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投进牢里,死刑明天执行。》 作者:steamele

我被投进牢里,死刑明天执行。

把我带进牢里的狱卒是两个大块头。他们的身材如此魁梧,以至于当他们一路将我拖往地下死牢的时候,我的脚尖一直只能拖着地,在半空可笑地来回晃荡。他们一左一右,用两只粗壮的胳膊紧紧地勒着我这具可怜的单薄身体。此举居然让我回想起了童年: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用她温暖的怀抱抱着我的时候,给我的那种悬空感就是这样的。但这种怀旧的感觉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不久,在经过无数间黑暗的囚室以后,一扇牢门在我的面前随着吱呀声打开,那两个看守把我像一袋面粉一样用力抛了进去,哈哈大笑。牢门在我身后伴随着一声巨响关闭。

我的脸撞在了潮湿的地面上,几颗牙松动了。我用我的脸感觉到,囚室的地面是用黑色的石砖垒成的,而非天然的实地。这说明,我所在的层面并不是这间多层地下黑牢的最底层。真的很高兴,因为珍贵的眼镜没有碎。在我被抛出去的瞬间,它从我的脸上脱落,机敏地逃过了这一劫,我真为它骄傲。

狱卒锁好了门,钥匙和锁稀里哗啦的声音在黑暗里传得格外远。这地方真静的吓人,我怀疑我是这间死牢唯一的囚徒。接着,让人失望,他们没有留下任何人看守。两个狱卒一边交谈着,一边走远了,靴子落在石砖上发出吭吭的声音,很快消失了。

黑暗里寂静无声,只留下了我一个人。我感到很舒服。我喜欢独处,尤其在脑子里有一堆东西需要思考的时候。

带着愉快的心情,我站起身来,找到眼镜戴上,观察起这个好容易才找到的旧时代死牢来。

牢房里充满了潮呼呼的霉味,几乎所有地方都长着绿苔。这个地方既没有床也没有马桶。再次感到很失望。在我心目中,缺少了门前看守和马桶的旧时代牢房是不完美的。四周漆黑一片,我想我大概位于地底数十米的深度,阳光当然射不到这里来。刚才狱卒在离开前,点燃了我门前的一支火把,这成了我唯一的光源。

借着这光线,我能看到,这个地方很大,这一层起码有四五十个隔间,但隔间之间没有墙壁,而是靠单纯的铁栅栏分割牢房。我皱起了眉头,实在太让人失望了,这种地方与其称其为牢房,不如说是兽栏。这样的隔间对犯人来说实在不够残酷,他们可以和隔壁的狱友交谈,可以传递些小物件,甚至可以彼此借火。这算什么旧时代牢房嘛。对犯人的条件实在太优厚了些。

不过这个有利条件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在这地牢中到底能关五十人也好,数百人也罢,目前黑暗中的囚徒只有我一人。我借着火光,将脸挤进铁栅栏,极力远眺,想看看周围的牢房是什么样子。看不太清楚,但不用看我也知道,所有隔间都差不多。在从我这边数第三间牢房里,有一具骸骨以古怪的姿势垂在铁栏杆上,似乎想将自己光秃秃的躯体挤出铁栅栏的缝隙,以这种方式越狱。我想它生前一定是被饿死的。

这个可怜的家伙激发了我的灵感,一句美妙的诗句在我的脑海跳跃,是关于爱情的。我害怕它像火花一样在我的大脑中稍纵即逝,连忙放弃观察,在冰冷的地上坐下,反复推敲着。最后,我决定把它用纸记下来,免得忘掉。

刚才审判结束的时候,那两个把我拖进来的大汉把我从头到脚搜了个遍——连那个地方都被掏过了,中途我真想放弃,不过为了参观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旧时代牢房,我还是忍了下来——把任何他们能找到的东西都搜走了。现在我除了身上这件被扯烂的衬衣以及鼻梁上的眼镜外什么也没有了。

于是我站起身来,闭上眼睛,将视觉导向以太界。在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片空白,犹如一张白纸般空无一物。这就是以太界,位面行者(planeswalker,音译鹏洛客)们常说的“恒盲”,也有人称它为“灵界”。对大多数人来说,它就像空气一样看不见摸不着,但就环绕在他们身边,而对位面行者来说,触摸它,进入它,在它当中漫步就像吃饭一样简单。它就是位面行者的暗格、密室以及通途。

我在这一片空白中探索着,在自己记得的地方找到了存放在那里的物品。武器、书籍、收藏品、墨水、纸张、面包、美酒,甚至家俱,都在这牛奶般的空白空间中悬浮着。大部分的以太界是空无一物的,但这白纸般的空白中仍然有少量东西存在,大多是能进入以太的穿越者存放在这里的物品,由于以太界大多数人是无法进入的,而穿越者则能随时触摸到它,所以对穿越者来说,它就是最好的储存箱。但在这里存放物品仍然有一定危险,因为它们可能被“路过”的其他穿越者顺手牵羊,虽然这个几率非常的小。此外,以太界还有些土著的生物,据说有些灵界怪物专门靠搜集遗留在以太界的物品生活,甚至有传闻说,一个有着瘦长身形的怪物种族就居住在以太界,它们拥有超乎想象的奥术知识,人类完全无法与之匹敌,它们正在计划着穿越恒盲,攻击其他位面——当然,只是传闻而已,我可不信这种危言耸听。

我睁开一只眼,举起一只手,伸进面前的空气。仿佛探入了什么看不到的东西,它就这样消失在空气中。从第三者的角度看,这只手掌就像被突然切断了,胳膊处留下了一个不流血的截面。实际上,它只不过被我伸入了以太界而已。我用闭上的那只眼睛看到它进入了脑海中的空白,仿佛一只悬空的魔手在以太界漂浮。我度熊操纵这只手在一片空白中穿行,并用它握住了一只精致的墨水瓶——它是我在某位面一位国王书房里偷到的,当着那个文盲的面——接着,将它抽了回来。睁开眼睛,那只墨水瓶就握在我的手中。

用这种方式,我又从以太中取出了一支笔、几张纸,刚要书写,突然觉得这个地方品味太差,不适合写情诗。于是我又从恒盲中拖出了一套桌椅,摆放在地上——别太惊讶,以太界可是个大仓库啊——然后又取出了一支烛台,一瓶红酒和一只高脚杯。我摩擦食指和拇指,擦出一朵火花点燃了蜡烛,接着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坐下来书写诗句。

诗句落笔,红酒下肚。我借着烛光在黑暗的囚室里大声朗读,反复修改,直到自己满意为止。可惜除了沉睡于此骸骨们以外再无听众。我觉得虽然自己不是个诗人,诗句并无太高艺术造诣,但这种行为本身就是种艺术——死囚在死牢里做情诗,这难道没有一种动人心弦的违和感吗?

写完了诗,我将诗卷收好,送回了以太界,接着惬意地半躺在了椅子上。虽然地牢让人失望,但激发出了我的灵感,让我妙手偶得出一首妙句,也算不虚此行。还有很多时间。我搓弄手指,从一个灼热的位面引导来一股红色法术力,让烛台的火光燃得更旺,借着火光,仔细在周围的墙壁和地面寻找些壁画,以及前人的绝命诗,希望能更深刻地理解这个位面的死刑艺术,但是让人失望的是,什么也没有找到。我也料到不会有什么收获,这本身就是个艺术文化比较落后的位面。

吹熄了蜡烛,将桌子送回恒盲,我在黑暗中思考着。除了那句诗,此次穿越最大的收获是亲身经历了一次旧时代的野蛮审判。其实所谓的审判就是听一个胡子乱蓬蓬的邋遢老头醉醺醺地嘟哝一句:“杀!”,不过这也足以说明人类愚昧时期原始法律的运作方式。我在黑暗中思索了一阵人治社会与法制社会的区别,有得出一些感想。本来想马上记下来,但是再取来纸笔实在太麻烦了,于是我放弃了。

我开始期待起明天的死刑来。究竟是斩首、绞刑、凌迟,还是令我期待已久的车裂呢?我希望在我的死刑上,会有大批观众围观,对我发出仇恨的呐喊,这样会让我对这个位面的社会理解的更为深透,没准能再度激发起我的艺术美感。

想到这里,我重新点燃了烛台,接着翻开一本恒盲中的《旧时代诸位面死刑大全》阅读起来。望着索引上数百种死刑的名字一个个排列着,我兴奋起来,思考着自己到底该受到哪种刑罚。

最近我对诸位面的死刑着了迷,就像以前我对诸位面的书法、绘画、音乐、博弈、建筑、婚礼、女人、美酒、武术、冶金、植物、动物、文学、戏剧、马戏、舞蹈、狩猎、天气、骗术、水文、驾驶、文字、赛马等等等等依次感兴趣一样,我爱得发狂。为了充分体验这种残酷的美学,我在各个野蛮的位面穿梭,只为了见识最血腥的死刑。

这就是我到这里的原因。

不过我怀疑我对死刑的热情也会很快减退,因为就像我追逐过的其它知识一样,马上它就会变得无聊起来,而一个全新的领域又会向我招手,整个多元宇宙永远充满着我没体验过的新玩意。

是的,我或许是整个多元宇宙最无聊的位面行者。虽然鹏洛客火花在我的灵魂中燃烧,赋予我在位面之间自由穿梭的能力,以及自各位面引导汲取法术力的威能,但我并没有像其他位面行者一样,把它用在“正地方”,成为像他们一样神一般的存在,在多元宇宙中进行跨越数百位面的纷争。

自从觉醒以来,我从没有介入过任何跨位面战争,我猜想其他位面行者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从来只是独自一人,从一个位面穿越到另一个位面,从一个世界转向另一个世界,游山玩水,广交群贤,涉猎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我没有复习的耐心,学习和研究本身就是最大的乐趣。积累的知识很快就被忘记,而我会马不停蹄地踏入下一个领域。

我不知已经在多元宇宙中穿越了多少年,自从成为位面行者后,时间对我已经失去了意义。我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家乡到底在哪个位面,还是凡人时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我想我一生注定就该在这位面间流浪的生活中度过。

