水浒传

《水浒传》 第八十三回 宋公明奉诏破大辽 陈桥驿滴泪斩小卒[table][tr][td]

话说当年有辽国郎主,起兵前来侵占山后九州边界。兵分四路而入,劫掳山东、
山西,抢掠河南、河北。各处州县,申达表文,奏请朝廷求救,先经枢密院,然后
得到御前。所有枢密童贯,同太师蔡京、太尉高俅、杨?商议,纳下表章不奏,只
是行移邻近州府,催趱各处径调军马,前去策应,正如担雪填井一般。此事人皆尽
知,只瞒着天子一个。适来四个贼臣设计,教枢密童贯启奏,将宋江等众,要行陷
害。不期那御屏风后,转出一员大臣来喝住,正是殿前都太尉宿元景,便向殿前启
奏道:“陛下,宋江这伙好汉方始归降,一百八人,恩同手足,意若同胞,他们决
不肯便拆散分开,虽死不舍相离。如何今又要害他众人性命?此辈好汉,智勇非同
小可。倘或城中翻变起来,将何解救?现今辽国兴兵十万之众,侵占山后九州所属
县治。各处申达表文求救,累次调兵前去征剿交锋,如汤泼蚁。贼势浩大,所遣官
军,又无良策,每每只是折兵损将,瞒着陛下不奏。以臣愚见,正好差宋江等全伙
良将,部领所属军将人马,直抵本境,收伏辽贼,令此辈好汉建功,进用于国,实
有便益。微臣不敢自专,乞请圣鉴。”天子听罢宿太尉所奏,龙颜大喜,询问众官,
俱言有理。天子大骂枢密院童贯等官:“都是汝等谗佞之徒、误国之辈,妒贤嫉能,
闭塞贤路,饰词矫情,坏尽朝廷大事!姑恕情罪,免其追问。”天子亲书诏敕,赐
宋江为破辽都先锋,卢俊义为副先锋,其余诸将,待建功之后,加官受爵。就差太
尉宿元景亲赍诏敕,去宋江军前行营开读。天子退朝,百官皆散。
且说宿太尉领了圣旨出朝,径到宋江行寨军前开读。宋江等忙排香案迎接,跪听诏
敕已罢,众皆大喜。宋江等拜谢宿太尉道:“某等众人,正欲如此,与国家出力,
建功立业,以为忠臣。今得太尉恩相,力赐保奏,恩同父母。只有梁山泊晁天王灵
位,未曾安厝;亦有各家老小家眷,未曾发送还乡;所有城垣,未曾拆毁,战船亦
未曾将来。有烦恩相题奏,乞降圣旨,宽限旬日,还山了此数事,整顿器具、枪刀、
甲马,便当尽忠报国。”宿太尉听罢大喜,回奏天子。即降圣旨,敕赐库内取金一
千两、银五千两、彩缎五千匹,颁赐众将,就令太尉于库藏开支,去行营?散与众
将。原有老小者,赏赐给付与老小养赡终身;原无老小者,给付本人,自行收受。
宋江奉敕,谢恩已毕,给散众人收讫。宿太尉回朝,分付宋江道:“将军还山,可
速去快来,先使人报知下官,不可迟误!”
再说宋江聚众商议,所带还山人数是谁。宋江与同军师吴用、公孙胜、林冲、刘唐、
杜迁、宋万、朱贵、宋清、阮家三弟兄,马步水军一万余人回去。其余大队人马,
都随卢先锋在京师屯扎。宋江与吴用、公孙胜等于路无话,回到梁山泊忠义堂上坐
下,便传将令,教各家老小眷属,收拾行李,准备起程。一面叫宰杀猪羊牲口,香
烛钱马,祭献晁天王,然后焚化灵牌。随即将各家老小,各各送回原所州县,上车
乘马,俱已去了。然后教自家庄客,送老小、宋太公并家眷人口,再回郓城县宋家
村,复为良民。随即叫阮家三弟兄拣选合用船只,其余不堪用的小船,尽行给散与
附近居民收用。山中应有屋宇房舍,任从居民搬拆。三关城垣,忠义等屋,尽行拆
毁。一应事务,整理已了,收拾人马火速还京。
一路无话,早到东京。卢俊义等接至大寨。先使燕青入城,报知宿太尉,要辞天子,
引领大军起程。宿太尉见报,入内奏知天子。次日,引宋江于武英殿朝见天子,龙
颜欣悦,赐酒已罢,玉音道:“卿等休辞道途跋涉,军马驱驰,与寡人征虏破辽,
早奏凯歌而回,朕当重加录用。其众将校,量功加爵。卿勿怠焉!”宋江叩头称谢,
端简启奏:“臣乃鄙猥小吏,误犯刑典,流递江州。醉后狂言,临刑弃市,众力救
之,无处逃避,遂乃潜身水泊,苟延微命。所犯罪恶,万死难逃。今蒙圣上宽恤收
录,大敷旷荡之恩,得蒙赦免本罪。臣披肝沥胆,尚不能补报皇上之恩。今奉诏命,
敢不竭力尽忠,死而后已!”天子大喜,再赐御酒,教取描金鹊画弓箭一副,名马
一匹,全副鞍辔,宝刀一口,赐与宋江。宋江叩首谢恩,辞陛出内,将领天子御赐
宝刀、鞍马、弓箭,就带回营,传令诸军将校,准备起行。
且说徽宗天子次早令宿太尉传下圣旨,教中书省院官二员,就陈桥驿与宋江先锋犒
劳三军,每名军士酒一瓶、肉一斤,对众关支,毋得克减。中书省得了圣旨,一面
连更晓夜,整顿酒肉,差官二员,前去给散。
再说宋江传令诸军,便与军师吴用计议,将军马分作二起进程:令五虎八彪将引军
先行,十骠骑将在后,宋江、卢俊义、吴用、公孙胜统领中军。水军头领三阮、李
俊、张横、张顺,带领童威、童猛、孟康、王定六并水手头目人等,撑驾战船,自
蔡河内出黄河,投北进发。宋江催趱三军,取陈桥驿大路而进。号令军将,毋得动
扰乡民。有诗为证:
招摇旌旆出天京,受命专师事远征。
请看梁山军纪律,何如太尉御营兵。
且说中书省差到二员厢官,在陈桥驿给散酒肉,赏劳三军。谁想这伙官员,贪滥无
厌,徇私作弊,克减酒肉。都是那等谗佞之徒,贪爱贿赂的人,却将御赐的官酒,
每瓶克减只有半瓶;肉一斤,克减六两。前队军马,尽行给散过了;后军散到一队
皂军之中,都是头上黑盔,身披玄甲,却是项充、李衮所管的牌手。那军汉中一个
军校,接得酒肉过来看时,酒只半瓶,肉只十两,指着厢官骂道:“都是你这等好
利之徒,坏了朝廷恩赏!”厢官喝道:“我怎的是好利之徒?”那军校道:“皇帝
赐俺一瓶酒,一斤肉,你都克减了。不是我们争嘴,堪恨你这厮们无道理,佛面上
去刮金!”厢官骂道:“你这大胆,剐不尽、杀不绝的贼!梁山泊反性,尚不改!”
军校大怒,把这酒和肉劈脸都打将去。厢官喝道:“捉下这个泼贼!”那军校就团
牌边掣出刀来。厢官指着手大骂道:“腌?草寇,拔刀敢杀谁?”军校道:“俺在
梁山泊时,强似你的好汉,被我杀了万千。量你这等贼官,直些甚鸟?”厢官喝道:
“你敢杀我?”那军校走入一步,手起一刀飞去,正中厢官脸上,剁着扑地倒了。
众人发声喊,都走了。那军汉又赶将入来,再剁了几刀,眼见的不能够活了。众军
汉簇住了不行。
当下项充、李衮飞报宋江。宋江听得大惊,便与吴用商议,此事如之奈何。吴学究
道:“省院官甚是不喜我等,今又做得这件事来,正中了他的机会。只可先把那军
校斩首号令,一面申复省院,勒兵听罪。急急可叫戴宗、燕青悄悄进城,备细告知
宿太尉。烦他预先奏知委曲,令中书省院谗害不得,方保无事。”宋江计议定了,
飞马亲到陈桥驿边。那军校立在死尸边不动。宋江自令人于馆驿内搬出酒肉,赏劳
三军,都教进前;却唤这军校直到馆驿中,问其情节。那军校答道:“他千梁山泊
反贼,万梁山泊反贼,骂俺们杀剐不尽,因此一时性起,杀了他,专待将军听罪。”
宋江道:“他是朝廷命官,我兀自惧他,你如何便把他来杀了?须是要连累我等众
人!俺如今方始奉诏去破大辽,未曾见尺寸之功,倒做了这等的勾当,如之奈何?”
那军校叩首伏死。宋江哭道:“我自从上梁山泊以来,大小兄弟,不曾坏了一个。
今日一身入官所管,寸步也由我不得。虽是你强气未灭,使不的旧时性格。”这军
校道:“小人只是伏死。”宋江令那军校痛饮一醉,教他树下缢死,却斩头来号令。
将厢官尸首,备棺椁盛贮,然后动文书申呈中书省院,不在话下。
再说戴宗、燕青潜地进城,径到宿太尉府内,备细诉知衷情。当晚宿太尉入内,将
上项事务,奏知天子。次日,皇上于文德殿设朝,当有中书省院官出班奏曰:“新
降将宋江部下兵卒,杀死省院差去监散酒肉命官一员,乞圣旨拿问。”天子曰:“寡
人待不委你省院来,事却该你这衙门!你们又委用不得其人,以致惹起事端。赏军
酒肉,大破小用,军士有名无实,以致如此。”省院等官又奏道:“御酒之物,谁
敢克减?”是时天威震怒,喝道:“寡人已自差人暗行体察,深知备细,尔等尚自
巧言令色,对朕支吾!寡人御赐之酒,一瓶克半瓶,赐肉一斤,只有十两,以致壮
士一怒,目前流血!”天子喝问:“正犯安在?”省院官奏道:“宋江已自将本犯
斩首号令示众,申呈本院,勒兵听罪。”天子曰:“他既斩了正犯军士,宋江禁治
不严之罪,权且纪录,待破辽回日,量功理会。”省院官默默无言而退。天子当时
传旨,差官前去,催督宋江起程,所杀军校,就于陈桥驿枭首示众。
却说宋江正在陈桥驿勒兵听罪,只见驾上差官来到,着宋江等进兵征辽,违犯军校,
枭首示众。宋江谢恩已毕,将军校首级,挂于陈桥驿号令,将尸埋了。宋江大哭一
场,垂泪上马,提兵望北而进。每日兵行六十里,扎营下寨,所过州县,秋毫无犯。
沿路无话。将次相近辽境,宋江便请军师吴用商议道:“即日辽兵四路侵犯,我等
分兵前去征讨的是?只打城池的是?”吴用道:“若是分兵前去,奈缘地广人稀,
首尾不能救应。不如只是打他几个城池,却再商量。若还攻击得紧,他自然收兵。”
宋江道:“军师此计甚高!”随即唤过段景住来,分付道:“你走北路甚熟,可引
领军马前进。近的是甚州县?”段景住禀道:“前面便是檀州,正是辽国紧要隘口。
有条水路,港汊最深,唤做潞水,团团绕着城池。这潞水直通渭河,须用战船征进。
宜先趱水军头领船只到了,然后水陆并进,船骑相连,可取檀州。”宋江听罢,便
使戴宗催促水军头领李俊等,晓夜趱船至潞水取齐。
却说宋江整点人马水军船只,约会日期,水陆并行,杀投檀州来。且说檀州城内守
把城池番官,却是辽国洞仙侍郎手下四员猛将,一个唤做阿里奇,一个唤做咬儿惟
康,一个唤做楚明玉,一个唤做曹明济。此四员战将,皆有万夫不当之勇。闻知宋
朝差宋江全伙到来,一面写表申奏郎主,一面关报邻近蓟州、霸州、涿州、雄州救
应,一面调兵出城迎敌。便差阿里奇、楚明玉两个引兵出战。
且说大刀关胜在于前部先锋,引军杀近檀州所属密云县来。县官闻的,飞报与两个
番将说道:“宋朝军马,大张旗号,乃是梁山泊新受招安宋江这伙。”阿里奇听了
笑道:“既是这伙草寇,何足道哉!”传令教番兵扎掂已了,来日出密云县与宋江
交锋。
次日,宋江听报辽兵已近,即时传令将士,交锋要看头势,休要失支脱节。众将得
令,披挂上马。宋江、卢俊义,俱各戎装擐带,亲在军前监战。远远望见辽兵盖地
而来,黑洞洞遮天蔽日,都是皂雕旗。两下齐把弓弩射住阵脚。只见对阵皂旗开处,
正中间捧出一员番将,骑着一匹达马,弯环踢跳。宋江看那番将时,怎生打扮,但
见:
戴一顶三叉紫金冠,冠口内拴两根雉尾。穿一领衬甲白罗袍,袍背上绣三个凤凰。
披一副连环镔铁铠,系一条嵌宝狮蛮带,著一对云根鹰爪靴,挂一条护项销金帕,
带一张鹊画铁胎弓,悬一壶雕翎?子箭。手?梨花点钢枪,坐骑银色拳花马。
那番官旗号上写的分明:“大辽上将阿里奇”。宋江看了,与诸将道:“此番将不
可轻敌!”言未绝,金枪手徐宁出战,横着钩镰枪,骤坐下马,直临阵前。番将阿
里奇见了,大骂道:“宋朝合败,命草寇为将,敢来侵犯大国,尚不知死!”徐宁
喝道:“辱国小将,敢出秽言!”两军呐喊。徐宁与阿里奇抢到垓心交战,两马相
逢,兵器并举。二将斗不过三十余合,徐宁敌不住番将,望本阵便走。花荣急取弓
箭在手。那番将正赶将来,张清又早按住鞍鞒,探手去锦袋内取个石子,看着番将
较亲,照面门上只一石子,正中阿里奇左眼,翻筋斗落于马下。这里花荣、林冲、
秦明、索超,四将齐出,先抢了那匹好马,活捉了阿里奇归阵。副将楚明玉见折了
阿里奇,急要向前去救时,被宋江大队军马,前后掩杀将来,就弃了密云县,大败
亏输,奔檀州来。宋江且不追赶,就在密云县屯扎下营。看番将阿里奇时,打破眉
梢,损其一目,负痛身死。宋江传令,教把番官尸骸烧化。功绩簿上,标写张清第
一功。就将阿里奇连环镔铁铠、出白梨花枪、嵌宝狮蛮带、银色拳花马,并靴、袍、
弓、箭,都赐了张清。是日且就密云县中,众皆作贺,设宴饮酒,不在话下。
次日,宋江升帐,传令起军,都离密云县,直抵檀州来。却说檀州洞仙侍郎听得报
来,折了一员正将,坚闭城门,不出迎敌。又听的报有水军战船,在于城下,遂乃
引众番将,上城观看。只见宋江阵中猛将,摇旗呐喊,耀武扬威,?战厮杀。洞仙
侍郎见了说道:“似此,怎不输了小将军阿里奇?”当下副将楚明玉答应道:“小
将军那里是输与那厮?蛮兵先输了,俺小将军赶将过去,被那里一个穿绿的蛮子,
一石子打下马去。那厮队里四个蛮子,四条枪,便来攒住了。俺这壁厢措手不及,
以此输与他了。”洞仙侍郎道:“那个打石子的蛮子,怎地模样?”左右有认得的,
指着说道:“城下兀那个带青包巾,现今披着小将军的衣甲,骑着小将军的马,那
个便是。”洞仙侍郎攀着女墙边看时,只见张清已自先见了,趱马向前,只一石子
飞来。左右齐叫一声躲时,那石子早从洞仙侍郎耳根边擦过,把耳轮擦了一片皮。
洞仙侍郎负疼道:“这个蛮子,直这般利害!”下城来,一面写表申奏大辽郎主,
一面行报外境各州提备。
却说宋江引兵在城下,一连打了三五日,不能取胜,再引军马回密云县屯驻,帐中
坐下,计议破城之策。只见戴宗报来,取到水军头领,乘驾战船,都到潞水。宋江
便教李俊等到军中商议。李俊等都到帐前参见宋江。宋江道:“今次厮杀,不比在
梁山泊时,可要先探水势深浅,方可进兵。我看这条潞水,水势甚急,倘或一失,
难以救应。尔等宜仔细,不可托大!将船只盖伏的好着,只扮作运粮船相似。你等
头领,各带暗器,潜伏于船内。止着三五人撑驾摇橹,岸上着两人牵拽,一步步挨
到城下,把船泊在两岸,待我这里进兵。城中知道,必开水门来抢粮船。尔等伏兵
却起,夺他水门,可成大功。”李俊等听令去了。只见探水小校报道:“西北上有
一彪军马卷杀而来,都打着皂雕旗,约有一万余人,望檀州来了。”吴用道:“必
是辽国调来救兵。我这里先差几将拦截厮杀,杀的散时,免令城中得他壮胆。”宋
江便差张清、董平、关胜、林冲,各带十数个小头领,五千军马,飞奔前来。
原来辽国郎主闻知,说是梁山泊宋江这伙好汉领兵杀至檀州,围了城子,特差这两
个皇侄前来救应:一个唤做耶律国珍,一个唤做国宝。两个乃是辽国上将,又是皇
侄,皆有万夫不当之勇。引起一万番兵,来救檀州。看看至近,迎着宋兵。两边摆
开阵势,两员番将,一齐出马。但见:
头戴妆金嵌宝三叉紫金冠,身披锦边珠嵌锁子黄金铠。身上猩猩血染战红袍,袍上
斑斑锦织金翅雕。腰系白玉带,背插虎头牌。左边袋内插雕弓,右手壶中攒硬箭。
手中?丈二绿沉枪,坐下骑九尺银鬃马。
那番将是弟兄两个,都一般打扮,都一般使枪。宋兵迎着,摆开阵势。双枪将董平
出马,厉声高叫:“来者甚处番贼?”那耶律国珍大怒,喝道:“水洼草寇,敢来
犯吾大国,倒问俺那里来的?”董平也不再问,跃马挺枪,直抢耶律国珍。那番家
年少的将军,性气正刚,那里肯饶人一步,挺起钢枪,直迎过来。二马相交,三枪
乱举。二将正在征尘影里,杀气丛中,使双枪的,另有枪法;使单枪的,各用神机。
两个斗过五十合,不分胜败。那耶律国宝见哥哥战了许多时,恐怕力怯,就中军筛
起锣来。耶律国珍正斗到热处,听的鸣锣,急要脱身,被董平两条枪绞住,那里肯
放。耶律国珍此时心忙,枪法慢了些,被董平右手逼过绿沉枪,使起左手枪来,望
番将项根上只一枪,搠个正着。可怜耶律国珍,金冠倒卓,两脚登空,落于马下。
兄弟耶律国宝看见哥哥落马,便抢出阵来,一骑马,一条枪,奔来救取。宋兵阵上
没羽箭张清,见他过来,这里那得放空,在马上约住梨花枪,探只手去锦袋内拈出
一个石子,把马一拍,飞出阵前。这耶律国宝飞也似来,张清迎头扑将去。两骑马
隔不的十来丈远近,番将不提防,只道他来交战,只见张清手起,喝声道:“着!”
那石子望耶律国宝面上打个正着,翻筋斗落马。关胜、林冲拥兵掩杀。辽兵无主,
东西乱窜。只一阵,杀散辽兵万余人马,把两个番官,全副鞍马,两面金牌,收拾
宝冠袍甲,仍割下两颗首级,当时夺了战马一千余匹,解到密云县来见宋江献纳。
宋江大喜,赏劳三军,书写董平、张清第二功,等打破檀州,一并申奏。
宋江与吴用商议,到晚写下军帖,差调林冲、关胜引领一彪军马,从西北上去取檀
州。再调呼延灼、董平,也引一彪军马,从东北上进兵。却教卢俊义引一彪军马,
从西南上取路。“我等中军,从东南路上去,只听的炮响,一齐进发。”却差炮手
凌振及李逵、樊瑞、鲍旭,并牌手项充、李衮,将带滚牌军一千余人,直去城下,
施放号炮。至二更为期,水陆并进。各路军兵,都要厮应。号令已了,诸军各各准
备取城。
且说洞仙侍郎正在檀州坚守,专望救兵到来。却有皇侄败残人马,逃命奔入城中,
备细告说:两个皇侄大王,耶律国珍被个使双枪的害了,耶律国宝被个戴青包巾的,
使石子打下马来拿去。洞仙侍郎跌脚骂道:“又是这蛮子!不争损了二位皇侄,教
俺有甚面目去见郎主?拿住那个青包巾的蛮子时,碎碎的割那厮!”至晚,番兵报
洞仙侍郎道:“潞水河内,有五七百只粮船,泊在两岸,远远处又有军马来也!”
洞仙侍郎听了道:“那蛮子不识俺的水路,错把粮船直行到这里。岸上人马,一定
是来寻粮船。”便差三员番将楚明玉、曹明济、咬儿惟康前来分付道:“那宋江等
蛮子,今晚又调许多人马来,却有若干粮船在俺河里。可教咬儿惟康引一千军马出
城冲突,却教楚明玉、曹明济开放水门,从紧溜里放船出去。三停之内,截他二停
粮船,便是汝等干大功也!”不知成败何如,有诗为证:
妙算从来迥不同,檀州城下列艨艟。
侍郎不识兵家意,反自开门把路通。
再说宋江人马,当晚黄昏左侧,李逵、樊瑞为首,将引步军在城下大骂。洞仙侍郎
叫咬儿惟康催趱军马,出城冲杀。城门开处,放下吊桥,辽兵出城。却说李逵、樊
瑞、鲍旭、项充、李衮五个好汉引一千步军,尽是悍勇刀牌手,就吊桥边冲住,番
军人马,那里能够出的城来。凌振却在军中,搭起炮架,准备放炮,只等时候来到。
由他城上放箭,自有牌手左右遮抵着。鲍旭却在后面呐喊。虽是一千余人,却是万
余人的气象。洞仙侍郎在城中见军马冲突不出,急叫楚明玉、曹明济开了水门抢船。
此时宋江水军头领都已先自伏在船中准备,未曾动弹。见他水门开了,一片片绞起
闸板,放出战船来。凌振得了消息,便先点起一个风火炮来。炮声响处,两边战船,
厮迎将来,抵敌番船。左边踊出李俊、张横、张顺,右边踊出阮家三弟兄,都使着
战船,杀入番船队里。番将楚明玉、曹明济见战船踊跃而来,抵敌不住,料道有埋
伏军兵,急待要回船,早被这里水手军兵,都跳过船来,只得上岸而走。宋江水军
那六个头领,先抢了水门。管门番将,杀的杀了,走的走了。这楚明玉、曹明济各
自逃命去了。水门上预先一把火起,凌振又放一个车箱炮来。那炮直飞在半天里响。
洞仙侍郎听的火炮连天声响,吓的魂不附体。李逵、樊瑞、鲍旭引领牌手项充、李
衮等众,直杀入城。洞仙侍郎和咬儿惟康在城中,看见城门已都被夺了,又见四路
宋兵一齐都杀到来,只得上马,弃了城池,出北门便走。未及二里,正撞着大刀关
胜、豹子头林冲,拦住去路。正是:天罗密布难移步,地网高张怎脱身。
毕竟洞仙侍郎怎的逃生,且听下回分解。[/td][/tr][/table]

《水浒传》 第八十四回 宋公明兵打蓟州城 卢俊义大战玉田县[table][tr][td]

话说洞仙侍郎见檀州已失,只得奔走出城,同咬儿惟康拥护而行。正撞着林冲、
关胜,大杀一阵,那里有心恋战,望刺斜里死命撞出去。关胜、林冲要抢城子,也
不来追赶,且奔入城。
却说宋江引大队军马入檀州,赶散番军,一面出榜,安抚百姓军民,秋毫不许有犯。
传令教把战船尽数收入城中。一面赏劳三军,及将在城辽国所用官员,有姓者仍前
委用,无姓番官尽行发遣出城,还于沙漠。一面写表申奏朝廷,得了檀州,尽将府
库财帛金宝,解赴京师,写书申呈宿太尉,题奏此事。
天子闻奏,龙颜大喜。随即降旨,钦差东京府同知赵安抚统领二万御营军马,前来
监战。却说宋江等听的报来,引众将出郭远远迎接,入到檀州府内歇下,权为行军
帅府。诸将头目,尽来参见,施礼已毕。原来这赵安抚,祖是赵家宗派,为人宽仁
厚德,作事端方,亦是宿太尉于天子前保奏,特差此人上边监督兵马。这赵安抚见
了宋江仁德,十分欢喜,说道:“圣上已知你等众将用心,军士劳苦,特差下官前
来军前监督,就赍赏赐金银缎匹二十五车,但有奇功,申奏朝廷,请降官封。将军
今已得了州郡,下官再当申达朝廷。众将皆须尽忠竭力,早成大功,班师回京,天
子必当重用。”宋江等拜谢道:“请烦安抚相公镇守檀州,小将等分兵攻取辽国紧
要州郡,教他首尾不能相顾。”一面将赏赐?散军将,一面勒回各路军马听调,攻
取辽国州郡。有杨雄禀道:“前面便是蓟州相近。此处是个大郡,钱粮极广,米麦
丰盈,乃是辽国库藏。打了蓟州,诸处可取。”宋江听罢,便请军师吴用商议。
却说洞仙侍郎与咬儿惟康正往东走,撞见楚明玉、曹明济,引着些败残军马,一同
投奔蓟州。入的城来,见了御弟大王耶律得重,诉说:“宋江兵将浩大,内有一个
使石子的蛮子,十分了得。那石子百发百中,不放一个空,最会打人。两位皇侄并
小将阿里奇,尽是被他石子打死了。”耶律大王道:“既是这般,你且在这里帮俺
杀那蛮子。”说犹未了,只见流星探马报将来,说道:“宋江兵分两路,来打蓟州,
一路杀至平峪县,一路杀至玉田县。”御弟大王听了,随即便教洞仙侍郎:“将引
本部军马,把住平峪县口,不要和他厮杀。俺先引兵,且拿了玉田县的蛮子,却从
背后抄将过来,平峪县的蛮子,走往那里去?一边关报霸州、幽州,教两路军马,
前来接应。”原来这蓟州,却是辽国郎主差御弟耶律得重守把。部领四个孩儿:长
子宗云,次子宗电,三子宗雷,四子宗霖。手下十数员战将,一个总兵大将,唤做
宝密圣,一个副总兵,唤做天山勇,守住着蓟州城池。当时御弟大王,嘱付宝密圣
守城,亲引大军,将带四个孩儿,并副总兵天山勇,飞奔玉田县来。
且说宋江引兵前至平峪县,见前面把住关隘,未敢进兵,就平峪县西屯住。
却说卢俊义引许多战将,三万人马,前到玉田县,早与辽兵相近。卢俊义便与军师
朱武商议道:“目今与辽兵相近,只是吴人不识越境,到他地理生疏,何策可取?”
朱武答道:“若论愚意,未知他地理,诸军不可擅进。可将队伍摆为长蛇之势,首
尾相应,循环无端,如此则不愁地理生疏。”卢先锋道:“军师所言,正合吾意。”
遂乃催兵前进。远远望见辽兵盖地而来,但见:
黄沙漫漫,黑雾浓浓。皂雕旗展一派乌云,拐子马荡半天杀气。青毡笠帽,似千池
荷叶弄轻风;铁打兜鍪,如万顷海洋凝冻日。人人衣襟左掩,个个发搭齐肩。连环
铁铠重披,刺纳
战袍紧系。番军壮健,黑面皮碧眼黄须;达马咆哮,阔膀膊钢腰铁脚。羊角弓攒沙
柳箭,虎皮袍衬窄雕鞍。生居边塞,长成会拽硬弓;世本朔方,养大能骑劣马。铜
?羯鼓军前打,芦叶胡笳马上吹。
那御弟大王耶律得重引兵先到玉田县,将军马摆开阵势。宋军中朱武上云梯看
了,下来回报卢先锋道:“番人布的阵,乃是五虎靠山阵,不足为奇。”朱武再上
将台,把号旗招动,左盘右旋,调拨众军,也摆一个阵势。卢俊义看了不识。问道:
“此是何阵势?”朱武道:“此乃是鲲化为鹏阵。”卢俊义道:“何为鲲化为鹏?”
朱武道:“北海有鱼,其名曰鲲,能化大鹏,一飞九万里。此阵远观近看,只是个
小阵,若来攻时,便变做大阵,因此唤做鲲化为鹏。”卢俊义听了,称赞不已。
对阵敌军鼓响,门旗开处,那御弟大王亲自出马,四个孩儿分在左右,都是一般披
挂。但见:
头戴铁缦笠戗箭番盔,上拴纯黑球缨。身衬宝圆镜柳叶细甲,系条狮蛮金带。踏?
靴半弯鹰嘴,梨花袍锦绣盘龙。各挂强弓硬弩,都骑骏马雕鞍。腰间尽插锟?剑,
手内齐拿扫帚刀。
中间御弟大王,两边四个小将军,身上两肩胛,都悬着小小明镜,镜边对嵌着皂缨。
四口宝刀,四骑快马,齐齐摆在阵前。那御弟大王背后,又是层层摆列,自有许多
战将。那四员小将军高声大叫:“汝等草贼,何敢犯吾边界!”卢俊义听的,便问
道:“两军临敌,那个英雄当先出战?”说犹未了,只见大刀关胜舞起青龙偃月刀,
争先出马。那边番将耶律宗云,舞刀拍马,来迎关胜。两个斗不上五合,耶律宗霖
拍马舞刀,便来协助。呼延灼见了,举起双鞭,直出迎住厮杀。那两个耶律宗电、
耶律宗雷弟兄,挺刀跃马,齐出交战。这里徐宁、索超,各举兵器相迎。四对儿在
阵前厮杀,绞做一团,打做一块。
正斗之间,没羽箭张清看见,悄悄的纵马趱向阵前。却有檀州败残的军士,认的张
清,慌忙报知御弟大王道:“这对阵穿绿战袍的蛮子,便是惯飞石子的。他如今趱
马出阵来,又使前番手段。”天山勇听了便道:“大王放心,教这蛮子吃俺一弩箭!”
原来那天山勇,马上惯使漆抹弩,一尺来长铁翎箭,有名唤做一点油。那天山勇在
马上把了事环带住,趱马出阵,教两个副将在前面影射着,三骑马悄悄直趱至阵前。
张清又先见了,偷取石子在手,看着那番官当头的,只一石子,急叫:“着!”早
从盔上擦过。那天山勇却闪在这将马背后,安的箭稳,扣的弦正,觑着张清较亲,
直射将来。张清叫声:“阿也!”急躲时,射中咽喉,翻身落马。双枪将董平、九
纹龙史进,将引解珍、解宝,死命去救回。卢先锋看了,急教拔出箭来,血流不止,
项上便束缚兜住。随即叫邹渊、邹润扶张清上车子,护送回檀州,教神医安道全调
治。
车子却才去了,只见阵前喊声又起,报道:“西北上有一彪军马飞奔杀来,并不打
话,横冲直撞,赶入阵中。”卢俊义见箭射了张清,无心恋战。四将各佯输诈败,
退回去了。四个番将,乘势赶来。西北上来的番军,刺斜里又杀将来。对阵的大队
番军,山倒也似踊跃将来,那里变的阵法。三军众将,隔的七断八续,你我不能相
救,只留卢俊义一骑马,一条枪,倒杀过那边去了。天色傍晚,四个小将军却好回
来,正迎着卢俊义。一骑马,一条枪,力敌四个番将,并无半点惧怯。约斗了一个
时辰,卢俊义得便处,卖个破绽,耶律宗霖把刀砍将入来,被卢俊义大喝一声,那
番将措手不及,着一枪,刺下马去。那三个小将军,各吃了一惊,皆有惧色,无心
恋战,拍马去了。卢俊义下马,拔刀割了耶律宗霖首级,拴在马项下。翻身上马,
望南而行,又撞见一伙辽兵,约有一千余人。被卢俊义又撞杀入去,辽兵四散奔走。
再行不到数里,又撞见一彪军马。
此夜月黑,不辨是何处的人马,只听的语音,却是宋朝人说话。卢俊义便问:“来
军是谁?”却是呼延灼答应。卢俊义大喜,合兵一处。呼延灼道:“被辽兵冲散,
不能救应。小将撞开阵势,和韩滔、彭?直杀到此,不知诸将如何。”卢俊义又说:
“力敌四将,被我杀了一个,三个走了。次后又撞着一千余人,亦被我杀散。来到
这里,不想迎着将军。”两个并马,带着从人,望南而行。不过十数里路,前面早
有军马拦路。呼延灼道:“黑夜怎地厮杀,待天明决一死战!”对阵听的,便问道:
“来者莫非呼延灼将军?”呼延灼认的声音,是大刀关胜,便叫道:“卢头领在此!”
众头领都下马,且来草地上坐下。卢俊义、呼延灼说了本身之事。关胜道:“阵前
失利,你我不相救应。我和宣赞、郝思文、单廷?、魏定国五骑马寻条路走,然后
收拾的军兵一千余人,来到这里。不识地理,只在此伏路,待天明却行。不想撞着
哥哥。”合兵一处,众人捱到天晓,迤?望南再行。将次到玉田县,见一彪人马哨
路。看时,却是双枪将董平、金枪手徐宁,弟兄们都扎住玉田县中,辽兵尽行赶散,
说道:“侯健、白胜两个去报宋公明,只不见了解珍、解宝、杨林、石勇。”卢俊
义教且进兵,在玉田县界检点众将军校,不见了五千余人,心中烦恼。巳牌时分,
有人报道:“解珍、解宝、杨林、石勇,将领二千余人来了。”卢俊义又唤来问时,
解珍道:“俺四个倒撞过去了。深入重地,迷踪失路,急切不敢回转。今早又撞见
辽兵,大杀了一场,方才到得这里。”卢俊义叫将耶律宗霖首级于玉田县号令,抚
谕三军百姓。
未到黄昏前后,军士们正要收拾安歇,只见伏路小校来报道:“辽兵不知多少,四
面把县围了。”卢俊义听的大惊,引了燕青上城看时,远近火把,有十里厚薄。一
个小将军当先指点,正是耶律宗云,骑着一匹劣马,在火把中间,催趱三军。燕青
道:“昨日张清中他一冷箭,今日回礼则个!”燕青取出弩子,一箭射去,正中番
将鼻凹,番将落马。众兵急救时,宗云已自伤闷不醒。番军早退五里。
卢俊义县中与众将商议:“虽然放了一冷箭,辽兵稍退,天明必来攻,围裹的铁桶
相似,怎生救解?”朱武道:“宋公明若得知这个消息,必然来救。里应外合,方
可免难。”众人捱到天明,望见辽兵四面摆的无缝。只见东南上尘土起,兵马数万
人而来,众将皆望南兵。朱武道:“此必是宋公明军马到了!等他收军,齐望南杀
去,这里尽数起兵,随后一掩。”
且说对阵辽兵,从辰时直围到未牌,正待困倦,却被宋江军马杀来,抵当不住,尽
数收拾都去。朱武道:“不就这里追赶,更待何时!”卢俊义当即传令,开县四门,
尽领军马,出城追杀,辽兵大败,杀的星落云散,七断八续,辽兵四散败走。宋江
赶的辽兵去远,到天明鸣金收军,进玉田县。卢先锋合兵一处,诉说攻打蓟州。留
下柴进、李应、李俊、张横、张顺、阮家三弟兄、王矮虎、一丈青、孙新、顾大嫂、
张青、孙二娘、裴宣、萧让、宋清、乐和、安道全、皇甫端、童威、童猛、王定六,
都随赵枢密在檀州守御。其余诸将,分作左右二军。宋先锋总领左军人马四十八员:
军师吴用、公孙胜、林冲、花荣、秦明、杨志、朱仝、雷横、刘唐、李逵、鲁智深、
武松、杨雄、石秀、黄信、孙立、欧鹏、邓飞、吕方、郭盛、樊瑞、鲍旭、项充、
李衮、穆弘、穆春、孔明、孔亮、燕顺、马麟、施恩、薛永、宋万、杜迁、朱贵、
朱富、凌振、汤隆、蔡福、蔡庆、戴宗、蒋敬、金大坚、段景住、时迁、郁保四、
孟康。卢先锋总领右军人马三十七员:军师朱武、关胜、呼延灼、董平、张清、索
超、徐宁、燕青、史进、解珍、解宝、韩滔、彭?、宣赞、郝思文、单廷?、魏定
国、陈达、杨春、李忠、周通、陶宗旺、郑天寿、龚旺、丁得孙、邹渊、邹润、李
立、李云、焦挺、石勇、侯健、杜兴、曹正、杨林、白胜。分兵已罢,作两路来取
蓟州:宋先锋引军取平峪县进发,卢俊义引兵取玉田县进发。赵安抚与二十三将,
镇守檀州,不在话下。
且说宋江见军士连日辛苦,且教暂歇。攻打蓟州,自有计较了。先使人往檀州,问
张清箭疮如何。神医安道全使人回话道:“虽然外损皮肉,却不伤内,请主将放心。
调理的脓水干时,自然无事。即目炎天,军士多病,已禀过赵枢密相公,遣萧让、
宋清前往东京收买药饵,就向太医院关支暑药。皇甫端亦要关给官局内啖马的药材
物料,都委萧让、宋清去了。就报先锋知道。”宋江听的,心中颇喜,再与卢先锋
计较,先打蓟州。宋江道:“我未知你在玉田县受围时,已自先商量下计了。有公
孙胜原是蓟州人,杨雄亦曾在那府里做节级,石秀、时迁亦在那里住的久远。前日
杀退辽兵,我教时迁、石秀也只做败残军马,杂在里面,必然都投蓟州城内住扎。
他两个若入的城中,自有去处。时迁曾献计道:‘蓟州城有一座大寺,唤叫宝严寺,
廊下有法轮宝藏,中间是大雄宝殿,前有一座宝塔,直耸云霄。’石秀说道:‘教
他去宝塔顶上躲着,每日饭食,我自对付来与他吃。只等城外哥哥军马攻打得紧急
时,然后却就宝严寺塔上,放起火来为号。’时迁自是个惯飞檐走壁的人,那里不
躲了身子?石秀临期自去州衙内放火,他两个商量已定,自去了。我这里一面收拾
进兵。”有《西江月》为证:
山后辽兵侵境,中原宋帝兴军。水乡取出众天星,奉诏去邪归正。暗地时迁放火,
更兼石秀同行。等闲打破永平城,千载功勋可敬!
次日,宋江引兵,撇了平峪县,与卢俊义合兵一处,催起军马,径奔蓟州来。
且说御弟大王自折了两个孩儿,不胜懊恨,便同大将宝密圣、天山勇、洞仙侍郎等
商议道:“前次涿州、霸州两路救兵,各自分散前去。如今宋江合兵在玉田县,早
晚进兵来打蓟州,似此怎生奈何?”大将宝密圣道:“宋江兵若不来,万事皆休。
若是那伙蛮子来时,小将自出去与他相敌。若不活拿他几个,这厮们那里肯退?”
洞仙侍郎道:“那蛮子队有那个穿绿袍的,惯使石子,好生利害,可以提防他。”
天山勇道:“这个蛮子,已被俺一弩箭,射中咽喉,多是死了也!”洞仙侍郎道:
“除了这个蛮子,别的都不打紧。”正商议间,小校来报,宋江军马杀奔蓟州来。
御弟大王连忙整点三军人马,教宝密圣、天山勇火速出城迎敌。离城三十里外,与
宋江对敌。
各自摆开阵势,番将宝密圣横槊出马。宋江在阵前见了,便问道:“斩将夺旗,乃
见头功!”说犹未了,只见豹子头林冲便出阵前来,与番将宝密圣大战。两个斗了
三十余合,不分胜败。林冲要见头功,持丈八蛇矛,斗到间深里,暴雷也似大叫一
声,拨过长枪,用蛇矛去宝密圣脖项上刺中,一矛搠下马去。宋江大喜。两军发喊。
番将天山勇见刺了宝密圣,横枪便出。宋江阵里,徐宁挺钩镰枪直迎将来。二马相
交,斗不到二十来合,被徐宁手起一枪,把天山勇搠于马下。宋江见连赢了二将,
心中大喜,催军混战。辽兵大败,望蓟州奔走。宋江军马赶了十数里,收兵回来。
当日宋江扎下营寨,赏劳三军,次日传令,拔寨都起,直抵蓟州。第三日,御弟大
王见折了二员大将,十分惊慌,又见报道:“宋军到了!”忙与洞仙侍郎道:“你
可引这支军马,出城迎敌,替俺分忧也好。”洞仙侍郎不敢不依,只得引了咬儿惟
康、楚明玉、曹明济,领起一千军马,就城下摆开。宋江军马渐近城边,雁翅般排
将来。门旗开处,索超横担大斧,出马阵前。番兵队里,咬儿惟康便抢出阵来。两
个并不打话,二将相交,斗到二十余合。番将终是胆怯,无心恋战,只得要走。索
超纵马赶上,双手抡起大斧,觑着番将脑门上劈将下来,把这咬儿惟康脑袋,劈做
两半个。洞仙侍郎见了,慌忙叫楚明玉、曹明济快去策应。这两个已自八分胆怯,
因吃逼不过,只得挺起手中枪,向前出阵。宋江军中九纹龙史进,见番军中二将双
出,便舞刀拍马,直取二将。史进逞起英雄,手起刀落,先将楚明玉砍于马下。这
曹明济急待要走,史进赶上一刀,也砍于马下。史进纵马杀入辽军阵内,宋江见了,
鞭梢一指,驱兵大进,直杀到吊桥边。耶律得重见了,越添愁闷,便教紧闭城门,
各将上城紧守。一面申奏郎主,一面差人往霸州、幽州求救。
且说宋江与吴用计议道:“似此城中紧守,如何摆布?”吴用道:“既城中已有石
秀、时迁在里面,如何耽搁的长远?教四面竖起云梯炮架,即便攻城。再教凌振将
火炮四下里施放,打将入去。攻击得紧,其城必破。”宋江即便传令,四面连夜攻
城。
再说御弟大王,见宋兵四下里攻击得紧,尽驱蓟州在城百姓,上城守护。当下石秀
在城中宝严寺内,守了多日,不见动静。只见时迁来报道:“城外哥哥军马,打得
城子紧。我们不就这里放火,更待何时?”石秀见说了,便和时迁商议,先从宝塔
上放起一把火来,然后去佛殿上烧着。时迁道:“你快去州衙内放火。在南门要紧
的去处,火着起来,外面见了,定然加力攻城,愁他不破!”两个商量了,都自有
引火的药头、火刀,火石、火筒、烟煤,藏在身边。当日晚来,宋江军马打城甚紧。
却说时迁,他是个飞檐走壁的人,跳墙越城,如登平地。当时先去宝严寺塔上,点
起一把火来。那宝塔最高,火起时,城里城外,那里不看见。火光照的三十余里远
近,似火钻一般。然后却来佛殿上放火。那两把火起,城中鼎沸起来。百姓人民,
家家老幼慌忙,户户儿啼女哭,大小逃生。石秀直爬去蓟州衙门庭屋上●风板里,
点起火来。蓟州城中,见三处火起,知有细作,百姓那里有心守护城池,已都阻当
不住,各自逃归看家。没多时,山门里又一把火起,却是时迁出宝严寺来,又放了
一把火。那御弟大王,见了城中无半个更次,四五路火起,知宋江有人在城里。慌
慌急急,收拾军马,带了老小,并两个孩儿,装载上车,开了北门便走。宋江见城
中军马慌乱,催促军兵,卷杀入城。城里城外,喊杀连天,早夺了南门。洞仙侍郎
见寡不敌众,只得跟随御弟大王,投北门而走。
宋江引大队军马,入蓟州城来,便传下将令,先教救灭了四边风火。天明出榜,安
抚蓟州百姓。将三军人马,尽数收入蓟州屯住,赏劳三军诸将。功绩簿上,标写石
秀、时迁功次,便行文书,申复赵安抚知道得了蓟州大郡,请相公前来驻扎。赵安
抚回文书来说道:“我在檀州,权且屯扎,教宋先锋且守住蓟州。即目炎暑,天气
暄热,未可动兵。待到天气微凉,再作计议。”宋江得了回文,便教卢俊义分领原
拨军将,于玉田县屯扎,其余大队军兵,守住蓟州。待到天气微凉,别行听调。
却说御弟大王耶律得重与洞仙侍郎将带老小,奔回幽州,直至燕京来见大辽郎主。
且说辽国郎主升坐金殿,聚集文武两班臣僚,朝参已毕。有?门大使奏道:“蓟州
御弟大王,回至门下。”郎主闻奏,忙教宣召,宣至殿下。那耶律得重与洞仙侍郎,
俯伏御阶之下,放声大哭。郎主道:“俺的爱弟,且休烦恼,有甚事务,当以尽情
奏知寡人。”那耶律得重奏道:“宋朝童子皇帝,差调宋江领兵前来征讨,军马势
大,难以抵敌。送了臣的两个孩儿,杀了檀州四员大将。宋军席卷而来,又失陷了
蓟州,特来殿前请死!”
大辽国主听了,传圣旨道:“卿且起来,俺的这里好生商议。”郎主道:“引兵的
那蛮子,是甚人?这等喽罗!”班部中右丞相太师褚坚出班奏道:“臣闻宋江这伙
原是梁山泊水浒寨草寇,却不肯杀害良民,专一替天行道,只杀滥官污吏、?诈害
百姓的人。后来童贯、高俅,引兵前去收捕,被宋江只五阵,杀的片甲不回。他这
伙好汉,剿捕他不得。童子皇帝遣使三番降诏去招安,他后来都投降了。只把宋江
封为先锋使,又不曾实授官职,其余都是白身人。今日差将他来,便和俺们厮杀。
他道有一百八人,应天上星宿。这伙人好生了得,郎主休要小觑了他。”郎主道:
“你这等话说时,恁地怎生是好?”班部丛中转出一员官,乃是欧阳侍郎,?袍拂
地,象简当胸奏道:“郎主万岁!臣虽不才,愿献小计,可退宋兵。”郎主大喜道:
“你既有好的见识,当下便说。”欧阳侍郎言无数句,话不一席,有分教:宋江名
标青史,事载丹书。正是:护国谋成欺吕望,顺天功就赛张良。
毕竟欧阳侍郎奏出甚事来,且听下回分解。[/td][/tr][/table]

《水浒传》 第八十五回 宋公明夜度益津关 吴学究智取文安县[table][tr][td]

