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TG人物志-八尾半by 长泽令(Rei Nakazawa)

MTG人物志-八尾半

八尾半 by 长泽令(Rei Nakazawa)

弥漫在空气中的血味依然浓厚,它呛着狐族敏锐的嗅觉,特别是他的喉咙。他忍耐住想要咳嗽的感觉。

八尾半以前未曾离开过薄村,更别说是出远门,而且还远到他已不在乎距离。那个时候,在他记忆里对神明的恐惧就像晒在阳光下的画布一般色泽褪白;但仅只是一点深红的血便将色泽再度染回。

狐族长老的法杖敲着大地,系于顶端的铃铛撞击,发出似乎与周遭一片狼藉不调和的清脆声响。几片散落在道路上的木头货车残骸让他推测出这曾是商旅的队伍,显然他们所雇请的浪人保镳素质不佳。一捆捆的布料被拖过草地,一片茂盛的绿色蘸上了难看的红色斑点。八尾半走了过去,注意到其中一名商人的衣袍被撕开了,但并不是神明造成的。很明显是劫掠者所为,人类或其他种族,曾经经过这里。

旷野一片随风伏倒的杂草沙沙响着,平静的,安稳的;但眼前路上散布着零星线索:大片遭践踏或是烧灼之后的草地、一棵枝干被折断的古怪大树、被采过而半陷泥土中的岩石。道路上也有条神明经过的破坏轨迹;谁知道在更远处会有什么东西倒在这条路径上?

八尾半闭上他苍蓝色的双眼,缓缓将精神引领回到平静。距离霜剑山还有两天的旅程──或着三天,如果他要走这条神明践踏过的小径。他想着这趟旅程,想着装在背后简单草织篮中的内容物。他想起了他的族人们,他们还在薄村,现在应该都已经得知他离开的消息了。

他想起了荻村,以及几乎在每个居民身上冒出的黑色小疮。瘟疫如夏季骤雨般席卷而来,带着污秽的气味。君主今田下命将那村子隔离,但却只允许最多五位治愈师进入治疗病患;患者们倒在街上呻吟着,甚至没有处理自己溃烂伤口的力气。

他急着进入村子,甚至未曾考虑自己也会被感染的可能,在接下来的五天,他印象中从未阖眼,他只记得那些因着痛苦与高烧而扭曲的脸、长着恶疮而肿胀的手臂、孩童的哭声、敷布、药草、治疗剂、患部处理以及祈祷。

他们失守了四分之ㄧ的村子,但拯救了超过三倍的其他部分。当他在两天后从精疲力尽的沉睡中醒来,他有了第六条尾巴。

这里曾经是农庄──显而易见;但正如身后商旅队伍散落在道上的残骸,此处也已遭蹂躏。倾颓的屋舍层迭,像是有股巨大的力量从内部将墙面拉垮。一旁应该是是马厩的建筑,外型还可辨识,正闷燃着;灰烬同卡车粉碎的木屑飞散在风中。只剩下一块小得可怜的水稻田未遭指染,丰厚的茎穗还在等待永不来临的收成。

八尾半意识到这农庄并不比自己儿时所居住的大。他父亲并不是地主或强大的战士,只是个单纯的狐族,尽可能过好自己的生活。即使如此,在小狐眼中这位平凡的父亲却是知识之源,教导他神明的传说,关于信仰与力量,关于狐族自身,在经历过或学习到重大经验之时会如何得到新的尾巴──九尾是智慧的巅峰。他还记得,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一直对「爸爸为什么没有九条尾巴」感到疑惑,然后决定自己要成为九尾。

但现在,在这里,笑声与亲昵的谈话声只在他的记忆里响起。此地已无任何曾有人居的迹象。他呼喊着,但只有稻田沙沙的声响回应。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有个细微啜泣的声音触及他尖锐竖起的耳朵。握住法杖上的铃铛以确保不致发出叮当响声,他缓缓接近一辆载物车;一个人类女孩站在那里,她的脸上抹着污土,紧紧抓着围在身上破旧的和服,在无名的恐惧下颤抖着。她是如此幼小…

…大约是在相同的年纪,他听到了他的一个朋友,主僧侣之子,被一群要求赎金的浪人武士们给绑架了;瞒着父亲,小狐狸设法追踪到了绑架者们,但他明白光靠自己无法击败他们;回村庄寻求协助会耗掉太多时间,而且绑架者们提出的时限也快到了。想逃跑是不可能的,除非…