我想我的寿命已经被鹏洛客火花延长了,穿越了这么多春秋,我仍然没有感觉到身体的变化,它还像当初一样充满活力,我的灵魂也依旧年轻。这么多年来,我也没有遭遇过什么真正的危险,虽然位面间可怕的怪物不在少数,但凭借鹏洛客火花的穿越能力,我只要在遭遇的瞬间逃入灵界,或迈进另外一个位面就万事大吉了。大概唯一能杀死位面行者的就是以太界的灵界怪物以及其他穿越者,但是前者太过稀少,而后者估计也懒得理我。凭借这种能力,我也不愁吃穿,如果我乐意,在某些位面我可以被当作神供奉,而在其他位面里,我也是个拦不住的存在,没有墙能困得住我,也没有人能抓到我。生活一直逍遥自在,我想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很长时间,也许要直到我厌倦为止。可事实上,对于一个位面行者来说,究竟什么才是“无聊”?我真的想知道。

在读完手中巨册长长的索引后,我闭上眼,在虚空中漂浮的巨大钟楼上看了一眼时间,沮丧地发现才过了两个小时,离死刑的执行时刻还差得很久。我必须再消磨掉十数个小时,于是我决定从牢房里离开,到别处逛逛。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麻木的肢体,准备进行一次穿越。闭上眼,在脑海中呈现出以太界,接着迈出左腿,看着它跨进了眼前的一片空白中,接下来出现的是我的下半身。最后我的右腿也离开了地面,现在我全身都脱离了原先的位面,进入恒盲了。

没有第三者观看,让我觉得有些遗憾。我比较喜欢欣赏那些看到我穿越的人的表情。我想我消失的时候应该很吓人:肢体一点点地消失掉,仿佛被看不见的怪物一口口吞掉。我已经在无数个位面中造就了无数的传说。

明亮的月光投射在这片诡异的草原上,使所有长草呈现出一种细密画上常见的亮蓝色。三个影子就立在我的不远处,月光在他们身后增添了三条长长的影子,更让他们在这片空旷的平原上显得醒目。我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刚才我居然会漏过这样三个显眼的目标。

他们的样子看上去像一个人和两只狗。人立在平原的中央,狗则一左一右蹲据在他两旁。人的样貌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体现出异位生物应有的奇形怪状,而就是普通的人形。他的打扮很像来自蛮荒地带的野人,但衣着格外华贵:带有鹿角的金色面具包裹着他的面部,眼洞隐藏在阴影中,看不到眼睛。他佩戴着沉重的胸甲,但肚腹和胳膊却裸露着,皮肤上描绘着螺旋状的怪异纹身。修长的胳膊手持着一柄长矛和一面大盾,这些武器和胸甲面具显露着铮亮的金光。下身是一件看起来很普通的布裙,和蛮荒地带的野人款式相同,有意做得松垮以使腿部有更多的活动空间,颜色是和草原同色的亮蓝色。足部被隐藏在长草中。两只狗在他身边不安分地用爪子刨着地,似乎随时渴望着追猎。它们的样子也很普通,就像是普通的猎犬,只是它们眼眶中不是狗的眼球,而是两丛燃烧着的火苗,在黑暗中拖曳出长长的光尾,让人联想到彗星。它们的身上同样纹饰着和主人相同螺旋状的花纹。仔细看来,这些纹身都在黑暗中发出明亮的荧光。

虽然我曾经见识过无数穿着这种服饰的野人,而他的样子也的确就像个寻常的猎手。但在看到他和猎犬的第一眼,我就发觉出来:眼前这个人影,绝对不是人类。

透露出这份情报的是他静立姿态中那份超凡的优雅,还是他和猎犬身上散发出的浓重灵气?我也说不出。只能说,这是我这个穿越了无数世界的旅行者在旅途中积累下的经验。只在眨眼间我已确认:眼前的这个东西,还有身边的两只狗,都是精类生物。

随着他的出现,一阵微风横扫过这个静止不动的世界,仿佛欢迎他的到来一般,整片草原如同波浪般涌动,亮蓝色的草浪如同装饰画中的波浪般在我们之间涌动。

心脏,由于眼前的这个人形身上的敌意,以及星空下这奇异的美丽景象,加速跳动了几秒。不过很快平静下来。

“恐惧”是什么?和“无聊”这种感觉一样,也早已被我遗忘了。

还是常人时经常听说位面旅行如何如何危险,有多少人以多少种诡异的死法客死他乡这样的传说,但在成为位面行者后,我就对这种说话嗤之以鼻。这纯粹是那些一辈子都被困在一个位面中的主物质位面巴佬的自欺欺人。对拥有鹏洛客火花的我来说,相位移动就像呼吸一样轻松自在,就算我会忘记呼吸,也不会忘记如何用遁入虚空,逃之夭夭。没有什么东西能真正威胁到我。

所以,带着这份自信,我向这个世界中唯一的另外一个“人”打了招呼。

“这里是哪?”我问。

他很直接地回答了,声音是寻常的雄性声音,透过面具依然清晰:“永恒猎场。”

“永恒猎场?”我四下望了望这几乎没有活物存在的世界:“那又是什么?”

他的声音如同孤鸟般在这平原上盘旋:“乃是狩猎者与求生者灵魂所归的家园。”

精类生物的说法应证了之前我的猜测。果然,由于一个很小的概率,我偶然地离开了主物质位面,而到达了某个外位面世界,也就是那些主物质巴佬常说的“天堂”或“地狱”。实际上,外位面分为许多不同的区域,收纳不同死者的灵魂。一个死者会因生前的愿望而到达不同的地方,不仅仅只有天堂地狱两个区域。我所在的地方只是这些外位面中的一个。

“狩猎者和求生者是什么?”我继续问道。

“即是你们所称的‘自然循环’与‘食物链’中的居民。”他解释:“大部分野兽死后,他们的灵魂厌倦了弱肉强食的法则,而期望得到安逸的生活,脱离开不停杀戮不停奔跑的日子。于是,它们去了别的地方。但是仍然有少数的荒野居民热衷于杀戮与逃亡,对它们来说,这才是生命的本质,唯有经临这血腥的仪式,生命方能体现出真正的活力。它们认为一次生命实在太少了,而期望在死后得到一个毫不停歇的猎场,所以它们就来到了这里。这就是狩猎者与逃亡者永恒的家园:永恒猎场。”

居然到了一个收容一群野兽灵魂的不毛之地。我顿时觉得很没趣。

他继续解释道:“在这里,每当日出之时,来自诸位面的所有灵魂均会以肉身苏醒,之后开始彼此应证生前的弱与强。弱肉强食的法则将在这里延续。弱者会变为强者的食物,而强者会被更强者吞噬。当夜晚降临时,这片平原上将只屹立最强的猎手,重新变得空旷,直到黎明重新来临。”

无聊的幸存者游戏。我想。

望着四周一片死寂的空旷,我打了个哈欠,问道:“那么,阁下就是今天永恒猎场的最后幸存者了?”

猎手摇了一下头,挥舞长矛,清啸一声,顿足而立:“不是今日,而是永恒。永恒猎场已经用永恒的时光证明了:吾屹立于全位面食物链的最顶端。”

一阵疾风扫过,整片草原都随着他的吼声喧嚣起来,似乎在应和他的宣言,猎犬也随之长号。一束强烈的月光落在了他的身上,犹如舞台的聚光灯一般,光柱贯天而立,整个草原都因他的闪亮而黯淡。他继续吼道:

“吾乃野猎精,猎手之精魂,狩猎的妖精。存在即作为自然界弱肉强食之荒野法则的永恒证明。吾乃诸位面绝对的最强狩猎者,一切形式的阻挡在吾的足下皆不会有任何成效。只要是被选中的猎物,便是决然不会从吾的矛尖与弓下逃脱。一切狩猎的结果都早已决定,只要是求生者,便绝不会逃过最强狩猎者的追击。这是多元宇宙的绝对铁则。”

陡然间,他将矛尖对准了我。同他一样,一道由月光凝聚成的光柱也从天而降,落在了我的身上,我不由自主地扬起手来,挡住了强光。

对着被月光笼罩的我,他以宣战的语气说道:

“猎物哟,欢迎来到这永恒的猎场。汝已被这月光选中,成为吾今夜的猎物。吾必将尽力逐之,不灭不休。”

啥?

我有些傻眼了。

“等等,你搞错了吧?”我说:“大哥,我不是本地人!在下可不是茹毛吮血的野兽或者野人,而是个文明人!我对什么荒野法则不感兴趣,也不存在在食物链中。我更不想加入什么永恒猎场的狩猎游戏。我只是偶然到这里玩玩而已。”

“生存岂是儿戏!”他用被激怒的语气说:“你既然已经来此,就说明你已有狩猎或被猎的觉悟。逃吧,最后的猎物!”

我还想说些什么,野猎精和他的猎犬已经冲了过来。

他们的速度快得诡异,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脚尖几乎是踏着草尖冲上来的,沉重的胸甲和大盾对他来说就像空气一样轻,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动作。两只狗的火眼以及他们身上繁复的荧光纹身,在其身后划出一道道绚丽的光尾。

本能地,我朝后跑了起来。头顶的光柱一直跟着我,我一直笼罩在月光的照射下。

我有些出神地望着这聚集起来的月光。

这光柱似乎是受他的意识控制而锁定住我的,他大概是靠这种能力来跟踪猎物,防止猎物在阴影处隐蔽起来。

那么,控制月光,就是他的能力吗?