话说当下欧阳侍郎奏道:“宋江这伙,都是梁山泊英雄好汉。如今宋朝童子皇
帝,被蔡京、童贯、高俅、杨?四个贼臣弄权,嫉贤妒能,闭塞贤路,非亲不进,
非财不用,久后如何容的他们!论臣愚意,郎主可加官爵,重赐金帛,多赏轻裘肥
马。臣愿为使臣,说他来降俺大辽国。郎主若得这伙军马来,觑中原如同反掌。臣
不敢自专,乞郎主圣鉴不错。”郎主听罢,便道:“你也说的是。你就为使臣,将
带一百八骑好马,一百八匹好缎子,俺的敕命一道,封宋江为镇国大将军,总领辽
兵大元帅,赐与金一提,银一秤,权当信物。教把众头目的姓名都抄将来,尽数封
他官爵。”
只见班部中兀颜都统军出来启奏郎主道:“宋江这一伙草贼,招安他做甚?放着奴
婢手下有二十八宿将军、十一曜大将,有的是强兵猛将,怕不赢他?若是这伙蛮子
不退呵,奴婢亲自引兵去剿杀这厮。”国主道:“你便是了的好汉,如插翅大虫,
再添的这伙呵,你又加生两翅。你且休得阻当。”辽主不听兀颜之言,再有谁敢多
言。原来这兀颜光都统军,正是辽国第一员上将,十八般武艺,无有不通,兵书战
策,尽皆熟闲。年方三十五六,堂堂一表,凛凛一躯,八尺有余身材,面白唇红,
须黄眼碧,威仪猛勇。上阵时,仗条浑铁点钢枪,杀到浓处,不时掣出腰间铁简,
使的铮铮有声,端的是有万夫不当之勇。
且不说兀颜统军谏奏,却说那欧阳侍郎领了辽国敕旨,将了许多礼物马匹,上了马,
径投蓟州来。宋江正在蓟州作养军士,听的辽国有使命至,未审来意吉凶,遂取玄
女之课,当下一卜,卜得个上上之兆。便与吴用商议道:“封中上上之兆,多是辽
国来招安我们,似此如之奈何?”吴用道:“若是如此时,正可将计就计,受了他
招安。将此蓟州与卢先锋管了,却取他霸州。若更得了他霸州,不愁他辽国不破。
即今取了他檀州,先去辽国一只左手。此事容易,只是放些先难后易,令他不疑。”
且说那欧阳侍郎已到城下,宋江传令,教开城门,放他进来。欧阳侍郎入到城中,
至州衙前下马,直到厅上。叙礼罢,分宾主而坐。宋江便问:“侍郎来意何干?”
欧阳侍郎道:“有件小事,上达钧听,乞屏左右。”宋江遂将左右喝退,请进后堂
深处说话。
欧阳侍郎至后堂,欠身与宋江道:“俺大辽国久闻将军大名,争奈山遥水远,无由
拜见威颜。又闻将军在梁山大寨,替天行道,众弟兄同心协力。今日宋朝奸臣们闭
塞贤路,有金帛投于门下者,便得高官重用;无贿赂投于门下者,总有大功于国,
空被沉埋,不得升赏。如此奸党弄权,谗佞侥幸,嫉贤妒能,赏罚不明,以致天下
大乱。江南、两浙、山东、河北,盗贼并起,草寇猖狂,良民受其涂炭,不得聊生。
今将军统十万精兵,赤心归顺,止得先锋之职,又无升受品爵。众弟兄劬劳报国,
俱各白身之士。遂命引兵直抵沙漠,受此劳苦,与国建功,朝廷又无恩赐。此皆奸
臣之计。若沿途掳掠金珠宝贝,令人馈送浸润与蔡京、童贯、高俅、杨?四个贼臣,
可保官爵,恩命立至。若还不肯如此行事,将军纵使赤心报国,建大功勋,回到朝
廷,反坐罪犯。欧某今奉大辽国主特遣小官赍敕命一道,封将军为辽邦镇国大将军,
总领兵马大元帅。赠金一提,银一秤,彩缎一百八匹,名马一百八骑。便要抄录一
百八位头领姓名赴国,照名钦授官爵。非来诱说将军,此是国主久闻将军盛德,特
遣欧某前来预请将军众将,同意协心,辅助本国。”
宋江听罢,便答道:“侍郎言之极是。争奈宋江出身微贱,郓城小吏,犯罪在逃,
权居梁山水泊,避难逃灾。宋天子三番降诏,赦罪招安,虽然官小职微,亦未曾立
得功绩,以报朝廷赦罪之恩。今蒙郎主赐我以厚爵,赠之以重赏,然虽如此,未敢
拜受,请侍郎且回。即今溽暑炎热,权令军马停歇,暂且借国王这两个城子屯兵,
守待早晚秋凉,再作商议。”欧阳侍郎道:“将军不弃,权且受下辽王金帛、彩缎、
鞍马。俺回去,慢慢地再来说话,未为晚矣。”宋江道:“侍郎不知我等一百八人,
耳目最多,倘或走透消息,先惹其祸。”欧阳侍郎道:“兵权执掌,尽在将军手内,
谁敢不从?”宋江道:“侍郎不知就里。我等弟兄中间,多有性直刚勇之士。等我
调和端正,众所同心,却慢慢地回话,亦未为迟。”有诗为证:
金帛重驮出蓟州,熏风回首不胜羞。
辽王若问归降事,云在青山月在楼。
于是令备酒肴相待,送欧阳侍郎出城上马去了。
宋江却请军师吴用商议道:“适来辽国侍郎这一席话如何?”吴用听了,长叹一声,
低首不语,肚里沉吟。宋江便问道:“军师何故叹气?”吴用答道:“我寻思起来,
只是兄长以忠义为主,小弟不敢多言。我想欧阳侍郎所说这一席话,端的是有理。
目今宋朝天子,至圣至明,果被蔡京、童贯、高俅、杨?四个奸臣专权,主上听信。
设使日后纵有成功,必无升赏。我等三番招安,兄长为尊,只得个先锋虚职。若论
我小子愚意,弃宋从辽,岂不为胜,只是负了兄长忠义之心。”宋江听罢,便道:
“军师差矣!若从辽国,此事切不可提。纵使宋朝负我,我忠心不负宋朝。久后纵
无功赏,也得青史上留名。若背正顺逆,天不容恕!吾辈当尽忠报国,死而后已!”
吴用道:“若是兄长存忠义于心,只就这条计上,可以取他霸州。目今盛暑炎天,
且当暂停,将养军马。”宋江、吴用计议已定,且不与众人说。同众将屯驻蓟州,
待过暑热。
次日,与公孙胜在中军闲话,宋江问道:“久闻先生师父罗真人,乃盛世之高士。
前番因打高唐州,要破高廉邪法,特地使戴宗、李逵来寻足下,说:‘尊师罗真人,
术法灵验。’敢烦贤弟,来日引宋江去法座前,焚香参拜,一洗尘俗。未知尊意如
何?”公孙胜便道:“贫道亦欲归望老母,参省本师。为见兄长连日屯兵未定,不
敢开言。今日正欲要禀仁兄,不想兄长要去。来日清晨,同往参礼本师,贫道就行
省视老母。”
次日,宋江暂委军师掌管军马。收拾了名香净果,金珠彩缎,将带花荣、戴宗、吕
方、郭盛、燕顺、马麟六个头领。宋江与公孙胜共八骑马,带领五千步卒,取路投
九宫县二仙山来。宋江等在马上,离了蓟州,来到山峰深处。但见青松满径,凉气
??,炎暑全无,端的好座佳丽之山。公孙胜在马上道:“有名唤做呼鱼鼻山。”
宋江看那山时,但见:
四围??,八面玲珑。重重晓色映晴霞,沥沥琴声飞瀑布。溪涧中漱玉飞琼,石壁
上堆蓝叠翠。白云洞口,紫藤高挂绿萝垂;碧玉峰前,丹桂悬崖青蔓袅。引子苍猿
献果,呼群麋鹿衔花。千峰竞秀,夜深白鹤听仙经;万壑争流,风暖幽禽相对语。
地僻红尘飞不到,山深车马几曾来。
当下公孙胜同宋江直至紫虚观前,众人下马,整顿衣巾。小校托着信香礼物,径到
观里鹤轩前面。观里道众,见了公孙胜,俱各向前施礼,同来见宋江,亦施礼罢。
公孙胜便问:“吾师何在?”道众道:“师父近日只在后面退居静坐,少曾到观。”
公孙胜听了,便和宋公明径投后山退居内来。转进观后,崎岖径路,曲折阶衢。行
不到一里之间,但见荆棘为篱,外面都是青松翠柏,篱内尽是瑶草琪花。中有三间
雪洞,罗真人在内端坐诵经。童子知有客来,开门相接。公孙胜先进草庵鹤轩前,
礼拜本师已毕,便禀道:“弟子旧友,山东宋公明,受了招安,今奉敕命,封先锋
之职,统兵来破辽虏,今到蓟州,特地要来参礼我师,现在此间。”罗真人见说,
便教请进。
宋江进得草庵,罗真人降阶迎接。宋江再三恳请罗真人,坐受拜礼。罗真人道:“将
军国家上将,贫道乃山野村夫,何敢当此?”宋江坚意谦让,要礼拜他。罗真人方
才肯坐。宋江先取信香炉中焚?,参礼了八拜,便呼花荣等六个头领,俱各礼拜已
了。罗真人都教请坐,命童子烹茶献果已罢。罗真人乃曰:“将军上应星魁,外合
列曜,一同替天行道,今则归顺宋朝,此清名万载不磨矣!”宋江道:“江乃郓城
小吏,逃罪上山,感谢四方豪杰,望风而来。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恩如骨肉,情
若股肱。天垂景象,方知上应天星地曜,会合一处。今奉诏命,统领大兵,征进辽
国,径涉仙境,夙生有缘,得一瞻拜。万望真人指迷前程之事,不胜万幸。”罗真
人道:“蒙将军不弃,折节下问。出家人违俗已久,心如死灰,无可效忠,幸勿督
过。”宋江再拜求教。罗真人道:“将军少坐,当具素斋。天色已晚,就此荒山草
榻,权宿一宵,来早回马。未知尊意若何?”宋江便道:“宋江正欲我师指教,点
悟愚迷,安忍便去?”随即唤从人托过金珠彩缎,上献罗真人。罗真人乃曰:“贫
道僻居野叟,寄形宇内,纵使受此金珠,亦无用处。随身自有布袍遮体,绫锦彩缎,
亦不曾穿。将军统数万之师,军前赏赐,日费浩繁,所赐之物,乞请纳回。”宋江
再拜,望请收纳。罗真人坚执不受,当即供献素斋,斋罢,又吃了茶。罗真人令公
孙胜回家省母,明早却来,随将军回城。当晚留宋江庵中闲话。宋江把心腹之事,
备细告知罗真人,愿求指迷。罗真人道:“将军一点忠义之心,与天地均同,神明
必相护佑。他日生当封侯,死当庙食,决无疑虑。只是将军一生命薄,不得全美。”
宋江告道:“我师,莫非宋江此身不得善终?”罗真人道:“非也!将军亡必正寝,
死必归坟。只是所生命薄,为人好处多磨,忧中少乐。得意浓时,便当退步,切勿
久恋富贵。”宋江再告:“我师,富贵非宋江之意,但愿弟兄常常完聚,虽居贫贱,
亦满微心。只求大家安乐。”罗真人笑道:“大限到来,岂容汝等留恋乎?”宋江
再拜,求罗真人法语。罗真人命童子取过纸笔,写下八句法语,度与宋江。那八句
说道是:
忠心者少,义气者稀。幽燕功毕,明月虚辉。
始逢冬暮,鸿雁分飞。吴头楚尾,官禄同归。
宋江看毕,不晓其意,再拜恳告:“乞我师金口剖决,指引迷愚。”罗真人道:“此
乃天机,不可泄漏。他日应时,将军自知。夜深更静,请将军观内暂宿一宵,来日
再会。贫道当年寝寐,未曾还的,再欲赴梦去也。将军勿罪!”宋江收了八句法语,
藏在身边,辞了罗真人,来观内宿歇。众道众接至方丈,宿了一宵。
次日清晨,来参真人,其时公孙胜已到草庵里了。罗真人叫备素馔斋饭相待。早馔
已毕,罗真人再与宋江道:“将军在上,贫道一言可禀。这个徒弟公孙胜,本从贫
道山中出家,远绝尘俗,正当其理。奈缘是一会下星辰,不由他不来。今俗缘日短,
道行日长。若今日便留下,在此伏侍贫道,却不见了弟兄往日情分。从今日跟将军
去干大功,如奏凯还京,此时相辞,却望将军还放。一者使贫道有传道之人,二乃
免他老母倚门之望。将军忠义之士,必举忠义之行。未知将军雅意肯纳贫道否?”
宋江道:“师父法旨,弟子安敢不听?况公孙胜先生与江弟兄,去住从他,焉敢阻
当?”罗真人同公孙胜都打个稽首道:“谢承将军金诺。”当下众人拜辞罗真人,
罗真人直送宋江等出庵相别。罗真人道:“将军善加保重,早得建节封侯。”宋江
拜别,出到观前。所有乘坐马匹,在观中喂养,从人已牵在观外俟候。众道士送宋
江等出到观外相别。宋江教牵马至半山平坦之处,与公孙胜等一同上马,再回蓟州。
一路无话,早到城中州衙前下马。黑旋风李逵接着说道:“哥哥去望罗真人,怎生
不带兄弟去走一遭?”戴宗道:“罗真人说,你要杀他,好生怪你。”李逵道:“他
也奈何的我也够了!”众人都笑。宋江入进衙内,众人都到后堂。宋江取出罗真人
那八句法语,递与吴用看详,不晓其意。众人反复看了,亦不省的。公孙胜道:“兄
长,此乃天机玄语,不可泄漏。收取过了,终身受用,休得只顾猜疑。师父法语,
过后方知。”宋江遂从其说,藏于天书之内。
自此之后,屯驻军马,在蓟州一月有余,并无军情之事。至七月半后,檀州赵枢密
行文书到来,说奉朝廷敕旨,催兵出战。宋江接得枢密院?付,便与军师吴用计议,
前到玉田县,合会卢俊义等,操练军马,整顿军器,分拨人员已定,再回蓟州,祭
祀旗纛,选日出师。闻左右报道:“辽国有使来到。”宋江出接,却是欧阳侍郎,
便请入后堂。叙礼已罢,宋江问道:“侍郎来意如何?”欧阳侍郎道:“乞退左右。”
宋江随即喝散军士。侍郎乃言:“俺大辽国主好生慕公之德。若蒙将军慨然归顺,
肯助大辽,必当建节封侯。全望早成大义,免俺国主悬望之心。”宋江答道:“这
里也无外人,亦当尽忠告诉侍郎。不知前番足下来时,众军皆知其意。内中有一半
人,不肯归顺。若是宋江便随侍郎出幽州,朝见郎主时,有副先锋卢俊义,必然引
兵追赶。若就那里城下厮并,不见了我弟兄们日前的义气。我今先带些心腹之人,
不拣那座城子,借我躲避。他若引兵赶来,知我下落,那时却好回避他。他若不听,
却和他厮并,也未迟。他若不知我等下落时,他军马回报东京,必然别生支节。我
等那时朝见郎主,引领大辽军马,却来与他厮杀,未为晚矣!”
欧阳侍郎听了宋江这一席言语,心中甚喜,便回道:“俺这里紧靠霸州,有两个隘
口:一个唤做益津关,两边都是险峻高山,中间只一条驿路;一个是文安县,两面
都是恶山,过的关口,便是县治。这两座去处,是霸州两扇大门。将军若是如此,
可往霸州躲避。本州是俺辽国国舅康里定安守把。将军可就那里,与国舅同住,却
看这里如何。”宋江道:“若得如此,宋江星夜使人回家,搬取老父,以绝根本。
侍郎可暗地使人来引宋江去。只如此说,今夜我等收拾也。”欧阳侍郎大喜,别了
宋江,上马去了。有诗为证:
国士从胡志可伤,常山骂贼姓名香。
宋江若肯降辽国,何似梁山作大王。
当日宋江令人去请卢俊义、吴用、朱武到蓟州,一同计较智取霸州之策,下来便见。
宋江酌量已定,卢俊义领令去了。吴用、朱武暗暗分付众将,如此如此而行。宋江
带去人数,林冲、花荣、朱仝、刘唐、穆弘、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衮、吕
方、郭盛、孔明、孔亮,共计一十五员头领,止带一万来军校。拨定人数,只等欧
阳侍郎来到便行。望了两日,只见欧阳侍郎飞马而来,对宋江道:“俺郎主知道将
军实是好心的人,既蒙归顺,怕他宋兵做甚么?俺大辽国,有的是好兵好将,强人
壮马相助。你既然要取令大人,不放心时,且请在霸州与国舅作伴,俺却差人去取
未迟。”宋江听了,与侍郎道:“愿去的军将,收拾已完备,几时可行?”欧阳侍
郎道:“则今夜便行,请将军传令。”宋江随即分付下去,都教马摘銮铃,军卒衔
枚疾走,当晚便行。一面管待来使。黄昏左侧,开城西门便出,欧阳侍郎引数十骑
在前领路。宋江引一支军马,随后便行。约行过二十余里,只见宋江在马上猛然失
声,叫声:“苦也!”说道:“约下军师吴学究同来归顺大辽,不想来的慌速,不
曾等的他来。军马慢行,却快使人取接他来。”当时已是三更左侧,前面已是益津
关隘口。欧阳侍郎大喝一声:“开门!”当下把关的军将,开放关口,军马人将,
尽数度关,直到霸州。天色将晓,欧阳侍郎请宋江入城,报知国舅康里定安。
原来这国舅,是大辽郎主皇后亲兄,为人最有权势,更兼胆勇过人。将着两员侍郎,
守住霸州:一个唤做金福侍郎,一个唤做叶清侍郎。听的报道宋江来降,便叫军马
且在城外下寨,只教为头的宋先锋请进城来。欧阳侍郎便同宋江入城,来见定安国
舅。国舅见了宋江,一表非俗,便乃降阶而接,请至后堂,叙礼罢,请在上坐。宋
江答道:“国舅乃金枝玉叶,小将是投降之人,怎消受国舅殊礼重待?宋江将何报
答?”定安国舅道:“多听得将军的名传寰海,威镇中原,声名闻于大辽。俺的国
主,好生慕爱。”宋江道:“小将比领国舅的福荫,宋江当尽心报答郎主大恩。”
定安国舅大喜,忙叫安排庆贺筵宴。一面又叫椎牛宰马,赏劳三军。城中选了一所
宅子,教宋江、花荣等安歇,方才教军马尽数入城屯扎。花荣等众将,都来见了国
舅等众人。番将同宋江一处安歇已了,宋江便请欧阳侍郎分付道:“可烦侍郎差人
报与把关的军汉,怕有军师吴用来时,分付便可教他进关来,我和他一处安歇。昨
夜来得仓卒,不曾等候得他。我一时与足下只顾先来了,正忘了他。军情主事,少
他不得。更兼军师文武足备,智谋并优,六韬三略,无有不会。”欧阳侍郎听了,
随即便传下言语,差人去与益津关、文安县二处把关军将说知:“但有一个秀才模
样的人,姓吴名用,便可放他过来。”
且说文安县得了欧阳侍郎的言语,便差人转出益津关上,报知就里,说与备细。上
关来望时,只见尘头蔽日,土雾遮天,有军马奔上关来。把关将士准备擂木炮石,
安排对敌,只见山前一骑马上,坐着一人,秀才模样,背后一个行脚僧,一个行者,
随后又有数十个百姓,都赶上关来。马到关前,高声大叫:“我是宋江手下军师吴
用,欲待来寻兄长,被宋兵追赶得紧,你可开关救我!”把关将道:“想来正是此
人。”随即开关,放入吴学究来。只见那两个行脚僧人、行者,也挨入关。关上人
当住,那行者早撞在门里了。和尚便道:“俺两个出家人,被军马赶的紧,救咱们
则个!”把关的军,定要推出关去。那和尚发作,行者焦躁,大叫道:“俺不是出
家人,俺是杀人的太岁鲁智深、武松的便是!”花和尚抡起铁禅杖,拦头便打。武
行者掣出双戒刀,就便杀人,正如砍瓜切菜一般。那数十个百姓,便是解珍、解宝、
李立、李云、杨林、石勇、时迁、段景住、白胜、郁保四这伙人,早奔关里,一发
夺了关口。卢俊义引着军兵,都赶到关上,一齐杀入文安县来。把关的官员,那里
迎敌的住。这伙都到文安县取齐。
却说吴用飞马奔到霸州城下,守门的番官报入城来。宋江与欧阳侍郎在城边相接,
便教引见国舅康里定安。吴用说道:“吴用不合来的迟了些个。正出城来,不想卢
俊义知觉,直赶将来,追到关前。小生今入城来,此时不知如何。”又见流星探马
报来说道:“宋兵夺了文安县,军马杀近霸州。”定安国舅便教点兵,出城迎敌,
宋江道:“未可调兵,等他到城下,宋江自用好言招抚他。如若不从,却和他厮并
未迟。”只见探马又报将来说:“宋兵离城不远!”定安国舅与宋江一齐上城看望。
见宋兵整整齐齐,都摆列在城下。卢俊义顶盔挂甲,跃马横枪,点军调将,耀武扬
威,立马在门旗之下,高声大叫道:“只教反朝廷的宋江出来!”宋江立在城楼下
女墙边,指着卢俊义说道:“兄弟,所有宋朝赏罚不明,奸臣当道,谗佞专权,我
已顺了大辽国主。汝可同心,也来帮助我,同扶大辽郎主,不失了梁山许多时相聚
之意。”卢俊义大骂道:“俺在北京安家乐业,你来赚我上山。宋天子三番降诏,
招安我们,有何亏负你处?你怎敢反背朝廷?你那短见无能之人,早出来打话,见个
胜败输赢!”宋江大怒,喝教开城门,便差林冲、花荣、朱仝、穆弘四将齐出,活
拿这厮。卢俊义一见了四将,约住军校,跃马横枪,直取四将,全无惧怯。林冲等
四将斗了二十余合,拨回马头,望城中便走。卢俊义把枪一招,后面大队军马,一
齐赶杀入来。林冲、花荣占住吊桥,回身再杀,诈败佯输,诱引卢俊义抢入城中。
背后三军,齐声呐喊,城中宋江等诸将,一齐兵变,接应入城,四方混杀,人人束
手,个个归心。定安国舅气的目睁口呆,罔知所措,与众等侍郎束手被擒。
宋江引军到城中,诸将都至州衙内来,参见宋江。宋江传令,先请上定安国舅并欧
阳侍郎、金福侍郎、叶清侍郎,并皆分坐,以礼相待。宋江道:“汝辽国不知就里,
看的俺们差矣!我这伙好汉,非比啸聚山林之辈。一个个乃是列宿之臣,岂肯背主
降辽?只要取汝霸州,特地乘此机会。今已成功,国舅等请回本国,切勿忧疑,俺
无杀害之心。但是汝等部下之人,并各家老小,俱各还本国。霸州城子,已属天朝,
汝等勿得再来争执。今后刀兵到处,无有再容。”宋江号令已了,将城中应有番官,
尽数驱遣起身,随从定安国舅都回幽州。宋江一面出榜安民,令副先锋卢俊义将引
一半军马,回守蓟州,宋江等一半军将,守住霸州。差人赍奉军帖,飞报赵枢密,
得了霸州。赵安抚听了大喜,一面写表申奏朝廷。
且说定安国舅与同三个侍郎,带领众人归到燕京,来见郎主,备细奏说宋江诈降一
事,因此被那伙蛮子占了霸州。辽主听了大怒,喝骂欧阳侍郎:“都是你这奴婢佞
臣,往来搬斗,折了俺的霸州紧要的城池,教俺燕京如何保守?快与我拿去斩了!”
班部中转出兀颜统军,启奏道:“郎主勿忧,量这厮何须国主费力。奴婢自有个道
理,且免斩欧阳侍郎。若是宋江知得,反被他耻笑。”辽主准奏,赦了欧阳侍郎。
兀颜统军奏道:“奴婢引起部下二十八宿将军,十一曜大将,前去布下阵势,把这
些蛮子,一鼓儿平收。”说言未绝,班部中却转出贺统军前来奏道:“郎主不用忧
心,奴婢自有个见识。常言道:‘杀鸡焉用牛刀。’那里消得正统军自去,只贺某
聊施小计,教这一伙蛮子,死无葬身之地!”郎主听了,大喜道:“俺的爱卿,愿
闻你的妙策。”贺统军启口摇舌,说这妙计,有分教,卢俊义来到一个去处,马无
料草,人绝口粮。直教:三军骁勇齐消魄,一代英雄也皱眉。
毕竟贺统军道出甚计来,且听下回分解。[/td][/tr][/table]

《水浒传》 第八十六回 宋公明大战独鹿山 卢俊义兵陷青石峪[table][tr][td]

话说贺统军,姓贺名重宝,是辽国中兀颜统军部下副统军之职,身长一丈,力
敌万人,善行妖法,使一口三尖两刃刀,现今守住幽州,就行提督诸路军马。当时
贺重宝奏郎主道:“奴婢这幽州地面,有个去处,唤做青石峪,只一条路入去,四
面尽是高山,并无活路。臣拨十数骑人马,引这伙蛮子,直入里面,却调军马外面
围住。教这厮前无出路,后无退步,必然饿死。”兀颜统军道:“怎生便得这厮们
来?”贺统军道:“他打了俺三个大郡,气满志骄,必然想着幽州。俺这里分兵去
诱引他,他必然乘势来赶,引入陷坑山内,走那里去?”兀颜统军道:“你的计策
怕不济事,必还用俺大兵扑杀。且看你去如何。”
当下贺统军辞了国主,带了盔甲刀马,引了一行步从兵卒,回到幽州城内。将军马
点起,分作三队:一队守住幽州,二队望霸州、蓟州进发。传令已了,便驱遣两队
军马出城。差两个兄弟前去领兵:大兄弟贺拆去打霸州,小兄弟贺云去打蓟州,都
不要赢他,只佯输诈败,引入幽州境界,自有计策。
却说宋江等守住霸州,有人来报:“辽兵侵犯蓟州,恐有疏失,望调军兵救护。”
宋江道:“既然来打,必须迎敌,就此机会,去取幽州。”宋江留下些少军马,守
定霸州,其余大队军兵,拔寨都起。引军前去蓟州,会合卢俊义军马,约日进兵。
且说番将贺拆引兵霸州来,宋江正调军马出来,却好半路里接着。不曾斗的三合,
贺拆引军败走,宋江不去追赶。却说贺云去打蓟州,正迎着呼延灼,不战自退。
宋江会合卢俊义一同上帐,商议攻取幽州之策。吴用、朱武便道:“幽州分兵两路
而来,此必是诱引之计,且未可行。”卢俊义道:“军师错矣!那厮连输了数次,
如何是诱敌之计?当取不取,过后难取,不就这里去取幽州,更待何时?”宋江道:
“这厮势穷力尽,有何良策可施?正好乘此机会。”遂不从吴用、朱武之言,引兵
往幽州便进,将两处军马分作大小三路起行。只见前军报来说:“辽兵在前拦住。”
宋江到军前看时,山坡后转出一彪皂旗来。宋江便教前军摆开人马,只见那番军番
将,分作四路,向山坡前摆开。宋江、卢俊义与众将看时,如黑云踊出千百万人马
相似,簇拥着一员番官,横着三尖两刃刀,立马阵前。那番官怎生打扮,但见:
头戴明霜镔铁盔,身披曜日连环甲,足穿抹绿云根靴,腰系龟背狻猊带。衬着锦绣
绯红袍,执着铁杆狼牙棒。手持三尖两刃八环刀,坐下四蹄双翼千里马。
前面行军旗上,写的分明:“大辽副统军贺重宝。”跃马横刀,出于阵前。宋江看
了道:“辽国统军,必是上将,谁敢出马?”说犹未了,大刀关胜舞起青龙偃月刀,
纵坐下赤兔马,飞出阵来,也不打话,便与贺统军相并。斗到三十余合,贺统军气
力不加,拨过刀,望本阵便走。关胜骤马追赶,贺统军引了败兵,奔转山坡。宋江
便调军马追赶。约有四五十里,听的四下里战鼓齐响。宋江急叫回军时,山坡左边,
早撞过一彪番军拦路。宋江急分兵迎敌时,右手下又早撞出一支辽兵。前面贺统军
勒兵回来夹攻。宋江兵马,四下救应不迭,被番兵撞做两段。
却说卢俊义引兵在后面厮杀时,不见了前面军马,急寻门路,要杀回来,只见胁窝
里又撞出番军来厮并。辽兵喊杀连天,四下里撞击,左右被番军围住在垓心。卢俊
义调拨众将,左右冲突,前后卷杀,寻路出去,众将扬威耀武,抖擞精神,正奔四
下里厮杀,忽见阴云闭合,黑雾遮天,白昼如夜,不分东西南北。卢俊义心慌,急
引一支军马,死命杀出。昏黑中,听得前面鸾铃声响,纵马引兵杀过去。至一山口,
只听得里面人语马嘶,领军赶将入去,只见狂风大作,走石飞沙,对面不见。卢俊
义杀到里面,约莫二更前后,方才风静云开,复见一天星斗。众人打一看时,四面
尽是高山,左右是悬崖峭壁,只见高山峻岭,无路可登。随行人马,只见徐宁、索
超、韩滔、彭?、陈达、杨春、周通、李忠、邹渊、邹润、杨林、白胜,大小十二
个头领,有五千军马。星光之下,待寻归路,四下高山围匝,不能得出。卢俊义道:
“军士厮杀了一日,神思困倦,且就这里权歇一宵,暂停战马,明日却寻归路。”
再说宋江正厮杀间,只见黑云四起,走石飞沙,军士对面都不相见。随军内却有公
孙胜在马上见了,知道此是妖法,急拔宝剑在手,就马上作用,口中念念有词,喝
声道:“疾!”把宝剑指点之处,只见阴云四散,狂风顿息,辽军不战自退。宋江
驱兵杀透重围,退到一座高山,迎着本部军马。且把粮车头尾相衔,权做寨栅。计
点大小头领,于内不见了卢俊义等一十三人并五千余军马。至天明,宋江便遣呼延
灼、林冲、秦明、关胜,各带军兵,四下里去寻了一日,不知些消息回覆。宋江便
取玄女课,焚香占卜已罢,说道:“大象不妨,只是陷在幽阴之处,急切难得出来。”
宋江放心不下,遂遣解珍、解宝扮作猎户,绕山来寻。又差时迁、石勇、段景住、
曹正,四下里去打听消息。
且说解珍、解宝披上虎皮袍,?了钢叉,只望深山里行。看看天色向晚,两个行到
山中,四边只一望,不见人烟,都是乱山叠嶂。解珍、解宝又行了几个山头。是夜
月色朦胧,远远地望见山畔一点灯光。弟兄两个道:“那里有灯光之处,必是有人
家。我两个且寻去讨些饭吃。”望着灯光处,曳开脚步奔将来。未得一里多路,来
到一个去处,傍着树林坡,有作三数间草屋,屋下破壁里闪出灯光来。解珍、解宝
推开扇门,灯光之下,见是个婆婆,年纪六旬之上。弟兄两个,放下钢叉,纳头便
拜。那婆婆道:“我只道是俺孩儿来家,不想却是客人到此。客人休拜。你是那里
猎户?怎生到此?”解珍道:“小人原是山东人氏,旧日是猎户人家。因来此间做
些买卖,不想正撞着军马热闹,连连厮杀,以此消折了本钱,无甚生理。弟兄两个,
只得来山中寻讨些野味养口。谁想不识路径,迷踪失迹,来到这里,投宅上暂宿一
宵。望老奶奶收留则个!”那婆婆道:“自古云:‘谁人顶着房子走哩!’我家两
个孩儿,也是猎户,敢如今便回来也!客人少坐,我安排些晚饭,与你两个吃。”
解珍、解宝谢道:“多感老奶奶!”那婆婆入里面去了。弟兄两个,却坐在门前。
不多时,只见门外两个人,扛着一个獐子入来,口里叫道:“娘,你在那里?”只
见那婆婆出来道:“孩儿,你们回了。且放下獐子,与这两位客人厮见。”解珍、
解宝慌忙下拜。那两个答礼已罢,便问:“客人何处?因甚到此?”解珍、解宝便
把却才的话再说一遍。那两个道:“俺祖居在此。俺是刘二,兄弟刘三。父是刘一,
不幸死了,止有母亲。专靠打猎营生,在此三二十年了。此间路径甚杂,俺们尚有
不认的去处。你两个是山东人氏,如何到此间讨得衣饭吃?你休瞒我,你二位敢不
是打猎户么?”解珍、解宝道:“既到这里,如何藏的?实诉与兄长。”有诗为证:
峰峦重叠绕周遭,兵陷垓心不可逃。
二解欲知貔虎路,故将踪迹混渔樵。
当时解珍、解宝跪在地下说道:“小人们果是山东猎户。弟兄两个,唤做解珍、解
宝,在梁山泊跟随宋公明哥哥许多时落草。今来受了招安,随着哥哥来破辽国。前
日正与贺统军大战,被他冲散一支军马,不知陷在那里。特差小人弟兄两个来打探
消息。”那两个弟兄笑道:“你二位既是好汉,且请起,俺指与你路头。你两个且
少坐,俺煮一腿獐子肉,暖杯社酒,安排请你二位。”没一个更次,煮的肉来。刘
二、刘三管待解珍、解宝饮酒之间,动问道:“俺们久闻你梁山泊宋公明替天行道,
不损良民,直传闻到俺辽国。”解珍、解宝便答道:“俺哥哥以忠义为主,誓不扰
害善良,单杀滥官酷吏,倚强凌弱之人。”那两个道:“俺们只听的说,原来果然
如此!”尽皆欢喜,便有相爱不舍之情。解珍、解宝道:“我那支军马,有十数个
头领,三五千兵卒,正不知下落何处。我想也得好一片地来排陷他。”那两个道:
“你不知俺这北边地理。只此间是幽州管下,有个去处,唤做青石峪,只有一条路
入去,四面尽是悬崖峻壑的高山。若是填塞了那条入去的路,再也出不来。多定只
是陷在那里了。此间别无这般宽阔去处。如今你那宋先锋屯军之处,唤做独鹿山。
这山前平坦地面,可以厮杀。若山顶上望时,都见四边来的军马。你若要救那支军
马,舍命打开青石峪,方才可以救出。那青石峪口,必然多有军马,截断这条路口。
此山柏树极多,惟有青石峪口两株大柏树,最大的好,形如伞盖,四面尽皆望见。
那大树边正是峪口。更提防一件,贺统军会行妖法,教宋先锋破他这一件要紧。”
解珍、解宝得了这言语,拜谢了刘家兄弟两个,连夜回寨来。宋江见了问道:“你
两个打听的些分晓么?”解珍、解宝却把刘家弟兄的言语,备细说了一遍。宋江失
惊,便请军师吴用商议。正说之间,只见小校报道:“段景住、石勇引将白胜来了。”
宋江道:“白胜是与卢先锋一同失陷,他此来必是有异。”随即唤来帐下问时,段
景住先说:“我和石勇正在高山涧边观望,只见山顶上一个大毡包滚将下来。我两
个看时,看看滚到山脚下,却是一团毡衫,里面四围裹定,上用绳索紧拴。直到树
边看时,里面却是白胜。”白胜便道:“卢头领与小弟等一十三人,正厮杀间,只
见天昏地暗,日色无光,不辨东南西北。只听的人语马嘶之声,卢头领便教只顾杀
将入去。谁想深入重地。那里尽是四面高山,无计可出,又无粮草接济,一行人马,
实是艰难。卢头领差小弟从山顶上滚将下来,寻路报信。不想正撞着石勇、段景住
二人,望哥哥早发救兵前去接应,迟则诸将必然死了。”
宋江听罢,连夜点起军马,令解珍、解宝为头引路,望这大柏树,便是峪口。传令
教马步军兵并力杀去,务要杀开峪口。人马行到天明,远远的望见山前两株大柏树,
果然形如伞盖。当下解珍、解宝引着军马,杀到山前峪口。贺统军便将军马摆开,
两个兄弟争先出战。宋江军将要抢峪口,一齐向前。豹子头林冲飞马先到,正迎着
贺拆,交马只两合,从肚皮上一枪搠着,把那贺拆搠于马下。步军头领见马军先到
赢了,一发都奔将入去。黑旋风李逵手抡双斧,一路里砍杀辽兵。背后便是混世魔
王樊瑞、丧门神鲍旭,引着牌手项充、李衮并众多蛮牌,直杀入辽兵队里。李逵正
迎着贺云,抢到马下,一斧砍断马脚,当时倒了,贺云落马。李逵双斧如飞,连人
带马,只顾乱剁。辽兵正拥将来,却被樊瑞、鲍旭两下众牌手撞着。贺统军见折了
两个兄弟,便口中念念有词,作起妖法,不知道些甚么。只见狂风大起,就地生云,
黑暗暗罩住山头,昏惨惨迷合峪口。正作用间,宋军中转过公孙胜来,在马上掣出
宝剑在手,口中念不过数句,大喝一声道:“疾!”只见四面狂风,扫退浮云,现
出明朗朗一轮红日。马步三军众将向前,舍死并杀辽兵。贺统军见作法不灵,敌军
冲突的紧,自舞刀拍马,杀过阵来。只见两军一齐混战,宋兵杀的辽兵东西逃窜。
马军追赶辽兵,步军便去扒开峪口。原来被这辽兵重重叠叠将大块青石填塞住这条
出路。步军扒开峪口,杀进青石峪内。卢俊义见了宋江军马,皆称惭愧。宋江传令,
教且休赶辽兵,收军回独鹿山,将息被困人马。卢俊义见了宋江,放声大哭道:“若
不得仁兄垂救,几丧了兄弟性命!”宋江、卢俊义同吴用、公孙胜并马回寨将息,
三军解甲暂歇。
次日,军师吴学究说道:“可乘此机会,就好取幽州。若得了幽州,辽国之亡唾手
可待。”宋江便叫卢俊义等一十三人军马,且回蓟州权歇,宋江自领大小诸将军卒
人等,离了独鹿山,前来攻打幽州。
贺统军正退回在城中,为折了两个兄弟,心中好生纳闷。又听得探马报道:“宋江
军马来打幽州。”番军越慌。众辽兵上城观望,见东北下一簇红旗,西北下一簇青
旗,两彪军马奔幽州来,即报与贺统军。贺统军听的大惊,亲自上城来看时,认的
是辽国来的旗号,心中大喜。来的红旗军马,尽写银字,这支军乃是大辽国驸马太
真胥庆,只有五千余人。这一支青旗军马,旗上都是金字,尽插雉尾,乃是李金吾
大将。原来那个番官,正受黄门侍郎左执金吾上将军,姓李名集,呼为李金吾,乃
李陵之后,荫袭金吾之爵,现在雄州屯扎,部下有一万来军马。侵犯大宋边界,正
是此辈。听的辽主折了城子,因此调兵前来助战。贺统军见了,使人去报两路军马:
“且休入城,教去山背后埋伏暂歇。待我军马出城,一面等宋江兵来,左右掩杀。”
贺统军传报已了,遂引军兵出幽州迎敌。
宋江诸将已近幽州,吴用便道:“若是他闭门不出,便无准备;若是他引兵出城迎
敌,必有埋伏。我军可先分兵作三路而进:一路直往幽州进发,迎敌来军;两路如
羽翼相似,左右护持。若有埋伏军起,便教这两路军去迎敌。”宋江便拨调关胜带
宣赞、郝思文领兵在左,再调呼延灼带单廷?、魏定国领兵在右,各领一万余人,
从山后小路慢慢而行。宋江等引大军前来,径往幽州进发。
却说贺统军引兵前来,正迎着宋江军马。两军相对,林冲出马,与贺统军交战。斗
不到五合,贺统军回马便走。宋江军马追赶,贺统军分兵两路,不入幽州,绕城而
走。吴用在马上便叫:“休赶!”说犹未了,左边撞出太真驸马来,已有关胜却好
迎住;右边撞出李金吾来,又有呼延灼却好迎住。正来三路军马,逼住大战,杀的
尸横遍野,流血成河。
贺统军情知辽兵不胜,欲回幽州时,撞过二将,接住便杀,乃是花荣、秦明,死战
定贺统军。欲退回西门城边,又撞见双枪将董平,又杀了一阵。转过南门,撞见朱
仝,接着又杀一阵。贺统军不敢入城,撞条大路,望北而走。不提防前面撞着镇三
山黄信,舞起大刀,直取贺统军。贺统军心慌,措手不及,被黄信一刀,正砍在马
头上。贺统军弃马而走,不想胁窝里又撞出杨雄、石秀两步军头领齐上,把贺统军
拈翻在肚皮下。宋万挺枪又赶将来。众人只怕争功,坏了义气,就把贺统军乱枪戳
死。那队辽兵已自先散,各自逃生。太真驸马见统军队里,倒了帅字旗,军校漫散,
情知不济,便引了这彪红旗军,从山背后走了。李金吾正战之间,不见了这红旗军,
料道不济事,也引了这彪青旗军,望山后退去。
宋江见这三路军兵尽皆退了,大驱人马,奔来夺取幽州。不动声色,一鼓而收。来
到幽州城内,扎驻三军,便出榜安抚百姓。随即差人急往檀州报捷,请赵枢密移兵
蓟州守把,就取这支水军头领并船只,前来幽州听调,却教副先锋卢俊义分守霸州。
前后共得了四个大郡。赵安抚见了来文大喜。一面申奏朝廷,一面行移蓟、霸二州
知会,再差水军头领,收拾进发,准备水陆并进。
且说辽主升殿,会集文武番官。左丞相幽西孛瑾,右丞相太师褚坚,统军大将等众,
当廷商议:“即日宋江侵夺边界,占了俺四座大郡,早晚必来侵犯皇城,燕京难保。
贺统军弟兄三个已亡,汝等文武群臣,当国家多事之秋,如何处置?”有都统军兀
颜光奏道:“郎主勿忧!前者奴婢累次只要自去领兵,往往被人阻当,以致养成贼
势,成此大祸。伏乞亲降圣旨,任臣选调军马,会合诸处军兵,克日兴师,务要擒
获宋江等众,恢复原夺城池。”郎主准奏,遂赐出明珠虎牌,金印敕旨,黄钺白旄,
朱幡皂盖,尽付与兀颜统军:“不问金枝玉叶,皇亲国戚,不拣是何军马,并听爱
卿调遣,速便起兵前去征进!”
兀颜统军领了圣旨兵符,便下教场,会集诸多番将,传下将令,调遣诸处军马,前
来策应。却才传令已罢,有统军长子兀颜延寿,直至演武亭上禀道:“父亲一面整
点大军,孩儿先带数员猛将,会集太真驸马、李金吾将军二处军马,先到幽州,杀
败这蛮子们八分。待父亲来时,瓮中捉鳖,一鼓扫清宋兵。不知父亲钧意如何?”
兀颜统军道:“吾儿言见得是。与汝突骑五千,精兵二万,就做先锋,即便会同太
真驸马、李金吾,刻下便行。如有捷音,火速飞报。”小将军欣然领了号令,整点
三军,径奔幽州来。正是:万马奔驰天地怕,千军踊跃鬼神愁。
毕竟兀颜小将军怎生搦战,且听下回分解。[/td][/tr][/table]

《水浒传》 第八十七回 宋公明大战幽州 呼延灼力擒番将[table][tr][td]