他安静的爬向那间小屋,在沉睡的武士之间,将他们的鞋带绑在一起,偷偷在清酒坛中参入致使轻泻的草药,并「重新分配」他们身上的金钱。第二天早上,在混乱、指控、以及打斗平息以后,所有的绑架者不是死了就是动弹不得;而两只小狐已在他们回家的路上,其中一人有了新长出来了第二只尾巴。

他轻轻在那女孩身旁蹲下,而那孩子正从载物车的另一端窥看着他是否还在那儿。「你好。」他几乎是以耳语的方式说着。

但即使是细微的声响也让那孩子受到惊吓。她慌张的想要逃离,但软弱的双脚却无法跑得多远。「等等,」狐狸温柔的继续说着,「我是来帮助你的。」他小心的将爪掌压在那孩子发炎红肿的额头上;高音的狐族语调呢喃着远古咒文,他晃动法杖铃响,祈求着释放创生的力量。女孩惊讶的睁大了眼,伤口正逐渐消失。「有没有感觉好点?」那孩子肯定的点着头。「好,那只剩你一个人了?」

女孩的眼眶悬着泪水,「妈咪和爹地都走了。」她用干竭的声音回答。她想表示的意思并不难猜测。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回应他的是一阵摇头。八尾半点头示意,将负着肩后大篮的背带卸下。「来吧,我会带你找到其他人的。」犹豫了一会儿,小东西爬进他背后的篮中,紧紧抱着他的脖子。狐狸轻轻的站了起来,两人离开这已被遗弃的农庄。

再下一站有人类的居住地是个中型的商业城镇,八尾半记得它的名字是耕当。那小女孩惊讶的四处张望;货车载着磨滑的木材经过,街上小贩大声叫卖着刚烤好的鸡肉串,身着流顺罩袍的女人们在街上七嘴八舌、笑着,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突兀萎靡的从一旁经过。

正如预期,在大道末端有座永岩城设立的关卡;像这类前哨站被设以维持今田在这片土地上的控制权,以及预警、作为神明攻击前的防御点。尽管如此,在此处的武士素质经常都比不上下一线的。当两人走向那年轻,看来似乎很无聊的武士时,那名武士挪起了一边眉毛。

「你已经离你们的聚落很远了,狐狸。」他漫不经心的说着,指头随意磨着他的刀柄。「你们那里遇到麻烦了吗?」
「就我看来是没有。」八尾半回复到,转身看着周遭熙攘人群。「两哩外的路上有遭神明攻击的迹象。看来你,还有这座村子,还蛮幸运的。」

武士的表情明显变得惨白。「看来如此。」他说,回复了正式执勤时沉着的势态。「那她又是?」他朝那女孩的方向示意;她早已跳到地面上,并靠在八尾半的身边,抓着他的和服。

「她的家园遭到神明攻击,她活了下来,但她已经失去家人。」

武士低头直视那女孩呆滞、爬满泪痕的脸,那几乎让狐族长者深陷思绪的表情。「孤儿院已经满了,最近神明曾在附近地区展开激烈攻击。我不确定…」

「我知道你会安排好的。」狐族长者如此回应到,轻轻将女孩推向那武士。「我相信你。」

…就像他决定相信铁爪,他其中一名优秀的学生一样。那年轻的狐狸比他之前曾教过的其他学生还要早进入神灵的领域;他在医术上展现的天赋也仅次于八尾半(那时他被称为智言者)。铁爪 心思细腻、明智,而且热衷于哲学、历史以及精神层面的指教。八尾半构想着他无量的前途──甚至他打算收他作养子,并且在某天他能接手他的领导地位…

直到某天夜里,铁爪来到了八尾半的寝室,那时他正低着头。「老师…」单单是两字,蕴含其中热切的情感立时引起了八尾半的注意。「我希望能成为武士。」

八尾半的心情瞬间冻结。他知道这男孩对剑术与法术同样熟习;他也知道铁爪认为直接的军事手段亦是求取和平的工具之一,他有着流传世代狐族战士的血统。不过现在…

「我已经得到结论,如果不采取直接的行动,这世界会一直存留太多的阴影等待抹除。我想武士的身份可以让我表现得更好。而且,我听到了谣言…」他停顿,并且摇头。「那不是问题。我的父母、姊姊早已加入了战场。已有两人为了坚守职责而阵亡。我并不想舍弃僧侣的身份,但最近在我冥想时,我感觉到我身属战场。」他直视着老师的双眼,展示那八尾半自从学会同理之时就非常欣赏的坦率。「我还没有询问过你的同意,因为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但我必须要向你解释。」