野猎精,是一种精类生物。所谓精类生物,就是某种“概念”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后,由于某种不安定因素,以生命的方式在自然界中具现出来,形成一种具有象征意义的奇特生物。比如水妖精和树精,他们就是“美”与“树”具现化的产物。这只是最为常见的精类,实际上只要是“概念”,都有可能作为精类显身,比如战舞精就是“战争”与“武器”的具现,往往会在战场上显身。而像永恒猎场这种聚集全位面野兽大厮杀的邪门地方,产生野猎精这种象征“弱肉强食”的精类,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由于和自然界特殊的联系,精类生物往往都拥有和具现之概念相对应的能力。比如水妖精拥有让观看者由于极致之美失明的“自然之美”能力,树精和战舞精则分别拥有操纵树木与武器的能力。但是象征“狩猎”“不可阻挡”“弱肉强食法则”的精类到底有什么能力,光靠想象还真的很难猜出。

想到这里,由于根本没有用心逃跑。野猎精和他的猎犬已经几乎冲到了我的面前。他们有条不紊地呈三个方向散开,准备从各个方向一同夹击我。

看着他们认真的样子,我笑了起来。

什么“存在即作为自然界弱肉强食之荒野法则的永恒证明”,“诸位面绝对的最强狩猎者”。这些宣告对我来说只是毫无意义的漂亮话而已。

我顶着月光,望着他们,调整了一下呼吸,接着就切入了以太界。

野猎精和他的猎犬,还有永恒猎场,一齐被一片空白取代了。

对他们来说,是我如同蒸发般消失了。

这场追猎,已经结束了。

忍不住想笑,实在很想看看现在那个“诸位面绝对的最强狩猎者”的表情。什么“只要是求生者,便绝不会逃过最强狩猎者的追击。”的“多元宇宙铁则”啊。现在不就被我打破了吗?虽然在下身为位面行者很是羞愧,没有任何建树,但是身为“求生者”,我可是鼎鼎大名。在多元宇宙中,我至少已经逃过上千次通常来说绝对逃不过的追击了。这次也依然如此。

怀着得意的心情望了一眼虚空中漂浮的残破钟楼,还有几个小时需要消磨。我脱出恒盲,来到一处常来的荒漠。

这个位面非常恶劣,没有水,所以几乎没有生命。全位面各处都是一成不变的荒漠。

但是,我却非常喜欢这里。因为这里的景色非常之美:这个位面所有的沙石都如血一般鲜红,太阳是黯淡的赤红色,月亮则是淋漓的惨红。而且,这个位面的山异常的高,异常的多,整个位面就像是一只巨兽长牙密布的牙床。

我经常站立在高山的山顶,环望这个血红色的世界,一边品着鲜红的葡萄酒,一边用画板描绘眼前的真红。

这次,我照常在山峰上登陆,环视了一圈这个一成不变的世界,倾听着耳边的风声。顺便在心里再次嘲笑了一次那个愚蠢的猎手——

一声长号伴随着风声贯入我的耳朵。

我的心脏顿时停止了跳动。

是我听错了吗?还是野猎精和他的猎犬也拥有穿梭位面的能力?

不,决不可能。一个区区精类,怎么可能——

又一声长号。

这时,我觉得眼前的月光格外刺眼,接着,猛然发现,就如同永恒猎场一样,头顶残红的月亮,也投射出一道刺目的光柱,落在我的头顶,为多元宇宙最究极的猎手,标示出了我的所在。

终于,我看到,那三个熟悉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对面的山顶。在这真红的背景下,就像三个漆黑的剪影。

起初,我还没有完全消失的安逸感还试图让我放心,告诉我说:它们过不来。这个位面几乎全部由高山和峡谷构成,山峰全都如刀锋般锋利,没有一处山壁不是陡峭的悬崖,如果没有一双翅膀,根本没有办法在山顶之间通行。野猎精和他的猎犬和我隔着一条天堑。我们隔山相望,彼此看到的对方只是一个黑影,就算他拥有复合长弓作为武器,箭矢仍然不够跨越这段距离。

但是,它们马上做出了让我吃惊的举动。

毫无疑问,野猎精在完成穿越后第一时间就确定了我的位置,因为现在我的头顶悬挂着由月光凝聚成的光柱,被浓缩的强烈月光妖火一般在我身上燃烧。远远地,我看到,他将盾牌和长矛展向两边,脚部用力踏向地面,做了一个似乎原始舞蹈起舞的姿势。伴随着这个动作,我听到了一种新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世界中响起:马蹄声。接着,我看到一匹仿佛由透明的雾气所塑成的马在野猎精的头顶凝聚而成,马蹄伴随清脆的声音落于山顶,发出一声长嘶——在我研究奥术的时候,曾经听说过这种法术:魅影驹,召唤幻影作为坐骑的法术。那匹马没有形体,但和真的马一样快,甚至比真的马跑的更好。既然野猎精作为狩猎的精魂,他拥有召唤坐骑的能力也不让人太吃惊——野猎精跨上马背,矛头向前,朝我冲了过来,两只猎犬紧随其后。

永恒猎场的追猎开始跨越位面进行,究极的猎手开始了最长的狩猎。

野猎精和猎犬冲向身前的悬崖,这行为正常看来等同于自灭。但与我想的相反,他们并没有摔下悬崖。仿佛重力对他们网开一面一般,他们踏着倾斜角近乎九十度的崖壁,顺着岩壁冲了下来。狗爪和马蹄就踏在与地面垂直的悬崖上,居然和跑在平地上一样稳健。仿佛它们不是犬和马,而是壁虎一般。石壁上松脆的岩石被起落的马蹄踢落,被重力俘获,和它们一齐下落,但很快被它们甩在了后面。整个世界像被马蹄和犬吠唤醒了,一时间由死亡般的寂静变为了沸腾的喧嚣。

它们并没有一直冲到地面上。在跑到和承载我的山体距离足够近的峡谷狭窄处,野猎精的坐骑扬起头来,伴随着一声啸叫,它的蹄子重重地踏了一下岩壁,凿出两个深坑,而那匹马则带着猎手飞了出去。他们在空中翻了个身,接着稳稳地落在了我足下的悬崖上,再次凿出个坑,小石头噼里啪啦地落下山去,迅速小到看不见,但猎手和他的坐骑却再度违反物理规则,死皮赖脸地稳稳站在了和地面垂直的山壁上。接着,那两条狗也在更下面的地方找到了可以让它们跳过来的狭部,接着也这么神奇地跳了过来。接着,他们就顺着悬崖,如同火箭飞升一般,朝我冲锋而来。

这奇妙的景象几乎让我看愣了神。但我很快记起了自己求生者的身份,开始了下一次逃亡。我以一次呼吸的时间遁入虚空,等了片刻,很快,我在这白纸中的空白中也听到了犬吠声——他们果然也拥有穿越的能力,还在紧追不舍。我抓紧时间思索对策。

怎么说来,我也算是个逃跑专家,在多元宇宙的无尽旅途中,我经历过无数次的逃亡,哪怕是神一样强大的生物,我也成功摆脱了它们的追踪。如果说野猎精是多元宇宙最强的猎手,那么我也算是排名前几位的求生者。经过片刻分析,我果断地决定了下一步的对策:逃往高文明的位面。既然荒野与绝壁拦不住他,就试试能不能在稠密的人群中逃过他的耳目。野猎精只是荒野的猎手,对城市中的狩猎他未必在行。

只是心念一动,我已经置身于喧闹的市场。前后左右都是人。沸腾的人潮在我身边涌动,成百上千的小贩用不知名的语言在我耳旁叫嚣,手中挥舞着各种千奇百怪的小玩意儿。四周高耸入云的建筑物上爬满了攀壁植物,即使窗子里也挤满了互相叫嚷的人。摩肩擦踵的行人不耐烦地推动着我,似乎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阻碍感到不满。我迅速融入了人群,等待了片刻,没有听到犬吠声和马蹄声,它们可能被沸腾的人声掩盖了,不过也可能是野猎精和他的仆从被这个繁华的世界深深困扰,无法找到他们的目标。

想到这里,我担心地望了望天空——该死,这个位面仍然是晚上,而妖火般的月光仍然凝聚成一束,探照灯般指示出我的所在。只要这该死的月光指引不消失,狩猎者就永远能在第一时间找到我在各个位面的所在——

仿佛回应我的担心,一阵凄厉的嚎叫盖过吵嚷的人声,刀锋般横贯过夜空,回荡于天际。我不知道猎犬的吼叫中是否掺杂有诡异的魔力,但随着这长嚎的鸣响,我身边的人全都痛苦地捂住耳朵,趴在地上,也发出尖叫,加入长嚎,仿佛在应和这吼声,加入合唱。大街上的人群于刹那间陷入了极大的恐慌,人们全都虫子一样扑在了地上,恶心地扭动着,不停地战栗着,我闻到了屎尿的臭气。

愣了片刻,我才想起了自己必须趴下来装相。但是已经晚了,他们已经在口吐白沫的人群中发现了仍然站立的我。我也在同一时间发现了他们: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厦的圆顶上,以月亮做背景,野猎精和猎犬正以他们惯常的姿态屹立其上,仿佛象征着自己高高在上的食物链位置。但野猎精的长矛消失了,替代它的是一把长度惊人的复合长弓。皎洁的月下,猎手已经拉满了弓,箭尖直指在这个陷入混乱的世界中不知所措的我——

当前手无寸铁,也没有能够躲闪箭矢的灵活,甚至没有逃往灵界的时间。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使用我唯一的能力——探入以太界,这个我的私人储物箱,从中取出应对这局势的道具。

弓箭离弦而出,我也在第一时间自脑海中的空白中检索到了自己所需的物品。只一刹那,我的双手之间已经多出了一面明镜般闪亮的小盾。这是在我对武器感兴趣的时候,用一只精巧的木偶和某位面一位善战的将军那里换来的——顺便一提,这是个骗局,将军以为那个美女样的木偶是活的——它拥有能够将箭矢反弹回去的奇妙能力。好吧,如果野猎精要玩真的,我就倾己所有,和他玩玩——

我瞪大了眼睛,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在那枚看起来平平无常的箭矢离开弓弦的一刹那,它就开始膨胀起来。是的,膨胀,是像活物一样迅速扩大。仿佛它能从这皎洁的月光中吸收到能量一般,在它向我飞来时,如同滚雪球般越变越大,当它离我近在咫尺之时,它已经变成了一根长矛大小——

乓!

持盾的双手发麻,随着一声敲锣般的轰鸣,镜盾已经被急速飞来的长矛粉碎。反弹之力不足以将这么大威力的弹药反弹回去,但却足以将它本身与箭矢一同震碎。

这就是他的另外一项能力吗,将离弦的箭在月光中变为飞驰的长矛?