话说当时兀颜延寿将引二万余军马,会合了太真驸马、李金吾二将,共领三万
五千番军,整顿枪刀弓箭,一应器械完备,摆布起身。早有探子来幽州城里,报知
宋江。宋江便请军师吴用商议:“辽兵累败,今次必选精兵猛将,前来厮杀,当以
何策应之?”吴用道:“先调兵出城,布下阵势。待辽兵来,慢慢地挑战。他若无
能,自然退去。”宋江随即调遣军马出城,离城十里,地名方山,地势平坦,靠山
傍水,排下九宫八卦阵势。等候间,只见辽兵分做三队而来。兀颜小将军兵马是皂
旗,太真驸马是红旗,李金吾军是青旗。三军齐到,见宋江摆成阵势。那兀颜延寿
在父亲手下,曾习得阵法,深知玄妙,便令青红旗二军,分在左右,扎下营寨,自
去中军,竖起云梯,看了宋兵果是九宫八卦阵势,下云梯来,冷笑不止。左右副将
问道:“将军何故冷笑?”兀颜延寿道:“量他这个九宫八卦阵,谁不省得?他将
此等阵势,瞒人不过。俺却惊他则个!”令众军擂三通画鼓,竖起将台。就台上用
两把号旗招展,左右列成阵势已了。下将台来,上马,令首将哨开阵势,亲到阵前,
与宋江打话。那小将军怎生结束,但见:
戴一顶三叉如意紫金冠,穿一件蜀锦团花白银铠。足穿四缝鹰嘴抹绿靴,腰系双环
龙角黄?带。蚪螭吞首打将鞭,霜雪裁锋杀人剑。左悬金画宝雕弓,右插银嵌狼牙
箭。使一枝画杆方天戟,骑一匹铁脚枣骝马。
兀颜延寿勒马直到阵前,高声叫道:“你摆九宫八卦阵,待要瞒谁?你却识得俺的
阵么?”宋江听的番将要斗阵法,叫军中竖起云梯。宋江、吴用、朱武上云梯观望
了辽兵阵势,三队相连,左右相顾。朱武早已认得,对宋江道:“此太乙三才阵也。”
宋江留下吴用同朱武在将台上,自下云梯来,上马出到阵前,挺鞭直指辽将,喝道:
“量你这太乙三才阵,何足为奇!”兀颜小将军道:“你识吾阵,看俺变法,教汝
不识。”勒马入中军,再上将台,把号旗招展,变成阵势。吴用、朱武在将台上看
了,此乃变作河洛四象阵。使人下云梯来,回复宋江知了。兀颜小将军再出阵门,
横戟问道:“还识俺阵否?”宋江答道:“此乃变出河洛四象阵。”那兀颜小将摇
着头冷笑,再入阵中,上将台,把号旗左招右展,又变成阵势。吴用、朱武在将台
上看了,朱武道:“此乃变作循环八卦阵。”再使人报与宋江知道。那小将军再出
阵前,高声问道:“还能识吾阵否?”宋江笑道:“料只是变出循环八卦阵,不足
为奇!”
小将军听了,心中自忖道:“俺这几个阵势,都是秘传来的,不期都被此人识破。
宋兵之中,必有人物!”兀颜小将军再入阵中,下马上将台,将号旗招展,左右盘
旋,变成个阵势:四边都无门路,内藏八八六十四队兵马。朱武再上云梯看了,对
吴用说道:“此乃是武侯八阵图,藏了首尾,人皆不晓。”便着人请宋公明到阵中,
上将台,看这阵法。“休欺负他辽兵,这等阵图,皆得传授。此四阵皆从一派传流
下来,并无走移。先是太乙三才,生出河洛四象,四象生出循环八卦,八卦生出八
八六十四卦,已变为八阵图。此是循环无比,绝高的阵法。”宋江下将台,上战马,
直到阵前。小将军搠戟在手,勒马阵前,高声大叫:“能识俺阵否?”宋江喝道:
“汝小将年幼学浅,如井底之蛙,只知此等阵法,以为绝高。量这藏头八阵图法瞒
谁?瞒吾大宋小儿,也瞒不过!”兀颜小将军道:“你虽识俺阵法,你且排一个奇
异的阵势,瞒俺则个!”宋江喝道:“只俺这九宫八卦阵势,虽是浅薄,你敢打么?”
小将军大笑道:“量此等小阵,有何难哉!你军中休放冷箭,看咱打你这个小阵!”
且说兀颜小将军便传将令,直教太真驸马、李金吾,各拨一千军:“待俺打透阵势,
便来策应。”传令已罢,众军擂鼓。宋兵已传下将令,教军中整擂三通战鼓,门旗
两开,放打阵的小将入来。那兀颜延寿带本部下二十来员牙将,一千披甲马军,用
手掐算,当日属火,不从正南离位上来,带了军马,转过右边,从西方兑位上,荡
开白旗,杀入阵内,后面的被弓箭手射住,止有一半军马入的去,其余都回本阵。
却说小将军走到阵里,便奔中军,只见中间白荡荡如银墙铁壁,团团围住小将军。
那兀颜延寿见了,惊的面如土色,心中暗想:“阵里那得这等城子!”便教四边且
打通旧路,要杀出阵来。众军回头看时,白茫茫如银海相似,满地只听的水响,不
见路径。小将军甚慌,引军杀投南门来,只见千团火块,万缕红霞,就地而滚,并
不见一个军马。小将军那里敢出南门,铲斜里杀投东门来,只见带叶树木,连枝山
柴,交横塞满地下,两边都是鹿角,无路可进。却转过北门来,又见黑气遮天,乌
云蔽日,伸手不见掌,如黑暗地狱相似。那兀颜小将军在阵内,四门无路可出,心
中疑道:“此必是宋江行持妖法。休问怎生,只就这里死撞出去。”众军得令,齐
声呐喊,杀将出去。旁边撞出一员大将,高声喝道:“孺子小将,走那里去!”兀
颜小将军欲待来战,措手不及,脑门上早飞下一鞭来。那小将军眼明手快,便把方
天戟来拦住。只听得双鞭齐下,早把戟杆折做两段。急待挣扎,被那将军扑入怀内,
轻舒猿臂,款扭狼腰,把这兀颜小将军活捉过去,拦住后军,都喝下马来。众军黑
天摸地,不辨东西,只得下马受降。拿住小将军的,不是别人,正是虎军大将双鞭
呼延灼。当时公孙胜在中军作法,见报捉了小将军,便收了法术,阵中仍复如旧,
青天白日。
且说太真驸马并李金吾将军,各引兵一千,只等阵中消息,便要来策应;却不想不
见些动静,不敢杀过来。宋江出到阵前,高声喝道:“你那两军不降,更待何时?
兀颜小将已被吾生擒在此!”喝令群刀手簇出阵前。李金吾见了,一骑马,一条枪,
直赶过来,要救兀颜延寿。却有霹雳火秦明正当前部,飞起狼牙棍,直取李金吾。
二马相交,军器并举,两军齐声呐喊。李金吾先自心中慌了,手段缓急差迟,被秦
明当头一棍,连盔透顶,打的粉碎。李金吾?下马来。太真驸马见李金吾输了,引
军便回。宋江催兵掩杀,辽兵大败奔走。夺得战马三千余匹,旗?剑戟,弃满川谷。
宋江引兵径望燕京进发,直欲长驱席卷,以复王封。
却说辽兵败残人马,逃回辽国,见了兀颜统军,禀说小将军去打宋兵阵势,被他活
捉去了;其余牙将,尽皆归降;李金吾亦被他那里一棍打死;太真驸马逃得性命,
不知去向。兀颜统军听了大惊,便道:“吾儿自小习学阵法,颇知玄妙。宋江那厮,
把甚阵势,捉了吾儿?”左右道:“只是个九宫八卦阵势,又无甚希奇。俺这小将
军布了四个阵势,都被那蛮子识破了。临了,对俺小将军说道:‘你识我九宫八卦
阵,你敢来打么?’俺小将军便领了千百骑马军,从西门打将入去,被他强弓硬弩
射住,只有一半人马能够入去,不知怎生被他生擒活捉了。”兀颜统军道:“量这
个九宫八卦阵,有甚难打,必是被他变了阵势。”众军道:“俺们在将台上,望见
他阵中,队伍不动,旗?不改,只见上面一派黑云,罩定阵中。”兀颜统军道:“恁
的必是妖术。吾不起军,这厮也来。若不取胜,吾当自刎!谁敢与吾作前部先锋,
引兵前去?俺驱大队,随后便来。”帐前转过二将齐出,“某等两个,愿为前部。”
一个是番官琼妖纳延;一个是燕京骁将,姓寇,双名镇远。兀颜统军大喜,便道:
“你两个小心在意,与吾引一万军兵作前部先锋,逢山开路,遇水叠桥。吾引大军,
随后便到。”
且不说琼、寇二将起身,作先锋开路,却说兀颜统军,随即整点本部下十一曜大将,
二十八宿将军,尽数出征。先说那十一曜大将:
太阳星御弟大王耶律得重,引兵五千。
太阴星天寿公主答里孛,引女兵五千。
罗?星皇侄耶律得荣,引兵三千。
计都星皇侄耶律得华,引兵三千。
紫?星皇侄耶律得忠,引兵三千。
月孛星皇侄耶律得信,引兵三千。
东方青帝木星大将只儿拂郎,引兵三千。
西方太白金星大将乌利可安,引兵三千。
南方荧惑火星大将洞仙文荣,引兵三千。
北方玄武水星大将曲利出清,引兵三千。
中央镇星土星上将都统军兀颜光,总领各飞兵马首将五千,镇守中坛。
兀颜统军再点部下那二十八宿将军:
角木蛟孙忠 亢金龙张起
氐土貉刘仁 房日兔谢武
心月狐裴直 尾火虎顾永兴
箕水豹贾茂 斗木獬萧大观
牛金牛薛雄 女土蝠俞得成
虚日鼠徐威 危月燕李益
室火猪祖兴 壁水?成珠那海
奎木狼郭永昌 娄金狗阿哩义
胃土雉高彪 昴日鸡顺受高
毕月乌国永泰 觜火猴潘异
参水猿周豹 井木犴童里合
鬼金羊王景 柳土獐雷春
星日马卞君保 张月鹿李复
翼火蛇狄圣 轸水蚓班古儿
那兀颜光整点就十一曜大将、二十八宿将军,引起大队军马精兵二十余万,倾国而
起,奉请郎主御驾亲征。有古风一篇为证:
羊角风旋天地黑,黄沙漠漠云阴涩。
契丹兵动山岳摧,万里乾坤皆失色。
狂嘶骏马坐胡儿,跃溪超岭流星驰。
搀枪发光天狗吠,迷离毒雾奔群魑。
宝雕弓挽乌龙脊,雪刃霜刀映寒日。
万片霞光锦带旗,千池荷叶青毡笠。
胡笳齐和天山歌,鼓声震起白骆驼。
番王左右持绣斧,统军前后挥金戈。
绣斧金戈势相亚,打围一路无禾稼。
海青放起鸿鹄愁,豹子鸣时神鬼怕。
幽州城下如沸波,连营列骑精兵多。
罡星天遣除妖?,纷纷宿曜如予何。
且不说兀颜统军兴起大队之师,卷地而来。再说先锋琼、寇二将引一万人马,先来
进兵。早有细作报与宋江,这场厮杀不小。宋江听了大惊,传下将令,一面教取卢
俊义部下尽数军马,一面又取檀州、蓟州旧有人员,都来听调。就请赵枢密前来监
战。再要水军头目,将带水手人员,尽数登岸,都到霸州取齐,陆路进发。
水军头领护持赵枢密在后而来,应有军马,尽在幽州。宋江等接见赵枢密,参拜已
罢,赵枢密道:“将军如此劳神,国之柱石,名传万载。下官回朝,于天子前必当
重保。”宋江答道:“无能小将,不足挂齿。上托天子洪福,下赖元帅虎威,偶成
小功,非人能也!今有探细人报来就里,闻知辽国兀颜统军,起二十万军马,倾国
而来。兴亡胜败,决此一战。特请枢相另立营寨,于十五里外屯扎,看宋江施犬马
之劳,与众弟兄并力向前,决此一战。”赵枢密道:“将军善觑方便。”
宋江遂辞了赵枢密,与同卢俊义引起大兵,转过幽州地面所属永清县界,把军马屯
扎,下了营寨。聚集诸将头领,上帐同坐,商议军情大事。宋江道:“今次兀颜统
军亲引辽兵倾国而来,决非小可。死生胜负,在此一战!汝等众兄弟,皆宜努力向
前,勿生退悔。但得微功,上达朝廷,天子恩赏,必当共享。”众皆起身,都道:
“兄长之命,谁敢不依!”正商议间,小校报来,有辽国使人下战书来。宋江教唤
至帐下,将书呈上。宋江拆书看了,乃是辽国兀颜统军帐前先锋使琼、寇二将军,
统前部兵马,相期来日决战。宋江就批书尾,回示来日决战,叫与来使酒食,放回
本寨。
此时秋尽冬来,军披重铠,马挂皮甲,尽皆得时。次日,五更造饭,平明拔寨,尽
数起行。不到四五里,宋兵果与辽兵相迎。遥望皂雕旗影里,闪出两员先锋旗号来。
战鼓喧天,门旗开处,那个琼先锋当先出马。怎生打扮,但见:
头戴鱼尾卷云镔铁冠,披挂龙鳞傲霜嵌缝铠,身穿石榴红锦绣罗袍,腰系荔枝七宝
黄金带,足穿抹绿鹰嘴金线靴,腰悬炼银竹节熟钢鞭。左挂硬弓,右悬长箭。马跨
越岭巴山兽,枪?翻江搅海龙。
当下那个琼妖纳延横枪跃马,立在阵前。宋江在门旗下看了琼先锋如此英雄,便问:
“谁与此将交战?”当下九纹龙史进提刀跃马,出来与琼将军挑斗。战马相交,军
器并举。二将斗到三二十合,史进一刀却砍个空,吃了一惊,拨回马望本阵便走。
琼先锋纵马赶来。宋兵阵上小李广花荣正在宋江背后,见输了史进,便拈起弓,搭
上箭,把马挨出阵前,觑得来马较近,飕的只一箭,正中琼先锋面门,翻身落马。
史进听得背后坠马,霍地回身,复上一刀,结果了琼妖纳延。
那寇先锋望见砍了琼先锋,怒从心起,跃马提枪,直出阵前,高声大骂:“贼将怎
敢暗算吾兄!”当有病尉迟孙立飞马直出,径来奔寇镇远。军中战鼓喧天,耳畔喊
声不绝。那孙立的金枪,神出鬼没。寇先锋斗不过二十余合,勒回马便走,不敢回
阵,恐怕撞动了阵脚,绕阵东北而走。孙立正要建功,那里肯放,纵马赶去。寇先
锋去得远了,孙立在马上带住枪,左手拈弓,右手取箭,搭上箭,拽满弓,觑着寇
先锋后心较亲,只一箭,那寇将军听的弓弦响,把身一倒,那枝箭却好射到,顺手
只一绰,绰了那枝箭。孙立见了,暗暗地喝采。
寇先锋冷笑道:“这厮卖弄弓箭!”便把那枝箭咬在口里,自把枪带在了事环上,
急把左手取出硬弓,右手就取那枝箭,搭上弦,扭过身来,望孙立前心窝里一箭射
来。孙立早已偷眼见了,在马上左来右去。那枝箭到胸前,把身望后便倒,那枝箭
从身上飞过去了。这马收勒不住,只顾跑来。寇先锋把弓穿在臂上,扭回身,且看
孙立倒在马上。寇先锋想道:“必是中了箭!”原来孙立两腿有力,夹住宝铠,倒
在马上,故作如此,却不坠下马来。寇先锋勒转马,要来捉孙立。两个马头,却好
相迎着,隔不的丈尺来去,孙立却跳将起来,大喝一声。寇先锋吃了一惊,便回道:
“你只躲的我箭,须躲不的我枪。”望孙立胸前尽力一枪搠来。孙立挺起胸脯,受
他一枪。枪尖到甲,略侧一侧,那枪从肋窝里放将过去。那寇将军却扑入怀里来。
孙立就手提起腕上虎眼钢鞭,向那寇先锋脑袋上飞将下来,削去了半个天灵骨。那
寇将军做了半世番官,死于孙立之手,尸骸落于马前。孙立提枪回来阵前,宋江大
纵三军,掩杀过对阵来。辽兵无主,东西乱窜,各自逃生。
宋江正赶之间,听的前面连珠炮响,宋江便教水军头领先引一枝军卒人马,把住水
口。差花荣、秦明、吕方、郭盛骑马上山顶望时,只见垓垓攘攘,番军人马,盖地
而来。正是:鸣镝如雷奔虏骑,扬尘若雾涌胡兵。
毕竟来的番军是何处人马,且听下回分解。[/td][/tr][/table]

《水浒传》 第八十八回 颜统军阵列混天象 宋公明梦授玄女法[table][tr][td]

话说当时宋江在高阜处,看了辽兵势大,慌忙回马来到本阵,且教将军马退回
永清县山口屯扎。便就帐中与卢俊义、吴用、公孙胜等商议道:“今日虽是赢了他
一阵,损了他两个先锋,我上高阜处观望辽兵,其势浩大,漫天遍地而来,此乃是
大队番军人马。来日必用与他大战交锋,恐寡不敌众,如之奈何?”吴用道:“古
之善用兵者,能使寡敌众。昔晋谢玄五万人马,战退苻坚百万雄兵,先锋何为惧哉!
可传令与三军众将,来日务要旗?严整,弓弩上弦,刀剑出鞘,深栽鹿角,警守营
寨,濠堑齐备,军器并施,整顿云梯炮石之类,预先伺候。还只摆九宫八卦阵势。
如若他来打阵,依次而起,纵他有百万之众,安敢冲突。”宋江道:“军师言之甚
妙。”随即传令已毕,诸将三军,尽皆听令。五更造饭,平明拔寨都起,前抵昌平
县界,即将军马摆开阵势,扎下营寨。前面摆列马军,还是虎军大将:秦明在前,
呼延灼在后,关胜居左,林冲居右,东南索超,东北徐宁,西南董平,西北杨志。
宋江守领中军,其余众将,各依旧职。后面步军,另做一阵在后,卢俊义、鲁智深、
武松三个为主。数万之中,都是能征惯战之将,个个磨拳擦掌,准备厮杀。阵势已
定,专候番军。
不多时,遥望辽兵远远而来。前面六队番军人马,每队各有五百,左设三队,右设
三队,循环往来,其势不定。此六队游兵,又号哨路,又号压阵。次后大队盖地来
时,前军尽是皂纛旗,一代有七座旗门,每门有千匹马,各有一员大将。怎生打扮?
头顶黑盔,身披玄甲,上穿皂袍,坐骑乌马。手中一般军器,正按北方斗、牛、女、
虚、危、室、壁。七门之内,总设一员把总上将,按上界北方玄武水星。怎生打扮?
头披青丝细发,黄抹额紧束金箍,身穿秃袖皂袍,乌油甲密铺银铠。足跨一匹乌骓
千里马,手擎一口黑柄三尖刀。乃是番将曲利出清,引三千披发黑甲人马,按北辰
五?星君。皂旗下军兵,不计其数。正是冻云截断东方日,黑气平吞北海风。
左军尽是青龙旗,一代也有七座旗门,每门有千匹马,各有一员大将。怎生打扮?
头戴四缝盔,身披柳叶甲,上穿翠色袍,下坐青鬃马。手拿一般军器,正按东方角、
亢、氐、房、心、尾、箕。七门之内,总设一员把总大将,按上界东方苍龙木星。
怎生打扮?头戴狮子盔,身披狻猊铠,堆翠绣青袍,缕金碧玉带。手中月斧金丝杆,
身坐龙驹玉块青。乃是番将只儿拂郎,引三千青色宝?人马,按东震九?星君。青
旗下左右围绕军兵,不计其数。正似翠色点开黄道路,青霞截断紫云根。
右军尽是白虎旗,一代也有七座旗门,每门有千匹马,各有一员大将。怎生打扮?
头戴水磨盔,身披烂银铠,上穿素罗袍,坐骑雪白马。各拿伏手军器,正按西方奎、
娄、胃、昴、毕、觜、参。七门之内,总设一员把总大将,按上界西方咸池金星。
怎生打扮?头顶兜鍪凤翅盔,身披花银双钩甲,腰间玉带迸寒光,称体素袍飞雪练。
骑一匹照夜玉狻猊马,使一枝纯钢银枣槊。乃是番将乌利可安,引三千白缨素旗人
马,按西兑七?星君。白旗下前后护御军兵,不计其数。正似征驼卷尽阴山雪,番
将斜披玉井冰。
后军尽是绯红旗,一代亦有七座旗门,每门有千匹马,各有一员大将。怎生打扮?
头戴?箱朱红漆笠,身披猩猩血染征袍。桃红锁甲现鱼鳞,冲阵龙驹名赤兔。各?
伏手军器,正按南方井、鬼、柳、星、张、翼、轸。七门之内,总设一员把总大将,
按上界南方朱雀火星。怎生打扮?头顶着绛冠,朱缨粲烂。身穿绯红袍,茜色光辉。
甲披一片红霞,靴刺数条花缝。腰间宝带红?,臂挂硬弓长箭。手持八尺火龙刀,
坐骑一匹胭脂马。乃是番将洞仙文荣,引三千红罗宝?人马,按南离三?星君。红
旗下朱缨绛衣军兵,不计其数。正似离宫走却六丁神,霹雳震开三昧火。
阵前左有一队五千猛兵,人马尽是金缕弁冠,镀金铜甲,绯袍朱缨,火焰红旗,绛
鞍赤马,簇拥着一员大将。头戴簇芙蓉如意缕金冠,身披结连环兽面锁子黄金甲,
猩红烈火绣花袍,碧玉嵌金七宝带。使两口日月双刀,骑一匹五明赤马。乃是辽国
御弟大王耶律得重,正按上界太阳星君。正似金乌拥出扶桑国,火伞初离东海洋。
阵前右设一队五千女兵,人马尽是银花弁冠,银钩锁甲,素袍素缨,白旗白马,银
杆刀枪,簇拥着一员女将。金凤钗对插青丝,红抹额乱铺珠翠,云肩巧衬锦裙,绣
袄深笼银甲。小小花靴金镫稳,翩翩翠袖玉鞭轻。使一口七星宝剑,骑一匹银鬃白
马。乃是辽国天寿公主答里孛,按上界太阴星君。正似玉兔团团离海角,冰轮皎皎
照瑶台。
两队阵中,团团一遭,尽是黄旗簇簇,军将尽骑黄马,都披金甲。衬甲袍起一片黄
云,绣包巾散半天黄雾。黄军队中,有军马大将四员,各领兵三千,分于四角。每
角上一员大将,团团守护。东南一员大将,青袍金甲,手持宝枪,坐骑粉青马,立
于阵前,按上界罗?星君,乃是辽国皇侄耶律得荣。西南一员大将,紫袍银甲,使
一口宝刀,坐骑海骝马,立于阵前,按上界计都星君,乃是辽国皇侄耶律得华。东
北一员大将,绿袍银甲,手执方天画戟,坐骑五明黄马,立于阵前,按上界紫?星
君,乃是辽国皇侄耶律得忠。西北一员大将,白袍铜甲,手仗七星宝剑,坐骑踢云
乌骓马,立于阵前,按上界月孛星君,乃是辽国皇侄耶律得信。
黄军阵内,簇拥着一员上将,左有执青旗,右有持白钺,前有擎朱?,后有张皂盖。
周回旗号,按二十四气,六十四卦,南辰北斗,飞龙飞虎,飞熊飞豹,明分阴阳左
右,暗合璇玑玉衡乾坤混沌之象。那员上将,使一枝朱红画杆方天戟。怎生打扮?
头戴七宝紫金冠,身穿龟背黄金甲,西川红锦绣花袍,蓝田美玉玲珑带。左悬金画
铁胎弓,右带凤翎?子箭。足穿鹰嘴云根靴,坐骑铁脊银鬃马。锦雕鞍稳踏金镫,
紫丝缰牢绊山鞒。腰间挂剑驱番将,手内挥鞭统大军。这簇军马光辉,四边浑如金
色,按上界中宫土星一?天君,乃是辽国都统军大元帅兀颜光。
黄旗之后,中军是凤辇龙车。前后左右,七重剑戟枪刀围绕。九重之内,又有三十
六对黄巾力士,推捧车驾。前有九骑金鞍骏马驾辕,后有八对锦衣卫士随阵。辇上
中间,坐着辽国郎主:头戴冲天唐巾,身穿九龙黄袍,腰系蓝田玉带,足穿朱履朝
靴。左右两个大臣:左丞相幽西孛瑾,右丞相太师褚坚。各带貂蝉冠,火裙朱服,
紫绶金章,象简玉带。龙床两边,金童玉女,执简捧?。龙车前后左右两边,簇拥
护驾天兵。辽国郎主,自按上界北极紫微大帝,总领镇星。左右二丞相,按上界左
辅、右弼星君。正是一天星斗离乾位,万象森罗降世间。有诗为证:
宿曜随宜列八方,更将土德镇中央。
胡人从不关天象,何事纷纷渎上苍?
那辽国番军摆列天阵已定,正如鸡卵之形,似覆盆之状,旗排四角,枪摆八方,循
环无定,进退有则。宋江看见,便教强弓硬弩,射住阵脚,就中军竖起云梯将台,
引吴用、朱武上台观望。宋江看了,惊讶不已。朱武看了,认的是天阵,便对宋江、
吴用道:“此乃是太乙混天象阵也!”宋江问道:“如何攻击?”朱武道:“此天
阵变化无穷,机关莫测,不可造次攻打。”宋江道:“若不打得开阵势,如何得他
军退?”吴用道:“急切不知他阵内虚实,如何便去打得?”
正商议间,兀颜统军在中军传令:“今日属金,可差亢金龙张起、牛金牛薛雄、娄
金狗阿里义、鬼金羊王景四将,跟随太白金星大将乌利可安,离阵攻打宋兵。”宋
江众将在阵前,望见对阵右军七门,或开或闭,军中雷响,阵势团团,那引军旗在
阵内自东转北,北转西,西投南。朱武见了,在马上道:“此乃是天盘左旋之象。
今日属金,天盘左动,必有兵来。”说犹未了,五炮齐响,早是对阵踊出军来。中
是金星,四下是四宿,引动五队军马,卷杀过来,势如山倒,力不可当。宋江军马,
措手不及,望后急退。大队压住阵脚,辽兵两面夹攻,宋江大败,急忙退兵,回到
本寨,辽兵也不来追赶。点视军中头领,孔亮伤刀,李云中箭,朱富着炮,石勇着
枪,中伤军卒,不计其数。随即发付上车,去后寨令安道全医治。宋江教前军下了
铁蒺藜,深栽鹿角,坚守寨门。
宋江在中军纳闷,与卢俊义等商议:“今日折了一阵,如之奈何?再若不出交战,
必来攻打。”卢俊义道:“来日着两路军马,撞住他那压阵军兵。再调两路军马,
撞那厮正北七门。却教步军从中间打将入去,且看里面虚实如何。”宋江道:“也
是。”次日便依卢俊义之言,收拾起寨,前至阵前准备,大开寨门,引兵前进。遥
望辽兵不远,六队压阵辽兵远探将来。宋江便差关胜在左,呼延灼在右,引本部军
马,撞退压阵辽兵。大队前进,与辽兵相接,宋江再差花荣、秦明、董平、杨志在
左,林冲、徐宁、索超、朱仝在右,两队军兵来撞皂旗七门。果然撞开皂旗阵势,
杀散皂旗人马,正北七座旗门,队伍不整。宋江阵中,却转过李逵、樊瑞、鲍旭、
项充、李衮五百牌手向前,背后鲁智深、武松、杨雄、石秀、解珍、解宝,将带应
有步军头目,撞杀入去。混天阵内,只听四面炮响,东西两军,正面黄旗军撞杀将
来。宋江军马,抵当不住,转身便走。后面架隔不定,大败奔走,退回原寨。急点
军时,折其大半。杜迁、宋万,又带重伤。于内不见了黑旋风李逵。原来李逵杀的
性起,只顾砍入他阵里去,被他挠钩搭住,活捉去了。宋江在寨中听的,心中纳闷。
传令教先送杜迁、宋万去后寨,令安道全调治。带伤马匹,叫牵去与皇甫端料理。
宋江又与吴用等商议:“今日又折了李逵,输了这一阵,似此怎生奈何?”吴用道:
“前日我这里活捉的他那个小将军,是兀颜统军的孩儿,正好与他打换。”宋江道:
“这番换了,后来倘若折将,何以解救?”吴用道:“兄长何故执迷,且顾眼下。”
说犹未了,小校来报,有辽将遣使到来打话。宋江唤入中军,那番官来与宋江厮见,
说道:“俺奉元帅将令,今日拿得你的一个头目,到俺总兵面前,不肯杀害,好生
与他酒肉,管待在那里。统军要送来与你,换他孩儿小将军还他。如是将军肯时,
便送那个头目来还。”宋江道:“既是恁地,俺明日取小将军来到阵前,两相交换。”
番官领了宋江言语,上马去了。宋江再与吴用商议道:“我等无计破他阵势,不若
取将小将军来,就这里解和这阵,两边各自罢战。”吴用道:“且将军马暂歇,别
生良策,再来破敌,未为晚矣。”到晓,差人星夜去取兀颜小将军来,也差个人直
往兀颜统军处,说知就里。
且说兀颜统军正在帐中坐地,小军来报,宋先锋使人来打话。统军传令,教唤入来。
到帐前,见了兀颜统军,说道:“俺的宋先锋拜意统军麾下,今送小将军回来,换
俺这个头目。即今天气严寒,军士劳苦,两边权且罢战,待来春别作商议,俱免人
马冻伤。请统军将令。”兀颜统军听了大喝道:“无智辱子,被汝生擒,纵使得活,
有何面目见咱?不用相换,便拿下替俺斩了。若要罢战权歇,教你宋江束手来降,
免汝一死。若不如此,吾引大兵一到,寸草不留!”大喝一声:“退去!”使者飞
马回寨,将这话诉与宋江。宋江慌速,只怕救不得李逵,拔寨便起,带了兀颜小将
军直抵前军,隔阵大叫:“可放过俺的头目来,我还你小将军。不罢战不妨,自与
你对阵厮杀。”只见辽兵阵中,无移时,把李逵一骑马送出阵前来。这里也牵一匹
马,送兀颜小将军出阵去。两家如此,一言为定。两边一齐同收同放,李将军回寨,
小将军也骑马过去了。当日两边,都不厮杀。宋江退兵回寨,且与李逵贺喜。
宋江在帐中与诸将相议道:“辽兵势大,无计可破,使我忧煎,度日如年,怎生奈
何?”呼延灼道:“我等来日,可分十队军马,两路去当压阵军兵,八路一齐撞击,
决此一战。”宋江道:“全靠你等众弟兄同心?力,来日必行。”吴用道:“两番
撞击不动,不如守等他来交战。”宋江道:“等他来,也不是良法。只是众弟兄当
以力敌,岂有连败之理!”当日传令,次早拔寨起军,分作十队,飞抢前去。两路
先截住后背压阵军兵,八路军马更不打话,呐喊摇旗,撞入混天阵去。听的里面雷
声高举,四七二十八门,一齐分开,变作一字长蛇之阵,便杀出来。宋江军马,措
手不及,急令回军,大败而走,旗枪不整,金鼓偏斜,速退回来。到得本寨,于路
损折军马数多。宋江传令,教军将紧守山口寨栅,深掘濠堑,牢栽鹿角,坚闭不出,
且过冬寒。
却说副枢密赵安抚累次申达文书赴京,奏请索取衣袄等件。因此朝廷特差御前八十
万禁军枪棒教头,正受郑州团练使,姓王,双名文斌。此人文武双全,满朝钦敬,
将带京师一万余人,起差民夫车辆,押运衣袄五十万领,前赴宋先锋军前交割,就
行催并军将,向前交战,早奏凯歌。王文斌领了圣旨文书,将带随行军器,拴束衣
甲鞍马,催?人夫军马,起运车仗,出东京,望陈桥驿进发。监押着一二百辆车子,
上插黄旗,书“御赐衣袄”,迤?前进。经过去处,自有官司供给口粮。在路非则
一日,来到边庭,参见了赵枢密,呈上中书省公文。赵安抚看了大喜道:“将军来
的正好,目今宋先锋被辽国兀颜统军,把兵马摆成混天阵势,连输了数阵。头目人
等中伤者多,现今发在此间将养,令安道全医治。宋先锋扎寨在永清县地方,并不
敢出战,好生纳闷。”王文斌禀道:“朝廷因此就差某来,催并军士向前,早要取
胜。今日既然累败,王某回京师,见省院官,难以回奏。文斌不才,自幼颇读兵书,
略晓些阵法,就到军前,略施小策,愿决一阵,与宋先锋分忧。未知枢相钧命若何?”
赵枢密大喜,置酒宴赏,就军中犒劳押车人夫,就教王文斌转运衣袄,解付宋江军
前给散。赵安抚先使人报知宋先锋去了。
且说宋江在中军帐中纳闷,闻知赵枢密使人来,转报东京差教头郑州团练使王文斌,
押送衣袄五十万领,就来军前,催并进兵。宋江差人接至寨中下马,请入帐内,把
酒接风。数杯酒后,询问缘由。宋江道:“宋某自蒙朝廷差遣到边,上托天子洪福,
得了四个大郡。今到幽州,不想被番邦兀颜统军设此混天象阵,兵屯二十万,整整
齐齐,按周天星象,请启郎主御驾亲征。宋江连败数阵,无计可施,屯驻不敢轻动。
今幸得将军降临,愿赐指教。”王文斌道:“量这个混天阵,何足为奇!王某不才,
同到军前一观,别有主见。”宋江大喜,先令裴宣,且将衣袄给散军将,众人穿罢,
望南谢恩。当日中军置酒,殷勤管待,就行赏劳三军。
来日结束,五军都起。王文斌取过带来的头盔衣甲,全副披挂上马,都到阵前。对
阵辽兵望见宋兵出战,报入中军。金鼓齐鸣,喊声大举,六队战马哨出阵来。宋江
分兵杀退。王文斌上将台亲自看一回,下云梯来说道:“这个阵势,也只如常,不
见有甚惊人之处。”不想王文斌自己不识,且图诈人要誉,便叫前军擂鼓搦战。对
阵番军,也挝鼓鸣金。宋江立马大喝道:“不要狐朋狗党,敢出来挑战么?”说犹
未了,黑旗队里,第四座门内,飞出一将。那番官披头散发,黄罗抹额,衬着金箍
乌油铠甲,秃袖皂袍,骑匹乌骓马,挺三尖刀,直临阵前,背后牙将,不记其数。
引军皂旗上书银字“大将曲利出清”,跃马阵前搦战。王文斌寻思道:“我不就这
里显扬本事,再于何处施逞?”便挺枪跃马出阵,与番官更不打话,骤马相交。王
文斌挺枪便搠,番将舞刀来迎。斗不到二十余合,番将回身便走。王文斌见了,便
骤马飞枪,直赶将去。原来番将不输,特地要卖个破绽,漏他来赶。番将抡起刀,
觑着王文斌较亲,翻身背砍一刀,把王文斌连肩和胸脯,砍做两段,死于马下。宋
江见了,急叫收军。那辽兵撞掩过来,又折了一阵,慌慌忙忙,收拾还寨。众多军
将,看见立马斩了王文斌,面面厮觑,俱各骇然。宋江回到寨中,动纸文书,申复
赵枢密说:“王文斌自愿出战身死,发付带来人伴回京。”赵枢密听知此事,展转
忧闷,甚是烦恼,只得写了申呈奏本,关会省院打发来的人伴回京去了。有诗为证:
赵括徒能读父书,文斌殒命又何愚。
平时夸口千人有,临阵成功一个无。
且说宋江自在寨中纳闷,百般寻思,无计可施,怎生破的辽兵,寝食俱废,梦寐不
安。是夜严冬,天气甚冷,宋江闭上帐房,秉烛沉吟闷坐。时已二鼓,神思困倦,
和衣隐几而卧。觉道寨中狂风忽起,冷气侵人。宋江起身,见一青衣女童,向前打
个稽首。宋江便问:“童子自何而来?”童子答曰:“小童奉娘娘法旨,有请将军,
便烦移步。”宋江道:“娘娘现在何处?”童子指道:“离此间不远。”宋江遂随
童子出的帐房,但见上下天光一色,金碧交加,香风细细,瑞霭飘飘,有如二三月
间天气。行不过三二里多路,见座大林,青松茂盛,翠柏森然,紫桂亭亭,石栏隐
隐,两边都是茂林修竹,垂柳夭桃,曲折阑干。转过石桥,朱红?星门一座。仰观
四面,萧墙粉壁,画栋雕梁,金钉朱户,碧瓦重檐,四边帘卷虾须,正面窗横龟背。
女童引宋江从左廊下而进,到东向一个阁子前。推开朱户,教宋江里面少坐。举目
望时,四面云窗寂静,霞彩满阶,天花缤纷,异香缭绕。
童子进去,复又出来传旨道:“娘娘有请,星主便行。”宋江坐未暖席,即时起身。
又见外面两个仙女入来,头戴芙蓉碧玉冠,身穿金缕绛绡衣,与宋江施礼。宋江不
敢仰视。那两个仙女道:“将军何故作谦?娘娘更衣便出,请将军议论国家大事,
便请同行。”宋江唯然而行,听的殿上金钟声响,玉磬音鸣。青衣迎请宋江上殿。
二仙女前进,引宋江自东阶而上,行至珠帘之前。宋江只听的帘内玎?隐隐,玉?
锵锵。青衣请宋江入帘内,跪在香案之前。举目观望殿上,祥云霭霭,紫雾腾腾,
正面九龙床上,坐着九天玄女娘娘。头戴九龙飞凤冠,身穿七宝龙凤绛绡衣,腰系
山河日月裙,足穿云霞珍珠履,手执无瑕白玉?。两边侍从女仙,约有三二十个。
玄女娘娘与宋江曰:“吾传天书与汝,不觉又早数年矣!汝能忠义坚守,未尝少怠。
今宋天子令汝破辽,胜负如何?”宋江俯伏在地,拜奏曰:“臣自得蒙娘娘赐与天
书,未尝轻慢泄漏于人。今奉天子敕命破辽,不期被兀颜统军设此混天象阵,累败
数次。臣无计可施,正在危急之际。”玄女娘娘曰:“汝知混天象阵法否?”宋江
再拜奏道:“臣乃下土愚人,不晓其法,望乞娘娘赐教。”玄女娘娘曰:“此阵之
法,聚阳象也。只此攻打,永不能破。若欲要破,须取相生相克之理。且如前面皂
旗军马内设水星,按上界北方五?辰星。你宋兵中,可选大将七员,黄旗黄甲,黄
衣黄马,撞破辽兵皂旗七门。续后命猛将一员,身披黄袍,直取水星,此乃土克水
之义也。却以白袍军马,选将八员,打透他左边青旗军阵,此乃金克木之义也。却
以红袍军马,选将八员,打透他右边白旗军阵,此乃火克金之义也。却以皂旗军马,
选将八员,打透他后军红旗军阵,此乃水克火之义也。却命一枝青旗军马,选将九
员,直取中央黄旗军阵主将,此乃木克土之义也。再选两枝军马,命一枝绣旗花袍
军马,扮作罗?,独破辽兵太阳军阵。命一枝素旗银甲军马,扮作计都,直破辽兵
太阴军阵。再造二十四部雷车,按二十四气,上放火石火炮,直推入辽兵中军。令
公孙胜布起风雷天罡正法,径奔入辽主驾前。可行此计,足取全胜。日间不可行兵,
须是夜黑可进。汝当亲自领兵,掌握中军,催动人马,一鼓成功。吾之所言,汝当
秘受。保国安民,勿生退悔。天凡有限,从此永别。他日琼楼金阙,别当重会。汝
宜速还,不可久留。”特命青衣献茶,宋江吃罢,令青衣即送星主还寨。
宋江再拜,恳谢娘娘,出离殿庭。青衣前引宋江下殿,从西阶而出,转过?星红门,
再登旧路。才过石桥松径,青衣用手指道:“辽兵在那里,汝当破之!”宋江回顾,
青衣用手一推,猛然惊觉,就帐中做了一梦。
静听军中更鼓,已打四更,宋江便叫请军师圆梦。吴用来到中军帐内,宋江道:“军
师有计破混天阵否?”吴学究道:“未有良策可施。”宋江道:“我已梦玄女娘娘
传与秘诀,寻思定了,特请军师商议,可以会集诸将,分拨行事。”正是:动达天
机施妙策,摆开星斗破迷关。
毕竟宋江怎生打阵,且听下回分解。[/td][/tr][/table]

《水浒传》 第八十九回 宋公明破阵成功 宿太尉颁恩降诏[table][tr][td]

话说当下宋江梦中授得九天玄女之法,不忘一句,便请军师吴用计议定了,申
禀赵枢密。寨中合造雷车二十四部,都用画板铁叶钉成,下装油柴,上安火炮,连
更晓夜,催并完成。商议打阵,会集诸将人马,宋江传令,各各分派:便点按中央
戊己土黄袍军马,战辽国水星阵内,差大将一员双枪将董平,左右撞破皂旗军七门,
差副将七员:朱仝、史进、欧鹏、邓飞、燕顺、马麟、穆春;再点按西方庚辛金白
袍军马,战辽国木星阵内,差大将一员:豹子头林冲;左右撞破青旗军七门,差副
将七员:徐宁、穆弘、黄信、孙立、杨春、陈达、杨林;再点按南方丙丁火红袍军
马,战辽国金星阵内,差大将一员:霹雳火秦明;左右撞破白旗军七门,差副将七
员:刘唐、雷横、单廷?、魏定国、周通、龚旺、丁得孙;再点按北方壬癸水黑袍
军马,战辽国火星阵内,差大将一员:双鞭呼延灼;左右撞破红旗军七门,差副将
七员:杨志、索超、韩滔、彭?、孔明、邹渊、邹润;再点按东方甲乙木青袍军马,
战辽国土星主将阵内,差大将一员:大刀关胜;左右撞破中军黄旗主阵人马,差副
将八员:花荣、张清、李应、柴进、宣赞、郝思文、施恩、薛永;再差一枝绣旗花
袍军,打辽国太阳左军阵内,差大将七员:鲁智深、武松、杨雄、石秀、焦挺、汤
隆、蔡福;再差一枝素袍银甲军,打辽国太阴右军阵中,差大将七员:扈三娘、顾
大嫂、孙二娘、王英、孙新、张青、蔡庆;再差打中军一枝悍勇人马,直擒辽主,
差大将六员:卢俊义、燕青、吕方、郭盛、解珍、解宝;再遣护送雷车至中军,大
将五员: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衮;其余水军头领,并应有人员,尽到阵前
协助破阵。阵前还立五方旗帜八面,分拨人员,仍排九宫八卦阵势。宋江传令已罢,
众将各各遵依。一面?造雷车已了,装载法物,推到阵前。正是计就惊天地,谋成
破鬼神。
且说兀颜统军,连日见宋江不出交战,差遣压阵军马,直哨到宋江寨前。宋江连日
制造完备,选定日期,是晚起身,来与辽兵相接。一字儿摆开阵势,前面尽把强弓
硬弩,射住阵脚,只待天色傍晚。黄昏左侧,只见朔风凛凛,彤云密布,罩合天地,
未晚先黑。宋江教众军人等,断芦为笛,衔于口中,唿哨为号。当夜先分出四路兵
去,只留黄袍军摆在阵前。这分出四路军马,赶杀哨路番军,绕阵脚而走,杀投北
去。
初更左侧,宋江军中连珠炮响。呼延灼打开阵门,杀入后军,直取火星。关胜随即
杀入中军,直取土星主将。林冲引军杀入左军阵内,直取木星。秦明领军撞入右军
阵内,直取金星。董平便调军攻打头阵,直取水星。公孙胜在军中仗剑作法,踏罡
步斗,敕起五雷。是夜南风大作,吹得树梢垂地,走石飞沙。一齐点起二十四部雷
车,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衮,将引五百牌手,悍勇军兵,护送雷车,推入
辽军阵内。一丈青扈三娘引兵便打入辽兵太阴阵中。花和尚鲁智深引兵便打入辽兵
太阳阵中。玉麒麟卢俊义引领一枝军马,随着雷车,直奔中军。你我自去寻队厮杀。
是夜雷车火起,空中霹雳交加,端的是杀得星移斗转,日月无光,鬼哭神号,人兵
撩乱。
且说兀颜统军正在中军遣将,只听得四下里喊声大振,四面厮杀。急上马时,雷车
已到中军,烈焰涨天,炮声震地,关胜一枝军马,早到帐前。兀颜统军急取方天画
戟,与关胜大战。怎禁没羽箭张清,取石子望空中乱打,打的四边牙将,中伤者多
逃命散走。李应、柴进、宣赞、郝思文,纵马横刀,乱杀军将。兀颜统军见身畔没
了羽翼,拨回马望北而走,关胜飞马紧追。正是饶君走上焰摩天,脚下腾云须赶上。
花荣在背后见兀颜统军输了,一骑马也追将来,急拈弓搭箭,望兀颜统军射将去。
那箭正中兀颜统军后心,听的铮地一声,火光迸散,正射在护心镜上。却待再射,
关胜赶上,提起青龙刀,当头便砍。那兀颜统军披着三重铠甲:贴里一层连环镔铁
铠,中间一重海兽皮甲,外面方是锁子黄金甲。关胜那一刀砍过,只透的两层。再
复一刀,兀颜统军就刀影里闪过,勒马挺方天戟来迎。两个又斗了三五合,花荣赶
上,觑兀颜统军面门,又放一箭。兀颜统军急躲,那枝箭带耳根穿住凤翅金冠。兀
颜统军急走,张清飞马赶上,拈起石子,望头脸上便打。石子飞去,打的兀颜统军
扑在马上,拖着画戟而走。关胜赶上,再复一刀。那青龙刀落处,把兀颜统军连腰
截骨带头砍着,?下马去。花荣抢到,先换了那匹好马。张清赶来,再复一枪。可
怜兀颜统军,一世豪杰,一柄刀,一条枪,结果了性命。有诗为证:
李靖六花人亦识,孔明八卦世应知。
混天只想无人敌,也有神机打破时。
却说鲁智深引着武松等六员头领,众将呐声喊,杀入辽兵太阳阵内。那耶律得重急
待要走,被武松一戒刀,掠断马头,倒撞下马来,揪住头发,一刀取了首级,杀散
太阳阵势。鲁智深道:“俺们再去中军,拿了辽主,便是了事也!”
且说辽兵太阴阵中天寿公主听得四边喊起厮杀,慌忙整顿军器上马,引女兵伺候。
只见一丈青舞起双刀,纵马引着顾大嫂等六员头领,杀入帐来,正与天寿公主交锋。
两个斗无数合,一丈青放开双刀,抢入公主怀内,劈胸揪住。两个在马上扭做一团,
绞做一块。王矮虎赶上,活捉了天寿公主。顾大嫂、孙二娘在阵里杀散女兵。孙新、
张青、蔡庆在外面夹攻。可怜玉叶金枝女,却作归降被缚人。
且说卢俊义引兵杀到中军,解珍、解宝先把帅字旗砍翻,乱杀番兵番将。当有护驾
大臣与众多牙将,紧护辽国郎主銮驾,往北而走。阵内罗?、月孛二皇侄,俱被刺
死于马下。计都皇侄,就马上活拿了。紫?皇侄,不知去向。大兵重重围住,直杀
到四更方息,杀的辽兵二十余万,七损八伤。
将及天明,诸将都回。宋江鸣金收军下寨,传令教生擒活捉之众,各自献功。一丈
青献太阴星天寿公主;卢俊义献计都星皇侄耶律得华;朱仝献水星曲利出清;欧鹏、
邓飞、马麟献斗木獬萧大观;杨林、陈达献心月狐裴直;单廷?、魏定国献胃土雉
高彪;韩滔、彭?献柳土獐雷春、翼火蛇狄圣。诸将献首级,不计其数。宋江将生
擒八将,尽行解赴赵枢密中军收禁。所得马匹,就行?拨各将骑坐。
且说辽国郎主慌速退入燕京,急传旨意,坚闭四门,紧守城池,不出对敌。宋江知
得辽主退回燕京,便教军马拔寨都起,直追至城下,团团围住。令人请赵枢密直至
后营,监临打城。宋江传令,教就燕京城外,团团竖起云梯炮石,扎下寨栅,准备
打城。
辽国郎主心慌,会集群臣商议,都道:“事在危急,莫若归降大宋,此为上计。”
辽主遂从众议。于是城上早竖起降旗,差人来宋营求告:“年年进牛马,岁岁献珠
珍,再不敢侵犯中国。”宋江引着来人直到后营,拜见赵枢密,通说投降一节。赵
枢密听了道:“此乃国家大事,须用取自上裁,我未敢擅便主张。你辽国有心投降,
可差的当大臣,亲赴东京朝见天子。圣旨准你辽国皈依表文,降诏赦罪,方敢退兵
罢战。”
来人领了这话,便入城回复郎主。当下国主聚集文武百官,商议此事,时有右丞相
太师褚坚出班奏曰:“目今本国兵微将寡,人马皆无,如何迎敌?论臣愚意,微臣
亲往宋先锋寨内,许以厚贿。一面令其住兵停战;一面收拾礼物,径往东京,投买
省院诸官,令其于天子之前,善言启奏,别作宛转。目今中国蔡京、童贯、高俅、
杨?四个贼臣专权,童子皇帝听他四个主张。可把金帛贿赂,与此四人,买其请和,
必降诏赦,收兵罢战。”郎主准奏。
次日,丞相褚坚出城来,直到宋先锋寨中。宋江接至帐上,便问来意如何。褚坚先
说了国主投降一事,然后许宋先锋金帛玩好之物。宋江听了,说与丞相褚坚道:“俺
连日攻城,不愁打你这个城池不破,一发斩草除根,免了萌芽再发。看见你城上竖
起降旗,以此停兵罢战。两国交锋,自古国家有投降之理,准你投拜纳降,因此按
兵不动,容汝赴朝廷请罪献纳。汝今以贿赂相许,觑宋江为何等之人,再勿复言!”
褚坚惶恐。宋江又道:“容你修表朝京,取自上裁。俺等按兵不动,待汝速去快来,
汝勿迟滞!”
褚坚拜谢了宋先锋,作别出寨,上马回燕京来,奏知国主。众大臣商议已定,次日
辽国君臣,收拾玩好之物,金银宝贝,彩缯珍珠,装载上车,差丞相褚坚并同番官
一十五员,前往京师。鞍马三十余骑,修下请罪表章一道,离了燕京,到了宋江寨
内,参见了宋江。宋江引褚坚来见赵枢密,说知此事:“辽国今差丞相褚坚,亲往
京师朝见,告罪投降。”赵枢密留住褚坚,以礼相待。自来与宋先锋商议,亦动文
书,申达天子。就差柴进、萧让赍奏,就带行军公文,关会省院,一同相伴丞相褚
坚,前往东京。在路不止一日,早到京师,便将十车进奉金宝礼物,车仗人马,于
馆驿内安下。柴进、萧让赍捧行军公文,先去省院下了,禀说道:“即日兵马围困
燕京,旦夕可破。辽国郎主于城上竖起降旗,今遣丞相褚坚前来上表,请罪纳降,
告赦罢兵。未敢自专,来请圣旨。”省院官说道:“你且与他馆驿内权时安歇,待
俺这里从长计议。”
此时蔡京、童贯、高俅、杨?并省院大小官僚,都是好利之徒。却说辽国丞相褚坚
并众人,先寻门路,见了太师蔡京等四个大臣。次后省院各官处都有贿赂,各各先
以门路馈送礼物诸官已了。次日早朝,百官朝贺拜舞已毕,枢密使童贯出班奏曰:
“有先锋使宋江杀退辽兵,直至燕京,围住城池攻击,旦夕可破。今有辽主早竖降
旗,情愿投降,遣使丞相褚坚,奉表称臣,纳降请罪,告赦讲和,求敕退兵罢战,
情愿年年进奉,不敢有违。伏乞圣鉴。”天子曰:“以此讲和,休兵罢战,汝等众
卿,如何计议?”旁有太师蔡京出班奏曰:“臣等众官,俱各计议:自古及今,四
夷未尝尽灭。臣等愚意,可存辽国,作北方之屏障。年年进纳岁币,于国有益。合
准投降请罪,休兵罢战,诏回军马,以护京师。臣等未敢擅便,乞陛下圣裁。”天
子准奏,传圣旨令辽国来使面君。当有殿头官传令,宣褚坚等一行来使,都到金殿
之下,扬尘拜舞,顿首山呼。侍臣呈上表章,就御案上展开。宣表学士高声读道:
辽国主臣耶律辉顿首顿首,百拜上言:臣生居朔漠,长在番邦,不通圣贤之经,罔
究纲常之礼。诈文伪武,左右多狼心狗行之徒。好赂贪财,前后悉鼠目獐头之辈。
小臣昏昧,屯众猖狂。侵犯疆封,以致天兵讨罪,妄驱士马,动劳王室兴师。量蝼
蚁安足撼泰山,想众水必然归大海。今特遣使臣褚坚冒干天威,纳土请罪。倘蒙圣
上怜悯蕞尔之微生,不废祖宗之遗业,赦其旧过,开以新图,退守戎狄之番邦,永
作天朝之屏障,老老幼幼,真获再生,子子孙孙,久远感戴。进纳岁币,誓不敢违!
臣等不胜战栗屏营之至!谨上表以闻。
宣和四年冬月 日辽国主臣耶律辉 表
徽宗天子御览表文已毕,阶下群臣称贺。天子命取御酒以赐来使,丞相褚坚等便取
金帛岁币进在朝前。天子命宝藏库收讫,仍另纳下每年岁币牛马等物。天子回赐缎
匹表里,光禄寺赐宴。敕令:“丞相褚坚等先回,待寡人差官自来降诏。”褚坚等
谢恩,拜辞出朝,且归馆驿。是日朝散,褚坚又令人再于各官门下,重打关节。蔡
京力许:“令丞相自回,都在我等四人身上。”褚坚谢了太师,自回辽国去了。
却说蔡太师次日引百官入朝,启奏降诏回下辽国。天子准奏,急敕翰林学士草诏一
道,就御前便差太尉宿元景赍擎丹诏,直往辽国开读。另敕赵枢密令宋先锋收兵罢
战,班师回京。将应有被擒之人,释放还国。原夺城池,仍旧给辽管领。府库器具,
交割辽邦归管。天子退朝,百官皆散。次日,省院诸官,都到宿太尉府,约日送行。
再说宿太尉领了诏敕,不敢久停,准备轿马从人,辞了天子,别了省院诸官,就同
柴进、萧让同上辽邦,出京师,望陈桥驿投边塞进发。在路行时,正值严冬之月,
彤云密布,瑞雪平铺,粉塑千林,银装万里。宿太尉一行人马,冒雪?风,迤?前
进。雪霁未消,渐临边塞。柴进、萧让先使哨马报知赵枢密,前去通报宋先锋。宋
江见哨马飞报,便携酒礼,引众出五十里伏道迎接。接着宿太尉,相见已毕,把了
接风酒,各官俱喜。请至寨中,设筵相待,同议朝廷之事。宿太尉言说省院等官,
蔡京、童贯、高俅、杨?,俱各受了辽国贿赂,于天子前极力保奏此事,准其投降,
休兵罢战,诏回军马,守备京师。宋江听了叹道:“非是宋某怨望朝廷,功勋至此,
又成虚度。”宿太尉道:“先锋休忧!元景回朝,天子前必当重保。”赵枢密又道:
“放着下官为证,怎肯教虚费了将军大功!”宋江禀道:“某等一百八人,竭力报
国,并无异心,亦无希恩望赐之念。只得众弟兄同守劳苦,实为幸甚。若得枢相肯
做主张,深感厚德。”当日饮宴,众皆欢喜,至晚方散。随即差人一面报知辽国,
准备接诏。
次日,宋江拨十员大将护送宿太尉进辽国颁诏,都是锦袍金甲,戎装革带。那十员
上将:关胜、林冲、秦明、呼延灼、花荣、董平、李应、柴进、吕方、郭盛,引领
马步军三千,护持太尉,前遮后拥,摆布入城。燕京百姓,有数百年不见中国军容,
闻知太尉到来,尽皆欢喜,排门香花灯烛。辽主亲引百官文武,具服乘马,出南门
迎接诏旨,直至金銮殿上。十员大将,立于左右。宿太尉立于龙亭之左,国主同百
官跪于殿前。殿头官喝拜,国主同文武拜罢。辽国侍郎承恩请诏,就殿上开读。诏
曰:
大宋皇帝制曰:三皇立位,五帝禅宗,虽中华而有主,岂夷狄之无君?兹尔辽国,
不遵天命,数犯疆封,理合一鼓而灭。朕今览其情词,怜其哀切,悯汝?孤,不忍
加诛,仍存其国。诏书至日,即将军前所擒之将,尽数释放还国。原夺一应城池,
仍旧给还本国管领。所供岁币,慎勿怠忽。於戏!敬事大国,祗畏天地,此藩翰之
职也。尔其钦哉!
宣和四年冬月 日
当时辽国侍郎开读诏旨已罢,郎主与百官再拜谢恩。行君臣礼毕,抬过诏书龙案,
郎主便与宿太尉相见。叙礼已毕,请入后殿,大设华筵,水陆俱备。番官进酒,戎
将传杯;歌舞满筵,胡笳聒耳;燕姬美女,各奏戎乐;羯鼓埙?,胡旋慢舞。筵宴
已终,送宿太尉并众将于馆驿内安歇。是日跟去人员,都有赏劳。
次日,国主命丞相褚坚出城至寨,邀请赵枢密、宋先锋同入燕京赴宴。宋江便与军
师吴用计议不行,只请的赵枢密入城,相陪宿太尉饮宴。是日辽国郎主大张筵席,
管待朝使。葡萄酒熟倾银瓮,黄羊肉美满金盘。异果堆筵,奇花散彩。筵席将终,
只见国主金盘捧出玩好之物,上献宿太尉、赵枢密,直饮至更深方散。第三日,辽
主会集文武群臣,番戎鼓乐,送太尉、枢密出城还寨。再命丞相褚坚将牛羊马匹、
金银彩缎等项礼物,直至宋先锋军前寨内,大设广会,犒劳三军,重赏众将。
宋江传令,叫取天寿公主一干人口,放回本国。仍将夺过檀州、蓟州、霸州、幽州,
依旧给还辽国管领。一面先送宿太尉还京,次后收拾诸将军兵车仗人马,分拨人员,
先发中军军马,护送赵枢密起行。宋先锋寨内,自己设宴,一面赏劳水军头目已了,
着令乘驾船只从水路先回东京驻扎听调。
宋江再使人入城中,请出左右二丞相前赴军中说话。当下辽国郎主教左丞相幽西孛
瑾、右丞相太师褚坚,来至宋先锋行营,至于中军相见。宋江邀请上帐,分宾而坐。
宋江开话道:“俺武将兵临城下,将至壕边,奇功在迩,本不容汝投降。打破城池,
尽皆剿灭,正当其理。主帅听从,容汝申达朝廷。皇上怜悯,存恻隐之心,不肯尽
情追杀,准汝投降,纳表请罪。今王事已毕,吾待朝京。汝等勿以宋江等辈不能胜
尔,再生反复。年年进贡,不可有缺。吾今班师还国,汝宜谨慎自守,休得故犯!
天兵再至,决无轻恕!”二丞相叩首伏罪拜谢。宋江再用好言戒谕,二丞相恳谢而
去。
宋江却拨一队军兵,与女将一丈青等先行。随即唤令随军石匠,采石为碑,令萧让
作文,以记其事。金大坚镌石已毕,竖立在永清县东一十五里茅山之下,至今古迹
尚存。有诗为证:
每闻胡马度阴山,恨杀澶渊纵虏还。
谁造茅山功迹记,寇公泉下亦开颜。
宋江却将军马分作五起进发,克日起行。只见鲁智深忽到帐前,合掌作礼,对宋江
道:“小弟自从打死了镇关西,逃走到代州雁门县,赵员外送洒家上五台山,投礼
智真长老,落发为僧。不想醉后两番闹了禅门,师父送俺来东京大相国寺,投托智
清禅师,讨个执事僧做,相国寺里着洒家看守菜园。为救林冲,被高太尉要害,因
此落草。得遇哥哥,随从多时,已经数载,思念本师,一向不曾参礼。洒家常想师
父说,俺虽是杀人放火的性,久后却得正果真身。今日太平无事,兄弟权时告假数
日,欲往五台山参礼本师。就将平昔所得金帛之资,都做布施,再求问师父前程如
何。哥哥军马只顾前行,小弟随后便赶来也!”
宋江听罢愕然,默上心来,便道:“你既有这个活佛罗汉在彼,何不早说,与俺等
同去参礼,求问前程。”当时与众人商议,尽皆要去,惟有公孙胜道教不行。宋江
再与军师计议:“留下金大坚、皇甫端、萧让、乐和四个,委同副先锋卢俊义掌管
军马,陆续先行。俺们只带一千来人,随从众弟兄,跟着鲁智深同去参礼智真长老。”
宋江等众当时离了军前,收拾名香、彩帛、表里、金银,上五台山来。正是:暂弃
金戈甲马,来游方外丛林。雨花台畔,来访道德高僧;善法堂前,要见燃灯古佛。
直教:一语打开名利路,片言踢透死生关。
毕竟宋江与鲁智深怎地参禅,且听下回分解。[/td][/tr][/table]