无数的争执在长者思绪中纠缠着:安危的理由、观念的问题,以及他个人看法。最好再花几天的时间想一想,你只不过只怕因为家人的死亡使你的前途蒙上污点!不过最后,八尾半只说:「希望你在修行途中能有好运。永远不要忘记这里是你的家。」

那年轻狐狸讶异的眨着眼。然后,他的脸上绽开了笑容。「感谢您的指导,老师。我发誓一但完成了我对神河的义务,我会再回来。」

「我盼望那天的到来。」在铁爪前往永岩城之后过了很久,八尾半还一直思索着他当时说的、可能说的;难道他没有看到在年轻狐狸心中炙燃着决心与把握?就在一周过后,这几年来第一次没有铁爪出席的训练场上,他注意到自己有了第八条尾巴。

沉默了很久;终于,那年轻的男子点头了。「我认识孤儿院的经营者;我会和他商量,然后在这之前就由我来照顾她。」
「感谢。」

那名武士单膝跪在小女孩前方,微笑。「过来吧,小家伙。」她迟疑了,疑惑的抬头看着八尾半。

「去吧。」终于,她缓缓走去。武士环臂将她抱起,然后站起身来。

「我能问个问题吗?」那名武士问到。

「请吧。」

「除了经过的今田君主军队以外,我在这地区不常见到你们那族的人。你打算去哪?」

「到霜剑山,接近中央的地方。」

那武士皱着眉头问:「那里有什么吗?」

「我的忏悔,我希望是。」狐族长者没有再说什么就离去了。之后他还会在孤儿院见到那女孩;她将慢慢对其他孩子们卸下心防,但监护人对她,还有其他孩子是否能在神明之战结束后找到扶养家庭的可能抱持不大的希望。

几个小时前太阳就西沉了,但八尾半无惧的走着。他的法杖顶端在前方道路上投射出轻柔、温暖的光芒。在准备休息前他还可以再走一大段路。能省下越多的时间越好。

周遭的土地已开始显示出即将接近陡峭山区的景象。路面宽扩而结实,卵石参差的从地面突起。植被稀疏,每走ㄧ步便会扬起沙尘。在神明展开攻击之前,时常有商人或旅客走这条路来穿越岩斩峡。当然,这也就表示附近经常出现…

八尾半止住脚步,竖起了耳朵;他嗅着干燥的空气,视线前后巡着,然后紧握手杖。

「山贼。」

瞬时,他们从四方出现:爬到了岩石上头、从藏匿的壕沟中跳出、从断层上跳下。七、八只毛皮肮脏、穿着布满补丁皮甲的鼠人挥舞着他们手中的矛或匕首簇拥而上。看来在神河中随处都能遇到鼠族的佣兵和盗贼。

「一只无助的狐狸,走在空旷路上」道旁传出以着高亢、急促音调嘲弄的声响。

「几哩外就能听到你那老骨头咭哩嘎啦的声响。」另一个嘲笑声音接着。

第三只挥舞着他的杆子,发出低沉而稳定的呼声。「连个武士都不是!一个僧侣!」其他的,围着越来越小的圆周靠近,篾笑着。八尾半慢慢后退到一块耸立的巨石之前;在月光之下,巨石荫庇着庞大的影子。他机警的注视着鼠群,然后视线转向阴影;抓着法杖的手越加紧绷。

「你为我们带来了什么,狐族家伙?」

「你的法杖看起来蛮值钱的嘛,说不定你的尾巴可以卖得更贵。」

八尾半低沉的说着:「你们挡在我要走的路上。」

鼠人们的笑声如回音般响起:「我们当然挡到你的路了!要不要干脆杀人越货?」

「我建议你们马上离开。」狐族长者举起他的法杖,抵着鼠人暴牙的边缘。「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

「老狐狸,想玩恐吓?你活不耐烦了?想自杀?你以为你能够对我们怎样?」

「你们应该在意的不是我。」乍时,他的法杖发出光芒;他使劲朝着巨大阴影挥去。在任何一只鼠人还来得及眨眼以前,他们听见了骇人声响。一团不成型的黑暗从阴影中迸出。那盘旋搅动的稠状物质似乎依恃月光而生起,小型同质的球体在其周围环绕着,像是苍蝇绕行在腐肉四周般。那团物质升起并发出尖叫,怪异的响声像是介于汩汩液流、蟋蟀唧叫与金属刮磨的刺耳杂音。他的口中喃喃速诵着咒语,八尾半用力挥舞法杖,咋响铃音强化了法力的光芒。那团物质从本体射出了尖矛样的投掷物,从黏稠形态转为锋锐的刀芒。