我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屋顶上的猎手已经从箭筒中拔出另一只箭,搭在了弓弦上,重新拉到满弓——

该死,这个家伙比我想的要棘手。也许他真的如自己说的那样,是整个多元宇宙最强的猎手。

带着这份惊叹,我在人群中连滚带爬,寻找一条生路,冲向最近的掩蔽。在我身后,又有几发被月光放大的箭矢落地,将几个本地居民如同昆虫标本般牢牢地钉在地上。

不知道是运气,还是我真的有逃跑的天赋,在和三四枚疾风般的飞矛擦身而过后,我安然无恙地逃到了一处街头摊贩的遮阳棚下。这里似乎是个大排档,虽然人已经跑光,但食物的香气还残留此地,不少肉串散落在了地上,我看到上面穿着一些小老鼠样的烤焦了的哺乳动物。

本来以为可以松口气,这地方他应该无法瞄准,也找不到我,但身下那个明亮的光圈告诉自己,只要月光能照到我,他就永远能准确知道我的方向。

果然,随着一声犬吠和马蹄,野猎精和他的猎犬踩着满墙的爬山虎自小摊旁的高楼上冲了下来,同时手上稳稳地端着拉满了的弓——

长矛向我飞刺,我镇静地原地不动,调整了一下呼吸,接着看它自我的胸口穿了过去——当然,现在那里已经只余下空气了。野猎精又拉开了第二弓,我将我还留在实界的头也引入了虚空,弓箭随即射穿了刚才我头部所在的空气。

重新回到以太界的感觉真好。我一边抓紧时间喘息,一边思考着下一步的战略。犬吠声逐渐在一片空白中响起,越来越近。

这时,我意识到手中抓着一件东西——一只银色的小瓶子。这是刚刚我藏身的大排档餐桌上的盐瓶,由于紧张,我在离开前随手将它抓在了手里。

刚好,我迅速做了决定。把盐瓶盖子掀起,像淋浴一样,将盐从头撒到了脚。接着转移到了下一个位面。

声明,我可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从来不相信盐能带来好运气。我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是:我所逃往的下一个位面是个茂盛的大草原,但和其他生态位面不同,整个位面只存在一种植物,那就是随处可见的草。这种草拥有一种奇特的习性,那就是靠吸血维生,只要有活物接近,它们就会立即自动编织成草网,将它牢牢地缠住,勒杀,之后吸取它的血液。在我曾经对植物学感兴趣的时候,经常来这个位面研究,所以对这种吸血草非常了解,它们的弱点在于:怕盐。只要全身洒满盐,这些草就会对你产生一种厌恶,仿佛普通草一样安分守己,丝毫不会让你为难。

穿越完毕,我慌慌张张地落在了草原中,周围的草立即活跃起来,仿佛活物一般用草尖嗅探了一下我的肌肤,仿佛无数只手指一样伸进我衣物边缘,抚摸我的皮肤。但由于我全身上下涂满了盐,它们很快放弃了,懒洋洋地回到了原位。我在草丛中费力地奔跑起来。

月光落在了我的身上——该死,为什么这个地方仍然是晚上!——接着,在离我着陆点不远的地方卷起了一个漩涡,野猎精和他的猎犬从漩涡中落了下来。

立即,整个草原都为这份送上门来的大礼兴奋起来。虽然没有风,草浪却涌动起来,团团将野猎精和猎犬们包围,五花大绑。

怀着胜利的喜悦,我转过身来,准备欣赏猎手和他的猎犬被活活吸干的惨剧——

该死!他们甚至比之前离我更近了,那些缠绕在他身上的草根本没有起到束缚他的作用。仿佛他们像泥鳅一样滑,草刚刚攀上他们的身体,就自动脱落了,他们的脚仿佛踏着草尖,急速前进。整片草原对他们来说就像一片稍厚的地毯。

他们甚至连速度都没有减慢,实际上,从我看到他们的第一眼起,他们的速度就仿佛恒定值般从未改变。似乎全宇宙的阻碍挡在他们面前,也无法阻止他们的匀速运动。

野猎精再度朝我射来一箭,完全靠本能,我从虚空中拽来又一面盾牌,挡住了这一箭,盾牌再度粉碎了——我为我的收藏品心疼不已,但现在保住命似乎都成问题了。越来越慌乱地,我逃往了下一个位面。

下一个位面完全由海洋构成。我寻思也许陆地上没有东西能阻挡到他的马与狗,但水上他们或许不行。但是这个主意更糟:我游泳根本不在行,而他们连沉都没有沉入水里,水面对他们来说仍然是一片通途。马蹄和犬爪下飞溅着水花,他们就脚踏在凌波上,朝我飞奔过来,再度缩短了一大段距离,而且,尤其让人沮丧的是,他们的速度居然仍然没有变化。

就这样,这场跨越多个位面的马拉松持续着。我带着他们穿过了无数个位面,一个比一个严酷,这似乎只给我自己带来了困扰:无论是无底的流沙、剧毒的沼泽、灼热的熔岩还是无重力的虚空,它们都仿佛如履平地,以恒定不变的速度冲锋。不幸的是,我的速度却要被这些自然环境束缚,我们的距离被绝望地越拉越近。

随着疲累,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他的飞矛一次次将我辛苦收集的神兵利器粉碎,明亮的月光让我觉得浑身冰冷。我发觉,自己似乎是在一条条应证他的宣言:

“吾乃野猎精,猎手之精魂,狩猎的妖精。”

既然是“猎手”这一概念的具化,拥有长矛、猎弓、坐骑以及猎犬,就不足为奇。

“存在即作为自然界弱肉强食之荒野法则的永恒证明。”

是的,没有任何比他弱的存在能够摆脱掉他。即使位面行者也不能摆脱。

“吾乃诸位面绝对的最强狩猎者,一切形式的阻挡在吾的足下皆不会有任何成效。”

作为象征“无可阻挡”的精类,他是“永恒自由”特权的拥有者。只要是自然界的阻碍,便根本不会对他起到任何作用。崎岖的地表、燃烧的火海、深不见底的海洋、充满利刺的荆棘、束缚猎物的藤蔓,甚至无所不在的重力,这些东西,只要能被划分在“障碍”的范围内,他就绝对可将之无视。

“只要是被选中的猎物,便是决然不会从吾的矛尖与弓下逃脱。一切狩猎的结果都早已决定,只要是求生者,便绝不会逃过最强狩猎者的追击。这是多元宇宙的绝对铁则。”

是的,只要是求生者,只要是试图从他的狩猎中逃脱的生物,便是绝绝对对不可能逃跑成功的。因为,他们所遇到的,是整个多元宇宙“狩猎”这一概念最纯净的产物。位居全位面食物链最上层,拥有全部狩猎技巧的猎手之王。他每次的狩猎,从开始就注定以“追到”作为结果。一切都是因果倒置的,结果早已定了下来。既然结局都已预定,那么过程便毫无意义了,即使是位面行者的能力,也只是能拉长过程的时间而已。

那么,难道我死定了?

忽然觉得眼前一切都很没有真实感。天哪,我居然会想到死!一个小时前,我还认为自己是永生不灭的,什么也不会威胁到自己的生命。我还要去参观自己的死刑呢——

猛地,一道疾风自我身旁窜过,风中掺杂着两个跳动的火点。接着,我的手臂感到一阵刺痛——

是猎犬。其中一只已经追了上来,并且将牙狠狠地刺入了我的肌肉。它的牙紧紧地箍在我的手臂上,我被迫停止奔跑,徒劳地甩动着手臂,但是猎犬纹丝不动,仿佛和我的手臂合为一体。

不动正好,我要把你的头砍下来!

心烦意乱让我红了眼。我一边拖着猎犬跑,一边张开自由的那只手,握住了自虚空中弹出鞘来的弯刀的柄。接着,我握着弯刀,用尽全身力气,朝狗的脖颈砍了下去。

出乎预料,和我听说的“良种猎犬不松口”相反。猎犬居然大度地松开了嘴巴,放过了猎物。灵巧地闪过了斩击,它在地上打了个滚,退到后面去了。

更让人吃惊的是,和这只猎犬一样,野猎精和另外一只猎犬也放慢了脚步,似乎对我忽然之间放了心。他们一边不紧不慢地追着,一边散开,展开包围阵型。

好机会!我长吸一口气,准备遁入虚空——

意外地,我失败了。

心脏狂跳,我急忙又尝试了一次,但是却发现身体仍然留在实界中。

身体仿佛变沉了——不是在三维的垂直高度上感受到重力,而是在第四维的纵深上感觉到了固定感。就像身上被系上了一枚沉重的铁锚,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我牢牢地拉住了,让我无论如何也无法逃往灵界。

仿佛在脚上系上一只铁球游泳,平时像呼吸一样轻松的动作现在却犹如登天。

这是——

我第一次觉得恐惧了,惊惶地望着刚刚被犬牙刺穿的伤口,那里的确散布着灵气。在进行位面移动尝试时,这只手臂上的沉重感最为严重。

是的,我以前也曾经听说过这种法术。那是一种在位面行者对决中,仿佛致敬般彼此在第一回合相互释放的法术——

次元锚。

将受术者在空间维度上固定,让其无法进行空间移动的恐怖咒语。

果然,野猎精最为最强的狩猎者,不可能不会拥有这种限制对手移动的能力。

而这能力的载体,就是他猎犬的犬牙。

再也不能穿越了。

仿佛体内盛装疲劳感的大坝崩溃了,决堤般的无力感将我淹没了。根本连移动脚步的力气都没有,软泥一般瘫倒了下去。

最令我骄傲,最让我信赖的能力,居然弃我而去了,现在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了。虽然从未经历过爱情,但我觉得偶然看到亲密恋人与情敌约会的人的感觉,肯定也是这样的。

在远处,野猎精和两只猎犬,开始了这次漫长狩猎最后的收尾工作。他们缓缓地收紧包围圈,有条不紊,训练有素。

这场漫长的追猎终于接近终点。

不管结局如何,我预感,一切都将在这个位面结束。

求生者的角色已经走到了尽头。

虽然理性告诉我:别再跑了,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但是求生者的本能仍然要求我活动疲倦到极点的四肢,迈开蹒跚的步伐,进行最后无望的奔逃。