《水浒传》 第九十回 五台山宋江参禅 双林镇燕青遇故[table][tr][td]

话说五台山这个智真长老,原来是故宋时一个当世的活佛,知得过去未来之
事。数载之前,已知鲁智深是个了身达命之人,只是俗缘未尽,要还杀生之债,因
此教他来尘世中走这一遭。本人宿根,还有道心,今日起这个念头,要来参禅投礼
本师。宋公明亦是素有善心,因此要同鲁智深来参智真长老。
当下宋江与众将只带随行人马,同鲁智深来到五台山下,就将人马屯扎下营,先使
人上山报知。宋江等众兄弟都脱去戎装?,各穿随身衣服,步行上山。转到山门外,
只听寺内撞钟击鼓,众僧出来迎接,向前与宋江、鲁智深等施了礼。数内有认得鲁
智深的多,又见齐齐整整这许多头领跟着宋江,尽皆惊讶。堂头首座来禀宋江道:
“长老坐禅入定,不能相接,将军切勿见罪。”遂请宋江等先去知客寮内少坐。供
茶罢,侍者出来请道:“长老禅定方回,已在方丈专候。启请将军进来。”宋江等
一行百余人,直到方丈,来参智真长老。那长老慌忙降阶而接,邀至上堂。各施礼
罢,宋江看那和尚时,六旬之上,眉发尽白,骨格清奇,俨然有天台方广出山之相。
众人入进方丈之内,宋江便请智真长老上座,焚香礼拜。一行众将,都已拜罢,鲁
智深向前插香礼拜。智真长老道:“徒弟一去数年,杀人放火不易。”鲁智深默然
无言。宋江向前道:“久闻长老清德,争奈俗缘浅薄,无路拜见尊颜。今因奉诏破
辽到此,得以拜见堂头大和尚,平生万幸。智深兄弟,虽是杀人放火,忠心不害良
善,今引宋江等众兄弟来参大师。”智真长老道:“常有高僧到此,亦曾闲论世事。
久闻将军替天行道,忠义根心。吾弟子智深跟着将军,岂有差错!”宋江称谢不已。
鲁智深将出一包金银彩缎来,供献本师。智真长老道:“吾弟子,此物何处得来?
无义钱财,决不敢受。”智深禀道:“弟子累经功赏,积聚之物,弟子无用,特地
将来献纳本师,以充公用。”长老道:“众亦难消。与汝置经一藏,消灭罪恶,早
登善果。”鲁智深拜谢已了,宋江亦取金银彩缎上献智真长老,长老坚执不受。宋
江禀说:“我师不纳,可令库司办斋,供献本寺僧众。”当日就五台山寺中宿歇一
宵,长老设素斋相待,不在话下。
且说次日库司办斋完备,五台山寺中法堂上鸣钟击鼓,智真长老会集众僧于法堂
上,讲法参禅。须臾,合寺众僧都披袈裟坐具,到于法堂中坐下。宋江、鲁智深并
众头领,立于两边。引磬响处,两碗红纱灯笼,引长老上升法座。智真长老到法座
上,先拈信香祝赞道:“此一炷香,伏愿皇上圣寿齐天,万民乐业。再拈信香一炷,
愿今斋主,身心安乐,寿算延长。再拈信香一炷,愿今国安民泰,岁稔年和,三教
兴隆,四方宁静。”祝赞已罢,就法座而坐。两下众僧,打罢问讯,复皆侍立。宋
江向前拈香礼拜毕,合掌近前参禅道:“某有一语,敢问吾师:浮世光阴有限,苦
海无边,人身至微,生死最大。”智真长老便答偈曰:
六根束缚多年,四大牵缠已久。堪嗟石火光中,翻了几个筋斗。咦!阎浮世界诸众
生,泥沙堆里频哮吼。
长老说偈已毕,宋江礼拜侍立。众将都向前拈香礼拜,设誓道:“只愿弟兄同生同
死,世世相逢!”焚香已罢,众僧皆退,就请去云堂内赴斋。
众人斋罢,宋江与鲁智深跟随长老来到方丈内。至晚闲话间,宋江求问长老道:“弟
子与鲁智深本欲从师数日,指示愚迷,但以统领大军,不敢久恋。我师语录,实不
省悟。今者拜辞还京,某等众弟兄此去前程如何,万望吾师明彰点化。”智真长老
命取纸笔,写出四句偈语:
当风雁影翩,东阙不团圆。只眼功劳足,双林福寿全。
写毕,递与宋江道:“此是将军一生之事,可以秘藏,久而必应。”宋江看了,不
晓其意,又对长老道:“弟子愚蒙,不悟法语,乞吾师明白开解,以释忧疑。”智
真长老道:“此乃禅机隐语,汝宜自参,不可明说。”长老说罢,唤过智深近前道:
“吾弟子此去,与汝前程永别,正果将临也!与汝四句偈去,收取终身受用。”偈
曰:
逢夏而擒,遇腊而执。听潮而圆,见信而寂。
鲁智深拜受偈语,读了数遍,藏在身边,拜谢本师。又歇了一宵。次日,宋江、鲁
智深并吴用等众头领辞别长老下山,众人便出寺来,智真长老并众僧都送出山门外
作别。
不说长老众僧回寺,且说宋江等众将下到五台山下,引起军马,星火赶来。众将回
到军前,卢俊义、公孙胜等接着宋江众将,都相见了。宋江便对卢俊义等说五台山
众人参禅设誓一事,将出禅语,与卢俊义、公孙胜看了,皆不晓其意。萧让道:“禅
机法语,等闲如何省得?”众皆惊讶不已。
宋江传令,催趱军马起程,众将得令,催起三军人马,望东京进发。凡经过地方,
军士秋毫无犯。百姓扶老携幼,来看王师。见宋江等众将英雄,人人称奖,个个钦
服。宋江等在路行了数日,到一个去处,地名双林镇。当有镇上居民及近村几个农
夫,都走拢来观看。宋江等众兄弟雁行般排着,一对对并辔而行。正行之间,只见
前队里一个头领滚鞍下马,向左边看的人丛里,扯着一个人叫道:“兄长如何在这
里?”两个叙了礼,说着话。宋江的马渐渐近前,看时,却是浪子燕青和一个人说
话。燕青拱手道:“许兄,此位便是宋先锋。”宋江勒住马看那人时,生得:
目炯双瞳,眉分八字。七尺长短身材,三牙掩口髭须。戴一顶乌绉纱抹眉头巾,穿
一领皂沿边褐布道服。系一条杂彩吕公绦,着一双方头青布履。必非碌碌庸人,定
是山林逸士。
宋江见那人相貌古怪,丰神爽雅,忙下马来,躬身施礼道:“敢问高士大名?”那
人望宋江便拜道:“闻名久矣!今日得以拜见。”慌的宋江答拜不迭,连忙扶起道:
“小可宋江,何劳如此。”那人道:“小子姓许,名贯忠,祖贯大名府人氏,今移
居山野。昔日与燕将军交契,不想一别有十数个年头,不得相聚。后来小子在江湖
上,闻得小乙哥在将军麾下,小子欣慕不已。今闻将军破辽凯还,小子特来此处瞻
望,得见各位英雄,平生有幸。欲邀燕兄到敝庐略叙,不知将军肯放否?”燕青亦
禀道:“小弟与许兄久别,不意在此相遇。既蒙许兄雅意,小弟只得去一遭。哥哥
同众将先行,小弟随后赶来。”宋江猛省道:“兄弟燕青常道先生英雄肝胆,只恨
宋某命薄,无缘得遇。今承垂爱,敢邀同往请教。”许贯忠辞谢道:“将军慷慨忠
义,许某久欲相侍左右,因老母年过七旬,不敢远离。”宋江道:“恁地时,却不
敢相强。”又对燕青说道:“兄弟就回,免得我这里放心不下。况且到京,倘早晚
便要朝见。”燕青道:“小弟决不敢违哥哥将令。”又去禀知了卢俊义,两下辞别。
宋江上得马来,前行的众头领,已去了一箭之地,见宋江和贯忠说话,都勒马伺候。
当下宋江策马上前,同众将进发。
话分两头。且说燕青唤一个亲随军汉,拴缚了行囊,另备了一匹马,却把自己的骏
马,让与许贯忠乘坐。到前面酒店里,脱下戎装?,穿了随身便服。两人各上了马,
军汉背着包裹,跟随在后,离了双林镇,望西北小路而行。过了些村舍林冈,前面
却是山僻曲折的路。两个说些旧日交情,胸中肝胆。出了山僻小路,转过一条大溪,
约行了三十余里,许贯忠用手指道:“兀那高峻的山中,方是小弟的敝庐在内。”
又行了十数里,才到山中。那山峰峦秀拔,溪涧澄清。燕青正看山景,不觉天色已
晚。但见:
落日带烟生碧雾,断霞映水散红光。
原来这座山叫做大?,上古大禹圣人导河,曾到此处。书经上说道:“至于大?”
这便是个证见。今属大名府?地方。话休繁絮。且说许贯忠引了燕青转过几个山嘴,
来到一个山凹里,却有三四里方圆平旷的所在。树木丛中,闪着两三处草舍。内中
有几间向南傍溪的茅舍,门外竹篱围绕,柴扉半掩,修竹苍松,丹枫翠柏,森密前
后。许贯忠指着说道:“这个便是蜗居。”燕青看那竹篱内,一个黄发村童,穿一
领布衲袄,向地上收拾些晒干的松枝??积于茅檐之下。听得马蹄响,立起身往外
看了,叫声奇怪:“这里那得有马经过!”仔细看时,后面马上,却是主人。慌忙
跑出门外,叉手立着,呆呆地看。原来临行备马时,许贯忠说不用銮铃,以此至近
方觉。二人下了马,走进竹篱。军人把马拴了。二人入得草堂,分宾主坐下。茶罢,
贯忠教随来的军人卸下鞍辔,把这两匹马牵到后面草房中,唤童子寻些草料喂养,
仍教军人前面耳房内歇息。燕青又去拜见了贯忠的老母。贯忠携着燕青,同到靠东
向西的草庐内。推开后窗,却临着一溪清水,两人就倚着窗槛坐地。
贯忠道:“敝庐窄陋,兄长休要笑话!”燕青答道:“山明水秀,令小弟应接不暇,
实是难得。”贯忠又问些征辽的事。多样时,童子点上灯来,闭了窗格,掇张桌子,
铺下五六碟菜蔬,又搬出一盘鸡,一盘鱼,及家中藏下的两样山果,旋了一壶热酒。
贯忠筛了一杯,递与燕青道:“特地邀兄到此,村醪野菜,岂堪待客?”燕青称谢
道:“相扰却是不当。”数杯酒后,窗外月光如昼。燕青推窗看时,又是一般情致:
云轻风静,月白溪清,水影山光,相映一室。燕青夸奖不已道:“昔日在大名府,
与兄长最为莫逆。自从兄长应武举后,便不得相见。却寻这个好去处,何等幽雅!
像劣弟恁地东征西逐,怎得一日清闲?”贯忠笑道:“宋公明及各位将军,英雄盖
世,上应罡星,今又威服强虏。像许某蜗伏荒山,那里有分毫及得兄等。俺又有几
分儿不合时宜处,每每见奸党专权,蒙蔽朝廷,因此无志进取,游荡江河,到几个
去处,俺也颇颇留心。”说罢大笑,洗盏更酌。燕青取白金二十两,送与贯忠道:
“些须薄礼,少尽鄙忱。”贯忠坚辞不受。燕青又劝贯忠道:“兄长恁般才略,同
小弟到京师觑方便,讨个出身。”贯忠叹口气说道:“今奸邪当道,妒贤嫉能,如
鬼如蜮的,都是峨冠博带;忠良正直的,尽被牢笼陷害。小弟的念头久灰。兄长到
功成名就之日,也宜寻个退步。自古道:‘雕鸟尽,良弓藏。’”燕青点头嗟叹。
两个说至半夜,方才歇息。
次早,洗漱罢,又早摆上饭来,请燕青吃了,便邀燕青去山前山后游玩。燕青登高
眺望,只见重峦迭障,四面皆山,惟有禽声上下,却无人迹往来。山中居住的人家,
颠倒数过,只有二十余家。燕青道:“这里赛过桃源。”燕青贪看山景,当日天晚,
又歇了一宵。
次日,燕青辞别贯忠道:“恐宋先锋悬念,就此拜别。”贯忠相送出门。贯忠道:
“兄长少待!”无移时,村童托一轴手卷儿出来,贯忠将来递与燕青道:“这是小
弟近来的几笔拙画。兄长到京师,细细的看,日后或者亦有用得着处。”燕青谢了,
教军人拴缚在行囊内。两个不忍分手,又同行了一二里。燕青道:“‘送君千里,
终须一别’,不必远劳,后图再会。”两人各悒怏分手。
燕青望许贯忠回去得远了,方才上马。便教军人也上了马,一齐上路。不则一日,
来到东京,恰好宋先锋屯驻军马于陈桥驿,听候圣旨,燕青入营参见,不题。
且说先是宿太尉并赵枢密中军人马入城,已将宋江等功劳奏闻天子。报说宋先锋等
诸将兵马,班师回军,已到关外。赵枢密前来启奏,说宋江等诸将边庭劳苦之事。
天子闻奏,大加称赞,就传圣旨,命黄门侍郎宣宋江等面君朝见,都教披挂入城。
宋江等众将遵奉圣旨,本身披挂,戎装革带,顶盔挂甲,身穿锦袄,悬带金银牌面,
从东华门而入,都至文德殿朝见天子,拜舞起居,山呼万岁。皇上看了宋江等众将
英雄,尽是锦袍金带,惟有吴用、公孙胜、鲁智深、武松,身着本身服色。天子圣
意大喜,乃曰:“寡人多知卿等征进劳苦,边塞用心,中伤者多,寡人甚为忧戚。”
宋江再拜奏道:“托圣上洪福齐天,臣等众将,虽有中伤,俱各无事。今逆虏投降,
边庭宁息,实陛下威德所致,臣等何劳之有?”再拜称谢。天子特命省院官计议封
爵。太师蔡京、枢密童贯商议奏道:“宋江等官爵,容臣等酌议奏闻。”天子准奏,
仍敕光禄寺大设御宴,钦赏宋江锦袍一领,金甲一副,名马一匹,卢俊义以下给赏
金帛,尽于内府关支。宋江与众将谢恩已罢,尽出宫禁,都到西华门外,上马回营
安歇,听候圣旨。不觉的过了数日,那蔡京、童贯等那里去议甚么封爵,只顾延挨。
且说宋江正在营中闲坐,与军师吴用议论些古今兴亡得失的事,只见戴宗、石秀各
穿微服,来禀道:“小弟辈在营中,兀坐无聊,今日和石秀兄弟闲走一回,特来禀
知兄长。”宋江道:“早些回营,候你们同饮几杯。”戴宗和石秀离了陈桥驿,望
北缓步行来。过了几个街坊市井,忽见路旁一个大石碑,碑上有“造字台”三字,
上面又有几行小字,因风雨剥落,不甚分明。戴宗仔细看了道:“却是苍颉造字之
处。”石秀笑道:“俺们用不着他。”两个笑着,望前又行。到一个去处,偌大一
块空地,地上都是瓦砾。正北上有个石牌坊,横着一片石板,上镌“博浪城”三字。
戴宗沉吟了一回,说道:“原来此处是汉留侯击始皇的所在。”戴宗啧啧称赞道:
“好个留侯!”石秀道:“只可惜这一椎不中!”两个嗟叹了一回,说着话,只顾
望北走去,离营却有二十余里。
石秀道:“俺两个鸟耍了这半日,寻那里吃碗酒回营去?”戴宗道:“兀那前面不
是个酒店?”两个进了酒店,拣个近窗明亮的座头坐地。戴宗敲着桌子叫道:“将
酒来!”酒保搬了五六碟菜蔬,摆在桌上,问道:“官人打多少酒?”石秀道:“先
打两角酒,下饭但是下得口的,只顾卖来。”无移时,酒保旋了两角酒,一盘牛肉,
一盘羊肉,一盘嫩鸡。两个正在那里吃酒闲话,只见一个汉子托着雨伞杆棒,背个
包裹,拽扎起皂衫,腰系着缠袋,腿绷护膝,八搭麻鞋,走得气急喘促,进了店门。
放下伞棒包裹,便向一个座头坐下,叫道:“快将些酒肉来!”过卖旋了一角酒,
摆下两三碟菜蔬。那汉道;“不必文诌了,有肉快切一盘来,俺吃了,要赶路进城
公干。”拿起酒,大口价吃。戴宗把眼瞅着,肚里寻思道:“这鸟是个公人,不知
甚么鸟事?”便向那汉拱手问道:“大哥,甚么事恁般要紧?”那汉一头吃酒吃肉,
一头夹七夹八的说出几句话来。有分教:宋公明再建奇功,汾沁地重归大宋。
毕竟那汉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td][/tr][/table]

水浒传》 第八十一回 燕青月夜遇道君 戴宗定计出乐和[table][tr][td] 话说梁山泊好汉,水战三败高俅,尽被擒捉上山。宋公明不肯杀害,尽数放还。高太尉许多人马回京,就带萧让、乐和前往京师,听候招安一事,却留下参谋闻焕章在梁山泊里。那高俅在梁山泊时,亲口说道:“我回到朝廷,亲引萧让等,面见天子,便当力奏保举,火速差人前来招安。”因此上就叫乐和为伴,与萧让一同去了,不在话下。且说梁山泊众头目商议,宋江道:“我看高俅此去,未知真实。”吴用笑道:“我观此人,生的蜂目蛇形,是个转面忘恩之人。他折了许多军马,废了朝廷许多钱粮,回到京师,必然推病不出,朦胧奏过天子,权将军士歇息,萧让、乐和软监在府里。若要等招安,空劳神力!”宋江道:“似此怎生奈何?招安犹可,又且陷了二人。”吴用道:“哥哥再选两个乖觉的人,多将金宝前去京师,探听消息。就行钻刺关节,把衷情达知今上,令高太尉藏匿不得。此为上计。”燕青便起身说道:“旧年闹了东京,是小弟去李师师家入肩。不想这一场大闹,他家已自猜了八分。只有一件,他却是天子心爱的人,官家那里疑他。他自必然奏说:‘梁山泊知得陛下在此私行,故来惊吓。’已是遮过了。如今小弟多把些金珠去那里入肩,枕头上关节最快。小弟可长可短,见机而作。”宋江道:“贤弟此去,须担干系!”戴宗便道:“小弟帮他去走一遭。”神机军师朱武道:“兄长昔日打华州时,尝与宿太尉有恩。此人是个好心的人。若得本官于天子前早晚题奏,亦是顺事。”宋江想起九天玄女之言“遇宿重重喜”,莫非正应着此人身上?便请闻参谋来堂上同坐。宋江道:“相公曾认得太尉宿元景么?”闻焕章道:“他是在下同窗朋友,如今和圣上寸步不离。此人极是仁慈宽厚,待人接物,一团和气。”宋江道:“实不瞒相公说,我等疑高太尉回京,必然不奏招安一节。宿太尉旧日在华州降香,曾与宋江有一面之识。今要使人去他那里打个关节,求他添力,早晚于天子处题奏,共成此事。”闻参谋答道:“将军既然如此,在下当修尺书奉去。”宋江大喜。随即教取纸笔来,一面焚起好香,取出玄女课,望空祈祷,卜得个上上大吉之兆。随即置酒,与戴宗、燕青送行。收拾金珠细软之物两大笼子,书信随身藏了,仍带了开封府印信公文。两个扮作公人,辞了头领下山,渡过金沙滩,望东京进发。戴宗托着雨伞,背着个包裹。燕青把水火棍挑着笼子,拽扎起皂衫,腰系着缠袋,脚下都是腿绷护膝,八搭麻鞋。于路免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不则一日,来到东京,不由顺路入城,却转过万寿门来。两个到得城门边,把门军当住。燕青放下笼子,打着乡谈说道:“你做甚么当我?”军汉道:“殿帅府有钧旨,梁山泊诸色人等,恐有夹带入城,因此着仰各门,但有外乡客人出入,好生盘诘。”燕青笑道:“你便是了事的公人,将着自家人,只管盘问。俺两个从小在开封府勾当,这门下不知出入了几万遭,你颠倒只管盘问,梁山泊人,眼睁睁的都放他过去了。”便向身边取出假公文,劈面丢将去道:“你看,这是开封府公文不是?”那监门官听得,喝道:“既是开封府公文,只管问他怎地?放他入去!”燕青一把抓了公文,揣在怀里,挑起笼子便走。戴宗也冷笑了一声。两个径奔开封府前来,寻个客店安歇了。次日,燕青换领布衫穿了,将搭膊系了腰,换顶头巾,歪戴着,只妆做小闲模样。笼内取了一帕子金珠,分付戴宗道:“哥哥,小弟今日去李师师家干事,倘有些撅撒,哥哥自快回去。”分付戴宗了当,一直取路径奔李师师家来。到的门前看时,依旧曲槛雕栏,绿窗朱户,比先时又修的好。燕青便揭起斑竹帘子,从侧首边转将入来,早闻的异香馥郁。入到客位前,见周回吊挂名贤书画,阶檐下放着三二十盆怪石苍松,坐榻尽是雕花香楠木,小床坐褥,尽铺锦绣。燕青微微地咳嗽一声,娅?出来见了,便传报李妈妈出来,看见是燕青,吃了一惊,便道:“你如何又来此间?”燕青道:“请出娘子来,小人自有话说。”李妈妈道:“你前番连累我家,坏了房子。你有话便说。”燕青道:“须是娘子出来,方才说的。”李师师在窗子后听了多时,转将出来。燕青看时,别是一般风韵,但见:容貌似海棠滋晓露,腰肢如杨柳袅东风,浑如阆苑琼姬,绝胜桂宫仙姊。当下李师师轻移莲步,款蹙湘裙,走到客位里面。燕青起身,把那帕子放在桌上,先拜了李妈妈四拜,后拜李行首两拜。李师师谦让道:“免礼。俺年纪幼小,难以受拜。”燕青拜罢,起身道:“前者惊恐,小人等安身无处。”李师师道:“你休瞒我,你当初说道是张闲,那两个是山东客人。临期闹了一场,不是我巧言奏过官家,别的人时,却不满门遭祸!他留下词中两句,道是:‘六六雁行连八九,只等金鸡消息。’我那时便自疑惑,正待要问,谁想驾到,后又闹了这场,不曾问的。今喜汝来,且释我心中之疑。你不要隐瞒,实对我说知;若不明言,决无干休!”燕青道:“小人实诉衷曲,花魁娘子休要吃惊。前番来的那个黑矮身材,为头坐的,正是呼保义宋江;第二位坐的白俊面皮三牙髭须那个,便是柴世宗嫡派子孙,小旋风柴进;这公人打扮,立在面前的,便是神行太保戴宗;门首和杨太尉厮打的,正是黑旋风李逵;小人是北京大名府人氏,人都唤小人做浪子燕青。当初俺哥哥来东京求见娘子,教小人诈作张闲,来宅上入肩。俺哥哥要见尊颜,非图买笑迎欢,只是久闻娘子遭际今上,以此亲自特来告诉衷曲,指望将替天行道、保国安民之心,上达天听,早得招安,免致生灵受苦。若蒙如此,则娘子是梁山泊数万人之恩主也!如今被奸臣当道,谗佞专权,闭塞贤路,下情不能上达,因此上来寻这条门路,不想惊吓娘子。今俺哥哥无可拜送,只有些少微物在此,万望笑留。”燕青便打开帕子,摊在桌上,都是金珠宝贝器皿。那虔婆爱的是财,一见便喜,忙叫奶子收拾过了,便请燕青进里面小阁儿内坐地,安排好细食茶果,殷勤相待。原来李师师家,皇帝不时间来,因此上公子王孙,富豪子弟,谁敢来他家讨茶吃。且说当时铺下盘馔酒果,李师师亲自相待。燕青道:“小人是个该死的人,如何敢对花魁娘子坐地?”李师师道:“休恁地说!你这一班义士,久闻大名,只是奈缘中间无有好人,与汝们众位作成,因此上屈沉水泊。”燕青道:“前番陈太尉来招安,诏书上并无抚恤的言语,更兼抵换了御酒。第二番领诏招安,正是诏上要紧字样,故意读破句读:‘除宋江,卢俊义等大小人众所犯过恶,并与赦免。’因此上,又不曾归顺。童枢密引将军来,只两阵,杀的片甲不归。次后高太尉役天下民夫,造船征进,只三阵,人马折其大半,高太尉被俺哥哥活捉上山,不肯杀害,重重管待,送回京师,生擒人数,尽都放还。他在梁山泊说了大誓,如回到朝廷,奏过天子,便来招安。因此带了梁山泊两个人来,一个是秀才萧让,一个是能唱乐和,眼见的把这两人藏在家里,不肯令他出来;损兵折将,必然瞒着天子。”李师师道:“他这等破耗钱粮,损折兵将,如何敢奏?这话我尽知了。且饮数杯,别作商议。”燕青道:“小人天性不能饮酒。”李师师道:“路远风霜,到此开怀,也饮几杯。”燕青被央不过,一杯两盏,只得陪侍。原来这李师师是个风尘妓女,水性的人,见了燕青这表人物,能言快说,口舌利便,倒有心看上他。酒席之间,用些话来嘲惹他;数杯酒后,一言半语,便来撩拨。燕青是个百伶百俐的人,如何不省得?他却是好汉胸襟,怕误了哥哥大事,那里敢来承惹?李师师道:“久闻的哥哥诸般乐艺,酒边闲听,愿闻也好。”燕青答道:“小人颇学的些本事,怎敢在娘子跟前卖弄?”李师师道:“我便先吹一曲,教哥哥听!”便唤娅?取箫来,锦袋内掣出那管凤箫。李师师接来,口中轻轻吹动,端的是穿云裂石之声。燕青听了,喝采不已。李师师吹了一曲,递过箫来,与燕青道:“哥哥也吹一曲,与我听则个!”燕青却要那婆娘欢喜,只得把出本事来,接过箫,便呜呜咽咽也吹一曲。李师师听了,不住声喝采,说道:“哥哥原来恁地吹的好箫!”李师师取过阮来,拨个小小的曲儿,教燕青听,果然是玉?齐鸣,黄莺对啭,余韵悠扬。燕青拜谢道:“小人也唱个曲儿,伏侍娘子。”顿开咽喉便唱,端的是声清韵美,字正腔真。唱罢又拜。李师师执盏擎杯,亲与燕青回酒谢唱,口儿里悠悠放出些妖娆声嗽,来惹燕青;燕青紧紧的低了头,唯喏而已。数杯之后,李师师笑道:“闻知哥哥好身纹绣,愿求一观,如何?”燕青笑道:“小人贱体,虽有些花绣,怎敢在娘子跟前揎衣裸体?”李师师说道:“锦体社家子弟,那里去问揎衣裸体!”三回五次,定要讨看。燕青只的脱膊下来,李师师看了,十分大喜,把尖尖玉手,便摸他身上。燕青慌忙穿了衣裳。李师师再与燕青把盏,又把言语来调他。燕青恐怕他动手动脚,难以回避,心生一计,便动问道:“娘子今年贵庚多少?”李师师答道:“师师今年二十有七。”燕青说道:“小人今年二十有五,却小两年。娘子既然错爱,愿拜为姊姊!”燕青便起身,推金山,倒玉柱,拜了八拜。这八拜是拜住那妇人一点邪心,中间里好干大事。若是第二个,在酒色之中的,也把大事坏了。因此上单显燕青心如铁石,端的是好男子。当时燕青又请李妈妈来,也拜了,拜做干娘。燕青辞回,李师师道:“小哥只在我家下,休去店中宿。”燕青道:“既蒙错爱,小人回店中,取了些东西便来。”李师师道:“休教我这里专望。”燕青道:“店中离此间不远,少刻便到。” 燕青暂别了李师师,径到客店中,把上件事和戴宗说了。戴宗道:“如此最好!只恐兄弟心猿意马,拴缚不定。”燕青道:“大丈夫处世,若为酒色而忘其本,此与禽兽何异?燕青但有此心,死于万剑之下!”戴宗笑道:“你我都是好汉,何必说誓!”燕青道:“如何不说誓,兄长必然生疑!”戴宗道:“你当速去,善觑方便,早干了事便回,休教我久等。宿太尉的书,也等你来下。”燕青收拾一包零碎金珠细软之物,再回李师师家,将一半送与李妈妈,一半散与全家大小,无一个不欢喜。便向客位侧边,收拾一间房,教燕青安歇,合家大小,都叫叔叔。也是缘法凑巧,至夜,却好有人来报:“天子今晚到来。”燕青听的,便去拜告李师师道:“姊姊做个方便,今夜教小弟得见圣颜,告的纸御笔赦书,赦了小弟罪犯,出自姊姊之德!”李师师道:“今晚定教你见天子一面,你却把些本事,动达天颜,赦书何愁没有?”看看天晚,月色朦胧,花香馥郁,兰麝芬芳,只见道君皇帝引着一个小黄门,扮做白衣秀士,从地道中径到李师师家后门来。到的阁子里坐下,便教前后关闭了门户,明晃晃点起灯烛荧煌。李师师冠梳插带,整肃衣裳,前来接驾。拜舞起居寒温已了,天子命:“去其整妆衣服,相待寡人。”李师师承旨,去其服色,迎驾入房。家间已准备下诸般细果,异品肴馔,摆在面前。李师师举杯上劝天子,天子大喜,叫:“爱卿近前,一处坐地。”李师师见天子龙颜大喜,向前奏道:“贱人有个姑舅兄弟,从小流落外方,今日才归,要见圣上,未敢擅便,乞取我王圣鉴。”天子道:“既然是你兄弟,便宣将来见寡人,有何妨?”奶子遂唤燕青直到房内,面见天子。燕青纳头便拜。官家看了燕青一表人物,先自大喜。李师师叫燕青吹箫,伏侍圣上饮酒,少刻又拨一回阮,然后叫燕青唱曲。燕青再拜奏道:“所记无非是淫词艳曲,如何敢伏侍圣上?”官家道:“寡人私行妓馆,其意正要听艳曲消闷,卿当勿疑。”燕青借过象板,再拜罢,对李师师道:“音韵差错,望姊姊见教。”燕青顿开喉咽,手拿象板,唱《渔家傲》一曲,道是:一别家山音信杳,百种相思,肠断何时了。燕子不来花又老,一春瘦的腰儿小。 薄幸郎君何日到,想自当初,莫要相逢好。好梦欲成还又觉,绿窗但觉莺啼晓。燕青唱罢,真乃是新莺乍啭,清韵悠扬。天子甚喜,命教再唱。燕青拜倒在地,奏道:“臣有一只《减字木兰花》,上达天听。”天子道:“好,寡人愿闻。”燕青拜罢,遂唱《减字木兰花》一曲,道是:听哀告,听哀告!贱躯流落谁知道,谁知道!极天罔地,罪恶难分颠倒。 有人提出火坑中,肝胆常存忠孝,常存忠孝。有朝须把大恩人报!燕青唱罢,天子失惊,便问:“卿何故有此曲?”燕青大哭,拜在地下。天子转疑,便道:“卿且诉胸中之事,寡人与卿理会。”燕青奏道:“臣有迷天之罪,不敢上奏!”天子曰:“赦卿无罪,但奏不妨!”燕青奏道:“臣自幼飘泊江湖,流落山东,跟随客商,路经梁山泊过,致被劫掳上山,一住三年。今年方得脱身逃命,走回京师,虽然见的姊姊,则是不敢上街行走。倘或有人认得,通与做公的,此时如何分说?”李师师便奏道:“我兄弟心中,只有此苦,望陛下做主则个!”天子笑道:“此事容易,你是李行首兄弟,谁敢拿你!”燕青以目送情与李师师。李师师撒娇撒痴,奏天子道:“我只要陛下亲书一道赦书,赦免我兄弟,他才放心。”天子云:“又无御宝在此,如何写的?”李师师又奏道:“陛下亲书御笔,便强似玉宝天符。救济兄弟做的护身符时,也是贱人遭际圣时。”天子被逼不过,只得命取纸笔,奶子随即捧过文房四宝。燕青磨的墨浓,李师师递过紫毫象管,天子拂开花笺黄纸,横内大书一行。临写,又问燕青道:“寡人忘卿姓氏。”燕青道:“男女唤做燕青。”天子便写御书道: 神霄玉府真主宣和羽士虚静道君皇帝,特赦燕青本身一应无罪,诸司不许拿问。写罢,下面押个御书花字。燕青再拜叩头受命,李师师执盏擎杯谢恩。天子便问:“汝在梁山泊,必知那里备细。”燕青奏道:“宋江这伙,旗上大书‘替天行道’,堂设‘忠义’为名,不敢侵占州府,不肯扰害良民,单杀赃官污吏、谗佞之人,只是早望招安,愿与国家出力。”天子乃曰:“寡人前者两番降诏,遣人招安,如何抗拒,不伏归降?”燕青奏道:“头一番招安,诏书上并无抚恤招谕之言,更兼抵换了御酒,尽是村醪,以此变了事情。第二番招安,故把诏书读破句读,要除宋江,暗藏弊幸,因此又变了事情。童枢密引军到来,只两阵,杀得片甲不回。高太尉提督军马,又役天下民夫,修造战船征进,不曾得梁山泊一根折箭;只三阵,杀的手脚无措,军马折其三停,自己亦被活捉上山,许了招安,方才放回,又带了山上二人在此,却留下闻参谋在彼质当。”天子听罢,便叹道:“寡人怎知此事!童贯回京时奏说:‘军士不伏暑热,暂且收兵罢战。’高俅回京奏道:‘病患不能征进,权且罢战回京。’”李师师奏道:“陛下虽然圣明,身居九重,却被奸臣闭塞贤路,如之奈何?”天子嗟叹不已。约有更深,燕青拿了赦书,叩头安置,自去歇息。天子与李师师上床同寝,当夜五更,自有内侍黄门接将去了。燕青起来,推道清早干事,径来客店里,把说过的话,对戴宗一一说知。戴宗道:“既然如此,多是幸事。我两个去下宿太尉的书。”燕青道:“饭罢便去。”两个吃了些早饭,打挟了一笼子金珠细软之物,拿了书信,径投宿太尉府中来。街坊上借问人时,说太尉在内里未归。燕青道:“这早晚正是退朝时分,如何未归?”街坊人道:“宿太尉是今上心爱的近侍官员,早晚与天子寸步不离,归早归晚,难以指定。”正说之间,有人报道:“这不是太尉来也!”燕青大喜,便对戴宗道:“哥哥,你只在此衙门前伺候,我自去见太尉去。”燕青近前,看见一簇锦衣花帽从人,捧着轿子。燕青就当街跪下,便道:“小人有书札上呈太尉。”宿太尉见了,叫道:“跟将进来!”燕青随到厅前。太尉下了轿子,便投侧首书院里坐下。太尉叫燕青入来,便问道:“你是那里来的干人?”燕青道:“小人从山东来,今有闻参谋书札上呈。”太尉道:“那个闻参谋?”燕青便向怀中取出书,呈递上去。宿太尉看了封皮,说道:“我道是那个闻参谋,原来是我幼年间同窗的闻焕章。”遂拆开书来看时,写道:侍生闻焕章沐手百拜,奉书太尉恩相钧座前:贱子自髫年时出入门墙,已三十载矣。昨蒙高殿帅召至军前,参谋大事。奈缘劝谏不从,忠言不听,三番败绩,言之甚羞。高太尉与贱子一同被掳,陷于缧绁。义士宋公明宽裕仁慈,不忍加害。今高殿帅带领梁山萧让、乐和赴京,欲请招安,留贱子在此质当。万望恩相不惜齿牙,早晚于天子前题奏,速降招安之典,俾令义士宋公明等早得释罪获恩,建功立业,国家幸甚!天下幸甚!救取贱子,实领再生之赐。拂楮拳拳,幸垂照察。 宣和四年春正月 日 焕章再拜奉上宿太尉看了书,大惊,便问道:“你是谁?”燕青答道:“男女是梁山泊浪子燕青。”随即出来,取了笼子,径到书院里。燕青禀道:“太尉在华州降香时,多曾伏侍太尉来,恩相缘何忘了?宋江哥哥有些微物相送,聊表我哥哥寸心。每日占卜课内,只着求太尉提拔救济。宋江等满眼只望太尉来招安。若得恩相早晚于天子前题奏此事,则梁山泊十万人之众,皆感大恩!哥哥责着限次,男女便回。”燕青拜辞了,便出府来。宿太尉使人收了金珠宝物,已有在心。且说燕青便和戴宗回店中商议:“这两件事都有些次第,只是萧让、乐和在高太尉府中,怎生得出?”戴宗道:“我和你依旧扮作公人,去高太尉府前伺候。等他府里有人出来,把些金银贿赂与他,赚得一个厮见。通了消息,便有商量。”当时两个换了结束,带将金银,径投太平桥来,在衙门前窥望了一回。只见府里一个年纪小的虞候摇摆将出来,燕青便向前与他施礼。那虞候道:“你是甚人?”燕青道:“请干办到茶肆中说话。”两个到阁子内,与戴宗相见了,同坐吃茶。燕青道:“实不瞒干办说,前者太尉从梁山泊带来那两个人,一个跟的叫做乐和,与我这哥哥是亲眷,欲要见他一见,因此上相央干办。”虞候道:“你两个且休说,节堂深处的勾当,谁理会的?”戴宗便向袖内取出一锭大银,放在桌子上,对虞候道:“足下只引的乐和出来,相见一面,不要出衙门,便送这锭银子与足下。”那人见了财物,一时利动人心,便道:“端的有这两个人在里面。太尉钧旨,只教养在后花园里歇宿。我与你唤他出来,说了话,你休失信,把银子与我。”戴宗道:“这个自然。”那人便起身分付道:“你两个只在此茶坊里等我。”那人急急入府去了。戴宗、燕青两个在茶房中,等不到半个时辰,只见那小虞候慌慌出来说道:“先把银子来,乐和已叫出在耳房里了。”戴宗与燕青附耳低言“如此如此”,就把银子与他。虞候得了银子,便引燕青耳房里来见乐和。那虞候道:“你两个快说了话便去!”燕青便与乐和道:“我同戴宗在这里定计,赚得你两个出去。”乐和道:“直把我两个养在后花园中,墙垣又高,无计可出,折花梯子尽都藏过了,如何能够出来?”燕青道:“靠墙有树么?”乐和道:“旁边一遭,都是大柳树。”燕青道:“今夜晚间,只听咳嗽为号。我在外面,漾过两条索去,你就相近的柳树上,把索子绞缚了。我两个在墙外,各把一条索子扯住,你两个就从索上盘将出来。四更为期,不可失误。”那虞候便道:“你两个只管说甚的?快去罢!”乐和自入去了,暗暗通报了萧让。燕青急急去与戴宗说知,当日至夜伺候着。且说燕青、戴宗两个,就街上买了两条粗索,藏在身边,先去高太尉府后看了落脚处。原来离府后是条河,河边却有两只空船缆着,离岸不远。两个便就空船里伏了,看看听得更鼓已打四更,两个便上岸来,绕着墙后咳嗽,只听的墙里应声咳嗽,两边都已会意,燕青便把索来漾将过去。约莫里面拴缚牢了,两个在外面对绞定,紧紧地拽住索头。只见乐和先盘出来,随后便是萧让。两个都溜将下来,却把索子丢入墙内去了。却去敲开客店门,房中取了行李,就店中打火,做了早饭吃,算了房宿钱。四个来到城门边,等门开时,一涌出来,望梁山泊回报消息。不是这四个回来,有分教:宿太尉单奏此事,梁山泊全受招安。毕竟宿太尉怎生奏请圣旨,且听下回分解。[/td][/tr][/table]