刺眼的一闪偏折了其中一道射击。背踏巨石一跃,然后使力推离以躲过另外两道。在半空优雅的翻了一圈,狐狸以双足落稳在地面,及时举起法杖击开另一支矛刺;他呼喊着让鼠人们感到耳鸣的三个古老字词,接着一阵暖流袭过那团物质。

在他开始接受成为僧侣的专业训练之时,他就时常开发出其他狐狸还没想过的独特把戏。当然僧侣并不需要像武士般偏重于战斗技巧的磨练;不过,正如他老师时常说的,如果敌人无法伤害你,那就能减少不必要的冲突。在他开始研习变化术的几个月后,他发明了足以让使用者得到抵御特定形式的神秘保护环,然后藉由将对手与该型态加以调和,就能以最低限度完美防止几乎所有的伤害。他的师傅非常惊讶,同时他也讶异于这法术真的能够运作。他的第五条尾巴在之后不久便出现了。

它又发射出了另一阵稠状矛雨,但这一次,仅仅刮下了狐狸的一点点皮毛。局势改变了,八尾半笔直跃向敌方。半空又镇住了两道攻击,就在杖顶击中那团乌黑物体的时候,他听到了拉长、尖刺的吼声。静默的,异常死寂的,那团物质萎缩、然后消散。

鼠人们震惊的注视着。

「那是…」

「影子的神明。」

「差点就完蛋了。」

「那只狐狸把祂消灭掉了…」

「毫不费力气。」

老鼠小组成员们面面相觑,然后一起望向八尾半,后者依然站在他们之中,平静的掸掉他和服沾上的脏污。

「你很幸运,狐狸!」其中一只叫嚣着,有点不必要的大声。「我们决定让你继续活着。」

「你身上八成没有什么值得我们花时间以及必须麻烦搜查的东西。」

「给我们记住。」

「没错,下次再给我们遇到就没有这么好过了。」

几分钟内,所有鼠人奔回黑暗中,再一次让八尾半单独站在道路上。在这场遭遇之后,他的气息还不曾变得紊乱;他低下头,喃喃诵着简短、温柔的祈祷,为激怒了神明而道歉,以及为了不得以将它消灭。他愧疚的抬头望着神明曾经现身的该处…

还记得第一次与他直接进行对话的神明。于自身圣域,精神处于全然寄托的状态,在他的祈祷中接触到了隐世。接着,一道光芒出现──并非现实中的光芒;那是仅存在他心灵之眼中的辉映,轻柔、温暖,而且比任何他所知悉的都还要来的安适。神明向他说着,不是使用语言,而是以印象、情感,以及闪逝的映像说着。在那时,这些讯息显得含糊而复杂,让他的思绪晕眩在激动与意念的碎片之中,庶几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译起。虽然之间有着沟通上的隔阂,狐狸还是感到充满希望,被神明的话语安抚着,即使他还不能领会那些知识。

在神河之战爆发以前,他曾多次与神明对话、开始理解他们在梦中道出的只字词组。在第一次命运的会面之后不久,他获得了第七条尾巴。

「你并没有对我们做什么,」他低声说着,依然望着神明曾经现身的该处。「你只是做你该做的,而我也是。」推除了脑中试图占据思绪的思考叛乱,他回头并继续上山的路程。

现在,紧披着先前放在背后大篮子里的毛皮斗篷,八尾半在冽寒中步步前进着。在他越过崎岖乱石以及稀疏灌木丛的时候,他听不见任何声响,包括他自己的喘息,以及偶然传来的回音。这些回音时而嚎叫、时而尖锐的嗤笑着。神明与恶鬼散布在霜剑山中,而八尾半庆幸真火阁,放逐食人魔的巢穴还离得很远。为了避开他感应到的强大神明,此刻他正不牢靠的攀爬在ㄧ大段几乎是完全陡峭的断崖侧上。就算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必须留意喜欢开恶意玩笑的恶鬼们会在他们领域中四处设置的圈套以及陷阱。