仿佛动物一般连滚带爬地跑着,我甚至暂时拉开了与野猎精及猎犬的距离。不过我知道,他们之所以降低了追击的速度,是因为已经确认我彻底逃不了了。他们已经开始惬意地享受追猎中最得意的收尾阶段了。猎物虽然现在还在拼命地逃,但成为他们囊中物的命运已然确定。

一边逃,一边继续尝试着将身体拖入灵界。但是接连的失败和手臂越来越沉的迹象告诉我:次元锚的效果仍然存在。也许必须要将猎犬杀死,才能彻底从这种维度禁锢中摆脱。

不禁苦笑了起来。狼狈啊,简直狼狈到了极点!头一次感觉到,失去了鹏洛客火花的自己居然如此脆弱;昔日觉得超凡入圣的自己和凡人原来只有一步之差。轻而易举的一个咒语,已经将自己从昔日无畏的自信垒成的神坛上拉了下来。

一边笑着,一边大口喘着气,吸入冰冷的雾气。紫罗兰色的月光凝聚成束,洒落在了我的身上。

现在我所在的位面是片宁静的树林。瘦长高耸的树木环绕在四周,淡蓝色的菱形树叶悬挂在枝头。夜雾如同潮水般在林间流动,牛奶般浓稠。如果是面对其他的猎手,我会祈祷这些雾气为我掩去踪迹,让我逃出生天。但紫色的月亮高悬天空,一道明亮的光练垂下夜空,如同教堂窗口漏下的阳光,准确地投射在了我的身上。有了这月光的向标,野猎精对我的位置了如指掌。

继续手脚并用,拼命地逃着。犬吠声不再只从背后传出,而是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我想这说明猎手和猎犬们已经张开了夹击的罗网,我现在深陷包围圈。

停止奔跑,背靠在一棵树上,深吸了一口气。

犬吠声越来越近。

得知被包围的事实,反而好像放下心来,心脏不再像刚才跳得那么快了。大概是因为确定并接受了自己死路一条的命运吧。反正这场追击从开始结果就确定了,多元宇宙没有任何东西能逃过野猎精的追击,所以逃跑从一开始就是无用的事情,如果早些投降,不是能更快抵达结局吗。

大概是因为作为庸人,已经度过了远超凡人的时光了吧?我对必然的死亡并没有什么不满。上天待我不薄,将鹏洛客火花赐给我这个无用之人,满足了我无数个无聊的愿望。这样慷慨的赏赐,我还有什么资格来诅咒自己的命运?

只是,仍然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这是求生者的必然吗?

唯一遗憾的,就是多元宇宙还有那么多让我感兴趣的东西,我却再无机会一一研究。不过,作为位面行者,我虽一事无成,但却坚信自己比其他人活的充实。我见过了最壮丽的美景,经历了最血腥的战场,曾在伊甸园中漫步,亦曾在炼狱中徘徊。我尝过了最美味的珍馐,见过了最恐怖的梦魇,住过最残酷的监牢,亦曾于最华丽的宫殿中下榻。我被当作神一样崇拜,也曾被视作乞丐,更经常地是被当作一个又一个传说在位面间传唱。我学到过最了不起的学问,又很快将之遗忘,收集过最庞大的财宝,又以惊人的速度将之挥霍……从成为位面行者的那天起,我度过的每一天都如此充实,如此快乐,很多人十辈子加起来成就、功名、财富、经历、学识,也比不了我的半生。在某个位面,我听到过一句名言:朝闻道,夕可死矣。既然如此,就算现在赴死,我又有什么理由不从容些呢?

犬吠声出乎意料地安静了下来。我的心境更为平和了。抬起头,想看看这个作为我人生终点的世界,那美丽的月亮——

就在这时,心脏再度狂跳起来。

难道刚才所谓的平和都是自欺欺人吗?在抬头看到浓雾弥漫的夜空中,高耸的枝杈间那些闪烁的花纹时,胸膛中强烈的求生欲望立即死灰复燃,我拼尽全力,拔腿就跑。

野猎精就在我的头顶,周身的纹身散发着鬼火般的磷光。他在树顶上敏捷地移动着,两条细长的胳膊如同长臂猿的双臂,让他荡秋千般地于树枝间游弋。

几次悠荡,他已经疾风般地掠过了我,在我前方的树枝上优雅地降落。树枝的震荡还没有停止,他已经拔出长弓,在极近的距离居高临下,射出一箭,月光透过枝杈,飞箭瞬间被放大成飞矛——

五脏六腑一沉。

俯下身去,看到腹部被轻描淡写地射穿了。

刚才在他超越我的时候,我旋身朝后逃跑,他的飞矛就从背后将我洞穿。

仿佛长矛从自己的腹部生长了出来,我无助地看到矛尖穿透我的肚皮,就像出洞的蛇一般越伸越长。

鲜红的血,以仿佛要染红全世界的势头,从伤口中流出来。

血液像潮水一样涌上喉头,四肢开始瘫软,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起来。

“结束了。”野猎精稳立在枝头,宣告道。由于他刚才的冲击,树枝仍微微颤动。

狩猎结束了。

狩猎者获胜,猎物死亡。

野猎精,用事实证明了自己位居全位面食物链的最上方。没有任何求生者能从他手下逃掉。

一切毋庸置疑。

果然,自己久等的事实终于来了。

就要结束了。

但是,为什么,内心却仍然如此的焦躁?

之前那些慷慨大度的豪言壮语,全都如同风干的墙皮一般褪去了。

原来,根本就没有觉悟到那个程度。原来,根本就没有应对死亡的决心。原来,根本就没有在这一生中满足。原来,还有许多理由不想死。原来,完全没有接受自己将死的事实。原来,根本没有对这场狩猎的结果感到甘心。原来,还想再活个几百年。原来——原来——原来根本就不想死!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

仰天咆哮着,却发不出声音,喉咙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不断流失的力量,暂时溜回到臂膀中。

两只手,握住了长矛的柄,用力往外拔,但却纹丝不动。

“不要动比较好。”高高在上的精类建议道:“那样只会增加痛苦。而且长矛拔出来,你会死得更快。”

充耳不闻,继续拔着,可长矛仿佛长在了肉里,怎么也拔不出来。

血,自伤口流出,洒落在地上,在罗兰色的月光下,闪现出妖冶的紫光。

灵光一闪,突然得到了灵感。

抬起一只手,我闭上眼,窥向虚空。次元锚应该只能固定受术者的维度,而不能限制他自次元外召唤其他东西。一边祈祷着确实如此,我一边在以太中小行星群般漂浮的物件中搜寻着自己需要的东西。

终于,找到了。以一秒不到的时间,我将它拖到了实界。

一把伞出现在了我的头顶,张开,挡住了连续不断投射在我身上的月光束。

只在月光被隔断的瞬间,长矛仿佛漏气的气球,迅速缩小,重新变回了一支箭。

在难以忍受的痛苦中,我一把将箭矢拔出,同时就地打了个滚,闪出伞下。

果不其然,同一时间,伞就被另外一只飞矛撕成了碎片。

有点心疼,那把伞其实虽然根本不是魔法物品,没有任何价值,但却是第一件我成功导入以太的物品。那是我作为凡人时恋人的定情信物,很有纪念意义,虽然我现在连她的名字也记不起。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靠在旁边的树上。鲜血潮水一般自伤口中涌出,全身发冷,指尖发麻,意识断线了片刻。不好,这样马上就会晕过去。用最快的时间,我从虚空中召唤出一只玻璃罐,用最后的力量砸开瓶塞,将里面的清水一股脑倒在了伤口上。接着,瘫倒在了地上。

这个玻璃罐里装的是我自仙境辛苦寻觅来的不老泉水,据说即使死了不久的人也能让他复生,这样的伤势应该能治愈的了。

果然,力量正逐渐自体内恢复。俯下头来,看到伤口处,随着泉水的浸润,正迅速长出新鲜的肉芽。器官正在以极快的速度修复,新生的肌肤如同婴孩般白皙。

望着这奇异的一幕,野猎精当然不会吃惊,他简单的头脑完全为捕猎而设,这一切对他来说只意味着:猎物没死,狩猎继续。眼前的白雾刚刚散去,我就看到他搭上的箭,重新又对准了我。

力气已然恢复。立即抬起手来,自虚空中召唤出一只盾,挡住攻击。

盾牌再度被粉碎了。对于究极的猎手,这样的防御技巧根本没有用。

他是“狩猎”与“无可阻挡”的化身,任何防御、阻碍、逃亡手段,对他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没有任何东西能防御它的攻击,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拦他的脚步,没有任何猎物能从猎手身下逃亡。

那么,到底该怎么办,就已经很明显了。

简直明显到了极点!

泉水疗效出奇的好,就像刚刚大睡一觉,四肢完全感觉不到疲倦与痛楚。面对着枝头上的猎手,我站了起来。鼓起心头全部的勇气,尽量装出恶狠狠凶巴巴的样子,可惜幼稚得就像童话里的大坏狼。

带着狩猎者的微笑,朝他发出宣告:“我要,杀了你哟。”

一开始,就完全不该有任何疑问。

如果野猎精的无可阻挡真的是多元宇宙的铁则,那么这个永恒的公式也只会存在一个解。在这种情况下,只要还没有从容赴死的觉悟,就必然要做出这个选择。我很遗憾自己之前居然迟疑了那么久,将如此多的体力浪费于徒劳的逃跑。

的确,作为猎手,野猎精是完美的:绝对自由的特殊能力;拥有月亮这一忠诚的盟友,能将月光化作自己的视线,增强自己的武器;和自己一样绝对自由的忠诚猎犬,附着有次元锚效果的犬牙,以及作为坐骑,温良的魅影驹,还有冠绝全位面的狩猎技巧。一切都无懈可击,他绝对如自己所说的一样,全位面最强的猎手,位居荒野世界食物链金字塔最顶端,是当之无愧的猎手之王。

但是,他也仅仅只是个狩猎者而已。

他的技巧,虽然可怕,但终究仅仅局限于捕猎,我并没有看到他其他方面独特的能力。猎手之王,仅仅是猎物的王而已。

的确,野猎精是无敌的,但那也仅限于面对一心求生的猎物而言。的确没有猎物能在他手下逃脱,但是,如果猎物根本不准备逃,掉过头来朝他倒打一耙,事情会怎么样呢?