《水浒传》 第八十二回 梁山泊分金大买市 宋公明全伙受招安[table][tr][td] 话说燕青在李师师家遇见道君皇帝,告得一道本身赦书,次后见了宿太尉,又和戴宗定计,去高太尉府中赚出萧让、乐和。四个人等城门开时,随即出城,径赶回梁山泊来,报知上项事务。且说李师师当夜不见燕青来家,心中亦有些疑虑。却说高太尉府中亲随人,次日供送茶饭与萧让、乐和,就房中不见了二人,慌忙报知都管。都管便来花园中看时,只见柳树边拴着两条粗索,已知走了二人,只得报知太尉。高俅听罢,吃了一惊,越添忧闷,只在府中推病不出。次日五更,道君皇帝设朝,驾坐文德殿。文武班齐,天子宣命卷帘,旨令左右近臣,宣枢密使童贯出班。问道:“你去岁统十万大军,亲为招讨,征进梁山泊,胜败如何?”童贯跪下,便奏道:“臣旧岁统率大军,前去征进,非不效力,奈缘暑热,军士不伏水土,患病者众,十死二三,臣见军马艰难,以此权且收兵罢战,各归本营操练。所有御林军,于路病患,多有损折。次后降诏,此伙贼人,不伏招抚。及高俅以舟师征进,亦中途抱病而返。”天子大怒,喝道:“都是汝等妒贤嫉能,奸佞之臣,瞒着寡人行事!你去岁统兵征伐梁山泊,如何只两阵,被寇兵杀的人马辟易,片甲只骑无还,遂令王师败绩。次后高俅那厮,废了州郡多少钱粮,陷害了许多兵船,折了若干军马,自己又被寇活捉上山,宋江等不肯杀害,放将回来。寡人闻宋江这伙,不侵州府,不掠良民,只待招安,与国家出力,都是汝等不才贪佞之臣,枉受朝廷爵禄,坏了国家大事!汝掌管枢密,岂不自惭?本当拿问,姑免这次,再犯不饶!”童贯默默无言,退在一边。天子又问:“你大臣中,谁可前去招抚梁山泊宋江等一班人众?”圣宣未了,有殿前太尉宿元景出班跪下,奏道:“臣虽不才,愿往一遭。”天子大喜:“寡人御笔亲书丹诏。”便叫抬上御案,拂开诏纸,天子就御案上亲书丹诏。左右近臣,捧过御宝,天子自行用讫。又命库藏官,教取金牌三十六面,银牌七十二面,红锦三十六匹,绿锦七十二匹,黄封御酒一百八瓶,尽付与宿太尉。又赠正从表里二十四匹,金字招安御旗一面,限次日便行。宿太尉就文德殿辞了天子。百官朝罢,童枢密羞惭满面,回府推病,不敢入朝。高太尉闻知,恐惧无措,亦不敢入朝。有诗为证:一封恩诏出明光,?看梁山尽束装。知道怀柔胜征伐,悔教赤子受痍伤。且说宿太尉打担了御酒、金银牌面、缎匹表里之物,上马出城,打起御赐金字黄旗,众官相送出南熏门,投济州进发,不在话下。却说燕青、戴宗、萧让、乐和四个连夜到山寨,把上件事都说与宋公明并头领知道。燕青便取出道君皇帝御笔亲写赦书,与宋江等众人看了。吴用道:“此回必有佳音。”宋江焚起好香,取出九天玄女课来,望空祈祷祝告了,卜得个上上大吉之兆。宋江大喜:“此事必成。再烦戴宗、燕青前去探听虚实,作急回报,好做准备。”戴宗、燕青去了数日,回来报说:“朝廷差宿太尉亲赍丹诏,更有御酒、金银牌面、红绿锦缎表里,前来招安,早晚到也!”宋江听罢大喜,在忠义堂上忙传将令,分拨人员,从梁山泊直抵济州地面,扎缚起二十四座山棚,上面都是结彩悬花,下面陈设笙箫鼓乐。各处附近州郡,雇倩乐人,分拨于各山棚去处,迎接诏敕。每一座山棚上,拨一个小头目监管。一壁教人分投买办果品海味、按酒干食等项,准备筵宴茶饭席面。且说宿太尉奉敕来梁山泊招安,一干人马迤?都到济州。太守张叔夜出郭迎接入城,馆驿中安下。太守起居宿太尉已毕,把过接风酒。张叔夜禀道:“朝廷颁诏敕来招安,已是二次,盖因不得其人,误了国家大事。今者太尉此行,必与国家立大功也!”宿太尉乃言:“天子近闻梁山泊一伙,以义为主,不侵州郡,不害良民,口称替天行道,今差下官赍到天子御笔亲书丹诏,敕赐金牌三十六面,银牌七十二面,红锦三十六匹,绿锦七十二匹,黄封御酒一百八瓶,表里二十四匹,来此招安,礼物轻否?”张叔夜道:“这一班人,非在礼物轻重,要图忠义报国,扬名后代。若得太尉早来如此,也不教国家损兵折将,虚耗了钱粮。此一伙义士归降之后,必与朝廷建功立业。”宿太尉道:“下官在此专待,有烦太守亲往山寨报知,着令准备迎接。”张叔夜答道:“小官愿往。”随即上马出城,带了十数个从人,径投梁山泊来。到得山下,早有小头目接着,报上寨里来。宋江听罢,慌忙下山,迎接张太守上山。到忠义堂上,相见罢,张叔夜道:“义士恭喜!朝廷特遣殿前宿太尉,赍擎丹诏,御笔亲书,前来招安。敕赐金牌、表里、御酒、缎匹,现在济州城内。义士可以准备迎接诏旨。”宋江大喜,以手加额道:“宋江等再生之幸!”当时留请张太守茶饭。张叔夜道:“非是下官拒意,惟恐太尉见怪回迟。”宋江道:“略奉一杯,非敢为礼。”张叔夜坚执便行。宋江忙教托出一盘金银相送。张太守见了,便道:“这个决不敢受。”宋江道:“些少微物,聊表寸心。若事毕之后,尚容图报。”张叔夜道:“深感义士厚意,且留于大寨,却来请领,亦未为晚。”太守可谓廉以律己者矣!有诗为证:济州太守世无双,不爱黄金爱宋江。信是清廉能服众,非关威势可招降。宋江便差大小军师吴用、朱武,并萧让、乐和四个,跟随张太守下山,直往济州来参见宿太尉。约至后日,众多大小头目离寨三十里外,伏道相迎。当时吴用等跟随太守张叔夜连夜下山,直到济州。次日,来馆驿中参见宿太尉,拜罢,跪在面前。宿太尉教平身起来,俱各命坐。四个谦让,那里敢坐。太尉问其姓氏,吴用答道:“小生吴用,在下朱武、萧让、乐和,奉兄长宋公明命,特来迎接恩相。兄长与弟兄,后日离寨三十里外,伏道迎接。”宿太尉大喜,便道:“加亮先生,自从华州一别之后,已经数载,谁想今日得与重会!下官知汝弟兄之心,素怀忠义,只被奸臣闭塞,谗佞专权,使汝众人,下情不能上达。目今天子悉已知之,特命下官赍到天子御笔亲书丹诏、金银牌面、红绿锦缎、御酒表里,前来招安。汝等勿疑,尽心受领。”吴用等再拜称谢道:“山野狂夫,有劳恩相降临。感蒙天恩,皆出太尉之赐。众弟兄刻骨铭心,难以补报。”张叔夜一面设宴管待。到第三日清晨,济州装起香车三座,将御酒另一处龙凤盒内抬着;金银牌面、红绿锦缎,另一处扛抬;御书丹诏,龙亭内安放。宿太尉上了马,靠龙亭东行,太守张叔夜骑马在后相陪;吴用等四人,乘马跟着;大小人伴,一齐簇拥。前面马上,打着御赐销金黄旗,金鼓旗幡队伍开路,出了济州,迤?前行。未及十里,早迎着山棚。宿太尉在马上看了,见上面结彩悬花,下面笙箫鼓乐,迫道迎接。再行不过数十里,又是结彩山棚。前面望见香烟拂道,宋江、卢俊义跪在面前,背后众头领齐齐都跪在地下迎接恩诏。宿太尉道:“都教上马。”一同迎至水边,那梁山泊千百只战船,一齐渡将过去,直至金沙滩上岸。三关之上,三关之下,鼓乐喧天,军士导从,仪卫不断,异香缭绕,直至忠义堂前下马。香车龙亭,抬放忠义堂上。中间设着三个几案,都用黄罗龙凤桌围围着。正中设万岁龙牌,将御书丹诏放在中间;金银牌面,放在左边;红绿锦缎,放在右边;御酒表里,亦放于前。金炉内焚着好香。宋江、卢俊义邀请宿太尉、张太守上堂设坐。左边立着萧让、乐和,右边立着裴宣、燕青。宋江、卢俊义等,都跪在堂前。裴宣喝拜。拜罢,萧让开读诏文。制曰:朕自即位以来,用仁义以治天下,公赏罚以定干戈,求贤未尝少怠,爱民如恐不及,遐迩赤子,咸知朕心。切念宋江、卢俊义等,素怀忠义,不施暴虐,归顺之心已久,报效之志凛然。虽犯罪恶,各有所由,察其衷情,深可怜悯。朕今特差殿前太尉宿元景,赍捧诏书,亲到梁山水泊,将宋江等大小人员所犯罪恶,尽行赦免。给降金牌三十六面、红锦三十六匹,赐与宋江等上头领;银牌七十二面、绿锦七十二匹,赐与宋江部下头目。赦书到日,莫负朕心,早早归顺,必当重用。故兹诏敕,想宜悉知。 宣和四年春二月 日诏示萧让读罢丹诏,宋江等山呼万岁,再拜谢恩已毕,宿太尉取过金银牌面、红绿锦缎,令裴宣依次照名给散已罢。叫开御酒,取过银酒海,都倾在里面,随即取过旋杓舀酒,就堂前温热,倾在银壶内。宿太尉执着金钟,斟过一杯酒来,对众头领道:“宿元景虽奉君命,特赍御酒到此,命赐众头领,诚恐义士见疑,元景先饮此杯,与众义士看,勿得疑虑。”众头领称谢不已。宿太尉饮毕,再斟酒来,先劝宋江,宋江举杯跪饮。然后卢俊义、吴用、公孙胜,陆续饮酒,遍劝一百单八名头领,俱饮一杯。宋江传令,教收起御酒,却请太尉居中而坐,众头领拜复起居。宋江进前称谢道:“宋江昨者西岳得识台颜,多感太尉恩厚,于天子左右力奏,救拔宋江等再见天日之光,铭心刻骨,不敢有忘。”宿太尉道:“元景虽知义士等忠义凛然,替天行道,奈缘不知就里委曲之事,因此,天子左右未敢题奏,以致?误了许多时。前者收到闻参谋书,又蒙厚礼,方知有此衷情。其日天子在披香殿上,官家与元景闲论,问起义士,以此元景奏知此事。不期天子已知备细,与某所奏相同。次日,天子驾坐文德殿,就百官之前,痛责童枢密、深怪高太尉累次无功,亲命取过文房四宝,天子御笔亲书丹诏,特差宿某亲到大寨,启请众头领。烦望义士早早收拾朝京,休负圣天子宣召抚安之意。”众皆大喜,拜手称谢。礼毕,张太守推说地方有事,别了太尉,自回城内去了。这里且说宋江,教请出闻参谋相见,宿太尉欣然话旧,满堂欢喜。当请宿太尉居中上坐,闻参谋对席相陪。堂上堂下,皆列位次,大设筵宴,轮番把盏。厅前大吹大擂。虽无炮龙烹凤,端的是肉山酒海。当日尽皆大醉,各扶归幕次安歇。次日又排筵宴,各各倾心露胆,讲说平生之怀。第三日,再排席面,请宿太尉游山,至暮尽醉方散。倏尔已经数日,宿太尉要回,宋江等坚意相留。宿太尉道:“义士不知就里,元景奉天子敕旨而来,到此间数日之久,荷蒙英雄慨然归顺,大义俱全。若不急回,诚恐奸臣相妒,别生异议。”宋江等道:“太尉既然如此,不敢苦留。今日尽此一醉,来早拜送恩相下山。”当时会集大小头领,尽来集义饮宴。吃酒中间,众皆称谢。宿太尉又用好言抚恤,至晚方散。次日清晨,安排车马,宋江亲捧一盘金珠到宿太尉幕次,再拜上献。宿太尉那里肯受。宋江再三献纳,方才收了。打迭衣箱,拴束行李鞍马,准备起程。其余跟来人数,连日自是朱武、乐和管待,依例饮馔,酒量高低,并皆厚赠金银财帛,众人皆喜。仍将金宝赍送闻参谋,亦不肯受。宋江坚执奉承,才肯收纳。宋江遂请闻参谋随同宿太尉回京师。梁山泊大小头领,金鼓细乐,相送太尉下山,渡过金沙滩,俱送过三十里外,众皆下马,与宿太尉把盏饯行。宋江当先执盏擎杯道:“太尉恩相回见天颜,善言保奏。”宿太尉回道:“义士但且放心,只早早收拾朝京为上。军马若到京师来,可先使人到我府中通报。俺先奏闻天子,使人持节来迎,方见十分公气。”宋江道:“恩相容复:小可水洼,自从王伦上山开创之后,却是晁盖上山,今至宋江,已经数载,附近居民,扰害不浅。小可愚意,今欲罄竭资财,买市十日,收拾已了,便当尽数朝京,安敢迟滞。亦望太尉将此愚衷,上达天听,以宽限次。”宿太尉应允,别了众人,带了开诏一干人马,自投济州而去。宋江等却回大寨,到忠义堂上,鸣鼓聚众。大小头领坐下,诸多军校都到堂前。宋江传令:“众弟兄在此,自从王伦开创山寨以来,次后晁天王上山建业,如此兴旺。我自江州得众兄弟相救到此,推我为尊,已经数载。今日喜得朝廷招安,重见天日之面,早晚要去朝京,与国家出力。今来汝等众人,但得府库之物,纳于库中公用,其余所得之资,并从均分。我等一百八人,上应天星,生死一处。今者天子宽恩降诏,赦罪招安,大小众人,尽皆释其所犯。我等一百八人,早晚朝京面圣,莫负天子洪恩。汝等军校,也有自来落草的,也有随众上山的,亦有军官失陷的,亦有掳掠来的。今次我等受了招安,俱赴朝廷。你等如愿去的,作数上名进发;如不愿去的,就这里报名相辞。我自赍发你等下山,任从生理。”宋江号令已罢,着落裴宣、萧让照数上名。号令一下,三军各各自去商议。当下辞去的,也有三五千人。宋江皆赏钱物,赍发去了。愿随去充军者,作数报官。次日,宋江又令萧让写了告示,差人四散去贴,晓示临近州郡乡镇村坊,各各报知,仍请诸人到山买市十日。其告示曰:梁山泊义士宋江等,谨以大义布告四方。向因聚众山林,多扰四方百姓。今日幸蒙天子宽仁厚德,特降诏敕,赦免本罪,招安归降,朝暮朝觐,无以酬谢,就本身买市十日。倘蒙不外,赍价前来,一一报答,并无虚谬。特此告知,远近居民,勿疑辞避,惠然光临,不胜万幸。 宣和四年三月 日梁山泊义士宋江等谨请萧让写毕告示,差人去附近州郡及四散村坊,尽行贴遍。发库内金珠、宝贝、彩缎、绫罗、纱绢等项,分散各头领并军校人员。另选一分,为上国进奉,其余堆集山寨,尽行招人买市十日。于三月初三日为始,至十三日止,宰下牛羊,酝造酒醴,但到山寨里买市的人,尽以酒食管待,犒劳从人。至期,四方居民,担囊负笈,雾集云屯,俱至山寨。宋江传令,以一举十,俱各欢喜,拜谢下山。一连十日,每日如此。十日已外,住罢买市,号令大小,收拾赴京朝觐。宋江便要起送各家老小还乡。吴用谏道:“兄长未可,且留众宝眷在此山寨。待我等朝觐面君之后,承恩已定,那时发遣各家老小还乡未迟。”宋江听罢道:“军师之言极当。”再传将令,教头领即便收拾,整顿军士。宋江等随即火速起身,早到济州,谢了太守张叔夜。太守即设筵宴,管待众多义士,赏劳三军人马。宋江等辞了张太守,出城进发,带领众多军马,径投东京来。先令戴宗、燕青前来京师宿太尉府中报知。太尉见说,随即便入内里奏知天子:“宋江等众军马朝京。”天子闻奏大喜,便差太尉并御驾指挥使一员,手持旌旄节钺,出城迎接。当下宿太尉领圣旨出郭。且说宋江军马在路,甚是摆的整齐。前面打着两面红旗:一面上书“顺天”二字,一面上书“护国”二字。众头领都是戎装披挂,惟有吴学究纶巾羽服,公孙胜鹤氅道袍,鲁智深烈火僧衣,武行者香皂直裰;其余都是战袍金铠,本身服色。在路非止一日,来到京师城外,前逢御驾指挥使持节迎着军马。宋江闻知,领众头领前来参见宿太尉已毕,且把军马屯驻新曹门外,下了寨栅,听候圣旨。且说宿太尉并御驾指挥使入城,回奏天子说:“宋江等军马,俱屯在新曹门外,听候圣旨。”天子乃曰:“寡人久闻梁山泊宋江等有一百八人,上应天星,更兼英雄勇猛。今已归降,到于京师。寡人来日引百官登宣德楼,可教宋江等俱依临敌披挂戎装服色,休带大队人马,只将三五百马步军进城,自东过西,寡人亲要观看。也教在城军民,知此英雄豪杰,为国良臣。然后却令卸其衣甲,除去军器,都穿所赐锦袍,从东华门而入,就文德殿朝见。”御驾指挥使直至行营寨前,口传圣旨与宋江等知道。次日,宋江传令,教铁面孔目裴宣选拣彪形大汉五七百步军,前面打着金鼓旗幡,后面摆着枪刀斧钺,中间竖着“顺天”、“护国”二面红旗,军士各悬刀剑弓矢,众人各各都穿本身披挂,戎装袍甲,摆成队伍,从东郭门而入。只见东京百姓军民,扶老挈幼,迫路观看,如睹天神。是时天子引百官在宣德楼上,临轩观看。见前面摆列金鼓旗幡,枪刀斧钺,各分队伍;中有踏白马军,打起“顺天”、“护国”二面红旗,外有二三十骑马上随军鼓乐;后面众多好汉,簇簇而行。怎见得英雄好汉,入城朝觐,但见:风清玉陛,露挹金盘。东方旭日初升,北阙珠帘半卷。南熏门外,百八员义士归心;宣德楼前,亿万岁君王刮目。肃威仪乍行朝典,逞精神犹整军容。风雨日星,并识天颜之霁;电雷霹雳,不烦天讨之威。帝阙前万灵咸集:有圣、有仙、有那吒、有金刚、有阎罗、有判官、有门神、有太岁,乃至夜叉鬼魔,共仰道君皇帝。凤楼下百兽来朝:为彪、为豹、为麒麟、为狻猊、为犴?、为金翅、为雕鹏、为龟猿,以及犬鼠蛇蝎,皆知宋主人王。五龙夹日,是为入云龙、混江龙、出林龙、九纹龙、独角龙,如出洞蛟、翻江蜃,自逐队朝天。众虎离山,是为插翅虎、跳涧虎、锦毛虎、花项虎、青眼虎、笑面虎、矮脚虎、中箭虎,若病大虫、母大虫,亦随班行礼。原称公侯伯子的,应谙朝仪;谁知尘舞山呼,亦许园丁、医算、匠作、船工之辈。凡生毛发须髯的,自堪宠命;岂意绯袍紫绶,并加妇人、浪子、和尚、行者之身。拟空名,则太保、军师、郡马、孔目、郎将、先锋,官衔早列;比古人,则霸王、李广、关索、温侯、尉迟、仁贵,当代重生。有那生得好的,如白面郎插一枝花,擎着笛扇鼓幡,欲歌且舞;看这生得丑的,似青面兽蒙鬼脸儿,拿着枪刀鞭箭,会战能征。长的比险道神,身长一丈;狠的像石将军,力镇三山。发可赤,眼可青,俱各抱丹心一片;摸得天,跳得浪,决不走邪佞两途。喜近君王,不似昔时无面目;恩宽防御,果然此日没遮拦。试看全伙里舞枪弄棒的书生,犹胜满朝中欺君害民的官吏。义士今欣遇主,皇家始庆得人!且说道君皇帝同百官在宣德楼上,看了梁山泊宋江等这一行部从,喜动龙颜,心中大悦,与百官道:“此辈好汉,真英雄也!”叹羡不已。命殿头官传旨,教宋江等各换御赐锦袍见帝。殿头官领命传与宋江等,向东华门外脱去戎装?带,穿了御赐红绿锦袍,悬带金银牌面,各带朝天巾帻,抹绿朝靴。惟公孙胜将红锦裁成道袍,鲁智深缝做僧衣,武行者改作直裰,皆不忘君赐也。宋江、卢俊义为首,吴用、公孙胜为次,引领众人从东华门而入。当日整肃朝仪,陈设銮驾,辰牌时候,天子驾升文德殿。仪礼司官引宋江等依次入朝,排班行礼。殿头官赞拜舞起居,山呼万岁已毕,天子欣喜,敕令宣上文德殿来,照依班次赐坐,命排御筵。敕光禄寺摆宴,良酝署进酒,珍羞署进食,掌醢署造饭,大官署供膳,教坊司奏乐。天子亲御宝座陪宴,只见:九重门启,鸣哕哕之鸾声;阊阖天开,睹巍巍之龙衮。筵开玳瑁,七宝器黄金嵌就;炉列麒麟,百和香龙脑修成。玻璃盏间琥珀钟,玛瑙杯联珊瑚?。赤瑛盘内,高堆麟脯鸾肝;紫玉碟中,满?驼蹄熊掌。桃花汤洁,缕塞北之黄羊;银丝脍鲜,剖江南之赤鲤。黄金盏满泛香醪,紫霞杯滟浮琼液。五俎八簋,百味庶羞。糖浇就甘甜狮仙,面制成香酥定胜。方当酒进五巡,正是汤陈三献。教坊司凤鸾韶舞,礼乐司排长伶官。朝鬼门道,分明开说,头一个装外的,黑漆幞头,有如明镜,描花罗?,俨若生成;第二个戏色的,系离水犀角腰带,裹红花绿叶罗巾,黄衣?长衬短?靴,衫袖襟密排山水样;第三个末色的,裹结络球头帽子,着?役迭胜罗衫,最先来提掇甚分明,念几段杂文真罕有;第四个净色的,语言动众,颜色繁过,依院本填腔调曲,按格范打诨发科;第五个贴净的,忙中九伯,眼目张狂,队额角涂一道明戗,劈面门抹两色蛤粉。裹一顶油油腻腻旧头巾,穿一领邋邋遢遢泼戏袄,吃六棒?板不嫌疼,打两杖麻鞭浑似耍。这五人引领着六十四回队舞优人,百二十名散做乐工,搬演杂剧,装孤打撺。个个青巾桶帽,人人红带花袍。吹龙笛,击鼍鼓,声震云霄;弹锦瑟,抚银筝,韵惊鱼鸟。吊百戏众口喧哗,纵谐语齐声喝采。装扮的是:太平年万国来朝,雍熙世八仙庆寿。搬演的是:玄宗梦游广寒殿,狄青夜夺昆仑关。也有神仙道侣,亦有孝子顺孙。观之者,真可坚其心志;听之者,足以养其性情。须臾间,八个排长,簇拥着四个美人,歌舞双行,吹弹并举。歌的是:《朝天子》、《贺圣朝》、《感皇恩》、《殿前欢》,治世之音;舞的是:《醉回回》、《活观音》、《柳青娘》、《鲍老儿》,淳正之态。果然道:百宝装腰带,珍珠络臂鞲;笑时花近眼,舞罢锦缠头。大宴已成,众乐齐举。主上无为千万寿,天颜有喜万方同。有诗为证:九重凤阙新开宴,千岁龙墀旧赐衣。盖世功名能自立,矢心忠义岂相违。且说天子赐宋江等筵宴,至暮方散。谢恩已罢,宋江等俱各簪花出内,在西华门外各各上马,回归本寨。次日入城,礼仪司引至文德殿谢恩,喜动龙颜,天子欲加官爵,敕令宋江等来日受职。宋江等谢恩,出朝回寨,不在话下。又说枢密院官,具本上奏:“新降之人,未效功劳,不可辄便加爵,可待日后征讨,建立功勋,量加官赏。现今数万之众,逼城下寨,甚为不宜。陛下可将宋江等所部军马,原是京师有被陷之将,仍还本处。外路军兵,各归原所。其余人众,分作五路,山东、河北分调开去,此为上策。”次日,天子命御驾指挥使,直至宋江营中,口传圣旨,令宋江等分开军马,各归原所。众头领听得,心中不悦,回道:“我等投降朝廷,都不曾见些官爵,便要将俺弟兄等分遣调开。俺等众头领生死相随,誓不相舍,端的要如此,我们只得再回梁山泊去。”宋江急忙止住,遂用忠言恳求来使,烦乞善言回奏。那指挥使回到朝廷,那里敢隐蔽,只得把上项所言奏闻天子。天子大惊,急宣枢密院官计议。有枢密使童贯奏道:“这厮们虽降,其心不改,终贻大患。以臣愚意,不若陛下传旨,赚入京城,将此一百八人,尽数剿除,然后分散他的军马,以绝国家之患。”天子听罢,圣意沉吟未决。向那御屏风背后,转出一大臣,紫袍象简,高声喝道:“四边狼烟未息,中间又起祸胎,都是汝等庸恶之臣,坏了圣朝天下!”正是:只凭立国安邦口,来救惊天动地人。毕竟御屏风后喝的那员大臣是谁,且听下回分解。[/td][/tr][/table]

《水浒传》 第八十三回 宋公明奉诏破大辽 陈桥驿滴泪斩小卒[table][tr][td] 话说当年有辽国郎主,起兵前来侵占山后九州边界。兵分四路而入,劫掳山东、山西,抢掠河南、河北。各处州县,申达表文,奏请朝廷求救,先经枢密院,然后得到御前。所有枢密童贯,同太师蔡京、太尉高俅、杨?商议,纳下表章不奏,只是行移邻近州府,催趱各处径调军马,前去策应,正如担雪填井一般。此事人皆尽知,只瞒着天子一个。适来四个贼臣设计,教枢密童贯启奏,将宋江等众,要行陷害。不期那御屏风后,转出一员大臣来喝住,正是殿前都太尉宿元景,便向殿前启奏道:“陛下,宋江这伙好汉方始归降,一百八人,恩同手足,意若同胞,他们决不肯便拆散分开,虽死不舍相离。如何今又要害他众人性命?此辈好汉,智勇非同小可。倘或城中翻变起来,将何解救?现今辽国兴兵十万之众,侵占山后九州所属县治。各处申达表文求救,累次调兵前去征剿交锋,如汤泼蚁。贼势浩大,所遣官军,又无良策,每每只是折兵损将,瞒着陛下不奏。以臣愚见,正好差宋江等全伙良将,部领所属军将人马,直抵本境,收伏辽贼,令此辈好汉建功,进用于国,实有便益。微臣不敢自专,乞请圣鉴。”天子听罢宿太尉所奏,龙颜大喜,询问众官,俱言有理。天子大骂枢密院童贯等官:“都是汝等谗佞之徒、误国之辈,妒贤嫉能,闭塞贤路,饰词矫情,坏尽朝廷大事!姑恕情罪,免其追问。”天子亲书诏敕,赐宋江为破辽都先锋,卢俊义为副先锋,其余诸将,待建功之后,加官受爵。就差太尉宿元景亲赍诏敕,去宋江军前行营开读。天子退朝,百官皆散。且说宿太尉领了圣旨出朝,径到宋江行寨军前开读。宋江等忙排香案迎接,跪听诏敕已罢,众皆大喜。宋江等拜谢宿太尉道:“某等众人,正欲如此,与国家出力,建功立业,以为忠臣。今得太尉恩相,力赐保奏,恩同父母。只有梁山泊晁天王灵位,未曾安厝;亦有各家老小家眷,未曾发送还乡;所有城垣,未曾拆毁,战船亦未曾将来。有烦恩相题奏,乞降圣旨,宽限旬日,还山了此数事,整顿器具、枪刀、甲马,便当尽忠报国。”宿太尉听罢大喜,回奏天子。即降圣旨,敕赐库内取金一千两、银五千两、彩缎五千匹,颁赐众将,就令太尉于库藏开支,去行营?散与众将。原有老小者,赏赐给付与老小养赡终身;原无老小者,给付本人,自行收受。宋江奉敕,谢恩已毕,给散众人收讫。宿太尉回朝,分付宋江道:“将军还山,可速去快来,先使人报知下官,不可迟误!”再说宋江聚众商议,所带还山人数是谁。宋江与同军师吴用、公孙胜、林冲、刘唐、杜迁、宋万、朱贵、宋清、阮家三弟兄,马步水军一万余人回去。其余大队人马,都随卢先锋在京师屯扎。宋江与吴用、公孙胜等于路无话,回到梁山泊忠义堂上坐下,便传将令,教各家老小眷属,收拾行李,准备起程。一面叫宰杀猪羊牲口,香烛钱马,祭献晁天王,然后焚化灵牌。随即将各家老小,各各送回原所州县,上车乘马,俱已去了。然后教自家庄客,送老小、宋太公并家眷人口,再回郓城县宋家村,复为良民。随即叫阮家三弟兄拣选合用船只,其余不堪用的小船,尽行给散与附近居民收用。山中应有屋宇房舍,任从居民搬拆。三关城垣,忠义等屋,尽行拆毁。一应事务,整理已了,收拾人马火速还京。一路无话,早到东京。卢俊义等接至大寨。先使燕青入城,报知宿太尉,要辞天子,引领大军起程。宿太尉见报,入内奏知天子。次日,引宋江于武英殿朝见天子,龙颜欣悦,赐酒已罢,玉音道:“卿等休辞道途跋涉,军马驱驰,与寡人征虏破辽,早奏凯歌而回,朕当重加录用。其众将校,量功加爵。卿勿怠焉!”宋江叩头称谢,端简启奏:“臣乃鄙猥小吏,误犯刑典,流递江州。醉后狂言,临刑弃市,众力救之,无处逃避,遂乃潜身水泊,苟延微命。所犯罪恶,万死难逃。今蒙圣上宽恤收录,大敷旷荡之恩,得蒙赦免本罪。臣披肝沥胆,尚不能补报皇上之恩。今奉诏命,敢不竭力尽忠,死而后已!”天子大喜,再赐御酒,教取描金鹊画弓箭一副,名马一匹,全副鞍辔,宝刀一口,赐与宋江。宋江叩首谢恩,辞陛出内,将领天子御赐宝刀、鞍马、弓箭,就带回营,传令诸军将校,准备起行。且说徽宗天子次早令宿太尉传下圣旨,教中书省院官二员,就陈桥驿与宋江先锋犒劳三军,每名军士酒一瓶、肉一斤,对众关支,毋得克减。中书省得了圣旨,一面连更晓夜,整顿酒肉,差官二员,前去给散。再说宋江传令诸军,便与军师吴用计议,将军马分作二起进程:令五虎八彪将引军先行,十骠骑将在后,宋江、卢俊义、吴用、公孙胜统领中军。水军头领三阮、李俊、张横、张顺,带领童威、童猛、孟康、王定六并水手头目人等,撑驾战船,自蔡河内出黄河,投北进发。宋江催趱三军,取陈桥驿大路而进。号令军将,毋得动扰乡民。有诗为证:招摇旌旆出天京,受命专师事远征。请看梁山军纪律,何如太尉御营兵。且说中书省差到二员厢官,在陈桥驿给散酒肉,赏劳三军。谁想这伙官员,贪滥无厌,徇私作弊,克减酒肉。都是那等谗佞之徒,贪爱贿赂的人,却将御赐的官酒,每瓶克减只有半瓶;肉一斤,克减六两。前队军马,尽行给散过了;后军散到一队皂军之中,都是头上黑盔,身披玄甲,却是项充、李衮所管的牌手。那军汉中一个军校,接得酒肉过来看时,酒只半瓶,肉只十两,指着厢官骂道:“都是你这等好利之徒,坏了朝廷恩赏!”厢官喝道:“我怎的是好利之徒?”那军校道:“皇帝赐俺一瓶酒,一斤肉,你都克减了。不是我们争嘴,堪恨你这厮们无道理,佛面上去刮金!”厢官骂道:“你这大胆,剐不尽、杀不绝的贼!梁山泊反性,尚不改!”军校大怒,把这酒和肉劈脸都打将去。厢官喝道:“捉下这个泼贼!”那军校就团牌边掣出刀来。厢官指着手大骂道:“腌?草寇,拔刀敢杀谁?”军校道:“俺在梁山泊时,强似你的好汉,被我杀了万千。量你这等贼官,直些甚鸟?”厢官喝道:“你敢杀我?”那军校走入一步,手起一刀飞去,正中厢官脸上,剁着扑地倒了。众人发声喊,都走了。那军汉又赶将入来,再剁了几刀,眼见的不能够活了。众军汉簇住了不行。当下项充、李衮飞报宋江。宋江听得大惊,便与吴用商议,此事如之奈何。吴学究道:“省院官甚是不喜我等,今又做得这件事来,正中了他的机会。只可先把那军校斩首号令,一面申复省院,勒兵听罪。急急可叫戴宗、燕青悄悄进城,备细告知宿太尉。烦他预先奏知委曲,令中书省院谗害不得,方保无事。”宋江计议定了,飞马亲到陈桥驿边。那军校立在死尸边不动。宋江自令人于馆驿内搬出酒肉,赏劳三军,都教进前;却唤这军校直到馆驿中,问其情节。那军校答道:“他千梁山泊反贼,万梁山泊反贼,骂俺们杀剐不尽,因此一时性起,杀了他,专待将军听罪。”宋江道:“他是朝廷命官,我兀自惧他,你如何便把他来杀了?须是要连累我等众人!俺如今方始奉诏去破大辽,未曾见尺寸之功,倒做了这等的勾当,如之奈何?”那军校叩首伏死。宋江哭道:“我自从上梁山泊以来,大小兄弟,不曾坏了一个。今日一身入官所管,寸步也由我不得。虽是你强气未灭,使不的旧时性格。”这军校道:“小人只是伏死。”宋江令那军校痛饮一醉,教他树下缢死,却斩头来号令。将厢官尸首,备棺椁盛贮,然后动文书申呈中书省院,不在话下。再说戴宗、燕青潜地进城,径到宿太尉府内,备细诉知衷情。当晚宿太尉入内,将上项事务,奏知天子。次日,皇上于文德殿设朝,当有中书省院官出班奏曰:“新降将宋江部下兵卒,杀死省院差去监散酒肉命官一员,乞圣旨拿问。”天子曰:“寡人待不委你省院来,事却该你这衙门!你们又委用不得其人,以致惹起事端。赏军酒肉,大破小用,军士有名无实,以致如此。”省院等官又奏道:“御酒之物,谁敢克减?”是时天威震怒,喝道:“寡人已自差人暗行体察,深知备细,尔等尚自巧言令色,对朕支吾!寡人御赐之酒,一瓶克半瓶,赐肉一斤,只有十两,以致壮士一怒,目前流血!”天子喝问:“正犯安在?”省院官奏道:“宋江已自将本犯斩首号令示众,申呈本院,勒兵听罪。”天子曰:“他既斩了正犯军士,宋江禁治不严之罪,权且纪录,待破辽回日,量功理会。”省院官默默无言而退。天子当时传旨,差官前去,催督宋江起程,所杀军校,就于陈桥驿枭首示众。却说宋江正在陈桥驿勒兵听罪,只见驾上差官来到,着宋江等进兵征辽,违犯军校,枭首示众。宋江谢恩已毕,将军校首级,挂于陈桥驿号令,将尸埋了。宋江大哭一场,垂泪上马,提兵望北而进。每日兵行六十里,扎营下寨,所过州县,秋毫无犯。沿路无话。将次相近辽境,宋江便请军师吴用商议道:“即日辽兵四路侵犯,我等分兵前去征讨的是?只打城池的是?”吴用道:“若是分兵前去,奈缘地广人稀,首尾不能救应。不如只是打他几个城池,却再商量。若还攻击得紧,他自然收兵。”宋江道:“军师此计甚高!”随即唤过段景住来,分付道:“你走北路甚熟,可引领军马前进。近的是甚州县?”段景住禀道:“前面便是檀州,正是辽国紧要隘口。有条水路,港汊最深,唤做潞水,团团绕着城池。这潞水直通渭河,须用战船征进。宜先趱水军头领船只到了,然后水陆并进,船骑相连,可取檀州。”宋江听罢,便使戴宗催促水军头领李俊等,晓夜趱船至潞水取齐。却说宋江整点人马水军船只,约会日期,水陆并行,杀投檀州来。且说檀州城内守把城池番官,却是辽国洞仙侍郎手下四员猛将,一个唤做阿里奇,一个唤做咬儿惟康,一个唤做楚明玉,一个唤做曹明济。此四员战将,皆有万夫不当之勇。闻知宋朝差宋江全伙到来,一面写表申奏郎主,一面关报邻近蓟州、霸州、涿州、雄州救应,一面调兵出城迎敌。便差阿里奇、楚明玉两个引兵出战。且说大刀关胜在于前部先锋,引军杀近檀州所属密云县来。县官闻的,飞报与两个番将说道:“宋朝军马,大张旗号,乃是梁山泊新受招安宋江这伙。”阿里奇听了笑道:“既是这伙草寇,何足道哉!”传令教番兵扎掂已了,来日出密云县与宋江交锋。次日,宋江听报辽兵已近,即时传令将士,交锋要看头势,休要失支脱节。众将得令,披挂上马。宋江、卢俊义,俱各戎装擐带,亲在军前监战。远远望见辽兵盖地而来,黑洞洞遮天蔽日,都是皂雕旗。两下齐把弓弩射住阵脚。只见对阵皂旗开处,正中间捧出一员番将,骑着一匹达马,弯环踢跳。宋江看那番将时,怎生打扮,但见:戴一顶三叉紫金冠,冠口内拴两根雉尾。穿一领衬甲白罗袍,袍背上绣三个凤凰。披一副连环镔铁铠,系一条嵌宝狮蛮带,著一对云根鹰爪靴,挂一条护项销金帕,带一张鹊画铁胎弓,悬一壶雕翎?子箭。手?梨花点钢枪,坐骑银色拳花马。那番官旗号上写的分明:“大辽上将阿里奇”。宋江看了,与诸将道:“此番将不可轻敌!”言未绝,金枪手徐宁出战,横着钩镰枪,骤坐下马,直临阵前。番将阿里奇见了,大骂道:“宋朝合败,命草寇为将,敢来侵犯大国,尚不知死!”徐宁喝道:“辱国小将,敢出秽言!”两军呐喊。徐宁与阿里奇抢到垓心交战,两马相逢,兵器并举。二将斗不过三十余合,徐宁敌不住番将,望本阵便走。花荣急取弓箭在手。那番将正赶将来,张清又早按住鞍鞒,探手去锦袋内取个石子,看着番将较亲,照面门上只一石子,正中阿里奇左眼,翻筋斗落于马下。这里花荣、林冲、秦明、索超,四将齐出,先抢了那匹好马,活捉了阿里奇归阵。副将楚明玉见折了阿里奇,急要向前去救时,被宋江大队军马,前后掩杀将来,就弃了密云县,大败亏输,奔檀州来。宋江且不追赶,就在密云县屯扎下营。看番将阿里奇时,打破眉梢,损其一目,负痛身死。宋江传令,教把番官尸骸烧化。功绩簿上,标写张清第一功。就将阿里奇连环镔铁铠、出白梨花枪、嵌宝狮蛮带、银色拳花马,并靴、袍、弓、箭,都赐了张清。是日且就密云县中,众皆作贺,设宴饮酒,不在话下。次日,宋江升帐,传令起军,都离密云县,直抵檀州来。却说檀州洞仙侍郎听得报来,折了一员正将,坚闭城门,不出迎敌。又听的报有水军战船,在于城下,遂乃引众番将,上城观看。只见宋江阵中猛将,摇旗呐喊,耀武扬威,?战厮杀。洞仙侍郎见了说道:“似此,怎不输了小将军阿里奇?”当下副将楚明玉答应道:“小将军那里是输与那厮?蛮兵先输了,俺小将军赶将过去,被那里一个穿绿的蛮子,一石子打下马去。那厮队里四个蛮子,四条枪,便来攒住了。俺这壁厢措手不及,以此输与他了。”洞仙侍郎道:“那个打石子的蛮子,怎地模样?”左右有认得的,指着说道:“城下兀那个带青包巾,现今披着小将军的衣甲,骑着小将军的马,那个便是。”洞仙侍郎攀着女墙边看时,只见张清已自先见了,趱马向前,只一石子飞来。左右齐叫一声躲时,那石子早从洞仙侍郎耳根边擦过,把耳轮擦了一片皮。洞仙侍郎负疼道:“这个蛮子,直这般利害!”下城来,一面写表申奏大辽郎主,一面行报外境各州提备。却说宋江引兵在城下,一连打了三五日,不能取胜,再引军马回密云县屯驻,帐中坐下,计议破城之策。只见戴宗报来,取到水军头领,乘驾战船,都到潞水。宋江便教李俊等到军中商议。李俊等都到帐前参见宋江。宋江道:“今次厮杀,不比在梁山泊时,可要先探水势深浅,方可进兵。我看这条潞水,水势甚急,倘或一失,难以救应。尔等宜仔细,不可托大!将船只盖伏的好着,只扮作运粮船相似。你等头领,各带暗器,潜伏于船内。止着三五人撑驾摇橹,岸上着两人牵拽,一步步挨到城下,把船泊在两岸,待我这里进兵。城中知道,必开水门来抢粮船。尔等伏兵却起,夺他水门,可成大功。”李俊等听令去了。只见探水小校报道:“西北上有一彪军马卷杀而来,都打着皂雕旗,约有一万余人,望檀州来了。”吴用道:“必是辽国调来救兵。我这里先差几将拦截厮杀,杀的散时,免令城中得他壮胆。”宋江便差张清、董平、关胜、林冲,各带十数个小头领,五千军马,飞奔前来。原来辽国郎主闻知,说是梁山泊宋江这伙好汉领兵杀至檀州,围了城子,特差这两个皇侄前来救应:一个唤做耶律国珍,一个唤做国宝。两个乃是辽国上将,又是皇侄,皆有万夫不当之勇。引起一万番兵,来救檀州。看看至近,迎着宋兵。两边摆开阵势,两员番将,一齐出马。但见:头戴妆金嵌宝三叉紫金冠,身披锦边珠嵌锁子黄金铠。身上猩猩血染战红袍,袍上斑斑锦织金翅雕。腰系白玉带,背插虎头牌。左边袋内插雕弓,右手壶中攒硬箭。手中?丈二绿沉枪,坐下骑九尺银鬃马。那番将是弟兄两个,都一般打扮,都一般使枪。宋兵迎着,摆开阵势。双枪将董平出马,厉声高叫:“来者甚处番贼?”那耶律国珍大怒,喝道:“水洼草寇,敢来犯吾大国,倒问俺那里来的?”董平也不再问,跃马挺枪,直抢耶律国珍。那番家年少的将军,性气正刚,那里肯饶人一步,挺起钢枪,直迎过来。二马相交,三枪乱举。二将正在征尘影里,杀气丛中,使双枪的,另有枪法;使单枪的,各用神机。两个斗过五十合,不分胜败。那耶律国宝见哥哥战了许多时,恐怕力怯,就中军筛起锣来。耶律国珍正斗到热处,听的鸣锣,急要脱身,被董平两条枪绞住,那里肯放。耶律国珍此时心忙,枪法慢了些,被董平右手逼过绿沉枪,使起左手枪来,望番将项根上只一枪,搠个正着。可怜耶律国珍,金冠倒卓,两脚登空,落于马下。兄弟耶律国宝看见哥哥落马,便抢出阵来,一骑马,一条枪,奔来救取。宋兵阵上没羽箭张清,见他过来,这里那得放空,在马上约住梨花枪,探只手去锦袋内拈出一个石子,把马一拍,飞出阵前。这耶律国宝飞也似来,张清迎头扑将去。两骑马隔不的十来丈远近,番将不提防,只道他来交战,只见张清手起,喝声道:“着!”那石子望耶律国宝面上打个正着,翻筋斗落马。关胜、林冲拥兵掩杀。辽兵无主,东西乱窜。只一阵,杀散辽兵万余人马,把两个番官,全副鞍马,两面金牌,收拾宝冠袍甲,仍割下两颗首级,当时夺了战马一千余匹,解到密云县来见宋江献纳。宋江大喜,赏劳三军,书写董平、张清第二功,等打破檀州,一并申奏。宋江与吴用商议,到晚写下军帖,差调林冲、关胜引领一彪军马,从西北上去取檀州。再调呼延灼、董平,也引一彪军马,从东北上进兵。却教卢俊义引一彪军马,从西南上取路。“我等中军,从东南路上去,只听的炮响,一齐进发。”却差炮手凌振及李逵、樊瑞、鲍旭,并牌手项充、李衮,将带滚牌军一千余人,直去城下,施放号炮。至二更为期,水陆并进。各路军兵,都要厮应。号令已了,诸军各各准备取城。且说洞仙侍郎正在檀州坚守,专望救兵到来。却有皇侄败残人马,逃命奔入城中,备细告说:两个皇侄大王,耶律国珍被个使双枪的害了,耶律国宝被个戴青包巾的,使石子打下马来拿去。洞仙侍郎跌脚骂道:“又是这蛮子!不争损了二位皇侄,教俺有甚面目去见郎主?拿住那个青包巾的蛮子时,碎碎的割那厮!”至晚,番兵报洞仙侍郎道:“潞水河内,有五七百只粮船,泊在两岸,远远处又有军马来也!”洞仙侍郎听了道:“那蛮子不识俺的水路,错把粮船直行到这里。岸上人马,一定是来寻粮船。”便差三员番将楚明玉、曹明济、咬儿惟康前来分付道:“那宋江等蛮子,今晚又调许多人马来,却有若干粮船在俺河里。可教咬儿惟康引一千军马出城冲突,却教楚明玉、曹明济开放水门,从紧溜里放船出去。三停之内,截他二停粮船,便是汝等干大功也!”不知成败何如,有诗为证:妙算从来迥不同,檀州城下列艨艟。侍郎不识兵家意,反自开门把路通。再说宋江人马,当晚黄昏左侧,李逵、樊瑞为首,将引步军在城下大骂。洞仙侍郎叫咬儿惟康催趱军马,出城冲杀。城门开处,放下吊桥,辽兵出城。却说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衮五个好汉引一千步军,尽是悍勇刀牌手,就吊桥边冲住,番军人马,那里能够出的城来。凌振却在军中,搭起炮架,准备放炮,只等时候来到。由他城上放箭,自有牌手左右遮抵着。鲍旭却在后面呐喊。虽是一千余人,却是万余人的气象。洞仙侍郎在城中见军马冲突不出,急叫楚明玉、曹明济开了水门抢船。此时宋江水军头领都已先自伏在船中准备,未曾动弹。见他水门开了,一片片绞起闸板,放出战船来。凌振得了消息,便先点起一个风火炮来。炮声响处,两边战船,厮迎将来,抵敌番船。左边踊出李俊、张横、张顺,右边踊出阮家三弟兄,都使着战船,杀入番船队里。番将楚明玉、曹明济见战船踊跃而来,抵敌不住,料道有埋伏军兵,急待要回船,早被这里水手军兵,都跳过船来,只得上岸而走。宋江水军那六个头领,先抢了水门。管门番将,杀的杀了,走的走了。这楚明玉、曹明济各自逃命去了。水门上预先一把火起,凌振又放一个车箱炮来。那炮直飞在半天里响。洞仙侍郎听的火炮连天声响,吓的魂不附体。李逵、樊瑞、鲍旭引领牌手项充、李衮等众,直杀入城。洞仙侍郎和咬儿惟康在城中,看见城门已都被夺了,又见四路宋兵一齐都杀到来,只得上马,弃了城池,出北门便走。未及二里,正撞着大刀关胜、豹子头林冲,拦住去路。正是:天罗密布难移步,地网高张怎脱身。毕竟洞仙侍郎怎的逃生,且听下回分解。[/td][/tr][/table]