在很小的时候,他就听过这类把戏了。那时他还是一只小狐,八尾半(当时他不叫这个名字,不过这不重要)从其他幼兽那边听到有个人类被带到村中。在之前他未曾看过人类,所以,基于好奇,他偷偷跑到庙堂附近窥看。他发现那名武士蹒跚游荡着,伤得非常严重,在附近的树林里倒下。那人类倒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个农夫发现他,并将他带到庙堂接受治疗。那武士的盔甲烧焦了,他的脸、双手严重灼伤;这些都让八尾半当时幼小的心灵深感震慑。更糟的是,那男人回复意识;他从人类的眼中看到苦痛。

「发生什么事了?」其中一名僧侣柔声问着。

「巡逻…霜剑山…」他虚弱的声音几乎几乎无法被辨识。「我们触发了某种…熔岩陷阱…笑声环绕我们…恶鬼…」

另一位僧侣点头。「恶鬼们要命的恶作剧。」

「情况看来这人已经拖了超过一天的伤势。我们最好动作快点。」

八尾半出神观望着僧侣们吟诵咒语、祷告、敷上芬菲药草;那人类显现的苦痛以未曾感受过的方式撕扯着他的的心灵。在意识到自己的行动以前,他从躲藏处现身,并安静的协助僧侣们进行治疗;并没有人因为他突然出现而感到惊讶。那一整天,他的小掌与语音在人类身上运作着,就像是他的灵魂早已知道该如何处理。最后,一切只是徒劳;那武士还是死了。小狐凝视着尸体,心中满是哀恸。其中一位僧侣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减轻了他最后一刻的痛苦,做的好。」

就在那天,他决定要成为僧侣。同日,他得到了第三条尾巴。

仅管午后的阳光是如此耀眼,他几乎注意不到眼前喘息时所产生的雾气。他知道已经很接近了,非常幸运──他可没有准备还要再爬到更高。一声孤独的呼号,揉杂人类与其他动物的声音,从有段距离的山顶之后传来。八尾半拉紧身上的大衣,从一块巨石跳到更高的另一块上。如果他的地图和记忆是正确的…

这块台地延展了近五十呎,是在崎岖霜剑山脉间一块异常的广大平坦之地。大地上四散着铠甲碎片,惨白骷髅上还刻印着不同掠食者留下的齿痕。八尾半谨慎的穿过这片令人作呕的墓园,小心翼翼的避免打扰到任何一具冰冷遗骸。他那双尖锐的狐狸眼睛四处瞥着,找寻同时也在警戒着。这些白骨不仅曾是在今田君主名下壮大的武士军团;他们也是潜在的傀儡,等待在死亡或复仇之神的旋律下再度起舞。他缩紧爪子,预备随时在任何一支肱骨开始抽动或头骨发出细微空洞哀号时挥下法杖。

山岚呼啸。冷颤、压迫的死寂,以及孤单,他能够感同身受在这片荒凉之地阵亡的将士们经历过的处境。低语,在他吐息之下为死者们祈祷,八尾半坚忍的继续搜寻着。风的嚎叫转变为吼声,转为一种令人不悦、可怕的,而且越加接近的声响。是山里的野兽?饥饿的神明?恶鬼巡逻队在进行什么运动?这些并不重要;他加快搜查的脚步。

终于,他发现了他所寻找的──那把刀看似普通,但一旁的刀鞘是不可能被认错的。八尾半检视四下遗骸,找寻它的持有者,但周围看来都不是。摇头,他轻轻捡起那把刀,将它收回刀鞘,然后塞到腰带下。他的任务完成了,他缓缓步向下山的路途。

眼前的景物比鼠人们、神明,或着霜剑山都还让他感到畏惧。单纯的茅舍是如此平凡,但仍然…他敲门。一只年轻的母狐来应门,她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老师?」

他从未预期会被称作「老师」。他怎么可能担当得起如此称号?但是他的师傅对新世代没什么信心。「他们没有目标。他们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愿意为神河付出什么。」

那时他问:「不过你不打算指导他们该为自己寻找目标吗?」

「当然。但我意思不是说他们不需要领导者,只怕优秀的领导者是越来越少」

他曾花上时间深思这个问题。目前,他是全神河最知名的狐族僧侣之一。他可以选择建立、亲自管理一间寺庙;甚至他还收到了担任今田君主私人医师的邀请。不过…听来也许自大,不过或许他能够成为他师傅还未寻得的领导者。或许他能够利用他的地位,成为带领神河走向真实期望未来的光明指标。