想到这里,旺盛的好奇心又在我的胸膛燃烧,我甚至急切期待起野猎精接下来的表现来了。

是的,我已经决定与这个家伙战斗。

从朝他发出宣言的那一刻起,我的身份已经发生了转变。之前我一直以求生者的身份面对狩猎者的挑战,那场追与逃的竞争,我输得一败涂地。

而现在,我们两人的地位已经发生了逆转。我现在将作为狩猎者存在,而他,至少在荒野法则方面,将作为猎物被我捕杀。

接下来,他对我的一切攻击,都只能算作“猎物”垂死挣扎的“反击”而已。而我的攻击再怎么微不足道,也算作“狩猎”的行为。

所以,野猎精的王者地位,已经在我发出宣告的那一瞬间,微妙地消失不见了。

我知道这种“在哲学上击败对手”的行为很可笑,甚至有些精神胜利式的自欺欺人。但对于以证明某种概念作为生存理由的精类生物,也许这样的方法,才是应对他们的正确方式。

若要杀死狩猎之王,便要先从猎物的身份摆脱,之后将对手当作猎物捕杀。

用尽全身力气做出微笑,尽量摆出狩猎者高高在上的姿态,用“你已经死了,尽管逃吧”的轻蔑眼光,望着树枝上,面对我的宣言无语的猎手。

真是神奇,我现在居然真有些战斗的冲动,以及身居高位的自豪了。仿佛野猎精从一开始就名正言顺是个应当被我捕杀的孱弱猎物,我们的战斗并非逆转,只是简单的延续而已。从一开始笼罩在我身上的沉重压力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相隔着空气中如同河流般流动的雾气,我们彼此凝视着。在那副怪异的面具之后,我深切地感受到了野猎精锋利如刀锋的目光。风吹过这个寂静的世界,枝头上淡蓝色的棱形叶片铃铛般摇晃,我们的凝视仿佛永恒猎场最开始那一幕的拷贝,只是我坚信,一切已经截然不同了。

我想,他一定在费力地思索。毕竟,在无数年的追逐中,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猎物,也从未遇到过作为自己天敌的狩猎者。这是一个颠覆他内心法则的挑战。

时间仿佛静止。我们忘却了眼前的世界,还有彼此接连跑过的无数个世界。现在整个多元宇宙,只存在我们两个。连猎犬不知何时跑到了枝头下,我们都没有留意到。

半晌,他终于发出话来。

“绝不认同。”他冰冷地说。

但是从语调我就听得出,他已经开始动摇了。

信念东西,一旦你开始怀疑,它就已经位于崩溃的边缘。听到他的话,我反而更为得意了。带着难以按耐的骄傲,我回应道:“不认同什么?荒野法则便是如此规定:弱肉强食。自然界中没有人类社会势均力敌的公平决斗,只有狩猎者与求生者,猎手与猎物。追击的便是猎手,逃跑的便是猎物,这又有什么可怀疑的?”带着一份戏谑,我模仿着他的语调道:“我必将逐之,不灭不休!”

“绝不认同!”他吼道,但他的声音却失去了之前王者般的威严,反而像个在家家酒中不认同自己游戏角色的小孩子:“高高在上的鹰俯冲惊慌失措的兔子时,兔子也会用它无力的脚掌试图反击。猫将已经逃不了的伤残老鼠当作玩具一样戏耍的时候,老鼠也会陷入疯狂,乱咬一气。你现在所作的,只不过是陷入死角猎物的困兽犹斗而已!”

“困兽犹斗?”仿佛真的觉得这句话很好笑,我哈哈大笑起来,实际上我的心正在直打颤:“谁是困兽,谁又是猎手?这一点要如何证明,我想大家都很清楚吧。”

没错,一切都这么一目了然,如此清楚。只剩下把话说明而已。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以将这句话当作我一生中最荣耀的台词的觉悟,大声吼道:“若两者相遇,所谓的猎手,就是——”

“——最后活下来的那个!”野猎精和我不约而同地说道。

“那么——”全身的肌肉都开始有节奏的弹跳,血液在耳膜中鼓噪。就像陷入和我相同的节奏,野猎精的话仍然和我重叠:“——开始吧!”月下,我们朝彼此怒吼:

“逃吧!我的猎物!”

决定狩猎者为谁的战斗,开始了。

最终活下来的就是裁决者的。或许这不仅仅是荒野的法则,更是包括人类社会在内,一切的铁则。

树枝如同跳板般颤抖。挥舞着长矛与大盾,野猎精展开着双臂,如同猛禽一般自枝头跃起,在夜空中翱翔,身后的月亮为他镀上一圈光晕。伴随着他的怒吼,枝头下的猎犬也一同冲了过来,从地面展开了夹击。

止住身体的战栗,咽下冰冷的唾液,凝视以飞鹰之势扑来的敌人,坚定地站稳脚跟。

这并非一场寻常的战斗。

我们不但要在兵刃上决生死,还要在理念上战胜对手。

只有猎物会逃。虽然猎物有时会反击,但它终究要逃。

猎手,是绝对不会逃的。

所以,这场战斗的失败条件有两个:一是被对手杀死,二是后退一步。

只要在心头诞生逃跑的念头,就一切都完了。

必须一步也不能退后地完成这场战斗!

头脑飞速进行着思考,时间的流动仿佛诡异起来。只是短短的一瞬,敌我之间的战术战略差距,便已经计算清楚:

敌人的优势:弓箭、肉搏、仆从的啮咬、月光的跟踪指引、用月光强化自身武装的能力、还有无懈可击的捕猎技巧。

我唯一的优势:鹏洛客火花赋予的,将以太界作为通道召唤物品的能力。将自己经过以太界进行空间传送的能力——被次元锚无效,忽略。

最先想到的决战计划:肉搏。

我并非手无缚鸡之力,虽然从未有过耐心锻炼身体,但鹏洛客火花已经强化了我的肉身,不但使之不会衰老,更使它拥有超过常人的体质。而且,我也对格斗技感兴趣过,曾经师从大师,修习过多门技艺,而且也有些许造诣。

而且,我还有过收藏刀剑类工艺品的兴趣。收集起来的装备,在平常的位面上来看,都算得上是神兵利器。

召唤我最强的装备,之后尽力与野猎精肉搏,获胜的几率是:零。

凡人的肉体,怎样强化也很难在纯粹的肉搏战上与精类匹敌。更何况是这种捕猎用的精类。野猎精是弱肉强食的化身,只要稍微比他弱上一点,露出一点颓势,他就会毫不客气地将我秒杀。

所以,该计划否决。

同样否决的,还有其他,利用单纯的暴力与之对抗的方法。

那么,留下来的方案,只剩下一个,那就是:

像个真正的位面行者一样去战斗。

哪怕只有短短一瞬也好,我向上天祈祷,让我这个半吊子的位面行者,成为一个真正的,像人们在位面间流传的那样,自火花中获得无穷力量,神一样的存在。

那样的话,哪怕毁灭整个位面都不是问题,何况一个精类乎?

如何杀死代表“弱肉强食”的敌人?

答丵案很简单:变得比他更强。

还有什么我能成为的东西会比位面行者更强呢?

那么,无论怎样,我必须要在这短短的一瞬,完成转变。

抬起一只手,在面前无力的张开,闭上双眼,呼唤起脑海的空白。

在我的眼前,开始跃动起不同的色彩。有白色、绿色、红色、黑色、蓝色。那是充斥整个多元宇宙的五色法术力,构成整个多元宇宙的根基。也是唯有拥有鹏洛客火花才能引导的,位面行者最强的武器。

色彩逐渐细致化,我开始看到更多的东西:白雪皑皑的平原,郁郁葱葱的森林、火焰奔腾的山脉、充斥死亡的沼泽、碧蓝无垠的大海。紧接着,各种颜色开始相互浸染,开始还只是邻色,诸如绿与红,黑与蓝,我看到了森林中的火焰,沼泽中的清泉。接着,对色也在我眼前交混开来:白色与黑色相交,让我看到了阴与阳的平衡与对;绿与蓝的交融,让我看到了野蛮中智慧,智慧中的野蛮。

接着,我已经无法分辨,因为就像打翻了调色板,所有颜色都变得异常活泼,有生命般在我视野中流动,迫不及待地与其他颜色交融,描绘出新的画景。三种颜色联姻,变成了一种我叫不出来名字的亮彩,而这抹亮彩,又马上与另外一个新诞生的兄弟汇合。

终于,在我眼前浮现的,不再有颜色,而只余下一幅幅画,那就是一个个位面的景色。我看到了史前文明般蛮荒的世界;我看到了没有生命迹象,只有火焰奔腾的世界;我看到了绝对秩序主宰,所有居民都如同钟表般精确生活的世界;我看到了毫无秩序可言,所有居民都时刻如烂泥般变换形体的世界;我看到了拥有如天堂般美景,每个男女的脸都如同艺术大师的绘画般俊美的世界;我看到了拥有上百个喷火的烟囱,以乌云做为天顶的世界;我看到只有建筑,却毫无人影,如同话剧布景般空无一人的世界;我看到了由昆虫主宰的世界;我看到了没有颜色的世界;我看到了白的、绿的、红的、黑的、蓝的、蓝白的、白绿的、绿红的、红黑的、黑蓝的、白黑的……无数个绚丽的世界。每个世界都如此惊奇,如此绚丽,让人驰目,仿佛上百个遥不可及的梦。每个世界又如此真实,如此接近,仿佛我伸出手来,就能碰到一草一木,摘下花朵,握住星星。

神一样的主宰感,充斥我的心。

整个多元宇宙不再神秘,而变成了一台精密的仪器。而我则像操弄仪器的工程师,坦然笑对着成百上千个旋转不休的齿轮与轴承。我了解它的工作方式,我是它的主人,它现在唯我所用。