《水浒传》 第八十四回 宋公明兵打蓟州城 卢俊义大战玉田县[table][tr][td] 话说洞仙侍郎见檀州已失,只得奔走出城,同咬儿惟康拥护而行。正撞着林冲、关胜,大杀一阵,那里有心恋战,望刺斜里死命撞出去。关胜、林冲要抢城子,也不来追赶,且奔入城。却说宋江引大队军马入檀州,赶散番军,一面出榜,安抚百姓军民,秋毫不许有犯。传令教把战船尽数收入城中。一面赏劳三军,及将在城辽国所用官员,有姓者仍前委用,无姓番官尽行发遣出城,还于沙漠。一面写表申奏朝廷,得了檀州,尽将府库财帛金宝,解赴京师,写书申呈宿太尉,题奏此事。天子闻奏,龙颜大喜。随即降旨,钦差东京府同知赵安抚统领二万御营军马,前来监战。却说宋江等听的报来,引众将出郭远远迎接,入到檀州府内歇下,权为行军帅府。诸将头目,尽来参见,施礼已毕。原来这赵安抚,祖是赵家宗派,为人宽仁厚德,作事端方,亦是宿太尉于天子前保奏,特差此人上边监督兵马。这赵安抚见了宋江仁德,十分欢喜,说道:“圣上已知你等众将用心,军士劳苦,特差下官前来军前监督,就赍赏赐金银缎匹二十五车,但有奇功,申奏朝廷,请降官封。将军今已得了州郡,下官再当申达朝廷。众将皆须尽忠竭力,早成大功,班师回京,天子必当重用。”宋江等拜谢道:“请烦安抚相公镇守檀州,小将等分兵攻取辽国紧要州郡,教他首尾不能相顾。”一面将赏赐?散军将,一面勒回各路军马听调,攻取辽国州郡。有杨雄禀道:“前面便是蓟州相近。此处是个大郡,钱粮极广,米麦丰盈,乃是辽国库藏。打了蓟州,诸处可取。”宋江听罢,便请军师吴用商议。却说洞仙侍郎与咬儿惟康正往东走,撞见楚明玉、曹明济,引着些败残军马,一同投奔蓟州。入的城来,见了御弟大王耶律得重,诉说:“宋江兵将浩大,内有一个使石子的蛮子,十分了得。那石子百发百中,不放一个空,最会打人。两位皇侄并小将阿里奇,尽是被他石子打死了。”耶律大王道:“既是这般,你且在这里帮俺杀那蛮子。”说犹未了,只见流星探马报将来,说道:“宋江兵分两路,来打蓟州,一路杀至平峪县,一路杀至玉田县。”御弟大王听了,随即便教洞仙侍郎:“将引本部军马,把住平峪县口,不要和他厮杀。俺先引兵,且拿了玉田县的蛮子,却从背后抄将过来,平峪县的蛮子,走往那里去?一边关报霸州、幽州,教两路军马,前来接应。”原来这蓟州,却是辽国郎主差御弟耶律得重守把。部领四个孩儿:长子宗云,次子宗电,三子宗雷,四子宗霖。手下十数员战将,一个总兵大将,唤做宝密圣,一个副总兵,唤做天山勇,守住着蓟州城池。当时御弟大王,嘱付宝密圣守城,亲引大军,将带四个孩儿,并副总兵天山勇,飞奔玉田县来。且说宋江引兵前至平峪县,见前面把住关隘,未敢进兵,就平峪县西屯住。却说卢俊义引许多战将,三万人马,前到玉田县,早与辽兵相近。卢俊义便与军师朱武商议道:“目今与辽兵相近,只是吴人不识越境,到他地理生疏,何策可取?”朱武答道:“若论愚意,未知他地理,诸军不可擅进。可将队伍摆为长蛇之势,首尾相应,循环无端,如此则不愁地理生疏。”卢先锋道:“军师所言,正合吾意。”遂乃催兵前进。远远望见辽兵盖地而来,但见:黄沙漫漫,黑雾浓浓。皂雕旗展一派乌云,拐子马荡半天杀气。青毡笠帽,似千池荷叶弄轻风;铁打兜鍪,如万顷海洋凝冻日。人人衣襟左掩,个个发搭齐肩。连环铁铠重披,刺纳战袍紧系。番军壮健,黑面皮碧眼黄须;达马咆哮,阔膀膊钢腰铁脚。羊角弓攒沙柳箭,虎皮袍衬窄雕鞍。生居边塞,长成会拽硬弓;世本朔方,养大能骑劣马。铜?羯鼓军前打,芦叶胡笳马上吹。 那御弟大王耶律得重引兵先到玉田县,将军马摆开阵势。宋军中朱武上云梯看了,下来回报卢先锋道:“番人布的阵,乃是五虎靠山阵,不足为奇。”朱武再上将台,把号旗招动,左盘右旋,调拨众军,也摆一个阵势。卢俊义看了不识。问道:“此是何阵势?”朱武道:“此乃是鲲化为鹏阵。”卢俊义道:“何为鲲化为鹏?”朱武道:“北海有鱼,其名曰鲲,能化大鹏,一飞九万里。此阵远观近看,只是个小阵,若来攻时,便变做大阵,因此唤做鲲化为鹏。”卢俊义听了,称赞不已。对阵敌军鼓响,门旗开处,那御弟大王亲自出马,四个孩儿分在左右,都是一般披挂。但见:头戴铁缦笠戗箭番盔,上拴纯黑球缨。身衬宝圆镜柳叶细甲,系条狮蛮金带。踏?靴半弯鹰嘴,梨花袍锦绣盘龙。各挂强弓硬弩,都骑骏马雕鞍。腰间尽插锟?剑,手内齐拿扫帚刀。中间御弟大王,两边四个小将军,身上两肩胛,都悬着小小明镜,镜边对嵌着皂缨。四口宝刀,四骑快马,齐齐摆在阵前。那御弟大王背后,又是层层摆列,自有许多战将。那四员小将军高声大叫:“汝等草贼,何敢犯吾边界!”卢俊义听的,便问道:“两军临敌,那个英雄当先出战?”说犹未了,只见大刀关胜舞起青龙偃月刀,争先出马。那边番将耶律宗云,舞刀拍马,来迎关胜。两个斗不上五合,耶律宗霖拍马舞刀,便来协助。呼延灼见了,举起双鞭,直出迎住厮杀。那两个耶律宗电、耶律宗雷弟兄,挺刀跃马,齐出交战。这里徐宁、索超,各举兵器相迎。四对儿在阵前厮杀,绞做一团,打做一块。正斗之间,没羽箭张清看见,悄悄的纵马趱向阵前。却有檀州败残的军士,认的张清,慌忙报知御弟大王道:“这对阵穿绿战袍的蛮子,便是惯飞石子的。他如今趱马出阵来,又使前番手段。”天山勇听了便道:“大王放心,教这蛮子吃俺一弩箭!”原来那天山勇,马上惯使漆抹弩,一尺来长铁翎箭,有名唤做一点油。那天山勇在马上把了事环带住,趱马出阵,教两个副将在前面影射着,三骑马悄悄直趱至阵前。张清又先见了,偷取石子在手,看着那番官当头的,只一石子,急叫:“着!”早从盔上擦过。那天山勇却闪在这将马背后,安的箭稳,扣的弦正,觑着张清较亲,直射将来。张清叫声:“阿也!”急躲时,射中咽喉,翻身落马。双枪将董平、九纹龙史进,将引解珍、解宝,死命去救回。卢先锋看了,急教拔出箭来,血流不止,项上便束缚兜住。随即叫邹渊、邹润扶张清上车子,护送回檀州,教神医安道全调治。车子却才去了,只见阵前喊声又起,报道:“西北上有一彪军马飞奔杀来,并不打话,横冲直撞,赶入阵中。”卢俊义见箭射了张清,无心恋战。四将各佯输诈败,退回去了。四个番将,乘势赶来。西北上来的番军,刺斜里又杀将来。对阵的大队番军,山倒也似踊跃将来,那里变的阵法。三军众将,隔的七断八续,你我不能相救,只留卢俊义一骑马,一条枪,倒杀过那边去了。天色傍晚,四个小将军却好回来,正迎着卢俊义。一骑马,一条枪,力敌四个番将,并无半点惧怯。约斗了一个时辰,卢俊义得便处,卖个破绽,耶律宗霖把刀砍将入来,被卢俊义大喝一声,那番将措手不及,着一枪,刺下马去。那三个小将军,各吃了一惊,皆有惧色,无心恋战,拍马去了。卢俊义下马,拔刀割了耶律宗霖首级,拴在马项下。翻身上马,望南而行,又撞见一伙辽兵,约有一千余人。被卢俊义又撞杀入去,辽兵四散奔走。再行不到数里,又撞见一彪军马。此夜月黑,不辨是何处的人马,只听的语音,却是宋朝人说话。卢俊义便问:“来军是谁?”却是呼延灼答应。卢俊义大喜,合兵一处。呼延灼道:“被辽兵冲散,不能救应。小将撞开阵势,和韩滔、彭?直杀到此,不知诸将如何。”卢俊义又说:“力敌四将,被我杀了一个,三个走了。次后又撞着一千余人,亦被我杀散。来到这里,不想迎着将军。”两个并马,带着从人,望南而行。不过十数里路,前面早有军马拦路。呼延灼道:“黑夜怎地厮杀,待天明决一死战!”对阵听的,便问道:“来者莫非呼延灼将军?”呼延灼认的声音,是大刀关胜,便叫道:“卢头领在此!”众头领都下马,且来草地上坐下。卢俊义、呼延灼说了本身之事。关胜道:“阵前失利,你我不相救应。我和宣赞、郝思文、单廷?、魏定国五骑马寻条路走,然后收拾的军兵一千余人,来到这里。不识地理,只在此伏路,待天明却行。不想撞着哥哥。”合兵一处,众人捱到天晓,迤?望南再行。将次到玉田县,见一彪人马哨路。看时,却是双枪将董平、金枪手徐宁,弟兄们都扎住玉田县中,辽兵尽行赶散,说道:“侯健、白胜两个去报宋公明,只不见了解珍、解宝、杨林、石勇。”卢俊义教且进兵,在玉田县界检点众将军校,不见了五千余人,心中烦恼。巳牌时分,有人报道:“解珍、解宝、杨林、石勇,将领二千余人来了。”卢俊义又唤来问时,解珍道:“俺四个倒撞过去了。深入重地,迷踪失路,急切不敢回转。今早又撞见辽兵,大杀了一场,方才到得这里。”卢俊义叫将耶律宗霖首级于玉田县号令,抚谕三军百姓。未到黄昏前后,军士们正要收拾安歇,只见伏路小校来报道:“辽兵不知多少,四面把县围了。”卢俊义听的大惊,引了燕青上城看时,远近火把,有十里厚薄。一个小将军当先指点,正是耶律宗云,骑着一匹劣马,在火把中间,催趱三军。燕青道:“昨日张清中他一冷箭,今日回礼则个!”燕青取出弩子,一箭射去,正中番将鼻凹,番将落马。众兵急救时,宗云已自伤闷不醒。番军早退五里。卢俊义县中与众将商议:“虽然放了一冷箭,辽兵稍退,天明必来攻,围裹的铁桶相似,怎生救解?”朱武道:“宋公明若得知这个消息,必然来救。里应外合,方可免难。”众人捱到天明,望见辽兵四面摆的无缝。只见东南上尘土起,兵马数万人而来,众将皆望南兵。朱武道:“此必是宋公明军马到了!等他收军,齐望南杀去,这里尽数起兵,随后一掩。”且说对阵辽兵,从辰时直围到未牌,正待困倦,却被宋江军马杀来,抵当不住,尽数收拾都去。朱武道:“不就这里追赶,更待何时!”卢俊义当即传令,开县四门,尽领军马,出城追杀,辽兵大败,杀的星落云散,七断八续,辽兵四散败走。宋江赶的辽兵去远,到天明鸣金收军,进玉田县。卢先锋合兵一处,诉说攻打蓟州。留下柴进、李应、李俊、张横、张顺、阮家三弟兄、王矮虎、一丈青、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裴宣、萧让、宋清、乐和、安道全、皇甫端、童威、童猛、王定六,都随赵枢密在檀州守御。其余诸将,分作左右二军。宋先锋总领左军人马四十八员:军师吴用、公孙胜、林冲、花荣、秦明、杨志、朱仝、雷横、刘唐、李逵、鲁智深、武松、杨雄、石秀、黄信、孙立、欧鹏、邓飞、吕方、郭盛、樊瑞、鲍旭、项充、李衮、穆弘、穆春、孔明、孔亮、燕顺、马麟、施恩、薛永、宋万、杜迁、朱贵、朱富、凌振、汤隆、蔡福、蔡庆、戴宗、蒋敬、金大坚、段景住、时迁、郁保四、孟康。卢先锋总领右军人马三十七员:军师朱武、关胜、呼延灼、董平、张清、索超、徐宁、燕青、史进、解珍、解宝、韩滔、彭?、宣赞、郝思文、单廷?、魏定国、陈达、杨春、李忠、周通、陶宗旺、郑天寿、龚旺、丁得孙、邹渊、邹润、李立、李云、焦挺、石勇、侯健、杜兴、曹正、杨林、白胜。分兵已罢,作两路来取蓟州:宋先锋引军取平峪县进发,卢俊义引兵取玉田县进发。赵安抚与二十三将,镇守檀州,不在话下。且说宋江见军士连日辛苦,且教暂歇。攻打蓟州,自有计较了。先使人往檀州,问张清箭疮如何。神医安道全使人回话道:“虽然外损皮肉,却不伤内,请主将放心。调理的脓水干时,自然无事。即目炎天,军士多病,已禀过赵枢密相公,遣萧让、宋清前往东京收买药饵,就向太医院关支暑药。皇甫端亦要关给官局内啖马的药材物料,都委萧让、宋清去了。就报先锋知道。”宋江听的,心中颇喜,再与卢先锋计较,先打蓟州。宋江道:“我未知你在玉田县受围时,已自先商量下计了。有公孙胜原是蓟州人,杨雄亦曾在那府里做节级,石秀、时迁亦在那里住的久远。前日杀退辽兵,我教时迁、石秀也只做败残军马,杂在里面,必然都投蓟州城内住扎。他两个若入的城中,自有去处。时迁曾献计道:‘蓟州城有一座大寺,唤叫宝严寺,廊下有法轮宝藏,中间是大雄宝殿,前有一座宝塔,直耸云霄。’石秀说道:‘教他去宝塔顶上躲着,每日饭食,我自对付来与他吃。只等城外哥哥军马攻打得紧急时,然后却就宝严寺塔上,放起火来为号。’时迁自是个惯飞檐走壁的人,那里不躲了身子?石秀临期自去州衙内放火,他两个商量已定,自去了。我这里一面收拾进兵。”有《西江月》为证:山后辽兵侵境,中原宋帝兴军。水乡取出众天星,奉诏去邪归正。暗地时迁放火,更兼石秀同行。等闲打破永平城,千载功勋可敬!次日,宋江引兵,撇了平峪县,与卢俊义合兵一处,催起军马,径奔蓟州来。且说御弟大王自折了两个孩儿,不胜懊恨,便同大将宝密圣、天山勇、洞仙侍郎等商议道:“前次涿州、霸州两路救兵,各自分散前去。如今宋江合兵在玉田县,早晚进兵来打蓟州,似此怎生奈何?”大将宝密圣道:“宋江兵若不来,万事皆休。若是那伙蛮子来时,小将自出去与他相敌。若不活拿他几个,这厮们那里肯退?”洞仙侍郎道:“那蛮子队有那个穿绿袍的,惯使石子,好生利害,可以提防他。”天山勇道:“这个蛮子,已被俺一弩箭,射中咽喉,多是死了也!”洞仙侍郎道:“除了这个蛮子,别的都不打紧。”正商议间,小校来报,宋江军马杀奔蓟州来。御弟大王连忙整点三军人马,教宝密圣、天山勇火速出城迎敌。离城三十里外,与宋江对敌。各自摆开阵势,番将宝密圣横槊出马。宋江在阵前见了,便问道:“斩将夺旗,乃见头功!”说犹未了,只见豹子头林冲便出阵前来,与番将宝密圣大战。两个斗了三十余合,不分胜败。林冲要见头功,持丈八蛇矛,斗到间深里,暴雷也似大叫一声,拨过长枪,用蛇矛去宝密圣脖项上刺中,一矛搠下马去。宋江大喜。两军发喊。番将天山勇见刺了宝密圣,横枪便出。宋江阵里,徐宁挺钩镰枪直迎将来。二马相交,斗不到二十来合,被徐宁手起一枪,把天山勇搠于马下。宋江见连赢了二将,心中大喜,催军混战。辽兵大败,望蓟州奔走。宋江军马赶了十数里,收兵回来。当日宋江扎下营寨,赏劳三军,次日传令,拔寨都起,直抵蓟州。第三日,御弟大王见折了二员大将,十分惊慌,又见报道:“宋军到了!”忙与洞仙侍郎道:“你可引这支军马,出城迎敌,替俺分忧也好。”洞仙侍郎不敢不依,只得引了咬儿惟康、楚明玉、曹明济,领起一千军马,就城下摆开。宋江军马渐近城边,雁翅般排将来。门旗开处,索超横担大斧,出马阵前。番兵队里,咬儿惟康便抢出阵来。两个并不打话,二将相交,斗到二十余合。番将终是胆怯,无心恋战,只得要走。索超纵马赶上,双手抡起大斧,觑着番将脑门上劈将下来,把这咬儿惟康脑袋,劈做两半个。洞仙侍郎见了,慌忙叫楚明玉、曹明济快去策应。这两个已自八分胆怯,因吃逼不过,只得挺起手中枪,向前出阵。宋江军中九纹龙史进,见番军中二将双出,便舞刀拍马,直取二将。史进逞起英雄,手起刀落,先将楚明玉砍于马下。这曹明济急待要走,史进赶上一刀,也砍于马下。史进纵马杀入辽军阵内,宋江见了,鞭梢一指,驱兵大进,直杀到吊桥边。耶律得重见了,越添愁闷,便教紧闭城门,各将上城紧守。一面申奏郎主,一面差人往霸州、幽州求救。且说宋江与吴用计议道:“似此城中紧守,如何摆布?”吴用道:“既城中已有石秀、时迁在里面,如何耽搁的长远?教四面竖起云梯炮架,即便攻城。再教凌振将火炮四下里施放,打将入去。攻击得紧,其城必破。”宋江即便传令,四面连夜攻城。再说御弟大王,见宋兵四下里攻击得紧,尽驱蓟州在城百姓,上城守护。当下石秀在城中宝严寺内,守了多日,不见动静。只见时迁来报道:“城外哥哥军马,打得城子紧。我们不就这里放火,更待何时?”石秀见说了,便和时迁商议,先从宝塔上放起一把火来,然后去佛殿上烧着。时迁道:“你快去州衙内放火。在南门要紧的去处,火着起来,外面见了,定然加力攻城,愁他不破!”两个商量了,都自有引火的药头、火刀,火石、火筒、烟煤,藏在身边。当日晚来,宋江军马打城甚紧。却说时迁,他是个飞檐走壁的人,跳墙越城,如登平地。当时先去宝严寺塔上,点起一把火来。那宝塔最高,火起时,城里城外,那里不看见。火光照的三十余里远近,似火钻一般。然后却来佛殿上放火。那两把火起,城中鼎沸起来。百姓人民,家家老幼慌忙,户户儿啼女哭,大小逃生。石秀直爬去蓟州衙门庭屋上●风板里,点起火来。蓟州城中,见三处火起,知有细作,百姓那里有心守护城池,已都阻当不住,各自逃归看家。没多时,山门里又一把火起,却是时迁出宝严寺来,又放了一把火。那御弟大王,见了城中无半个更次,四五路火起,知宋江有人在城里。慌慌急急,收拾军马,带了老小,并两个孩儿,装载上车,开了北门便走。宋江见城中军马慌乱,催促军兵,卷杀入城。城里城外,喊杀连天,早夺了南门。洞仙侍郎见寡不敌众,只得跟随御弟大王,投北门而走。宋江引大队军马,入蓟州城来,便传下将令,先教救灭了四边风火。天明出榜,安抚蓟州百姓。将三军人马,尽数收入蓟州屯住,赏劳三军诸将。功绩簿上,标写石秀、时迁功次,便行文书,申复赵安抚知道得了蓟州大郡,请相公前来驻扎。赵安抚回文书来说道:“我在檀州,权且屯扎,教宋先锋且守住蓟州。即目炎暑,天气暄热,未可动兵。待到天气微凉,再作计议。”宋江得了回文,便教卢俊义分领原拨军将,于玉田县屯扎,其余大队军兵,守住蓟州。待到天气微凉,别行听调。却说御弟大王耶律得重与洞仙侍郎将带老小,奔回幽州,直至燕京来见大辽郎主。且说辽国郎主升坐金殿,聚集文武两班臣僚,朝参已毕。有?门大使奏道:“蓟州御弟大王,回至门下。”郎主闻奏,忙教宣召,宣至殿下。那耶律得重与洞仙侍郎,俯伏御阶之下,放声大哭。郎主道:“俺的爱弟,且休烦恼,有甚事务,当以尽情奏知寡人。”那耶律得重奏道:“宋朝童子皇帝,差调宋江领兵前来征讨,军马势大,难以抵敌。送了臣的两个孩儿,杀了檀州四员大将。宋军席卷而来,又失陷了蓟州,特来殿前请死!”大辽国主听了,传圣旨道:“卿且起来,俺的这里好生商议。”郎主道:“引兵的那蛮子,是甚人?这等喽罗!”班部中右丞相太师褚坚出班奏道:“臣闻宋江这伙原是梁山泊水浒寨草寇,却不肯杀害良民,专一替天行道,只杀滥官污吏、?诈害百姓的人。后来童贯、高俅,引兵前去收捕,被宋江只五阵,杀的片甲不回。他这伙好汉,剿捕他不得。童子皇帝遣使三番降诏去招安,他后来都投降了。只把宋江封为先锋使,又不曾实授官职,其余都是白身人。今日差将他来,便和俺们厮杀。他道有一百八人,应天上星宿。这伙人好生了得,郎主休要小觑了他。”郎主道:“你这等话说时,恁地怎生是好?”班部丛中转出一员官,乃是欧阳侍郎,?袍拂地,象简当胸奏道:“郎主万岁!臣虽不才,愿献小计,可退宋兵。”郎主大喜道:“你既有好的见识,当下便说。”欧阳侍郎言无数句,话不一席,有分教:宋江名标青史,事载丹书。正是:护国谋成欺吕望,顺天功就赛张良。毕竟欧阳侍郎奏出甚事来,且听下回分解。[/td][/tr][/table]

《水浒传》 第八十五回 宋公明夜度益津关 吴学究智取文安县[table][tr][td] 话说当下欧阳侍郎奏道:“宋江这伙,都是梁山泊英雄好汉。如今宋朝童子皇帝,被蔡京、童贯、高俅、杨?四个贼臣弄权,嫉贤妒能,闭塞贤路,非亲不进,非财不用,久后如何容的他们!论臣愚意,郎主可加官爵,重赐金帛,多赏轻裘肥马。臣愿为使臣,说他来降俺大辽国。郎主若得这伙军马来,觑中原如同反掌。臣不敢自专,乞郎主圣鉴不错。”郎主听罢,便道:“你也说的是。你就为使臣,将带一百八骑好马,一百八匹好缎子,俺的敕命一道,封宋江为镇国大将军,总领辽兵大元帅,赐与金一提,银一秤,权当信物。教把众头目的姓名都抄将来,尽数封他官爵。”只见班部中兀颜都统军出来启奏郎主道:“宋江这一伙草贼,招安他做甚?放着奴婢手下有二十八宿将军、十一曜大将,有的是强兵猛将,怕不赢他?若是这伙蛮子不退呵,奴婢亲自引兵去剿杀这厮。”国主道:“你便是了的好汉,如插翅大虫,再添的这伙呵,你又加生两翅。你且休得阻当。”辽主不听兀颜之言,再有谁敢多言。原来这兀颜光都统军,正是辽国第一员上将,十八般武艺,无有不通,兵书战策,尽皆熟闲。年方三十五六,堂堂一表,凛凛一躯,八尺有余身材,面白唇红,须黄眼碧,威仪猛勇。上阵时,仗条浑铁点钢枪,杀到浓处,不时掣出腰间铁简,使的铮铮有声,端的是有万夫不当之勇。且不说兀颜统军谏奏,却说那欧阳侍郎领了辽国敕旨,将了许多礼物马匹,上了马,径投蓟州来。宋江正在蓟州作养军士,听的辽国有使命至,未审来意吉凶,遂取玄女之课,当下一卜,卜得个上上之兆。便与吴用商议道:“封中上上之兆,多是辽国来招安我们,似此如之奈何?”吴用道:“若是如此时,正可将计就计,受了他招安。将此蓟州与卢先锋管了,却取他霸州。若更得了他霸州,不愁他辽国不破。即今取了他檀州,先去辽国一只左手。此事容易,只是放些先难后易,令他不疑。”且说那欧阳侍郎已到城下,宋江传令,教开城门,放他进来。欧阳侍郎入到城中,至州衙前下马,直到厅上。叙礼罢,分宾主而坐。宋江便问:“侍郎来意何干?”欧阳侍郎道:“有件小事,上达钧听,乞屏左右。”宋江遂将左右喝退,请进后堂深处说话。欧阳侍郎至后堂,欠身与宋江道:“俺大辽国久闻将军大名,争奈山遥水远,无由拜见威颜。又闻将军在梁山大寨,替天行道,众弟兄同心协力。今日宋朝奸臣们闭塞贤路,有金帛投于门下者,便得高官重用;无贿赂投于门下者,总有大功于国,空被沉埋,不得升赏。如此奸党弄权,谗佞侥幸,嫉贤妒能,赏罚不明,以致天下大乱。江南、两浙、山东、河北,盗贼并起,草寇猖狂,良民受其涂炭,不得聊生。今将军统十万精兵,赤心归顺,止得先锋之职,又无升受品爵。众弟兄劬劳报国,俱各白身之士。遂命引兵直抵沙漠,受此劳苦,与国建功,朝廷又无恩赐。此皆奸臣之计。若沿途掳掠金珠宝贝,令人馈送浸润与蔡京、童贯、高俅、杨?四个贼臣,可保官爵,恩命立至。若还不肯如此行事,将军纵使赤心报国,建大功勋,回到朝廷,反坐罪犯。欧某今奉大辽国主特遣小官赍敕命一道,封将军为辽邦镇国大将军,总领兵马大元帅。赠金一提,银一秤,彩缎一百八匹,名马一百八骑。便要抄录一百八位头领姓名赴国,照名钦授官爵。非来诱说将军,此是国主久闻将军盛德,特遣欧某前来预请将军众将,同意协心,辅助本国。”宋江听罢,便答道:“侍郎言之极是。争奈宋江出身微贱,郓城小吏,犯罪在逃,权居梁山水泊,避难逃灾。宋天子三番降诏,赦罪招安,虽然官小职微,亦未曾立得功绩,以报朝廷赦罪之恩。今蒙郎主赐我以厚爵,赠之以重赏,然虽如此,未敢拜受,请侍郎且回。即今溽暑炎热,权令军马停歇,暂且借国王这两个城子屯兵,守待早晚秋凉,再作商议。”欧阳侍郎道:“将军不弃,权且受下辽王金帛、彩缎、鞍马。俺回去,慢慢地再来说话,未为晚矣。”宋江道:“侍郎不知我等一百八人,耳目最多,倘或走透消息,先惹其祸。”欧阳侍郎道:“兵权执掌,尽在将军手内,谁敢不从?”宋江道:“侍郎不知就里。我等弟兄中间,多有性直刚勇之士。等我调和端正,众所同心,却慢慢地回话,亦未为迟。”有诗为证:金帛重驮出蓟州,熏风回首不胜羞。辽王若问归降事,云在青山月在楼。于是令备酒肴相待,送欧阳侍郎出城上马去了。宋江却请军师吴用商议道:“适来辽国侍郎这一席话如何?”吴用听了,长叹一声,低首不语,肚里沉吟。宋江便问道:“军师何故叹气?”吴用答道:“我寻思起来,只是兄长以忠义为主,小弟不敢多言。我想欧阳侍郎所说这一席话,端的是有理。目今宋朝天子,至圣至明,果被蔡京、童贯、高俅、杨?四个奸臣专权,主上听信。设使日后纵有成功,必无升赏。我等三番招安,兄长为尊,只得个先锋虚职。若论我小子愚意,弃宋从辽,岂不为胜,只是负了兄长忠义之心。”宋江听罢,便道:“军师差矣!若从辽国,此事切不可提。纵使宋朝负我,我忠心不负宋朝。久后纵无功赏,也得青史上留名。若背正顺逆,天不容恕!吾辈当尽忠报国,死而后已!”吴用道:“若是兄长存忠义于心,只就这条计上,可以取他霸州。目今盛暑炎天,且当暂停,将养军马。”宋江、吴用计议已定,且不与众人说。同众将屯驻蓟州,待过暑热。次日,与公孙胜在中军闲话,宋江问道:“久闻先生师父罗真人,乃盛世之高士。前番因打高唐州,要破高廉邪法,特地使戴宗、李逵来寻足下,说:‘尊师罗真人,术法灵验。’敢烦贤弟,来日引宋江去法座前,焚香参拜,一洗尘俗。未知尊意如何?”公孙胜便道:“贫道亦欲归望老母,参省本师。为见兄长连日屯兵未定,不敢开言。今日正欲要禀仁兄,不想兄长要去。来日清晨,同往参礼本师,贫道就行省视老母。”次日,宋江暂委军师掌管军马。收拾了名香净果,金珠彩缎,将带花荣、戴宗、吕方、郭盛、燕顺、马麟六个头领。宋江与公孙胜共八骑马,带领五千步卒,取路投九宫县二仙山来。宋江等在马上,离了蓟州,来到山峰深处。但见青松满径,凉气??,炎暑全无,端的好座佳丽之山。公孙胜在马上道:“有名唤做呼鱼鼻山。”宋江看那山时,但见:四围??,八面玲珑。重重晓色映晴霞,沥沥琴声飞瀑布。溪涧中漱玉飞琼,石壁上堆蓝叠翠。白云洞口,紫藤高挂绿萝垂;碧玉峰前,丹桂悬崖青蔓袅。引子苍猿献果,呼群麋鹿衔花。千峰竞秀,夜深白鹤听仙经;万壑争流,风暖幽禽相对语。地僻红尘飞不到,山深车马几曾来。当下公孙胜同宋江直至紫虚观前,众人下马,整顿衣巾。小校托着信香礼物,径到观里鹤轩前面。观里道众,见了公孙胜,俱各向前施礼,同来见宋江,亦施礼罢。公孙胜便问:“吾师何在?”道众道:“师父近日只在后面退居静坐,少曾到观。”公孙胜听了,便和宋公明径投后山退居内来。转进观后,崎岖径路,曲折阶衢。行不到一里之间,但见荆棘为篱,外面都是青松翠柏,篱内尽是瑶草琪花。中有三间雪洞,罗真人在内端坐诵经。童子知有客来,开门相接。公孙胜先进草庵鹤轩前,礼拜本师已毕,便禀道:“弟子旧友,山东宋公明,受了招安,今奉敕命,封先锋之职,统兵来破辽虏,今到蓟州,特地要来参礼我师,现在此间。”罗真人见说,便教请进。宋江进得草庵,罗真人降阶迎接。宋江再三恳请罗真人,坐受拜礼。罗真人道:“将军国家上将,贫道乃山野村夫,何敢当此?”宋江坚意谦让,要礼拜他。罗真人方才肯坐。宋江先取信香炉中焚?,参礼了八拜,便呼花荣等六个头领,俱各礼拜已了。罗真人都教请坐,命童子烹茶献果已罢。罗真人乃曰:“将军上应星魁,外合列曜,一同替天行道,今则归顺宋朝,此清名万载不磨矣!”宋江道:“江乃郓城小吏,逃罪上山,感谢四方豪杰,望风而来。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恩如骨肉,情若股肱。天垂景象,方知上应天星地曜,会合一处。今奉诏命,统领大兵,征进辽国,径涉仙境,夙生有缘,得一瞻拜。万望真人指迷前程之事,不胜万幸。”罗真人道:“蒙将军不弃,折节下问。出家人违俗已久,心如死灰,无可效忠,幸勿督过。”宋江再拜求教。罗真人道:“将军少坐,当具素斋。天色已晚,就此荒山草榻,权宿一宵,来早回马。未知尊意若何?”宋江便道:“宋江正欲我师指教,点悟愚迷,安忍便去?”随即唤从人托过金珠彩缎,上献罗真人。罗真人乃曰:“贫道僻居野叟,寄形宇内,纵使受此金珠,亦无用处。随身自有布袍遮体,绫锦彩缎,亦不曾穿。将军统数万之师,军前赏赐,日费浩繁,所赐之物,乞请纳回。”宋江再拜,望请收纳。罗真人坚执不受,当即供献素斋,斋罢,又吃了茶。罗真人令公孙胜回家省母,明早却来,随将军回城。当晚留宋江庵中闲话。宋江把心腹之事,备细告知罗真人,愿求指迷。罗真人道:“将军一点忠义之心,与天地均同,神明必相护佑。他日生当封侯,死当庙食,决无疑虑。只是将军一生命薄,不得全美。”宋江告道:“我师,莫非宋江此身不得善终?”罗真人道:“非也!将军亡必正寝,死必归坟。只是所生命薄,为人好处多磨,忧中少乐。得意浓时,便当退步,切勿久恋富贵。”宋江再告:“我师,富贵非宋江之意,但愿弟兄常常完聚,虽居贫贱,亦满微心。只求大家安乐。”罗真人笑道:“大限到来,岂容汝等留恋乎?”宋江再拜,求罗真人法语。罗真人命童子取过纸笔,写下八句法语,度与宋江。那八句说道是:忠心者少,义气者稀。幽燕功毕,明月虚辉。始逢冬暮,鸿雁分飞。吴头楚尾,官禄同归。宋江看毕,不晓其意,再拜恳告:“乞我师金口剖决,指引迷愚。”罗真人道:“此乃天机,不可泄漏。他日应时,将军自知。夜深更静,请将军观内暂宿一宵,来日再会。贫道当年寝寐,未曾还的,再欲赴梦去也。将军勿罪!”宋江收了八句法语,藏在身边,辞了罗真人,来观内宿歇。众道众接至方丈,宿了一宵。次日清晨,来参真人,其时公孙胜已到草庵里了。罗真人叫备素馔斋饭相待。早馔已毕,罗真人再与宋江道:“将军在上,贫道一言可禀。这个徒弟公孙胜,本从贫道山中出家,远绝尘俗,正当其理。奈缘是一会下星辰,不由他不来。今俗缘日短,道行日长。若今日便留下,在此伏侍贫道,却不见了弟兄往日情分。从今日跟将军去干大功,如奏凯还京,此时相辞,却望将军还放。一者使贫道有传道之人,二乃免他老母倚门之望。将军忠义之士,必举忠义之行。未知将军雅意肯纳贫道否?”宋江道:“师父法旨,弟子安敢不听?况公孙胜先生与江弟兄,去住从他,焉敢阻当?”罗真人同公孙胜都打个稽首道:“谢承将军金诺。”当下众人拜辞罗真人,罗真人直送宋江等出庵相别。罗真人道:“将军善加保重,早得建节封侯。”宋江拜别,出到观前。所有乘坐马匹,在观中喂养,从人已牵在观外俟候。众道士送宋江等出到观外相别。宋江教牵马至半山平坦之处,与公孙胜等一同上马,再回蓟州。一路无话,早到城中州衙前下马。黑旋风李逵接着说道:“哥哥去望罗真人,怎生不带兄弟去走一遭?”戴宗道:“罗真人说,你要杀他,好生怪你。”李逵道:“他也奈何的我也够了!”众人都笑。宋江入进衙内,众人都到后堂。宋江取出罗真人那八句法语,递与吴用看详,不晓其意。众人反复看了,亦不省的。公孙胜道:“兄长,此乃天机玄语,不可泄漏。收取过了,终身受用,休得只顾猜疑。师父法语,过后方知。”宋江遂从其说,藏于天书之内。自此之后,屯驻军马,在蓟州一月有余,并无军情之事。至七月半后,檀州赵枢密行文书到来,说奉朝廷敕旨,催兵出战。宋江接得枢密院?付,便与军师吴用计议,前到玉田县,合会卢俊义等,操练军马,整顿军器,分拨人员已定,再回蓟州,祭祀旗纛,选日出师。闻左右报道:“辽国有使来到。”宋江出接,却是欧阳侍郎,便请入后堂。叙礼已罢,宋江问道:“侍郎来意如何?”欧阳侍郎道:“乞退左右。”宋江随即喝散军士。侍郎乃言:“俺大辽国主好生慕公之德。若蒙将军慨然归顺,肯助大辽,必当建节封侯。全望早成大义,免俺国主悬望之心。”宋江答道:“这里也无外人,亦当尽忠告诉侍郎。不知前番足下来时,众军皆知其意。内中有一半人,不肯归顺。若是宋江便随侍郎出幽州,朝见郎主时,有副先锋卢俊义,必然引兵追赶。若就那里城下厮并,不见了我弟兄们日前的义气。我今先带些心腹之人,不拣那座城子,借我躲避。他若引兵赶来,知我下落,那时却好回避他。他若不听,却和他厮并,也未迟。他若不知我等下落时,他军马回报东京,必然别生支节。我等那时朝见郎主,引领大辽军马,却来与他厮杀,未为晚矣!”欧阳侍郎听了宋江这一席言语,心中甚喜,便回道:“俺这里紧靠霸州,有两个隘口:一个唤做益津关,两边都是险峻高山,中间只一条驿路;一个是文安县,两面都是恶山,过的关口,便是县治。这两座去处,是霸州两扇大门。将军若是如此,可往霸州躲避。本州是俺辽国国舅康里定安守把。将军可就那里,与国舅同住,却看这里如何。”宋江道:“若得如此,宋江星夜使人回家,搬取老父,以绝根本。侍郎可暗地使人来引宋江去。只如此说,今夜我等收拾也。”欧阳侍郎大喜,别了宋江,上马去了。有诗为证:国士从胡志可伤,常山骂贼姓名香。宋江若肯降辽国,何似梁山作大王。当日宋江令人去请卢俊义、吴用、朱武到蓟州,一同计较智取霸州之策,下来便见。宋江酌量已定,卢俊义领令去了。吴用、朱武暗暗分付众将,如此如此而行。宋江带去人数,林冲、花荣、朱仝、刘唐、穆弘、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衮、吕方、郭盛、孔明、孔亮,共计一十五员头领,止带一万来军校。拨定人数,只等欧阳侍郎来到便行。望了两日,只见欧阳侍郎飞马而来,对宋江道:“俺郎主知道将军实是好心的人,既蒙归顺,怕他宋兵做甚么?俺大辽国,有的是好兵好将,强人壮马相助。你既然要取令大人,不放心时,且请在霸州与国舅作伴,俺却差人去取未迟。”宋江听了,与侍郎道:“愿去的军将,收拾已完备,几时可行?”欧阳侍郎道:“则今夜便行,请将军传令。”宋江随即分付下去,都教马摘銮铃,军卒衔枚疾走,当晚便行。一面管待来使。黄昏左侧,开城西门便出,欧阳侍郎引数十骑在前领路。宋江引一支军马,随后便行。约行过二十余里,只见宋江在马上猛然失声,叫声:“苦也!”说道:“约下军师吴学究同来归顺大辽,不想来的慌速,不曾等的他来。军马慢行,却快使人取接他来。”当时已是三更左侧,前面已是益津关隘口。欧阳侍郎大喝一声:“开门!”当下把关的军将,开放关口,军马人将,尽数度关,直到霸州。天色将晓,欧阳侍郎请宋江入城,报知国舅康里定安。原来这国舅,是大辽郎主皇后亲兄,为人最有权势,更兼胆勇过人。将着两员侍郎,守住霸州:一个唤做金福侍郎,一个唤做叶清侍郎。听的报道宋江来降,便叫军马且在城外下寨,只教为头的宋先锋请进城来。欧阳侍郎便同宋江入城,来见定安国舅。国舅见了宋江,一表非俗,便乃降阶而接,请至后堂,叙礼罢,请在上坐。宋江答道:“国舅乃金枝玉叶,小将是投降之人,怎消受国舅殊礼重待?宋江将何报答?”定安国舅道:“多听得将军的名传寰海,威镇中原,声名闻于大辽。俺的国主,好生慕爱。”宋江道:“小将比领国舅的福荫,宋江当尽心报答郎主大恩。”定安国舅大喜,忙叫安排庆贺筵宴。一面又叫椎牛宰马,赏劳三军。城中选了一所宅子,教宋江、花荣等安歇,方才教军马尽数入城屯扎。花荣等众将,都来见了国舅等众人。番将同宋江一处安歇已了,宋江便请欧阳侍郎分付道:“可烦侍郎差人报与把关的军汉,怕有军师吴用来时,分付便可教他进关来,我和他一处安歇。昨夜来得仓卒,不曾等候得他。我一时与足下只顾先来了,正忘了他。军情主事,少他不得。更兼军师文武足备,智谋并优,六韬三略,无有不会。”欧阳侍郎听了,随即便传下言语,差人去与益津关、文安县二处把关军将说知:“但有一个秀才模样的人,姓吴名用,便可放他过来。”且说文安县得了欧阳侍郎的言语,便差人转出益津关上,报知就里,说与备细。上关来望时,只见尘头蔽日,土雾遮天,有军马奔上关来。把关将士准备擂木炮石,安排对敌,只见山前一骑马上,坐着一人,秀才模样,背后一个行脚僧,一个行者,随后又有数十个百姓,都赶上关来。马到关前,高声大叫:“我是宋江手下军师吴用,欲待来寻兄长,被宋兵追赶得紧,你可开关救我!”把关将道:“想来正是此人。”随即开关,放入吴学究来。只见那两个行脚僧人、行者,也挨入关。关上人当住,那行者早撞在门里了。和尚便道:“俺两个出家人,被军马赶的紧,救咱们则个!”把关的军,定要推出关去。那和尚发作,行者焦躁,大叫道:“俺不是出家人,俺是杀人的太岁鲁智深、武松的便是!”花和尚抡起铁禅杖,拦头便打。武行者掣出双戒刀,就便杀人,正如砍瓜切菜一般。那数十个百姓,便是解珍、解宝、李立、李云、杨林、石勇、时迁、段景住、白胜、郁保四这伙人,早奔关里,一发夺了关口。卢俊义引着军兵,都赶到关上,一齐杀入文安县来。把关的官员,那里迎敌的住。这伙都到文安县取齐。却说吴用飞马奔到霸州城下,守门的番官报入城来。宋江与欧阳侍郎在城边相接,便教引见国舅康里定安。吴用说道:“吴用不合来的迟了些个。正出城来,不想卢俊义知觉,直赶将来,追到关前。小生今入城来,此时不知如何。”又见流星探马报来说道:“宋兵夺了文安县,军马杀近霸州。”定安国舅便教点兵,出城迎敌,宋江道:“未可调兵,等他到城下,宋江自用好言招抚他。如若不从,却和他厮并未迟。”只见探马又报将来说:“宋兵离城不远!”定安国舅与宋江一齐上城看望。见宋兵整整齐齐,都摆列在城下。卢俊义顶盔挂甲,跃马横枪,点军调将,耀武扬威,立马在门旗之下,高声大叫道:“只教反朝廷的宋江出来!”宋江立在城楼下女墙边,指着卢俊义说道:“兄弟,所有宋朝赏罚不明,奸臣当道,谗佞专权,我已顺了大辽国主。汝可同心,也来帮助我,同扶大辽郎主,不失了梁山许多时相聚之意。”卢俊义大骂道:“俺在北京安家乐业,你来赚我上山。宋天子三番降诏,招安我们,有何亏负你处?你怎敢反背朝廷?你那短见无能之人,早出来打话,见个胜败输赢!”宋江大怒,喝教开城门,便差林冲、花荣、朱仝、穆弘四将齐出,活拿这厮。卢俊义一见了四将,约住军校,跃马横枪,直取四将,全无惧怯。林冲等四将斗了二十余合,拨回马头,望城中便走。卢俊义把枪一招,后面大队军马,一齐赶杀入来。林冲、花荣占住吊桥,回身再杀,诈败佯输,诱引卢俊义抢入城中。背后三军,齐声呐喊,城中宋江等诸将,一齐兵变,接应入城,四方混杀,人人束手,个个归心。定安国舅气的目睁口呆,罔知所措,与众等侍郎束手被擒。宋江引军到城中,诸将都至州衙内来,参见宋江。宋江传令,先请上定安国舅并欧阳侍郎、金福侍郎、叶清侍郎,并皆分坐,以礼相待。宋江道:“汝辽国不知就里,看的俺们差矣!我这伙好汉,非比啸聚山林之辈。一个个乃是列宿之臣,岂肯背主降辽?只要取汝霸州,特地乘此机会。今已成功,国舅等请回本国,切勿忧疑,俺无杀害之心。但是汝等部下之人,并各家老小,俱各还本国。霸州城子,已属天朝,汝等勿得再来争执。今后刀兵到处,无有再容。”宋江号令已了,将城中应有番官,尽数驱遣起身,随从定安国舅都回幽州。宋江一面出榜安民,令副先锋卢俊义将引一半军马,回守蓟州,宋江等一半军将,守住霸州。差人赍奉军帖,飞报赵枢密,得了霸州。赵安抚听了大喜,一面写表申奏朝廷。且说定安国舅与同三个侍郎,带领众人归到燕京,来见郎主,备细奏说宋江诈降一事,因此被那伙蛮子占了霸州。辽主听了大怒,喝骂欧阳侍郎:“都是你这奴婢佞臣,往来搬斗,折了俺的霸州紧要的城池,教俺燕京如何保守?快与我拿去斩了!”班部中转出兀颜统军,启奏道:“郎主勿忧,量这厮何须国主费力。奴婢自有个道理,且免斩欧阳侍郎。若是宋江知得,反被他耻笑。”辽主准奏,赦了欧阳侍郎。兀颜统军奏道:“奴婢引起部下二十八宿将军,十一曜大将,前去布下阵势,把这些蛮子,一鼓儿平收。”说言未绝,班部中却转出贺统军前来奏道:“郎主不用忧心,奴婢自有个见识。常言道:‘杀鸡焉用牛刀。’那里消得正统军自去,只贺某聊施小计,教这一伙蛮子,死无葬身之地!”郎主听了,大喜道:“俺的爱卿,愿闻你的妙策。”贺统军启口摇舌,说这妙计,有分教,卢俊义来到一个去处,马无料草,人绝口粮。直教:三军骁勇齐消魄,一代英雄也皱眉。毕竟贺统军道出甚计来,且听下回分解。[/td][/tr][/table]