许多追随他的僧侣试着劝他留在村中担任单纯的师职;虽然没有人知道教职能够让他维持多久的稳定。就在他有了第四条尾巴之后,他知道他做了正确的选择。

翡翠爪轻啜茶水,低头注视着那把刀。「难以想象你竟然走了那么远。」

「至少我还能为你兄弟做些什么。我没有发现他的遗体,但这个几乎是同等重要的东西。」

「他的刀…」她拾起,并在掌上翻转检视着。「我还记得他是多么对此感到骄傲。你也知道这是我们母亲传下的。他是多么笃定这能够提升他需要的技巧以及好运…」

「神明是难以应付的对手。」八尾半平静的回应着。

「他一直很崇拜你,到了极致的地步;他觉得他亏欠你一切。」

「是我欠他。」

翡翠爪摇头问着:「我不懂。」

「没有关系的。」他起身。「我必须走了,我已经离开我的庙堂太久。」

「等等。」她递出了那把刀。「我知道他会希望你收下这个。」

「但我没有资格…」

「求你,我不知道除了你外还有谁更适合持着铁爪的精神与回忆。」她张大了眼,坚持的眼神注视着。在不算短的一阵沉默后,他动摇了。

「我只希望会有我值得带着它的那天到来。」他转身离去,同时听到了她的咤息。他退缩了;他想,会有人注意到的。

「九尾师范!这…发生什么事…?」

他离开了,并没有回答。

我为什么没有推辞?在返家途中,这个想法不停冲击着他的思绪,并且持续到现在,在他小小的和室当中。他应该要推辞掉那把刀的,他有成千的理由;所以,为什么他要接受?

一个留下回忆的信物:说明了他的失败,以及必需忏悔的原因。

他皱着眉头说:「这还真是反常啊。」

「但这是今田君主希望的。」真珠耳女士回复到。「他十分信任你,还有你的僧侣们。事实上,他说全神河只有你具备能力得以完成这项差事。」

「替我感谢他的信任,不过我还是不确定他之后的打算。他要求的是一场游于自然与神明们灵力间非常复杂的禅。我还不清楚在两者接触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今田君主希望现在还是保持机密。他知道你会尊重他。」

「当然。」而且他做到了;三个月内,他未曾思索任务的目的。然后,在即将提交成果给今田的三天前,他产生了一些不安的认知。他发现的,或创造的这些仪式、结界、咒文以及咏唱将被用来操弄现实与精神世界的障壁,侵犯灵界,干扰另外一侧的能量。思绪的阴影罩住他的大脑,他很快的强制将阴影驱散。他不应该干涉;只有陷入疯狂的人才会试着滥用这些法术,而今田君主当然没问题。此外,这些数据还能有其他的用途,就算他现在不能立刻想到…

不,最好快点完成,然后交出去。今田必然有他不愿透漏的讯息和意图,再说他不是已获得狐族们的信任与忠诚…?

「我对不起你。」八尾半对着掌上的刀细语。「是我把你带入绝境。要是我早知道今田…」他摇头,然后打开了房内其中一面墙设置的巨大神龛。

在那其中是一束白色的短尾,两端用绳子束着。

狐族长者,九尾紧握着仪式刀。在几年以前,晋升为狐族的精神导师后他得到的第九条尾巴,曾经代表荣誉,现在却是耻辱的印记。

「我配不上,」他轻轻叹息着。「只要我采取的行动持续造成屠杀无辜。」他几乎能够听见神明大战在远处短兵交接时的咆啸,在他的脑中响起。他还在认知的庞大讯息中思索着他的行动在这场战争的意义;他并不确定他的任务与这是否有关,但心灵深处的刺痛坚持表示事实上他完全知晓内情。

当刀锋砍进尾巴毛丛的时候他闭上了眼。

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为何他要切去一部分的尾巴──只要与神明的战争还持续着,说不定永远不会。这是对生灵的背叛,承认了面对上百、甚至上万个死者必须负担的责任。这仅是由于他的盲目而必须的一点点代价。仅是无不足道的忏悔。
很奇怪的,这截毛皮让他想起了父亲曾经说过的。当八尾半出生的时候,他的尾巴,不像一般狐族婴儿那样纯白,而是掺杂了一点点的斑纹。因此他的父亲宣称,那是一个征兆,预言了他的儿子将有不凡的命运,长大后将会改变这个世界。

八尾半嗤着鼻息。他还真的改变了这个世界。

他将那把刀安置在神龛里,就放在他半条尾巴的旁边。或许将有一天他能够承担得起最初持有者的分毫荣耀;或许有天他得以取回他的部份尾巴;或许对于无尽救赎的追寻将有一天宣告结束,为他,还有为整个神河带来冀望已久的和平。

但时机还未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