迫不及待地,我开始了下一步。

位面行者曾被人们称为“旅法师”。但事实上,虽然最优秀的位面行者大部分都是法师,但这仅仅因为,法师大多都拥有和位面行者相类的旺盛好奇心,而并非因为两者真的是重叠的存在。

旅法师的确可以施展法术,但这种法术的运作方式和法师的奥术相差甚远。它并非是通过言语姿态引发以太的共鸣,从而释放出能量。旅法师的法术更类似于某种传送术:通过鹏洛客火焰与以太的连接,将异界的生物、物件甚至自然现象,在自己所在的位面召唤出来。本来的,鹏洛客火焰唯一的能力,也就是通过以太来召唤东西而已。

而这,就是我决战的王牌。

虽然以前,我从未运用过这项能力。

握紧手掌,坚定信心,唤醒自己内心的旅法师能力。

一定可以的,位面行者应该有的,我都不缺。既然他们能做到,我没有道理做不来。

上百个位面在我眼前重叠,如同万花筒般飞速旋转,最后变为一股多彩的旋风。但我并没有眩晕,正相反,这些异界景色仿佛因为彼此的重叠与旋转更加清晰起来。在我看来,它们就像一叠长长的索引,记录着不同位面的详细材料,所有信息都一目了然。

在这些景色中,我检索着自己需要的东西。

虽然时间由于冥想而减慢,但我紧闭的双眼仍然能感知到,咫尺之外野猎精长矛激起的疾风。必须赶快,赶快将什么东西,召唤出来,一切能应付眼前这个怪物的东西——

无数异界生物在我眼前掠过,爬行的、哺乳的、昆虫的、植物的、美丽的、丑陋的、恶心的、温和的。驯良的。其中,能够阻挡并战胜野猎精,化解眼前危机的生物数是:零。

完全没有用,虽然我能够将龙这样级别的怪物召唤出来,但是自身的能力却无法限制它的思维,过于强大的怪物会根本无视我的命令,首先将我吞入肚腹。而温驯的,我有足够信心驾驭的怪物,又过于贫弱,无法阻挡住野猎精。

紧接着,无数件武器、护具、法器在我眼前掠过。有闪烁雷电光芒的长剑,让老鼠跳舞的长笛,还有无坚不摧的巨锤,能束缚住神的枷锁。其间能对野猎精发挥作用的,仍然没有。

终于,当整个多元宇宙在我眼前第三次旋转时,我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我放慢了陀螺的旋转,将目光锁定在一个位面。

那是一个充满火焰与动乱的灼热世界,岩石全都以液态缓缓流淌。每天,这个世界都将会被自身躁动的地核撕裂一次,剧烈的地震会震碎一切,完全改变大地的容貌,以至于这个世界没有两天地貌景观是一样的。

我没有理会该位面苟延残喘,像蜗牛一样的生物,也没有理会灼热的熔岩。或许蜗牛能为我挡住猎犬,熔岩能化作瀑布从天而降,烧焦我的敌人,但这些都充满了不确定性。野猎精和猎犬不是这些小角色能对付的怪物。

我的目光刺穿在地震中如地毯般蠕动的地表,深入了黑暗的地底,看到了,如闪电般于地底连环闪现的震波。仿佛一双双利爪,地面被它们撕开一道又一道裂缝。

找到了。

我要召唤的,就是这个位面中,时刻奔腾于地底的震波!

在脑海中张开我举起的单手,深吸一口气,以赌上一切的觉悟,握紧一道震波——

刹那间,血液燃烧了起来。

由于从体内撕裂般的剧痛,我几乎松开了手掌,放过了稍纵即逝的震波。

大概是由于吸纳了过于充沛的红色法术力,鹏洛客火花如同爆炸一般,在我体内剧烈燃烧穿起来,放射出惊人的热量。血管中的血液先是如同怒潮般急速奔流起来,紧接着就全部变为了炽烈的火。

火焰在血管内奔流,刺入各个组织器官。我感到肺里呼吸的是火,胃里消化的是火,眼中看到的是火,口中尝到的是火,连骨髓里燃烧着火。我感到活泼的火苗从我的眼睛、鼻子、嘴唇、耳朵一齐冒了出来。体内的沸腾之火从一切它能找到的出口喷出我的体外。

难以形容的痛苦,还有恐惧,在心中激荡。

——快停下,你想就这么变成燃尸吗?

——快停下,果然不行!没有经过训练就想成为旅法师,这实在太过于异想天开了!

——快停下,就算被野猎精杀死,也比这么死掉强!

——不!

不能停下。绝对不能。

我冷笑着竖起嘴角,感觉嘴唇被火焰变成了一串鳞片,露出的牙缝里都窜动着火苗。

绝对不能。

这场战斗,只要后退一步,就已经输了。

既然,都已经下了这样的决心,又怎能就这么放弃。

视野从火海中恢复过来,我重新看到黑暗地层中的震波,如同一条由闪电构成的蛇,在我掌中窜跃,想摆脱我对它的控制。

别担心,很快你就自由了。

我会给你一个全新的世界供你破坏。

仿佛要将这条蛇掐死,捏紧了手掌。与此同时,启动了穿越的能力。

震波,被分解成了无数个红色法术力,它们在我的视野中就像一丛跳动的火球。

这些火球萤火虫般离开了震波原先所在的世界,传入以太界,接着来到了我身体张开的手掌中,重新组合,化为震波——

睁开眼,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敌人。

野猎精和猎犬与我仅有一步之差。刚刚落地的野猎精,激起一圈烟尘,只要再给他一个瞬间,长矛就会刺穿我的身体。

但是,这件事情永远不可能了!

带着胜利的微笑,将貌似空无一物的手掌握起,攥成拳头,接着以仿佛要砸碎大地的气势,将拳头狠狠地捶打在了地面上——

来自异界的地震,穿越了难以想象的遥远距离,在我的召唤下,于面前降临。

被握在手中的震波感觉到了大地的气味,于是就像一群蚯蚓,迫不及待地离开了我的手掌,钻入了大地。

接着,地底传来一声闷雷般的轰鸣声。感觉就像在地底引爆了一枚炸弹。

我和野猎精之间相隔的大地,轰然间,裂开了。

仿佛整个位面随着我锤下的这一拳切分为两半,一道巨大的裂缝就像一只张开的大嘴一般在我们之间裂开。

野猎精和他仆从的身影急速变小,仿佛身处两艘航向不同方向的船的甲板,我们之间的距离正迅速拉开。大地由于灼热的伤口发出轰隆的嘶吼,在深渊的底部,奔腾的熔岩喷发出来,给蓝色的世界带来一抹红色,薄纱般的雾气映射出红宝石般的光。越过新生的峡谷,我遥遥望向两只低吼的猎犬与它们沉默的主人,现在他的面具就如同纸片一样薄,我轻易看到了他的惊讶。

地裂,召唤成功。

看到了吧,老兄?我才是猎手。

一边望着掌心,一边在心里嘲弄着对手。

全身疼得要命,刚刚过度导引的红法术力几乎毁掉了这副身躯。完全没有经验就试图施展旅法师才能施展的法术,实在太胡来了。部分血液现在还在沸腾,一些火苗在内脏上跳动,好些神经已经麻痹,构成身体的全部细胞都在呻吟。如果这个身体不是被鹏洛客火焰改造过,或许早就一命呜呼了吧?

这种危险的事,千万不要再做了。

头脑中,理智不停地发出警告。

但是,这理性的声音相比得胜的怒吼,就像蚊子的悲鸣。

喜悦就像甘泉一样,浸透了我的全身。我曾经跳进过仙境的极乐泉,将不老泉水浸透全身,但即使那一刻带给我的愉悦,也不及现在的万一。

鹏洛客的生活曾经带给我各种各样的喜悦,几乎全部享受我都品尝过了,无论是美食佳肴的美味,爱情的芬芳,还是成功的欣喜,艺术的陶醉,肉体还有精神上的快乐我都品尝过了,但是还有一种快乐比这些更为让人陶醉,就是这种让人陶醉的感觉才让我一步又一步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而之前我一直没有明确地体会到它。

那就是:超越的快乐。

是的,超越。在整个多元宇宙奔驰,将一个又一个对手抛在身后。

目中的背影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

如果野猎精是最强的猎手,那么我就是最强的暴走者。

肆意狂奔,将一个又一个过去的自己抛在身后。狂飙猛进,踏入一个又一个陌生的领域,在征服它之后,再马不停蹄地奔向下一个目标。没有目的,没有结果。

努力?拼搏?不,这二者从未出现在脑海,我仅仅是个享乐主义者,只不过,是个精神上的享乐主义者。我如此地向前冲刺,超越一个个限界,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只是为了追求超越自己的愉悦感。和别的快乐不同,它不会随着时间而流逝,也不会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品尝而让快乐减少,它只会一次比一次浓烈。

是的,如今我又一次感觉到了,这种狂喜。

和这种狂喜相比,之前的一切享受都不算什么了。只有从凡人跃升为鹏洛客的那一刻的欣喜,才能与这种感觉媲美。

从凡人到鹏洛客,从鹏洛客到旅法师,从猎物变为猎手。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在整个多元宇宙追求的,就是这种跃升的乐趣。