《水浒传》 第八十七回 宋公明大战幽州 呼延灼力擒番将[table][tr][td] 话说当时兀颜延寿将引二万余军马,会合了太真驸马、李金吾二将,共领三万五千番军,整顿枪刀弓箭,一应器械完备,摆布起身。早有探子来幽州城里,报知宋江。宋江便请军师吴用商议:“辽兵累败,今次必选精兵猛将,前来厮杀,当以何策应之?”吴用道:“先调兵出城,布下阵势。待辽兵来,慢慢地挑战。他若无能,自然退去。”宋江随即调遣军马出城,离城十里,地名方山,地势平坦,靠山傍水,排下九宫八卦阵势。等候间,只见辽兵分做三队而来。兀颜小将军兵马是皂旗,太真驸马是红旗,李金吾军是青旗。三军齐到,见宋江摆成阵势。那兀颜延寿在父亲手下,曾习得阵法,深知玄妙,便令青红旗二军,分在左右,扎下营寨,自去中军,竖起云梯,看了宋兵果是九宫八卦阵势,下云梯来,冷笑不止。左右副将问道:“将军何故冷笑?”兀颜延寿道:“量他这个九宫八卦阵,谁不省得?他将此等阵势,瞒人不过。俺却惊他则个!”令众军擂三通画鼓,竖起将台。就台上用两把号旗招展,左右列成阵势已了。下将台来,上马,令首将哨开阵势,亲到阵前,与宋江打话。那小将军怎生结束,但见:戴一顶三叉如意紫金冠,穿一件蜀锦团花白银铠。足穿四缝鹰嘴抹绿靴,腰系双环龙角黄?带。蚪螭吞首打将鞭,霜雪裁锋杀人剑。左悬金画宝雕弓,右插银嵌狼牙箭。使一枝画杆方天戟,骑一匹铁脚枣骝马。兀颜延寿勒马直到阵前,高声叫道:“你摆九宫八卦阵,待要瞒谁?你却识得俺的阵么?”宋江听的番将要斗阵法,叫军中竖起云梯。宋江、吴用、朱武上云梯观望了辽兵阵势,三队相连,左右相顾。朱武早已认得,对宋江道:“此太乙三才阵也。”宋江留下吴用同朱武在将台上,自下云梯来,上马出到阵前,挺鞭直指辽将,喝道:“量你这太乙三才阵,何足为奇!”兀颜小将军道:“你识吾阵,看俺变法,教汝不识。”勒马入中军,再上将台,把号旗招展,变成阵势。吴用、朱武在将台上看了,此乃变作河洛四象阵。使人下云梯来,回复宋江知了。兀颜小将军再出阵门,横戟问道:“还识俺阵否?”宋江答道:“此乃变出河洛四象阵。”那兀颜小将摇着头冷笑,再入阵中,上将台,把号旗左招右展,又变成阵势。吴用、朱武在将台上看了,朱武道:“此乃变作循环八卦阵。”再使人报与宋江知道。那小将军再出阵前,高声问道:“还能识吾阵否?”宋江笑道:“料只是变出循环八卦阵,不足为奇!”小将军听了,心中自忖道:“俺这几个阵势,都是秘传来的,不期都被此人识破。宋兵之中,必有人物!”兀颜小将军再入阵中,下马上将台,将号旗招展,左右盘旋,变成个阵势:四边都无门路,内藏八八六十四队兵马。朱武再上云梯看了,对吴用说道:“此乃是武侯八阵图,藏了首尾,人皆不晓。”便着人请宋公明到阵中,上将台,看这阵法。“休欺负他辽兵,这等阵图,皆得传授。此四阵皆从一派传流下来,并无走移。先是太乙三才,生出河洛四象,四象生出循环八卦,八卦生出八八六十四卦,已变为八阵图。此是循环无比,绝高的阵法。”宋江下将台,上战马,直到阵前。小将军搠戟在手,勒马阵前,高声大叫:“能识俺阵否?”宋江喝道:“汝小将年幼学浅,如井底之蛙,只知此等阵法,以为绝高。量这藏头八阵图法瞒谁?瞒吾大宋小儿,也瞒不过!”兀颜小将军道:“你虽识俺阵法,你且排一个奇异的阵势,瞒俺则个!”宋江喝道:“只俺这九宫八卦阵势,虽是浅薄,你敢打么?”小将军大笑道:“量此等小阵,有何难哉!你军中休放冷箭,看咱打你这个小阵!”且说兀颜小将军便传将令,直教太真驸马、李金吾,各拨一千军:“待俺打透阵势,便来策应。”传令已罢,众军擂鼓。宋兵已传下将令,教军中整擂三通战鼓,门旗两开,放打阵的小将入来。那兀颜延寿带本部下二十来员牙将,一千披甲马军,用手掐算,当日属火,不从正南离位上来,带了军马,转过右边,从西方兑位上,荡开白旗,杀入阵内,后面的被弓箭手射住,止有一半军马入的去,其余都回本阵。却说小将军走到阵里,便奔中军,只见中间白荡荡如银墙铁壁,团团围住小将军。那兀颜延寿见了,惊的面如土色,心中暗想:“阵里那得这等城子!”便教四边且打通旧路,要杀出阵来。众军回头看时,白茫茫如银海相似,满地只听的水响,不见路径。小将军甚慌,引军杀投南门来,只见千团火块,万缕红霞,就地而滚,并不见一个军马。小将军那里敢出南门,铲斜里杀投东门来,只见带叶树木,连枝山柴,交横塞满地下,两边都是鹿角,无路可进。却转过北门来,又见黑气遮天,乌云蔽日,伸手不见掌,如黑暗地狱相似。那兀颜小将军在阵内,四门无路可出,心中疑道:“此必是宋江行持妖法。休问怎生,只就这里死撞出去。”众军得令,齐声呐喊,杀将出去。旁边撞出一员大将,高声喝道:“孺子小将,走那里去!”兀颜小将军欲待来战,措手不及,脑门上早飞下一鞭来。那小将军眼明手快,便把方天戟来拦住。只听得双鞭齐下,早把戟杆折做两段。急待挣扎,被那将军扑入怀内,轻舒猿臂,款扭狼腰,把这兀颜小将军活捉过去,拦住后军,都喝下马来。众军黑天摸地,不辨东西,只得下马受降。拿住小将军的,不是别人,正是虎军大将双鞭呼延灼。当时公孙胜在中军作法,见报捉了小将军,便收了法术,阵中仍复如旧,青天白日。且说太真驸马并李金吾将军,各引兵一千,只等阵中消息,便要来策应;却不想不见些动静,不敢杀过来。宋江出到阵前,高声喝道:“你那两军不降,更待何时?兀颜小将已被吾生擒在此!”喝令群刀手簇出阵前。李金吾见了,一骑马,一条枪,直赶过来,要救兀颜延寿。却有霹雳火秦明正当前部,飞起狼牙棍,直取李金吾。二马相交,军器并举,两军齐声呐喊。李金吾先自心中慌了,手段缓急差迟,被秦明当头一棍,连盔透顶,打的粉碎。李金吾?下马来。太真驸马见李金吾输了,引军便回。宋江催兵掩杀,辽兵大败奔走。夺得战马三千余匹,旗?剑戟,弃满川谷。宋江引兵径望燕京进发,直欲长驱席卷,以复王封。却说辽兵败残人马,逃回辽国,见了兀颜统军,禀说小将军去打宋兵阵势,被他活捉去了;其余牙将,尽皆归降;李金吾亦被他那里一棍打死;太真驸马逃得性命,不知去向。兀颜统军听了大惊,便道:“吾儿自小习学阵法,颇知玄妙。宋江那厮,把甚阵势,捉了吾儿?”左右道:“只是个九宫八卦阵势,又无甚希奇。俺这小将军布了四个阵势,都被那蛮子识破了。临了,对俺小将军说道:‘你识我九宫八卦阵,你敢来打么?’俺小将军便领了千百骑马军,从西门打将入去,被他强弓硬弩射住,只有一半人马能够入去,不知怎生被他生擒活捉了。”兀颜统军道:“量这个九宫八卦阵,有甚难打,必是被他变了阵势。”众军道:“俺们在将台上,望见他阵中,队伍不动,旗?不改,只见上面一派黑云,罩定阵中。”兀颜统军道:“恁的必是妖术。吾不起军,这厮也来。若不取胜,吾当自刎!谁敢与吾作前部先锋,引兵前去?俺驱大队,随后便来。”帐前转过二将齐出,“某等两个,愿为前部。”一个是番官琼妖纳延;一个是燕京骁将,姓寇,双名镇远。兀颜统军大喜,便道:“你两个小心在意,与吾引一万军兵作前部先锋,逢山开路,遇水叠桥。吾引大军,随后便到。”且不说琼、寇二将起身,作先锋开路,却说兀颜统军,随即整点本部下十一曜大将,二十八宿将军,尽数出征。先说那十一曜大将:太阳星御弟大王耶律得重,引兵五千。太阴星天寿公主答里孛,引女兵五千。罗?星皇侄耶律得荣,引兵三千。计都星皇侄耶律得华,引兵三千。紫?星皇侄耶律得忠,引兵三千。月孛星皇侄耶律得信,引兵三千。东方青帝木星大将只儿拂郎,引兵三千。西方太白金星大将乌利可安,引兵三千。南方荧惑火星大将洞仙文荣,引兵三千。北方玄武水星大将曲利出清,引兵三千。 中央镇星土星上将都统军兀颜光,总领各飞兵马首将五千,镇守中坛。兀颜统军再点部下那二十八宿将军:角木蛟孙忠 亢金龙张起氐土貉刘仁 房日兔谢武心月狐裴直 尾火虎顾永兴箕水豹贾茂 斗木獬萧大观牛金牛薛雄 女土蝠俞得成虚日鼠徐威 危月燕李益室火猪祖兴 壁水?成珠那海奎木狼郭永昌 娄金狗阿哩义胃土雉高彪 昴日鸡顺受高毕月乌国永泰 觜火猴潘异参水猿周豹 井木犴童里合鬼金羊王景 柳土獐雷春星日马卞君保 张月鹿李复翼火蛇狄圣 轸水蚓班古儿那兀颜光整点就十一曜大将、二十八宿将军,引起大队军马精兵二十余万,倾国而起,奉请郎主御驾亲征。有古风一篇为证:羊角风旋天地黑,黄沙漠漠云阴涩。契丹兵动山岳摧,万里乾坤皆失色。狂嘶骏马坐胡儿,跃溪超岭流星驰。搀枪发光天狗吠,迷离毒雾奔群魑。宝雕弓挽乌龙脊,雪刃霜刀映寒日。万片霞光锦带旗,千池荷叶青毡笠。胡笳齐和天山歌,鼓声震起白骆驼。番王左右持绣斧,统军前后挥金戈。绣斧金戈势相亚,打围一路无禾稼。海青放起鸿鹄愁,豹子鸣时神鬼怕。幽州城下如沸波,连营列骑精兵多。罡星天遣除妖?,纷纷宿曜如予何。且不说兀颜统军兴起大队之师,卷地而来。再说先锋琼、寇二将引一万人马,先来进兵。早有细作报与宋江,这场厮杀不小。宋江听了大惊,传下将令,一面教取卢俊义部下尽数军马,一面又取檀州、蓟州旧有人员,都来听调。就请赵枢密前来监战。再要水军头目,将带水手人员,尽数登岸,都到霸州取齐,陆路进发。水军头领护持赵枢密在后而来,应有军马,尽在幽州。宋江等接见赵枢密,参拜已罢,赵枢密道:“将军如此劳神,国之柱石,名传万载。下官回朝,于天子前必当重保。”宋江答道:“无能小将,不足挂齿。上托天子洪福,下赖元帅虎威,偶成小功,非人能也!今有探细人报来就里,闻知辽国兀颜统军,起二十万军马,倾国而来。兴亡胜败,决此一战。特请枢相另立营寨,于十五里外屯扎,看宋江施犬马之劳,与众弟兄并力向前,决此一战。”赵枢密道:“将军善觑方便。”宋江遂辞了赵枢密,与同卢俊义引起大兵,转过幽州地面所属永清县界,把军马屯扎,下了营寨。聚集诸将头领,上帐同坐,商议军情大事。宋江道:“今次兀颜统军亲引辽兵倾国而来,决非小可。死生胜负,在此一战!汝等众兄弟,皆宜努力向前,勿生退悔。但得微功,上达朝廷,天子恩赏,必当共享。”众皆起身,都道:“兄长之命,谁敢不依!”正商议间,小校报来,有辽国使人下战书来。宋江教唤至帐下,将书呈上。宋江拆书看了,乃是辽国兀颜统军帐前先锋使琼、寇二将军,统前部兵马,相期来日决战。宋江就批书尾,回示来日决战,叫与来使酒食,放回本寨。此时秋尽冬来,军披重铠,马挂皮甲,尽皆得时。次日,五更造饭,平明拔寨,尽数起行。不到四五里,宋兵果与辽兵相迎。遥望皂雕旗影里,闪出两员先锋旗号来。战鼓喧天,门旗开处,那个琼先锋当先出马。怎生打扮,但见:头戴鱼尾卷云镔铁冠,披挂龙鳞傲霜嵌缝铠,身穿石榴红锦绣罗袍,腰系荔枝七宝黄金带,足穿抹绿鹰嘴金线靴,腰悬炼银竹节熟钢鞭。左挂硬弓,右悬长箭。马跨越岭巴山兽,枪?翻江搅海龙。当下那个琼妖纳延横枪跃马,立在阵前。宋江在门旗下看了琼先锋如此英雄,便问:“谁与此将交战?”当下九纹龙史进提刀跃马,出来与琼将军挑斗。战马相交,军器并举。二将斗到三二十合,史进一刀却砍个空,吃了一惊,拨回马望本阵便走。琼先锋纵马赶来。宋兵阵上小李广花荣正在宋江背后,见输了史进,便拈起弓,搭上箭,把马挨出阵前,觑得来马较近,飕的只一箭,正中琼先锋面门,翻身落马。史进听得背后坠马,霍地回身,复上一刀,结果了琼妖纳延。那寇先锋望见砍了琼先锋,怒从心起,跃马提枪,直出阵前,高声大骂:“贼将怎敢暗算吾兄!”当有病尉迟孙立飞马直出,径来奔寇镇远。军中战鼓喧天,耳畔喊声不绝。那孙立的金枪,神出鬼没。寇先锋斗不过二十余合,勒回马便走,不敢回阵,恐怕撞动了阵脚,绕阵东北而走。孙立正要建功,那里肯放,纵马赶去。寇先锋去得远了,孙立在马上带住枪,左手拈弓,右手取箭,搭上箭,拽满弓,觑着寇先锋后心较亲,只一箭,那寇将军听的弓弦响,把身一倒,那枝箭却好射到,顺手只一绰,绰了那枝箭。孙立见了,暗暗地喝采。寇先锋冷笑道:“这厮卖弄弓箭!”便把那枝箭咬在口里,自把枪带在了事环上,急把左手取出硬弓,右手就取那枝箭,搭上弦,扭过身来,望孙立前心窝里一箭射来。孙立早已偷眼见了,在马上左来右去。那枝箭到胸前,把身望后便倒,那枝箭从身上飞过去了。这马收勒不住,只顾跑来。寇先锋把弓穿在臂上,扭回身,且看孙立倒在马上。寇先锋想道:“必是中了箭!”原来孙立两腿有力,夹住宝铠,倒在马上,故作如此,却不坠下马来。寇先锋勒转马,要来捉孙立。两个马头,却好相迎着,隔不的丈尺来去,孙立却跳将起来,大喝一声。寇先锋吃了一惊,便回道:“你只躲的我箭,须躲不的我枪。”望孙立胸前尽力一枪搠来。孙立挺起胸脯,受他一枪。枪尖到甲,略侧一侧,那枪从肋窝里放将过去。那寇将军却扑入怀里来。孙立就手提起腕上虎眼钢鞭,向那寇先锋脑袋上飞将下来,削去了半个天灵骨。那寇将军做了半世番官,死于孙立之手,尸骸落于马前。孙立提枪回来阵前,宋江大纵三军,掩杀过对阵来。辽兵无主,东西乱窜,各自逃生。宋江正赶之间,听的前面连珠炮响,宋江便教水军头领先引一枝军卒人马,把住水口。差花荣、秦明、吕方、郭盛骑马上山顶望时,只见垓垓攘攘,番军人马,盖地而来。正是:鸣镝如雷奔虏骑,扬尘若雾涌胡兵。毕竟来的番军是何处人马,且听下回分解。[/td][/tr][/table]

《水浒传》 第八十八回 颜统军阵列混天象 宋公明梦授玄女法[table][tr][td] 话说当时宋江在高阜处,看了辽兵势大,慌忙回马来到本阵,且教将军马退回永清县山口屯扎。便就帐中与卢俊义、吴用、公孙胜等商议道:“今日虽是赢了他一阵,损了他两个先锋,我上高阜处观望辽兵,其势浩大,漫天遍地而来,此乃是大队番军人马。来日必用与他大战交锋,恐寡不敌众,如之奈何?”吴用道:“古之善用兵者,能使寡敌众。昔晋谢玄五万人马,战退苻坚百万雄兵,先锋何为惧哉!可传令与三军众将,来日务要旗?严整,弓弩上弦,刀剑出鞘,深栽鹿角,警守营寨,濠堑齐备,军器并施,整顿云梯炮石之类,预先伺候。还只摆九宫八卦阵势。如若他来打阵,依次而起,纵他有百万之众,安敢冲突。”宋江道:“军师言之甚妙。”随即传令已毕,诸将三军,尽皆听令。五更造饭,平明拔寨都起,前抵昌平县界,即将军马摆开阵势,扎下营寨。前面摆列马军,还是虎军大将:秦明在前,呼延灼在后,关胜居左,林冲居右,东南索超,东北徐宁,西南董平,西北杨志。宋江守领中军,其余众将,各依旧职。后面步军,另做一阵在后,卢俊义、鲁智深、武松三个为主。数万之中,都是能征惯战之将,个个磨拳擦掌,准备厮杀。阵势已定,专候番军。不多时,遥望辽兵远远而来。前面六队番军人马,每队各有五百,左设三队,右设三队,循环往来,其势不定。此六队游兵,又号哨路,又号压阵。次后大队盖地来时,前军尽是皂纛旗,一代有七座旗门,每门有千匹马,各有一员大将。怎生打扮?头顶黑盔,身披玄甲,上穿皂袍,坐骑乌马。手中一般军器,正按北方斗、牛、女、虚、危、室、壁。七门之内,总设一员把总上将,按上界北方玄武水星。怎生打扮?头披青丝细发,黄抹额紧束金箍,身穿秃袖皂袍,乌油甲密铺银铠。足跨一匹乌骓千里马,手擎一口黑柄三尖刀。乃是番将曲利出清,引三千披发黑甲人马,按北辰五?星君。皂旗下军兵,不计其数。正是冻云截断东方日,黑气平吞北海风。左军尽是青龙旗,一代也有七座旗门,每门有千匹马,各有一员大将。怎生打扮?头戴四缝盔,身披柳叶甲,上穿翠色袍,下坐青鬃马。手拿一般军器,正按东方角、亢、氐、房、心、尾、箕。七门之内,总设一员把总大将,按上界东方苍龙木星。怎生打扮?头戴狮子盔,身披狻猊铠,堆翠绣青袍,缕金碧玉带。手中月斧金丝杆,身坐龙驹玉块青。乃是番将只儿拂郎,引三千青色宝?人马,按东震九?星君。青旗下左右围绕军兵,不计其数。正似翠色点开黄道路,青霞截断紫云根。右军尽是白虎旗,一代也有七座旗门,每门有千匹马,各有一员大将。怎生打扮?头戴水磨盔,身披烂银铠,上穿素罗袍,坐骑雪白马。各拿伏手军器,正按西方奎、娄、胃、昴、毕、觜、参。七门之内,总设一员把总大将,按上界西方咸池金星。怎生打扮?头顶兜鍪凤翅盔,身披花银双钩甲,腰间玉带迸寒光,称体素袍飞雪练。骑一匹照夜玉狻猊马,使一枝纯钢银枣槊。乃是番将乌利可安,引三千白缨素旗人马,按西兑七?星君。白旗下前后护御军兵,不计其数。正似征驼卷尽阴山雪,番将斜披玉井冰。后军尽是绯红旗,一代亦有七座旗门,每门有千匹马,各有一员大将。怎生打扮?头戴?箱朱红漆笠,身披猩猩血染征袍。桃红锁甲现鱼鳞,冲阵龙驹名赤兔。各?伏手军器,正按南方井、鬼、柳、星、张、翼、轸。七门之内,总设一员把总大将,按上界南方朱雀火星。怎生打扮?头顶着绛冠,朱缨粲烂。身穿绯红袍,茜色光辉。甲披一片红霞,靴刺数条花缝。腰间宝带红?,臂挂硬弓长箭。手持八尺火龙刀,坐骑一匹胭脂马。乃是番将洞仙文荣,引三千红罗宝?人马,按南离三?星君。红旗下朱缨绛衣军兵,不计其数。正似离宫走却六丁神,霹雳震开三昧火。阵前左有一队五千猛兵,人马尽是金缕弁冠,镀金铜甲,绯袍朱缨,火焰红旗,绛鞍赤马,簇拥着一员大将。头戴簇芙蓉如意缕金冠,身披结连环兽面锁子黄金甲,猩红烈火绣花袍,碧玉嵌金七宝带。使两口日月双刀,骑一匹五明赤马。乃是辽国御弟大王耶律得重,正按上界太阳星君。正似金乌拥出扶桑国,火伞初离东海洋。阵前右设一队五千女兵,人马尽是银花弁冠,银钩锁甲,素袍素缨,白旗白马,银杆刀枪,簇拥着一员女将。金凤钗对插青丝,红抹额乱铺珠翠,云肩巧衬锦裙,绣袄深笼银甲。小小花靴金镫稳,翩翩翠袖玉鞭轻。使一口七星宝剑,骑一匹银鬃白马。乃是辽国天寿公主答里孛,按上界太阴星君。正似玉兔团团离海角,冰轮皎皎照瑶台。两队阵中,团团一遭,尽是黄旗簇簇,军将尽骑黄马,都披金甲。衬甲袍起一片黄云,绣包巾散半天黄雾。黄军队中,有军马大将四员,各领兵三千,分于四角。每角上一员大将,团团守护。东南一员大将,青袍金甲,手持宝枪,坐骑粉青马,立于阵前,按上界罗?星君,乃是辽国皇侄耶律得荣。西南一员大将,紫袍银甲,使一口宝刀,坐骑海骝马,立于阵前,按上界计都星君,乃是辽国皇侄耶律得华。东北一员大将,绿袍银甲,手执方天画戟,坐骑五明黄马,立于阵前,按上界紫?星君,乃是辽国皇侄耶律得忠。西北一员大将,白袍铜甲,手仗七星宝剑,坐骑踢云乌骓马,立于阵前,按上界月孛星君,乃是辽国皇侄耶律得信。黄军阵内,簇拥着一员上将,左有执青旗,右有持白钺,前有擎朱?,后有张皂盖。周回旗号,按二十四气,六十四卦,南辰北斗,飞龙飞虎,飞熊飞豹,明分阴阳左右,暗合璇玑玉衡乾坤混沌之象。那员上将,使一枝朱红画杆方天戟。怎生打扮?头戴七宝紫金冠,身穿龟背黄金甲,西川红锦绣花袍,蓝田美玉玲珑带。左悬金画铁胎弓,右带凤翎?子箭。足穿鹰嘴云根靴,坐骑铁脊银鬃马。锦雕鞍稳踏金镫,紫丝缰牢绊山鞒。腰间挂剑驱番将,手内挥鞭统大军。这簇军马光辉,四边浑如金色,按上界中宫土星一?天君,乃是辽国都统军大元帅兀颜光。黄旗之后,中军是凤辇龙车。前后左右,七重剑戟枪刀围绕。九重之内,又有三十六对黄巾力士,推捧车驾。前有九骑金鞍骏马驾辕,后有八对锦衣卫士随阵。辇上中间,坐着辽国郎主:头戴冲天唐巾,身穿九龙黄袍,腰系蓝田玉带,足穿朱履朝靴。左右两个大臣:左丞相幽西孛瑾,右丞相太师褚坚。各带貂蝉冠,火裙朱服,紫绶金章,象简玉带。龙床两边,金童玉女,执简捧?。龙车前后左右两边,簇拥护驾天兵。辽国郎主,自按上界北极紫微大帝,总领镇星。左右二丞相,按上界左辅、右弼星君。正是一天星斗离乾位,万象森罗降世间。有诗为证:宿曜随宜列八方,更将土德镇中央。胡人从不关天象,何事纷纷渎上苍?那辽国番军摆列天阵已定,正如鸡卵之形,似覆盆之状,旗排四角,枪摆八方,循环无定,进退有则。宋江看见,便教强弓硬弩,射住阵脚,就中军竖起云梯将台,引吴用、朱武上台观望。宋江看了,惊讶不已。朱武看了,认的是天阵,便对宋江、吴用道:“此乃是太乙混天象阵也!”宋江问道:“如何攻击?”朱武道:“此天阵变化无穷,机关莫测,不可造次攻打。”宋江道:“若不打得开阵势,如何得他军退?”吴用道:“急切不知他阵内虚实,如何便去打得?”正商议间,兀颜统军在中军传令:“今日属金,可差亢金龙张起、牛金牛薛雄、娄金狗阿里义、鬼金羊王景四将,跟随太白金星大将乌利可安,离阵攻打宋兵。”宋江众将在阵前,望见对阵右军七门,或开或闭,军中雷响,阵势团团,那引军旗在阵内自东转北,北转西,西投南。朱武见了,在马上道:“此乃是天盘左旋之象。今日属金,天盘左动,必有兵来。”说犹未了,五炮齐响,早是对阵踊出军来。中是金星,四下是四宿,引动五队军马,卷杀过来,势如山倒,力不可当。宋江军马,措手不及,望后急退。大队压住阵脚,辽兵两面夹攻,宋江大败,急忙退兵,回到本寨,辽兵也不来追赶。点视军中头领,孔亮伤刀,李云中箭,朱富着炮,石勇着枪,中伤军卒,不计其数。随即发付上车,去后寨令安道全医治。宋江教前军下了铁蒺藜,深栽鹿角,坚守寨门。宋江在中军纳闷,与卢俊义等商议:“今日折了一阵,如之奈何?再若不出交战,必来攻打。”卢俊义道:“来日着两路军马,撞住他那压阵军兵。再调两路军马,撞那厮正北七门。却教步军从中间打将入去,且看里面虚实如何。”宋江道:“也是。”次日便依卢俊义之言,收拾起寨,前至阵前准备,大开寨门,引兵前进。遥望辽兵不远,六队压阵辽兵远探将来。宋江便差关胜在左,呼延灼在右,引本部军马,撞退压阵辽兵。大队前进,与辽兵相接,宋江再差花荣、秦明、董平、杨志在左,林冲、徐宁、索超、朱仝在右,两队军兵来撞皂旗七门。果然撞开皂旗阵势,杀散皂旗人马,正北七座旗门,队伍不整。宋江阵中,却转过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衮五百牌手向前,背后鲁智深、武松、杨雄、石秀、解珍、解宝,将带应有步军头目,撞杀入去。混天阵内,只听四面炮响,东西两军,正面黄旗军撞杀将来。宋江军马,抵当不住,转身便走。后面架隔不定,大败奔走,退回原寨。急点军时,折其大半。杜迁、宋万,又带重伤。于内不见了黑旋风李逵。原来李逵杀的性起,只顾砍入他阵里去,被他挠钩搭住,活捉去了。宋江在寨中听的,心中纳闷。传令教先送杜迁、宋万去后寨,令安道全调治。带伤马匹,叫牵去与皇甫端料理。宋江又与吴用等商议:“今日又折了李逵,输了这一阵,似此怎生奈何?”吴用道:“前日我这里活捉的他那个小将军,是兀颜统军的孩儿,正好与他打换。”宋江道:“这番换了,后来倘若折将,何以解救?”吴用道:“兄长何故执迷,且顾眼下。”说犹未了,小校来报,有辽将遣使到来打话。宋江唤入中军,那番官来与宋江厮见,说道:“俺奉元帅将令,今日拿得你的一个头目,到俺总兵面前,不肯杀害,好生与他酒肉,管待在那里。统军要送来与你,换他孩儿小将军还他。如是将军肯时,便送那个头目来还。”宋江道:“既是恁地,俺明日取小将军来到阵前,两相交换。”番官领了宋江言语,上马去了。宋江再与吴用商议道:“我等无计破他阵势,不若取将小将军来,就这里解和这阵,两边各自罢战。”吴用道:“且将军马暂歇,别生良策,再来破敌,未为晚矣。”到晓,差人星夜去取兀颜小将军来,也差个人直往兀颜统军处,说知就里。且说兀颜统军正在帐中坐地,小军来报,宋先锋使人来打话。统军传令,教唤入来。到帐前,见了兀颜统军,说道:“俺的宋先锋拜意统军麾下,今送小将军回来,换俺这个头目。即今天气严寒,军士劳苦,两边权且罢战,待来春别作商议,俱免人马冻伤。请统军将令。”兀颜统军听了大喝道:“无智辱子,被汝生擒,纵使得活,有何面目见咱?不用相换,便拿下替俺斩了。若要罢战权歇,教你宋江束手来降,免汝一死。若不如此,吾引大兵一到,寸草不留!”大喝一声:“退去!”使者飞马回寨,将这话诉与宋江。宋江慌速,只怕救不得李逵,拔寨便起,带了兀颜小将军直抵前军,隔阵大叫:“可放过俺的头目来,我还你小将军。不罢战不妨,自与你对阵厮杀。”只见辽兵阵中,无移时,把李逵一骑马送出阵前来。这里也牵一匹马,送兀颜小将军出阵去。两家如此,一言为定。两边一齐同收同放,李将军回寨,小将军也骑马过去了。当日两边,都不厮杀。宋江退兵回寨,且与李逵贺喜。宋江在帐中与诸将相议道:“辽兵势大,无计可破,使我忧煎,度日如年,怎生奈何?”呼延灼道:“我等来日,可分十队军马,两路去当压阵军兵,八路一齐撞击,决此一战。”宋江道:“全靠你等众弟兄同心?力,来日必行。”吴用道:“两番撞击不动,不如守等他来交战。”宋江道:“等他来,也不是良法。只是众弟兄当以力敌,岂有连败之理!”当日传令,次早拔寨起军,分作十队,飞抢前去。两路先截住后背压阵军兵,八路军马更不打话,呐喊摇旗,撞入混天阵去。听的里面雷声高举,四七二十八门,一齐分开,变作一字长蛇之阵,便杀出来。宋江军马,措手不及,急令回军,大败而走,旗枪不整,金鼓偏斜,速退回来。到得本寨,于路损折军马数多。宋江传令,教军将紧守山口寨栅,深掘濠堑,牢栽鹿角,坚闭不出,且过冬寒。却说副枢密赵安抚累次申达文书赴京,奏请索取衣袄等件。因此朝廷特差御前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正受郑州团练使,姓王,双名文斌。此人文武双全,满朝钦敬,将带京师一万余人,起差民夫车辆,押运衣袄五十万领,前赴宋先锋军前交割,就行催并军将,向前交战,早奏凯歌。王文斌领了圣旨文书,将带随行军器,拴束衣甲鞍马,催?人夫军马,起运车仗,出东京,望陈桥驿进发。监押着一二百辆车子,上插黄旗,书“御赐衣袄”,迤?前进。经过去处,自有官司供给口粮。在路非则一日,来到边庭,参见了赵枢密,呈上中书省公文。赵安抚看了大喜道:“将军来的正好,目今宋先锋被辽国兀颜统军,把兵马摆成混天阵势,连输了数阵。头目人等中伤者多,现今发在此间将养,令安道全医治。宋先锋扎寨在永清县地方,并不敢出战,好生纳闷。”王文斌禀道:“朝廷因此就差某来,催并军士向前,早要取胜。今日既然累败,王某回京师,见省院官,难以回奏。文斌不才,自幼颇读兵书,略晓些阵法,就到军前,略施小策,愿决一阵,与宋先锋分忧。未知枢相钧命若何?”赵枢密大喜,置酒宴赏,就军中犒劳押车人夫,就教王文斌转运衣袄,解付宋江军前给散。赵安抚先使人报知宋先锋去了。且说宋江在中军帐中纳闷,闻知赵枢密使人来,转报东京差教头郑州团练使王文斌,押送衣袄五十万领,就来军前,催并进兵。宋江差人接至寨中下马,请入帐内,把酒接风。数杯酒后,询问缘由。宋江道:“宋某自蒙朝廷差遣到边,上托天子洪福,得了四个大郡。今到幽州,不想被番邦兀颜统军设此混天象阵,兵屯二十万,整整齐齐,按周天星象,请启郎主御驾亲征。宋江连败数阵,无计可施,屯驻不敢轻动。今幸得将军降临,愿赐指教。”王文斌道:“量这个混天阵,何足为奇!王某不才,同到军前一观,别有主见。”宋江大喜,先令裴宣,且将衣袄给散军将,众人穿罢,望南谢恩。当日中军置酒,殷勤管待,就行赏劳三军。来日结束,五军都起。王文斌取过带来的头盔衣甲,全副披挂上马,都到阵前。对阵辽兵望见宋兵出战,报入中军。金鼓齐鸣,喊声大举,六队战马哨出阵来。宋江分兵杀退。王文斌上将台亲自看一回,下云梯来说道:“这个阵势,也只如常,不见有甚惊人之处。”不想王文斌自己不识,且图诈人要誉,便叫前军擂鼓搦战。对阵番军,也挝鼓鸣金。宋江立马大喝道:“不要狐朋狗党,敢出来挑战么?”说犹未了,黑旗队里,第四座门内,飞出一将。那番官披头散发,黄罗抹额,衬着金箍乌油铠甲,秃袖皂袍,骑匹乌骓马,挺三尖刀,直临阵前,背后牙将,不记其数。引军皂旗上书银字“大将曲利出清”,跃马阵前搦战。王文斌寻思道:“我不就这里显扬本事,再于何处施逞?”便挺枪跃马出阵,与番官更不打话,骤马相交。王文斌挺枪便搠,番将舞刀来迎。斗不到二十余合,番将回身便走。王文斌见了,便骤马飞枪,直赶将去。原来番将不输,特地要卖个破绽,漏他来赶。番将抡起刀,觑着王文斌较亲,翻身背砍一刀,把王文斌连肩和胸脯,砍做两段,死于马下。宋江见了,急叫收军。那辽兵撞掩过来,又折了一阵,慌慌忙忙,收拾还寨。众多军将,看见立马斩了王文斌,面面厮觑,俱各骇然。宋江回到寨中,动纸文书,申复赵枢密说:“王文斌自愿出战身死,发付带来人伴回京。”赵枢密听知此事,展转忧闷,甚是烦恼,只得写了申呈奏本,关会省院打发来的人伴回京去了。有诗为证:赵括徒能读父书,文斌殒命又何愚。平时夸口千人有,临阵成功一个无。且说宋江自在寨中纳闷,百般寻思,无计可施,怎生破的辽兵,寝食俱废,梦寐不安。是夜严冬,天气甚冷,宋江闭上帐房,秉烛沉吟闷坐。时已二鼓,神思困倦,和衣隐几而卧。觉道寨中狂风忽起,冷气侵人。宋江起身,见一青衣女童,向前打个稽首。宋江便问:“童子自何而来?”童子答曰:“小童奉娘娘法旨,有请将军,便烦移步。”宋江道:“娘娘现在何处?”童子指道:“离此间不远。”宋江遂随童子出的帐房,但见上下天光一色,金碧交加,香风细细,瑞霭飘飘,有如二三月间天气。行不过三二里多路,见座大林,青松茂盛,翠柏森然,紫桂亭亭,石栏隐隐,两边都是茂林修竹,垂柳夭桃,曲折阑干。转过石桥,朱红?星门一座。仰观四面,萧墙粉壁,画栋雕梁,金钉朱户,碧瓦重檐,四边帘卷虾须,正面窗横龟背。女童引宋江从左廊下而进,到东向一个阁子前。推开朱户,教宋江里面少坐。举目望时,四面云窗寂静,霞彩满阶,天花缤纷,异香缭绕。童子进去,复又出来传旨道:“娘娘有请,星主便行。”宋江坐未暖席,即时起身。又见外面两个仙女入来,头戴芙蓉碧玉冠,身穿金缕绛绡衣,与宋江施礼。宋江不敢仰视。那两个仙女道:“将军何故作谦?娘娘更衣便出,请将军议论国家大事,便请同行。”宋江唯然而行,听的殿上金钟声响,玉磬音鸣。青衣迎请宋江上殿。二仙女前进,引宋江自东阶而上,行至珠帘之前。宋江只听的帘内玎?隐隐,玉?锵锵。青衣请宋江入帘内,跪在香案之前。举目观望殿上,祥云霭霭,紫雾腾腾,正面九龙床上,坐着九天玄女娘娘。头戴九龙飞凤冠,身穿七宝龙凤绛绡衣,腰系山河日月裙,足穿云霞珍珠履,手执无瑕白玉?。两边侍从女仙,约有三二十个。玄女娘娘与宋江曰:“吾传天书与汝,不觉又早数年矣!汝能忠义坚守,未尝少怠。今宋天子令汝破辽,胜负如何?”宋江俯伏在地,拜奏曰:“臣自得蒙娘娘赐与天书,未尝轻慢泄漏于人。今奉天子敕命破辽,不期被兀颜统军设此混天象阵,累败数次。臣无计可施,正在危急之际。”玄女娘娘曰:“汝知混天象阵法否?”宋江再拜奏道:“臣乃下土愚人,不晓其法,望乞娘娘赐教。”玄女娘娘曰:“此阵之法,聚阳象也。只此攻打,永不能破。若欲要破,须取相生相克之理。且如前面皂旗军马内设水星,按上界北方五?辰星。你宋兵中,可选大将七员,黄旗黄甲,黄衣黄马,撞破辽兵皂旗七门。续后命猛将一员,身披黄袍,直取水星,此乃土克水之义也。却以白袍军马,选将八员,打透他左边青旗军阵,此乃金克木之义也。却以红袍军马,选将八员,打透他右边白旗军阵,此乃火克金之义也。却以皂旗军马,选将八员,打透他后军红旗军阵,此乃水克火之义也。却命一枝青旗军马,选将九员,直取中央黄旗军阵主将,此乃木克土之义也。再选两枝军马,命一枝绣旗花袍军马,扮作罗?,独破辽兵太阳军阵。命一枝素旗银甲军马,扮作计都,直破辽兵太阴军阵。再造二十四部雷车,按二十四气,上放火石火炮,直推入辽兵中军。令公孙胜布起风雷天罡正法,径奔入辽主驾前。可行此计,足取全胜。日间不可行兵,须是夜黑可进。汝当亲自领兵,掌握中军,催动人马,一鼓成功。吾之所言,汝当秘受。保国安民,勿生退悔。天凡有限,从此永别。他日琼楼金阙,别当重会。汝宜速还,不可久留。”特命青衣献茶,宋江吃罢,令青衣即送星主还寨。宋江再拜,恳谢娘娘,出离殿庭。青衣前引宋江下殿,从西阶而出,转过?星红门,再登旧路。才过石桥松径,青衣用手指道:“辽兵在那里,汝当破之!”宋江回顾,青衣用手一推,猛然惊觉,就帐中做了一梦。静听军中更鼓,已打四更,宋江便叫请军师圆梦。吴用来到中军帐内,宋江道:“军师有计破混天阵否?”吴学究道:“未有良策可施。”宋江道:“我已梦玄女娘娘传与秘诀,寻思定了,特请军师商议,可以会集诸将,分拨行事。”正是:动达天机施妙策,摆开星斗破迷关。毕竟宋江怎生打阵,且听下回分解。[/td][/tr][/table]

《水浒传》 第八十九回 宋公明破阵成功 宿太尉颁恩降诏[table][tr][td] 话说当下宋江梦中授得九天玄女之法,不忘一句,便请军师吴用计议定了,申禀赵枢密。寨中合造雷车二十四部,都用画板铁叶钉成,下装油柴,上安火炮,连更晓夜,催并完成。商议打阵,会集诸将人马,宋江传令,各各分派:便点按中央戊己土黄袍军马,战辽国水星阵内,差大将一员双枪将董平,左右撞破皂旗军七门,差副将七员:朱仝、史进、欧鹏、邓飞、燕顺、马麟、穆春;再点按西方庚辛金白袍军马,战辽国木星阵内,差大将一员:豹子头林冲;左右撞破青旗军七门,差副将七员:徐宁、穆弘、黄信、孙立、杨春、陈达、杨林;再点按南方丙丁火红袍军马,战辽国金星阵内,差大将一员:霹雳火秦明;左右撞破白旗军七门,差副将七员:刘唐、雷横、单廷?、魏定国、周通、龚旺、丁得孙;再点按北方壬癸水黑袍军马,战辽国火星阵内,差大将一员:双鞭呼延灼;左右撞破红旗军七门,差副将七员:杨志、索超、韩滔、彭?、孔明、邹渊、邹润;再点按东方甲乙木青袍军马,战辽国土星主将阵内,差大将一员:大刀关胜;左右撞破中军黄旗主阵人马,差副将八员:花荣、张清、李应、柴进、宣赞、郝思文、施恩、薛永;再差一枝绣旗花袍军,打辽国太阳左军阵内,差大将七员:鲁智深、武松、杨雄、石秀、焦挺、汤隆、蔡福;再差一枝素袍银甲军,打辽国太阴右军阵中,差大将七员:扈三娘、顾大嫂、孙二娘、王英、孙新、张青、蔡庆;再差打中军一枝悍勇人马,直擒辽主,差大将六员:卢俊义、燕青、吕方、郭盛、解珍、解宝;再遣护送雷车至中军,大将五员: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衮;其余水军头领,并应有人员,尽到阵前协助破阵。阵前还立五方旗帜八面,分拨人员,仍排九宫八卦阵势。宋江传令已罢,众将各各遵依。一面?造雷车已了,装载法物,推到阵前。正是计就惊天地,谋成破鬼神。且说兀颜统军,连日见宋江不出交战,差遣压阵军马,直哨到宋江寨前。宋江连日制造完备,选定日期,是晚起身,来与辽兵相接。一字儿摆开阵势,前面尽把强弓硬弩,射住阵脚,只待天色傍晚。黄昏左侧,只见朔风凛凛,彤云密布,罩合天地,未晚先黑。宋江教众军人等,断芦为笛,衔于口中,唿哨为号。当夜先分出四路兵去,只留黄袍军摆在阵前。这分出四路军马,赶杀哨路番军,绕阵脚而走,杀投北去。初更左侧,宋江军中连珠炮响。呼延灼打开阵门,杀入后军,直取火星。关胜随即杀入中军,直取土星主将。林冲引军杀入左军阵内,直取木星。秦明领军撞入右军阵内,直取金星。董平便调军攻打头阵,直取水星。公孙胜在军中仗剑作法,踏罡步斗,敕起五雷。是夜南风大作,吹得树梢垂地,走石飞沙。一齐点起二十四部雷车,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衮,将引五百牌手,悍勇军兵,护送雷车,推入辽军阵内。一丈青扈三娘引兵便打入辽兵太阴阵中。花和尚鲁智深引兵便打入辽兵太阳阵中。玉麒麟卢俊义引领一枝军马,随着雷车,直奔中军。你我自去寻队厮杀。是夜雷车火起,空中霹雳交加,端的是杀得星移斗转,日月无光,鬼哭神号,人兵撩乱。且说兀颜统军正在中军遣将,只听得四下里喊声大振,四面厮杀。急上马时,雷车已到中军,烈焰涨天,炮声震地,关胜一枝军马,早到帐前。兀颜统军急取方天画戟,与关胜大战。怎禁没羽箭张清,取石子望空中乱打,打的四边牙将,中伤者多逃命散走。李应、柴进、宣赞、郝思文,纵马横刀,乱杀军将。兀颜统军见身畔没了羽翼,拨回马望北而走,关胜飞马紧追。正是饶君走上焰摩天,脚下腾云须赶上。花荣在背后见兀颜统军输了,一骑马也追将来,急拈弓搭箭,望兀颜统军射将去。那箭正中兀颜统军后心,听的铮地一声,火光迸散,正射在护心镜上。却待再射,关胜赶上,提起青龙刀,当头便砍。那兀颜统军披着三重铠甲:贴里一层连环镔铁铠,中间一重海兽皮甲,外面方是锁子黄金甲。关胜那一刀砍过,只透的两层。再复一刀,兀颜统军就刀影里闪过,勒马挺方天戟来迎。两个又斗了三五合,花荣赶上,觑兀颜统军面门,又放一箭。兀颜统军急躲,那枝箭带耳根穿住凤翅金冠。兀颜统军急走,张清飞马赶上,拈起石子,望头脸上便打。石子飞去,打的兀颜统军扑在马上,拖着画戟而走。关胜赶上,再复一刀。那青龙刀落处,把兀颜统军连腰截骨带头砍着,?下马去。花荣抢到,先换了那匹好马。张清赶来,再复一枪。可怜兀颜统军,一世豪杰,一柄刀,一条枪,结果了性命。有诗为证:李靖六花人亦识,孔明八卦世应知。混天只想无人敌,也有神机打破时。却说鲁智深引着武松等六员头领,众将呐声喊,杀入辽兵太阳阵内。那耶律得重急待要走,被武松一戒刀,掠断马头,倒撞下马来,揪住头发,一刀取了首级,杀散太阳阵势。鲁智深道:“俺们再去中军,拿了辽主,便是了事也!”且说辽兵太阴阵中天寿公主听得四边喊起厮杀,慌忙整顿军器上马,引女兵伺候。只见一丈青舞起双刀,纵马引着顾大嫂等六员头领,杀入帐来,正与天寿公主交锋。两个斗无数合,一丈青放开双刀,抢入公主怀内,劈胸揪住。两个在马上扭做一团,绞做一块。王矮虎赶上,活捉了天寿公主。顾大嫂、孙二娘在阵里杀散女兵。孙新、张青、蔡庆在外面夹攻。可怜玉叶金枝女,却作归降被缚人。且说卢俊义引兵杀到中军,解珍、解宝先把帅字旗砍翻,乱杀番兵番将。当有护驾大臣与众多牙将,紧护辽国郎主銮驾,往北而走。阵内罗?、月孛二皇侄,俱被刺死于马下。计都皇侄,就马上活拿了。紫?皇侄,不知去向。大兵重重围住,直杀到四更方息,杀的辽兵二十余万,七损八伤。将及天明,诸将都回。宋江鸣金收军下寨,传令教生擒活捉之众,各自献功。一丈青献太阴星天寿公主;卢俊义献计都星皇侄耶律得华;朱仝献水星曲利出清;欧鹏、邓飞、马麟献斗木獬萧大观;杨林、陈达献心月狐裴直;单廷?、魏定国献胃土雉高彪;韩滔、彭?献柳土獐雷春、翼火蛇狄圣。诸将献首级,不计其数。宋江将生擒八将,尽行解赴赵枢密中军收禁。所得马匹,就行?拨各将骑坐。且说辽国郎主慌速退入燕京,急传旨意,坚闭四门,紧守城池,不出对敌。宋江知得辽主退回燕京,便教军马拔寨都起,直追至城下,团团围住。令人请赵枢密直至后营,监临打城。宋江传令,教就燕京城外,团团竖起云梯炮石,扎下寨栅,准备打城。辽国郎主心慌,会集群臣商议,都道:“事在危急,莫若归降大宋,此为上计。”辽主遂从众议。于是城上早竖起降旗,差人来宋营求告:“年年进牛马,岁岁献珠珍,再不敢侵犯中国。”宋江引着来人直到后营,拜见赵枢密,通说投降一节。赵枢密听了道:“此乃国家大事,须用取自上裁,我未敢擅便主张。你辽国有心投降,可差的当大臣,亲赴东京朝见天子。圣旨准你辽国皈依表文,降诏赦罪,方敢退兵罢战。”来人领了这话,便入城回复郎主。当下国主聚集文武百官,商议此事,时有右丞相太师褚坚出班奏曰:“目今本国兵微将寡,人马皆无,如何迎敌?论臣愚意,微臣亲往宋先锋寨内,许以厚贿。一面令其住兵停战;一面收拾礼物,径往东京,投买省院诸官,令其于天子之前,善言启奏,别作宛转。目今中国蔡京、童贯、高俅、杨?四个贼臣专权,童子皇帝听他四个主张。可把金帛贿赂,与此四人,买其请和,必降诏赦,收兵罢战。”郎主准奏。次日,丞相褚坚出城来,直到宋先锋寨中。宋江接至帐上,便问来意如何。褚坚先说了国主投降一事,然后许宋先锋金帛玩好之物。宋江听了,说与丞相褚坚道:“俺连日攻城,不愁打你这个城池不破,一发斩草除根,免了萌芽再发。看见你城上竖起降旗,以此停兵罢战。两国交锋,自古国家有投降之理,准你投拜纳降,因此按兵不动,容汝赴朝廷请罪献纳。汝今以贿赂相许,觑宋江为何等之人,再勿复言!”褚坚惶恐。宋江又道:“容你修表朝京,取自上裁。俺等按兵不动,待汝速去快来,汝勿迟滞!”褚坚拜谢了宋先锋,作别出寨,上马回燕京来,奏知国主。众大臣商议已定,次日辽国君臣,收拾玩好之物,金银宝贝,彩缯珍珠,装载上车,差丞相褚坚并同番官一十五员,前往京师。鞍马三十余骑,修下请罪表章一道,离了燕京,到了宋江寨内,参见了宋江。宋江引褚坚来见赵枢密,说知此事:“辽国今差丞相褚坚,亲往京师朝见,告罪投降。”赵枢密留住褚坚,以礼相待。自来与宋先锋商议,亦动文书,申达天子。就差柴进、萧让赍奏,就带行军公文,关会省院,一同相伴丞相褚坚,前往东京。在路不止一日,早到京师,便将十车进奉金宝礼物,车仗人马,于馆驿内安下。柴进、萧让赍捧行军公文,先去省院下了,禀说道:“即日兵马围困燕京,旦夕可破。辽国郎主于城上竖起降旗,今遣丞相褚坚前来上表,请罪纳降,告赦罢兵。未敢自专,来请圣旨。”省院官说道:“你且与他馆驿内权时安歇,待俺这里从长计议。”此时蔡京、童贯、高俅、杨?并省院大小官僚,都是好利之徒。却说辽国丞相褚坚并众人,先寻门路,见了太师蔡京等四个大臣。次后省院各官处都有贿赂,各各先以门路馈送礼物诸官已了。次日早朝,百官朝贺拜舞已毕,枢密使童贯出班奏曰:“有先锋使宋江杀退辽兵,直至燕京,围住城池攻击,旦夕可破。今有辽主早竖降旗,情愿投降,遣使丞相褚坚,奉表称臣,纳降请罪,告赦讲和,求敕退兵罢战,情愿年年进奉,不敢有违。伏乞圣鉴。”天子曰:“以此讲和,休兵罢战,汝等众卿,如何计议?”旁有太师蔡京出班奏曰:“臣等众官,俱各计议:自古及今,四夷未尝尽灭。臣等愚意,可存辽国,作北方之屏障。年年进纳岁币,于国有益。合准投降请罪,休兵罢战,诏回军马,以护京师。臣等未敢擅便,乞陛下圣裁。”天子准奏,传圣旨令辽国来使面君。当有殿头官传令,宣褚坚等一行来使,都到金殿之下,扬尘拜舞,顿首山呼。侍臣呈上表章,就御案上展开。宣表学士高声读道:辽国主臣耶律辉顿首顿首,百拜上言:臣生居朔漠,长在番邦,不通圣贤之经,罔究纲常之礼。诈文伪武,左右多狼心狗行之徒。好赂贪财,前后悉鼠目獐头之辈。小臣昏昧,屯众猖狂。侵犯疆封,以致天兵讨罪,妄驱士马,动劳王室兴师。量蝼蚁安足撼泰山,想众水必然归大海。今特遣使臣褚坚冒干天威,纳土请罪。倘蒙圣上怜悯蕞尔之微生,不废祖宗之遗业,赦其旧过,开以新图,退守戎狄之番邦,永作天朝之屏障,老老幼幼,真获再生,子子孙孙,久远感戴。进纳岁币,誓不敢违!臣等不胜战栗屏营之至!谨上表以闻。 宣和四年冬月 日辽国主臣耶律辉 表徽宗天子御览表文已毕,阶下群臣称贺。天子命取御酒以赐来使,丞相褚坚等便取金帛岁币进在朝前。天子命宝藏库收讫,仍另纳下每年岁币牛马等物。天子回赐缎匹表里,光禄寺赐宴。敕令:“丞相褚坚等先回,待寡人差官自来降诏。”褚坚等谢恩,拜辞出朝,且归馆驿。是日朝散,褚坚又令人再于各官门下,重打关节。蔡京力许:“令丞相自回,都在我等四人身上。”褚坚谢了太师,自回辽国去了。却说蔡太师次日引百官入朝,启奏降诏回下辽国。天子准奏,急敕翰林学士草诏一道,就御前便差太尉宿元景赍擎丹诏,直往辽国开读。另敕赵枢密令宋先锋收兵罢战,班师回京。将应有被擒之人,释放还国。原夺城池,仍旧给辽管领。府库器具,交割辽邦归管。天子退朝,百官皆散。次日,省院诸官,都到宿太尉府,约日送行。再说宿太尉领了诏敕,不敢久停,准备轿马从人,辞了天子,别了省院诸官,就同柴进、萧让同上辽邦,出京师,望陈桥驿投边塞进发。在路行时,正值严冬之月,彤云密布,瑞雪平铺,粉塑千林,银装万里。宿太尉一行人马,冒雪?风,迤?前进。雪霁未消,渐临边塞。柴进、萧让先使哨马报知赵枢密,前去通报宋先锋。宋江见哨马飞报,便携酒礼,引众出五十里伏道迎接。接着宿太尉,相见已毕,把了接风酒,各官俱喜。请至寨中,设筵相待,同议朝廷之事。宿太尉言说省院等官,蔡京、童贯、高俅、杨?,俱各受了辽国贿赂,于天子前极力保奏此事,准其投降,休兵罢战,诏回军马,守备京师。宋江听了叹道:“非是宋某怨望朝廷,功勋至此,又成虚度。”宿太尉道:“先锋休忧!元景回朝,天子前必当重保。”赵枢密又道:“放着下官为证,怎肯教虚费了将军大功!”宋江禀道:“某等一百八人,竭力报国,并无异心,亦无希恩望赐之念。只得众弟兄同守劳苦,实为幸甚。若得枢相肯做主张,深感厚德。”当日饮宴,众皆欢喜,至晚方散。随即差人一面报知辽国,准备接诏。次日,宋江拨十员大将护送宿太尉进辽国颁诏,都是锦袍金甲,戎装革带。那十员上将:关胜、林冲、秦明、呼延灼、花荣、董平、李应、柴进、吕方、郭盛,引领马步军三千,护持太尉,前遮后拥,摆布入城。燕京百姓,有数百年不见中国军容,闻知太尉到来,尽皆欢喜,排门香花灯烛。辽主亲引百官文武,具服乘马,出南门迎接诏旨,直至金銮殿上。十员大将,立于左右。宿太尉立于龙亭之左,国主同百官跪于殿前。殿头官喝拜,国主同文武拜罢。辽国侍郎承恩请诏,就殿上开读。诏曰:大宋皇帝制曰:三皇立位,五帝禅宗,虽中华而有主,岂夷狄之无君?兹尔辽国,不遵天命,数犯疆封,理合一鼓而灭。朕今览其情词,怜其哀切,悯汝?孤,不忍加诛,仍存其国。诏书至日,即将军前所擒之将,尽数释放还国。原夺一应城池,仍旧给还本国管领。所供岁币,慎勿怠忽。於戏!敬事大国,祗畏天地,此藩翰之职也。尔其钦哉! 宣和四年冬月 日当时辽国侍郎开读诏旨已罢,郎主与百官再拜谢恩。行君臣礼毕,抬过诏书龙案,郎主便与宿太尉相见。叙礼已毕,请入后殿,大设华筵,水陆俱备。番官进酒,戎将传杯;歌舞满筵,胡笳聒耳;燕姬美女,各奏戎乐;羯鼓埙?,胡旋慢舞。筵宴已终,送宿太尉并众将于馆驿内安歇。是日跟去人员,都有赏劳。次日,国主命丞相褚坚出城至寨,邀请赵枢密、宋先锋同入燕京赴宴。宋江便与军师吴用计议不行,只请的赵枢密入城,相陪宿太尉饮宴。是日辽国郎主大张筵席,管待朝使。葡萄酒熟倾银瓮,黄羊肉美满金盘。异果堆筵,奇花散彩。筵席将终,只见国主金盘捧出玩好之物,上献宿太尉、赵枢密,直饮至更深方散。第三日,辽主会集文武群臣,番戎鼓乐,送太尉、枢密出城还寨。再命丞相褚坚将牛羊马匹、金银彩缎等项礼物,直至宋先锋军前寨内,大设广会,犒劳三军,重赏众将。宋江传令,叫取天寿公主一干人口,放回本国。仍将夺过檀州、蓟州、霸州、幽州,依旧给还辽国管领。一面先送宿太尉还京,次后收拾诸将军兵车仗人马,分拨人员,先发中军军马,护送赵枢密起行。宋先锋寨内,自己设宴,一面赏劳水军头目已了,着令乘驾船只从水路先回东京驻扎听调。宋江再使人入城中,请出左右二丞相前赴军中说话。当下辽国郎主教左丞相幽西孛瑾、右丞相太师褚坚,来至宋先锋行营,至于中军相见。宋江邀请上帐,分宾而坐。宋江开话道:“俺武将兵临城下,将至壕边,奇功在迩,本不容汝投降。打破城池,尽皆剿灭,正当其理。主帅听从,容汝申达朝廷。皇上怜悯,存恻隐之心,不肯尽情追杀,准汝投降,纳表请罪。今王事已毕,吾待朝京。汝等勿以宋江等辈不能胜尔,再生反复。年年进贡,不可有缺。吾今班师还国,汝宜谨慎自守,休得故犯!天兵再至,决无轻恕!”二丞相叩首伏罪拜谢。宋江再用好言戒谕,二丞相恳谢而去。宋江却拨一队军兵,与女将一丈青等先行。随即唤令随军石匠,采石为碑,令萧让作文,以记其事。金大坚镌石已毕,竖立在永清县东一十五里茅山之下,至今古迹尚存。有诗为证:每闻胡马度阴山,恨杀澶渊纵虏还。谁造茅山功迹记,寇公泉下亦开颜。宋江却将军马分作五起进发,克日起行。只见鲁智深忽到帐前,合掌作礼,对宋江道:“小弟自从打死了镇关西,逃走到代州雁门县,赵员外送洒家上五台山,投礼智真长老,落发为僧。不想醉后两番闹了禅门,师父送俺来东京大相国寺,投托智清禅师,讨个执事僧做,相国寺里着洒家看守菜园。为救林冲,被高太尉要害,因此落草。得遇哥哥,随从多时,已经数载,思念本师,一向不曾参礼。洒家常想师父说,俺虽是杀人放火的性,久后却得正果真身。今日太平无事,兄弟权时告假数日,欲往五台山参礼本师。就将平昔所得金帛之资,都做布施,再求问师父前程如何。哥哥军马只顾前行,小弟随后便赶来也!”宋江听罢愕然,默上心来,便道:“你既有这个活佛罗汉在彼,何不早说,与俺等同去参礼,求问前程。”当时与众人商议,尽皆要去,惟有公孙胜道教不行。宋江再与军师计议:“留下金大坚、皇甫端、萧让、乐和四个,委同副先锋卢俊义掌管军马,陆续先行。俺们只带一千来人,随从众弟兄,跟着鲁智深同去参礼智真长老。”宋江等众当时离了军前,收拾名香、彩帛、表里、金银,上五台山来。正是:暂弃金戈甲马,来游方外丛林。雨花台畔,来访道德高僧;善法堂前,要见燃灯古佛。直教:一语打开名利路,片言踢透死生关。毕竟宋江与鲁智深怎地参禅,且听下回分解。[/td][/tr][/table]

《水浒传》 第九十回 五台山宋江参禅 双林镇燕青遇故[table][tr][td] 话说五台山这个智真长老,原来是故宋时一个当世的活佛,知得过去未来之事。数载之前,已知鲁智深是个了身达命之人,只是俗缘未尽,要还杀生之债,因此教他来尘世中走这一遭。本人宿根,还有道心,今日起这个念头,要来参禅投礼本师。宋公明亦是素有善心,因此要同鲁智深来参智真长老。当下宋江与众将只带随行人马,同鲁智深来到五台山下,就将人马屯扎下营,先使人上山报知。宋江等众兄弟都脱去戎装?,各穿随身衣服,步行上山。转到山门外,只听寺内撞钟击鼓,众僧出来迎接,向前与宋江、鲁智深等施了礼。数内有认得鲁智深的多,又见齐齐整整这许多头领跟着宋江,尽皆惊讶。堂头首座来禀宋江道:“长老坐禅入定,不能相接,将军切勿见罪。”遂请宋江等先去知客寮内少坐。供茶罢,侍者出来请道:“长老禅定方回,已在方丈专候。启请将军进来。”宋江等一行百余人,直到方丈,来参智真长老。那长老慌忙降阶而接,邀至上堂。各施礼罢,宋江看那和尚时,六旬之上,眉发尽白,骨格清奇,俨然有天台方广出山之相。众人入进方丈之内,宋江便请智真长老上座,焚香礼拜。一行众将,都已拜罢,鲁智深向前插香礼拜。智真长老道:“徒弟一去数年,杀人放火不易。”鲁智深默然无言。宋江向前道:“久闻长老清德,争奈俗缘浅薄,无路拜见尊颜。今因奉诏破辽到此,得以拜见堂头大和尚,平生万幸。智深兄弟,虽是杀人放火,忠心不害良善,今引宋江等众兄弟来参大师。”智真长老道:“常有高僧到此,亦曾闲论世事。久闻将军替天行道,忠义根心。吾弟子智深跟着将军,岂有差错!”宋江称谢不已。鲁智深将出一包金银彩缎来,供献本师。智真长老道:“吾弟子,此物何处得来?无义钱财,决不敢受。”智深禀道:“弟子累经功赏,积聚之物,弟子无用,特地将来献纳本师,以充公用。”长老道:“众亦难消。与汝置经一藏,消灭罪恶,早登善果。”鲁智深拜谢已了,宋江亦取金银彩缎上献智真长老,长老坚执不受。宋江禀说:“我师不纳,可令库司办斋,供献本寺僧众。”当日就五台山寺中宿歇一宵,长老设素斋相待,不在话下。且说次日库司办斋完备,五台山寺中法堂上鸣钟击鼓,智真长老会集众僧于法堂上,讲法参禅。须臾,合寺众僧都披袈裟坐具,到于法堂中坐下。宋江、鲁智深并众头领,立于两边。引磬响处,两碗红纱灯笼,引长老上升法座。智真长老到法座上,先拈信香祝赞道:“此一炷香,伏愿皇上圣寿齐天,万民乐业。再拈信香一炷,愿今斋主,身心安乐,寿算延长。再拈信香一炷,愿今国安民泰,岁稔年和,三教兴隆,四方宁静。”祝赞已罢,就法座而坐。两下众僧,打罢问讯,复皆侍立。宋江向前拈香礼拜毕,合掌近前参禅道:“某有一语,敢问吾师:浮世光阴有限,苦海无边,人身至微,生死最大。”智真长老便答偈曰:六根束缚多年,四大牵缠已久。堪嗟石火光中,翻了几个筋斗。咦!阎浮世界诸众生,泥沙堆里频哮吼。长老说偈已毕,宋江礼拜侍立。众将都向前拈香礼拜,设誓道:“只愿弟兄同生同死,世世相逢!”焚香已罢,众僧皆退,就请去云堂内赴斋。众人斋罢,宋江与鲁智深跟随长老来到方丈内。至晚闲话间,宋江求问长老道:“弟子与鲁智深本欲从师数日,指示愚迷,但以统领大军,不敢久恋。我师语录,实不省悟。今者拜辞还京,某等众弟兄此去前程如何,万望吾师明彰点化。”智真长老命取纸笔,写出四句偈语:当风雁影翩,东阙不团圆。只眼功劳足,双林福寿全。写毕,递与宋江道:“此是将军一生之事,可以秘藏,久而必应。”宋江看了,不晓其意,又对长老道:“弟子愚蒙,不悟法语,乞吾师明白开解,以释忧疑。”智真长老道:“此乃禅机隐语,汝宜自参,不可明说。”长老说罢,唤过智深近前道:“吾弟子此去,与汝前程永别,正果将临也!与汝四句偈去,收取终身受用。”偈曰:逢夏而擒,遇腊而执。听潮而圆,见信而寂。鲁智深拜受偈语,读了数遍,藏在身边,拜谢本师。又歇了一宵。次日,宋江、鲁智深并吴用等众头领辞别长老下山,众人便出寺来,智真长老并众僧都送出山门外作别。不说长老众僧回寺,且说宋江等众将下到五台山下,引起军马,星火赶来。众将回到军前,卢俊义、公孙胜等接着宋江众将,都相见了。宋江便对卢俊义等说五台山众人参禅设誓一事,将出禅语,与卢俊义、公孙胜看了,皆不晓其意。萧让道:“禅机法语,等闲如何省得?”众皆惊讶不已。宋江传令,催趱军马起程,众将得令,催起三军人马,望东京进发。凡经过地方,军士秋毫无犯。百姓扶老携幼,来看王师。见宋江等众将英雄,人人称奖,个个钦服。宋江等在路行了数日,到一个去处,地名双林镇。当有镇上居民及近村几个农夫,都走拢来观看。宋江等众兄弟雁行般排着,一对对并辔而行。正行之间,只见前队里一个头领滚鞍下马,向左边看的人丛里,扯着一个人叫道:“兄长如何在这里?”两个叙了礼,说着话。宋江的马渐渐近前,看时,却是浪子燕青和一个人说话。燕青拱手道:“许兄,此位便是宋先锋。”宋江勒住马看那人时,生得:目炯双瞳,眉分八字。七尺长短身材,三牙掩口髭须。戴一顶乌绉纱抹眉头巾,穿一领皂沿边褐布道服。系一条杂彩吕公绦,着一双方头青布履。必非碌碌庸人,定是山林逸士。宋江见那人相貌古怪,丰神爽雅,忙下马来,躬身施礼道:“敢问高士大名?”那人望宋江便拜道:“闻名久矣!今日得以拜见。”慌的宋江答拜不迭,连忙扶起道:“小可宋江,何劳如此。”那人道:“小子姓许,名贯忠,祖贯大名府人氏,今移居山野。昔日与燕将军交契,不想一别有十数个年头,不得相聚。后来小子在江湖上,闻得小乙哥在将军麾下,小子欣慕不已。今闻将军破辽凯还,小子特来此处瞻望,得见各位英雄,平生有幸。欲邀燕兄到敝庐略叙,不知将军肯放否?”燕青亦禀道:“小弟与许兄久别,不意在此相遇。既蒙许兄雅意,小弟只得去一遭。哥哥同众将先行,小弟随后赶来。”宋江猛省道:“兄弟燕青常道先生英雄肝胆,只恨宋某命薄,无缘得遇。今承垂爱,敢邀同往请教。”许贯忠辞谢道:“将军慷慨忠义,许某久欲相侍左右,因老母年过七旬,不敢远离。”宋江道:“恁地时,却不敢相强。”又对燕青说道:“兄弟就回,免得我这里放心不下。况且到京,倘早晚便要朝见。”燕青道:“小弟决不敢违哥哥将令。”又去禀知了卢俊义,两下辞别。宋江上得马来,前行的众头领,已去了一箭之地,见宋江和贯忠说话,都勒马伺候。当下宋江策马上前,同众将进发。话分两头。且说燕青唤一个亲随军汉,拴缚了行囊,另备了一匹马,却把自己的骏马,让与许贯忠乘坐。到前面酒店里,脱下戎装?,穿了随身便服。两人各上了马,军汉背着包裹,跟随在后,离了双林镇,望西北小路而行。过了些村舍林冈,前面却是山僻曲折的路。两个说些旧日交情,胸中肝胆。出了山僻小路,转过一条大溪,约行了三十余里,许贯忠用手指道:“兀那高峻的山中,方是小弟的敝庐在内。”又行了十数里,才到山中。那山峰峦秀拔,溪涧澄清。燕青正看山景,不觉天色已晚。但见:落日带烟生碧雾,断霞映水散红光。原来这座山叫做大?,上古大禹圣人导河,曾到此处。书经上说道:“至于大?”这便是个证见。今属大名府?地方。话休繁絮。且说许贯忠引了燕青转过几个山嘴,来到一个山凹里,却有三四里方圆平旷的所在。树木丛中,闪着两三处草舍。内中有几间向南傍溪的茅舍,门外竹篱围绕,柴扉半掩,修竹苍松,丹枫翠柏,森密前后。许贯忠指着说道:“这个便是蜗居。”燕青看那竹篱内,一个黄发村童,穿一领布衲袄,向地上收拾些晒干的松枝??积于茅檐之下。听得马蹄响,立起身往外看了,叫声奇怪:“这里那得有马经过!”仔细看时,后面马上,却是主人。慌忙跑出门外,叉手立着,呆呆地看。原来临行备马时,许贯忠说不用銮铃,以此至近方觉。二人下了马,走进竹篱。军人把马拴了。二人入得草堂,分宾主坐下。茶罢,贯忠教随来的军人卸下鞍辔,把这两匹马牵到后面草房中,唤童子寻些草料喂养,仍教军人前面耳房内歇息。燕青又去拜见了贯忠的老母。贯忠携着燕青,同到靠东向西的草庐内。推开后窗,却临着一溪清水,两人就倚着窗槛坐地。贯忠道:“敝庐窄陋,兄长休要笑话!”燕青答道:“山明水秀,令小弟应接不暇,实是难得。”贯忠又问些征辽的事。多样时,童子点上灯来,闭了窗格,掇张桌子,铺下五六碟菜蔬,又搬出一盘鸡,一盘鱼,及家中藏下的两样山果,旋了一壶热酒。贯忠筛了一杯,递与燕青道:“特地邀兄到此,村醪野菜,岂堪待客?”燕青称谢道:“相扰却是不当。”数杯酒后,窗外月光如昼。燕青推窗看时,又是一般情致:云轻风静,月白溪清,水影山光,相映一室。燕青夸奖不已道:“昔日在大名府,与兄长最为莫逆。自从兄长应武举后,便不得相见。却寻这个好去处,何等幽雅!像劣弟恁地东征西逐,怎得一日清闲?”贯忠笑道:“宋公明及各位将军,英雄盖世,上应罡星,今又威服强虏。像许某蜗伏荒山,那里有分毫及得兄等。俺又有几分儿不合时宜处,每每见奸党专权,蒙蔽朝廷,因此无志进取,游荡江河,到几个去处,俺也颇颇留心。”说罢大笑,洗盏更酌。燕青取白金二十两,送与贯忠道:“些须薄礼,少尽鄙忱。”贯忠坚辞不受。燕青又劝贯忠道:“兄长恁般才略,同小弟到京师觑方便,讨个出身。”贯忠叹口气说道:“今奸邪当道,妒贤嫉能,如鬼如蜮的,都是峨冠博带;忠良正直的,尽被牢笼陷害。小弟的念头久灰。兄长到功成名就之日,也宜寻个退步。自古道:‘雕鸟尽,良弓藏。’”燕青点头嗟叹。两个说至半夜,方才歇息。次早,洗漱罢,又早摆上饭来,请燕青吃了,便邀燕青去山前山后游玩。燕青登高眺望,只见重峦迭障,四面皆山,惟有禽声上下,却无人迹往来。山中居住的人家,颠倒数过,只有二十余家。燕青道:“这里赛过桃源。”燕青贪看山景,当日天晚,又歇了一宵。次日,燕青辞别贯忠道:“恐宋先锋悬念,就此拜别。”贯忠相送出门。贯忠道:“兄长少待!”无移时,村童托一轴手卷儿出来,贯忠将来递与燕青道:“这是小弟近来的几笔拙画。兄长到京师,细细的看,日后或者亦有用得着处。”燕青谢了,教军人拴缚在行囊内。两个不忍分手,又同行了一二里。燕青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不必远劳,后图再会。”两人各悒怏分手。燕青望许贯忠回去得远了,方才上马。便教军人也上了马,一齐上路。不则一日,来到东京,恰好宋先锋屯驻军马于陈桥驿,听候圣旨,燕青入营参见,不题。且说先是宿太尉并赵枢密中军人马入城,已将宋江等功劳奏闻天子。报说宋先锋等诸将兵马,班师回军,已到关外。赵枢密前来启奏,说宋江等诸将边庭劳苦之事。天子闻奏,大加称赞,就传圣旨,命黄门侍郎宣宋江等面君朝见,都教披挂入城。宋江等众将遵奉圣旨,本身披挂,戎装革带,顶盔挂甲,身穿锦袄,悬带金银牌面,从东华门而入,都至文德殿朝见天子,拜舞起居,山呼万岁。皇上看了宋江等众将英雄,尽是锦袍金带,惟有吴用、公孙胜、鲁智深、武松,身着本身服色。天子圣意大喜,乃曰:“寡人多知卿等征进劳苦,边塞用心,中伤者多,寡人甚为忧戚。”宋江再拜奏道:“托圣上洪福齐天,臣等众将,虽有中伤,俱各无事。今逆虏投降,边庭宁息,实陛下威德所致,臣等何劳之有?”再拜称谢。天子特命省院官计议封爵。太师蔡京、枢密童贯商议奏道:“宋江等官爵,容臣等酌议奏闻。”天子准奏,仍敕光禄寺大设御宴,钦赏宋江锦袍一领,金甲一副,名马一匹,卢俊义以下给赏金帛,尽于内府关支。宋江与众将谢恩已罢,尽出宫禁,都到西华门外,上马回营安歇,听候圣旨。不觉的过了数日,那蔡京、童贯等那里去议甚么封爵,只顾延挨。且说宋江正在营中闲坐,与军师吴用议论些古今兴亡得失的事,只见戴宗、石秀各穿微服,来禀道:“小弟辈在营中,兀坐无聊,今日和石秀兄弟闲走一回,特来禀知兄长。”宋江道:“早些回营,候你们同饮几杯。”戴宗和石秀离了陈桥驿,望北缓步行来。过了几个街坊市井,忽见路旁一个大石碑,碑上有“造字台”三字,上面又有几行小字,因风雨剥落,不甚分明。戴宗仔细看了道:“却是苍颉造字之处。”石秀笑道:“俺们用不着他。”两个笑着,望前又行。到一个去处,偌大一块空地,地上都是瓦砾。正北上有个石牌坊,横着一片石板,上镌“博浪城”三字。戴宗沉吟了一回,说道:“原来此处是汉留侯击始皇的所在。”戴宗啧啧称赞道:“好个留侯!”石秀道:“只可惜这一椎不中!”两个嗟叹了一回,说着话,只顾望北走去,离营却有二十余里。石秀道:“俺两个鸟耍了这半日,寻那里吃碗酒回营去?”戴宗道:“兀那前面不是个酒店?”两个进了酒店,拣个近窗明亮的座头坐地。戴宗敲着桌子叫道:“将酒来!”酒保搬了五六碟菜蔬,摆在桌上,问道:“官人打多少酒?”石秀道:“先打两角酒,下饭但是下得口的,只顾卖来。”无移时,酒保旋了两角酒,一盘牛肉,一盘羊肉,一盘嫩鸡。两个正在那里吃酒闲话,只见一个汉子托着雨伞杆棒,背个包裹,拽扎起皂衫,腰系着缠袋,腿绷护膝,八搭麻鞋,走得气急喘促,进了店门。放下伞棒包裹,便向一个座头坐下,叫道:“快将些酒肉来!”过卖旋了一角酒,摆下两三碟菜蔬。那汉道;“不必文诌了,有肉快切一盘来,俺吃了,要赶路进城公干。”拿起酒,大口价吃。戴宗把眼瞅着,肚里寻思道:“这鸟是个公人,不知甚么鸟事?”便向那汉拱手问道:“大哥,甚么事恁般要紧?”那汉一头吃酒吃肉,一头夹七夹八的说出几句话来。有分教:宋公明再建奇功,汾沁地重归大宋。毕竟那汉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td][/tr][/t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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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 第九十一回 宋公明兵渡黄河 卢俊义赚城黑夜[table][tr][td] 话说戴宗、石秀见那汉像个公人打扮,又见他慌慌张张。戴宗问道:“端的是甚么公干?”那汉放下箸,抹抹嘴,对戴宗道:“河北田虎作乱,你也知道么?”戴宗道:“俺们也知一二。”那汉道:“田虎那厮,侵州夺县,官兵不能抵敌。近日打破盖州,早晚便要攻打卫州。城中百姓,日夜惊恐,城外居民,四散的逃窜。因此本府差俺到省院,投告急公文的。”说罢,便起身,背了包裹,托着伞棒,急急算还酒钱,出门叹口气道:“真个是官差不自由,俺们的老小,都在城中。皇天,只愿早早发救兵便好!”拽开步,望京城赶去了。戴宗、石秀得了这个消息,也算还酒钱,离了酒店,回到营中,见宋先锋报知此事。宋江与吴用商议道:“我等诸将,闲居在此,甚是不宜。不若奏闻天子,我等情愿起兵前去征进。”吴用道:“此事须得宿太尉保奏方可。”当时会集诸将商议,尽皆欢喜。次日,宋江穿了公服,引十数骑入城,直至太尉府前下马。正值太尉在府,令人传报。太尉知道,忙教请进。宋江到堂上再拜起居。宿太尉道:“将军何事光降?”宋江道:“上告恩相,宋某听得河北田虎造反,占据州郡,擅改年号,侵至盖州,早晚来打卫州。宋江等人马久闲,某等情愿部领兵马,前去征剿,尽忠报国。望恩相保奏则个。”宿太尉听了大喜道:“将军等如此忠义,肯替国家出力,宿某当一力保奏。”宋江谢道:“宋某等屡蒙太尉厚恩,虽铭心镂骨,不能补报。”宿太尉又令置酒相待。至晚,宋江回营,与众头领说知。却说宿太尉次日早朝入内,见天子在披香殿。省院官正奏:“河北田虎造反,占据五府五十六县,改年建号,自霸称王。目今打破陵川,怀州震邻,申文告急。”天子大惊,向百官文武问道:“卿等谁与寡人出力,剿灭此寇?”只见班部丛中闪出宿太尉,执简当胸,俯伏启奏道:“臣闻田虎斩木揭竿之势,今已燎原,非猛将雄兵,难以剿灭。今有破辽得胜宋先锋,屯兵城外,乞陛下降敕,遣这枝军马前去征剿,必成大功。”天子大喜,即令省院官奉旨出城,宣取宋江、卢俊义直到披香殿下,朝见天子。拜舞已毕,玉音道:“朕知卿等英雄忠义,今敕卿等征讨河北,卿等勿辞劳苦。早奏凯歌而回,朕当优擢。”宋江、卢俊义叩头奏道:“臣等蒙圣恩委任,敢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天子龙颜欣悦,降敕封宋江为平北正先锋,卢俊义为副先锋。各赐御酒、金带、锦袍、金甲、彩缎,其余正偏将佐,各赐缎匹银两。待奏荡平,论功升赏,加封官爵。三军头目,给赐银两,都就于内府关支。限定日期,出师起行。宋江、卢俊义再拜谢恩,领旨辞朝,上马回营,升帐而坐。当时会集诸将,尽教收拾鞍马衣甲,准备起身,征讨田虎。次日,于内府关到赏赐缎匹银两,分?诸将,给散三军头目。宋江与吴用计议,着令水军头领,整顿战船先进,自汴河入黄河,至原武县界,等候大军到来,接济渡河。传令与马军头领,整顿马匹,水陆并进,船骑同行,准备出师。且说河北田虎这厮,是威胜州沁源县一个猎户,有膂力,熟武艺,专一交结恶少。本处万山环列,易于哨聚。又值水旱频仍,民穷财尽,人心思乱。田虎乘机纠集亡命,捏造妖言,煽惑愚民。初时掳掠些财物,后来侵州夺县,官兵不敢当其锋。说话的,田虎不过一个猎户,为何就这般猖獗?看官听着:却因那时文官要钱,武将怕死,各州县虽有官兵防御,都是老弱虚冒。或一名吃两三名的兵饷,或势要人家闲着的伴当,出了十数两顶首,也买一名充当,落得关支些粮饷使用。到得点名操练,却去雇人答应。上下相蒙,牢不可破。国家费尽金钱,竟无一毫实用。到那临阵时节,却不知厮杀,横的竖的,一见前面尘起炮响,只恨爷娘少生两只脚。当时也有几个军官,引了些兵马,前去追剿田虎,那里敢上前,只是尾其后,东奔西逐,虚张声势,甚至杀良冒功。百姓愈加怨恨,反去从贼,以避官兵。所以被他占去了五州五十六县。那五州:一是威胜,即今时沁州;二是汾阳,即今时汾州;三是昭德,即今时潞安;四是晋宁,即今时平阳;五是盖州,即今时泽州。那五十六县,都是这五州管下的属县。田虎就汾阳起造宫殿,伪设文武官僚,内相外将,独霸一方,称为晋王。兵精将猛,山川险峻。目今分兵两路,前来侵犯。再说宋江选日出师,相辞了省院诸官,当有宿太尉亲来送行,赵安抚遵旨,至营前赏劳三军。宋江、卢俊义谢了宿太尉、赵枢密,兵分三队而进,令五虎八骠骑为前部。 五虎将五员:大刀关胜 豹子头林冲霹雳火秦明 双鞭将呼延灼双枪将董平八骠骑八员:小李广花荣 金枪手徐宁青面兽杨志 急先锋索超没羽箭张清 美髯公朱仝九纹龙史进 没遮拦穆弘令十六彪将为后队。 小彪将十六员:镇三山黄信 病尉迟孙立丑郡马宣赞 井木犴郝思文百胜将韩滔 天目将彭?圣水将军单廷? 神火将魏定国摩云金翅欧鹏 火眼狻猊邓飞锦毛虎燕顺 铁笛仙马麟跳涧虎陈达 白花蛇杨春锦豹子杨林 小霸王周通宋江、卢俊义、吴用、公孙胜及其余将佐,马步头领,统领中军。当日三声号炮,金鼓乐器齐鸣,离了陈桥驿,望东北进发。宋江号令严明,行伍整肃,所过地方,秋毫无犯,是不必说。兵至原武县界,县官出郊迎接,前部哨报水军头领船只,已在河滨等候渡河。宋江传令李俊等领水兵六百,分为两哨,分哨左右。再拘聚些当地船只,装载马匹车仗。宋江等大兵次第渡过黄河北岸,便令李俊等统领战船,前至卫州卫河齐取。宋江兵马前部,行至卫州屯扎。当有卫州官员,置筵设席,等接宋先锋到来,请进城中管待,诉说:“田虎贼兵浩大,不可轻敌。泽州是田虎手下伪枢密钮文忠镇守,差部下张翔、王吉,领兵一万,来攻本州所属辉县;沈安、秦升,领兵一万,来攻怀州属县武涉。求先锋速行解救则个!”宋江听罢,回营与吴用商议,发兵前去救应。吴用道:“陵川乃盖州之要地,不若竟领兵去打陵川,则两县之围自解。”当下卢俊义道:“小弟不才,愿领兵去取陵川。”宋江大喜,拨卢俊义马军一万,步兵五百。马军头领乃是花荣、秦明、董平、索超、黄信、孙立、杨志、史进、、朱仝、穆弘。步军头领乃是李逵、鲍旭、项充、李衮、鲁智深、武松、刘唐、杨雄、石秀。次日,卢俊义领兵去了。宋江在帐中,再与吴用计议进兵良策。吴用道:“贼兵久骄,卢先锋此去,必然成功。只有一件,三晋山川险峻,须得两个头领做细作,先去打探山川形势,方可进兵。”道犹未了,只见帐前走过燕青禀道:“军师不消费心,山川形势,已有在此。”当下燕青取出一轴手卷,展放桌上。宋江与吴用从头仔细观看,却是三晋山川城池关隘之图。凡何处可以屯扎,何处可以埋伏,何处可以厮杀,细细的都写在上面。吴用惊问道:“此图何处得来?”燕青对宋江道:“前日破辽班师,回至双林镇,所遇那个姓许双名贯忠的,他邀小弟到家,临别时,将此图相赠。他说是几笔丑画,弟回到营中闲坐,偶取来展看,才知是三晋之图。”宋江道:“你前日回来,正值收拾朝见,忙忙地不曾问得备细。我看此人,也是个好汉,你平日也常对我说他的好处,他如今何所作为?”燕青道:“贯忠博学多才,也好武艺,有肝胆,其余小伎,琴弈丹青,件件都省的。”因他不愿出仕,山居幽僻,及相叙的言语,备细说了一遍。吴用道:“诚天下有心人也。”宋江、吴用嗟叹称赞不已。且说卢俊义领了兵马,先令黄信、孙立,领三千兵去陵川城东五里外埋伏,史进、杨志领三千军去陵川城西五里外埋伏。“今夜五鼓,衔枚摘铃,悄地各去。明日我等进兵,敌人若无准备,我兵已得城池,只看南门旗号,众头领领了军马,徐徐进城。倘敌人有准备,放炮为号,两路一齐杀出接应”。四将领计去了。卢俊义次早五更造饭,平明,军马直逼陵川城下。兵分三队,一带儿摆开,摇旗擂鼓搦战。守城军慌的飞去报知守将董澄及偏将沈骥、耿恭。那董澄是钮文忠部下先锋,身长九尺,膂力过人,使一口三十斤重泼风刀。当下听的报宋朝调遣梁山泊兵马,已到城下扎营,要来打城。董澄急升帐,整点军马,出城迎敌。耿恭谏道:“某闻宋江这伙英雄,不可轻敌,只宜坚守。差人去盖州求取救兵到来,内外夹攻,方能取胜。”董澄大怒道:“叵耐那厮小觑俺这里,怎敢就来攻城!彼远来必疲,待俺出去,教他片甲不回!”耿恭苦谏不听。董澄道:“既如此,留下一千军马与你城中守护。你去城楼坐着,看俺杀那厮。”急披挂提刀,同沈骥领兵出城迎敌。城门开处,放下吊桥,二三千兵马,拥过吊桥。宋军阵里,用强弓硬弩,射住阵脚。只听得鼙鼓冬冬,陵川阵中捧出一员将来。怎生打扮:戴一顶点金束发浑铁盔,顶上撒斗来大小红缨。披一副摆连环锁子铁甲,穿一领绣云霞团花战袍,着一双斜皮嵌线云跟靴,系一条红?钉就迭胜带。一张弓,一壶箭。骑一匹银色卷毛马,手使一口泼风刀。董澄立马横刀,大叫道:“水泊草寇,到此送死!”朱仝纵马喝道:“天兵到此,早早下马受缚,免污刀斧!”两军呐喊。朱仝、董澄抢到垓心,两马相交,两器并举。二将斗不过十余合,朱仝拨马望东便走,董澄赶来。东队里花荣挺枪接住厮杀,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吊桥边沈骥见董澄不能取胜,抡起出白点钢枪,拍马向前助战。花荣见两个夹攻,拨马望东便走。董澄、沈骥紧紧赶来,花荣回马再战。耿恭在城头上,看见董澄、沈骥赶去,恐怕有失,正欲鸣锣收兵,宋军队里,忽冲出一彪军来,李逵、鲁智深、鲍旭、项充等十数个头领,飞也似抢过吊桥来,北兵怎当得这样凶猛,不能拦当。耿恭急叫闭门,说时迟,那时快,鲁智深、李逵早已抢入城来。守门军一齐向前,被智深大叫一声,一禅杖打翻了两个。李逵抡斧,劈倒五六个。鲍旭等一拥而入,夺了城门,杀散军士。耿恭见头势不好,急滚下来,望北要走,被步军赶上活捉了。董澄、沈骥正斗花荣,听的吊桥边喊起,急回马赶去。花荣不去追赶,就了事环带住钢枪,拈弓取箭,觑定董澄,望董澄后心,飕的一箭,董澄两脚蹬空,扑通的倒撞下马来。卢俊义等招动军马,掩杀过来。沈骥被董平一枪戳死,陵川兵马,杀死大半,其余的四散逃窜去了。众将领兵,一齐进城。黑旋风李逵兀是火剌剌的只顾砍杀,卢俊义连叫:“兄弟,不要杀害百姓。”李逵方肯住手。卢俊义教军士快于南门竖立认军旗号,好教两路伏兵知道,再分拨军士各门把守。少顷,黄信、孙立、史进、杨志,两路伏兵,一齐都到。花荣献董澄首级,董平献沈骥首级,鲍旭等活捉得耿恭并部下几个头目解来。卢先锋都教解了绑缚,扶耿恭于客位,分宾主而坐。耿恭拜谢道:“被擒之将,反蒙厚礼相待。”俊义扶起道:“将军不出城迎敌,良有深意,岂董澄辈可比。宋先锋招贤纳士,将军若肯归顺天朝,宋先锋必行保奏重用。”耿恭叩领谢道:“既蒙不杀之恩,愿为麾下小卒。”卢俊义大喜,再用好言抚慰了这几个头目,一面出榜安民,一面备办酒食,犒劳军士,置酒管待耿恭及众将。卢俊义问耿恭盖州城中兵将多寡,耿恭道:“盖州有钮枢密重兵镇守,阳城、沈水,俱在盖州之西;惟高平县去此只六十里远近,城池傍着韩王山,守将张礼、赵能,部下有二万军马。”卢先锋听罢,举杯向耿恭道:“将军满饮此杯,只今夜卢某便要将军去干一件功劳,万勿推却。”耿恭道:“蒙先锋如此厚恩,耿恭敢不尽心!”俊义喜道:“将军既肯去,卢某拨几个兄弟并将军部下头目,依着卢某如此如此,即刻就烦起身。”又唤过那新降的六七个头目,各赏酒食银两,功成另行重赏。当下酒罢,卢俊义传令李逵、鲍旭等七个步兵头领,并一百名步兵,穿换了陵川军卒的衣甲旗号;又令史进、杨志,领五百马军,衔枚摘铃,远远地随在耿恭兵后;却令花荣等众将,在城镇守,自己领三千兵,随后接应。分拨已定,耿恭等领计出城,日色已晚,行至高平城南门外,已是黄昏时候。星光之下,望城上旗帜森密,听城中更鼓严明。耿恭到城下高叫道:“我是陵川守将耿恭,只为董、沈二将,不肯听我说话,开门轻敌,以此失陷。我急领了这百余人,开北门从小路潜走至此,快放我进城则个!”守城军士把火照认了,急去报知张礼、赵能。那张礼、赵能亲上城楼,军士打着数把火炬,前后照耀。张礼向下对耿恭道:“虽是自家人马,也要看个明白。”望下仔细辨认,真个是陵川耿恭,领着百余军卒,号衣旗帜,无半点差错。城上军人多有认得头目的,便指道:“这个是孙如虎。”又道:“这个是李擒龙。”张礼笑道:“放他进来!”只见城门开处,放下吊桥,又令三四十个军士,把住吊桥两边,方才放耿恭进城。后面这那军人,一拥抢进道:“快进去!快进去!后面追赶来了。”也不顾甚么耿将军。把门军士喝道:“这是甚么去处?这般乱窜!”正在那里争让,只见韩王山嘴边火起,飞出一彪军马来,二将当先,大喊:“贼将休走!”那耿恭的军卒内,已浑着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刘唐、杨雄、石秀这七个大虫在内。当时各掣出兵器,发声喊,百余人一齐发作,抢进城来。城中措手不及,那里关得城门迭。城门内外军士,早被他们砍翻数十个,夺了城门。张礼叫苦不迭,急挺枪下城来寻耿恭,正撞着石秀。斗了三五合,张礼无心恋战,拖枪便走,被李逵赶上,?察的一斧,剁为两段。再说韩王山嘴边那彪军,飞到城边,一拥而入,正是史进、杨志,分投赶杀北兵。赵能被乱兵所杀。高平军士,杀死大半。把张礼老小,尽行诛戮。城中百姓,在睡梦里惊醒,号哭振天。须臾,卢先锋领兵也到了,下令守把各门,教十数个军士分头高叫,不得杀害百姓。天明,出榜安民,赏赐军士,差人飞报宋先锋知道。为何卢俊义攻破两座城池,恁般容易?恁般神速?却因田虎部下纵横,久无敌手,轻视官军,却不知宋江等众将如此英雄。卢俊义得了这个窍,出其不意,连破二城,所以吴用说:“卢先锋此去一定成功。”话休絮烦。且说宋江军马屯扎卫州城外。宋先锋正在帐中议事,忽报卢先锋差人飞报捷音,并乞宋先锋再议进兵之策。宋江大喜,对吴用道:“卢先锋一日连克二城,贼已丧胆。”正说间,又有两路哨军报道:“辉县、武涉两处围城兵马,闻陵川失守,都解围去了。”宋江对吴用道:“军师神算,古今罕有!”欲拔寨西行,与卢先锋合兵一处,计议进兵。吴用道:“卫州左孟门,右太行,南滨大河,西压上党,地当冲要。倘贼人知大兵西去,从昭德提兵南下,我兵东西不能相顾,将如之何?”宋江道:“军师之言最当!”便令关胜、呼延灼、公孙胜,领五千军马,镇守卫州,再令水军头领李俊、二张、三阮、二童,统领水军船只,泊聚卫河,与城内相为犄角。分拨已定,诸将领命去了。宋江众将,统领大兵,即日拔寨起行。于路无话。来到高平,卢俊义等出城迎接。宋江道:“兄弟们连克二城,功劳不小,功绩簿上,都一一纪录。”卢俊义领新降将耿恭参见。宋江道:“将军弃邪归正,与宋某等同替国家出力,朝廷自当重用。”耿恭拜谢侍立。宋江以人马众多,不便入城,就于城外扎寨。即日与吴用、卢俊义商议,如今当去打那个州郡。吴用道:“盖州山高涧深,道路险阻,今已克了两个属县,其势已孤。当先取盖州,以分敌势,然后分兵两路夹剿,威胜可破也。”宋江道:“先生之言,正合我意。”传令柴进同李应去守陵川,替回花荣等六将前来听用,史进同穆弘守高平。柴进等四人遵令去了。当下有没羽箭张清禀道:“小将两日感冒风寒,欲于高平暂住,调摄痊可,赴营听用。”宋江便教神医安道全,同张清往高平疗治。次日,花荣等已到。宋江令花荣、秦明、索超、孙立,领兵五千为先锋;董平、杨志、朱仝、史进、穆弘、韩滔、彭?,领兵一万为左翼;黄信、林冲、宣赞、郝思文、欧鹏、邓飞,领兵一万为右翼;徐宁、燕顺、马麟、陈达、杨春、杨林、周通、李忠为后队;宋江、卢俊义等其余将佐,统领大兵为中军。这五路雄兵,杀奔盖州来,却似龙离大海,虎出深林。正是:人人要建封侯绩,个个思成荡寇功。毕竟宋江兵马如何攻打盖州,且听下回分解。[/td][/tr][/tab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