而现在,站在深渊的这边,遥望着对面的对手。跃升的关键一步,即将来临。

野猎精点了点头,似乎是对对手实力的一种肯定,接着就和他的猎犬一齐冲下了深渊。

这道峡谷根本拦不住他。作为自由的象征,没有任何障碍能阻碍到他。刚刚他在对面的犹豫完全出于对猎物转变的震惊。

而我召唤地震的目的,既非阻挡也非消灭。

我的目的在于拖延时间。

被烤焦的痛楚和脑海中的理智朝我狂吼:行行好,不要再冒险了,不要再疯狂下去了,不要再尝试导引法术力,下一次可能就会死,下一次真的会死——

不。

下一次要更猛烈。

刚刚的那道地裂,实在太小儿科了。

以如今属于旅法师的眼光来看,简直不堪入目。

我要更强的力量。

将手探入虚空,闭上双眼,再度开始检索。整个多元宇宙重新如万花筒般旋转。

虽然只做过一次,但第二次的导引,却像个行家里手一样熟练。因为我已完全不是昔日的自己了。

一边观察着上万个世界,狂喜的感觉再度充盈了全身。

明白了,明白之前的生活为什么会逐渐无味了。

因为我忘记了超越的美。

在完全掌握了鹏洛客火焰,意识到自己再无需冒险后,我开始习惯于一天天地重复,一天天地做同样的事。不去冒险,不去痛苦,只顾在无数个主物质位面里闲逛。

我不知道,没有危险,没有痛苦,就不会再有超越,也就不能再品尝到昔日的快乐了。

太庸俗不堪了!在心底,我被过去的自己惹恼,大声嘲笑着那个被抛在身后的影子。

无穷无尽的主物质位面,真的很有趣吗?难道你就没想过,在这些彼此平行的世界之上与之下,还会有更多的可能吗?表面上流连于无限的世界中,实际上却错过了更为壮丽的美景,和这些美景相比,那些无限根本不值一提。

不停地穿越、冒险、学习,表面上生活还和以前一样有趣,实际上“一样”本身就是一个堕落的形容词。一旦每天的生活都处于一个水平面上,那么所追求的激情就再也不会复还了。尽管我还在享受着各种各样的乐趣,但这些乐趣毫无疑问,就像喝过第一口后余下的酒浆,虽然仍旧醇美,却一口比一口更淡,那种浓烈的感觉,永远也无法寻回了。

我已经这样虚度了多久?几天?几个月?几年?还是几个世纪?已经无法记起,而时间的无印象,则更显现出了这段时光的无意义。

好吧,那么从现在开始,我要将以往的时光寻回。

从现在开始,我在多元宇宙每踏过的一步,都将会迈向更高处。

永远不会后退,永远不会降低,甚至永远不会行走在相同平面。

我要更浓烈的生活!

握紧手掌,一个位面已经映入眼帘。

这显然是一个高度文明的世界,透过云与雾,我看到了无数建筑物高耸的尖顶。我的身下是一片巨大的城市,这片城市即使是用旅法师的超视觉也无法穷尽它的边界,高耸入云的尖塔已经如同一片人造的丛林,占据了这个位面的每个角落。每个建筑物都有着高耸的哥特式尖顶,在陡峭屋顶的四角,蹲立着朝下俯瞰的石像鬼。

在这些尖顶之上,一场战斗正在打响。

屋顶就是这个世界武士们的战场。

我看到城市的每个尖顶上都蹲立着一个弓弩手阵列,延伸至天边的塔林被武装成了一个立体的杀阵。还有好些长弓手正拉满了弓,隐藏在石像鬼的身后。他们正朝逼近的敌军射出致命的箭雨,无数的弓箭如同蝗群,扑向天边朝这片尖塔森林扑来的一片乌云。

那其实并非乌云,而是一群飞马。这些柔美的动物被改造成了飞行的战斗机器。在这由天空与屋顶构成的战场上,它们就是主战力。拉近观察,我看到这些飞马的身上都覆盖着雪白的铠甲,遮住了除了翅膀与腿部以外的身躯,每匹飞马上都骑乘着一位披着同样洁白的战甲的武士。这些动物即使承载着如此的重负,仍然优雅地扑动着翅膀,在空气中悠然地滑翔。它们的眼睛惊惶地面对着自尖塔群上铺面而来的丛丛箭矢。

那么,我已经找到想要的东西了。

我的坐骑,还有武器。

“抱歉了。”

我的话语化为一阵风,掠过一位飞马武士的耳边。他微微晃动了一下头,似乎奇怪声音的来源,接下来,他就从半空坠了下去。

他胯下的飞马已经被我分解为一股白法术力,握在了掌心。我怀着歉意望着那个武士,他正像石头一样朝身下的城市坠去。从这角度看,那些街道就像一张银亮的蛛网。他很快就被城市吞没了,消失在高塔与街道间。

我希望他没事。接着切回了我所在的位面。

睁开眼,松开手掌,那匹马伴随着一道白光汇聚成的门来到了我的世界。它困惑地踢动着蹄子,但召唤法术本身就有咒令的作用,很容易它就明白过来必须为召唤者服务。我抚弄了一下它额部的面甲,接着就乘上了马鞍。本来很担心自己的骑术,但这匹马被训练得很好,在我上鞍的刹那,它已经扑动着翅膀,如同烟花般窜上半空。

我们几乎和划着弧线朝地面坠下的野猎精及他的猎犬擦肩而过。

野猎精如同野兽般四肢着地,转身朝我们抛来一只长矛,我还没来得及策动缰绳,飞马已经灵敏地闪过。对于习惯穿梭在那个世界中的箭雨的它,大概躲避这种长矛根本不值一提吧。

两只猎犬一齐仰头,朝我们发出一声长号,它们的声波蕴含着超越所有野兽的恫吓力,飞马立即惊惶起来,险些将我甩下马鞍。我立即握紧缰绳,俯下身去朝它低语,这温驯的生物立即恢复了平静。

“又想逃吗,猎物?”野猎精朝我叱道。

我微微一笑,再度将手探入虚空:“还是你逃吧,猎物!”

刚刚汲取的白色法术力太小儿科了,我还要汲取更多!

血流再度狂吼起来,第六感又在朝我报警。全身每处血管都胀得像要爆炸一样。但是不能停,绝对不能停,就算现在会死也不能停。因为……因为现在真的很爽。

这才是生活!我要更浓烈的生活!这还不够!还不够!

我又切回了那个世界。在开战前就有一名骑士莫名落马,俯冲的乌云顿时乱了套。我听到云阵中传来许多马嘶与雷鸣般的蹄响,而在前方由箭矢形成的蝗群身后的楼顶,又腾起了第二群飞蝗,以似乎要超越第一群的速度扑将过来。

数百尖顶上腾起的如云的箭矢,几乎要将白天变为黑夜,密集得难以想象的箭雨,就如同铁壁一般,朝天马群逼来。

害死了一名骑士,我心中有愧。

那么作为弥补,我就帮帮你们吧。

我的虚体站在箭雨前方,接着握住手掌。

我要将它们变为我的东西——

将箭雨,召唤过来。

睁开双眼,眼前的世界已经被覆盖在一片箭雨中。由几千名弓弩手发射的箭矢这次是以近距离朝野猎精和他的搭档扫射,就算他们有冠绝全部生物的敏捷,也无法尽数闪过吧。

我听到他咒骂了一声,接着飞速冲进了树林,和猎犬散开,将丛生的树墙作为盾,于树间飞窜,闪避着箭雨。

这个位面单薄的树木根本无法承受如此猛烈的轰击,箭矢的暴雨很快将树林掩埋了,一些树木插满了箭,一些树木则被去势猛烈的箭矢直接洞穿。一只猎犬被箭矢挂彩了,另外一只猎犬已经被射穿,只有野猎精,如同一个鬼影般在树木中来回窜动,没有一只箭矢射到他的身上,仿佛他能与树木交谈,知道哪棵树木将被射断,而哪棵树木能抵挡箭雨。

我召唤来了更多的箭矢,在离地面几尺高的天空上,不断闪烁着白色的波纹,仿佛无数雨点打落在无形的水面上,在波纹中成千上万的箭矢以暴雨之势,瓢泼降下。它们要将一切射穿。

但那个速度快得惊人的身影,仍然在树林中闪动,他被面具覆盖住的双眼能看到这箭的风暴中最狭窄的空隙,每一次他都以奇迹般的身法从中穿过。

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

我咧嘴笑着,望着逃窜的野猎精。

所谓究极的猎手,现在已经变成了猎物。

那么这场战斗,已经是我获胜了。

最强的猎手一旦成了猎物,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这场战斗已经完全变成了我一个人的享受,一个人对旅法师的超越,一个人对法术力极限的渴望。

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

被多重法术力折磨的肉体在不住地呻吟。这次真的玩过火了。就算是真正的旅法师,也不敢轻易尝试调和多种法术力,因为法术力相互的碰撞会造成非常大的麻烦,也许会直接让旅法师死掉。

导引了过强的法术力,甚至还同时导引多种颜色。现在的肉体按常理来说早就该死掉了,还能这样自如地完成导引,简直不可思议。

快停下!快停下!否则真的会死掉。

快被热情燃尽的理智用最后的声音朝我警告。

但是,心中的咆哮盖过了纤细的呻吟:

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

我要更浓烈的生活!旅法师也已经不能再满足我了,我要超越更大的极限。

我闭上眼,张开手掌。再次踏入了虚空。

这一次,我钻入了一片茂盛的丛林。这里所有植物都没有根,在理应是根的部位,长着许多藤蔓样的伪足,它们用伪足在地上爬动,甚至能将本地包裹像车轮一样滚动。这些植物每找到一片沃土,就将伪足深深插入土中,汲取养料。

产生这种怪异现象的原因在于这个位面无法想象的狂风。这种风已经不能用常规的飓风或者风暴来形容了,致命的风速如同利刃,沉重的风压更胜水压,如果一个寻常的生物不小心踏入该位面,会直接被摔在岩壁上碾成碎屑,或者被空气中的真空利刃直接撕裂。我看到在狂风中,所有的树木都如同风滚草一样在地上滚动,等待着狂风变为微风,好重新安营扎寨,而这个位面所谓的微风,在别的世界足以掀起一阵海啸。

这种自然的狂暴,正是我要的东西。

合上手掌,这个世界自创始以来的第一个无风期降临了,因为全部的风都被我分解成了绿法术力,捏在了掌心。

瞬间,我聋了。

耳膜被瞬间吹飞了。

但就算耳朵没有了,风声仍然回荡在我的脑海。

刚刚,我做了一件可怕的事。试图召唤风暴,几乎就是将风暴吸纳到肉体中来。

澎湃的绿法术力在我的体内无休地吹息,全部的器官正在一点点地被吹飞。骨头吹飞心脏吹飞肺吹飞牙齿吹飞肾吹飞血液被吹成血雾头盖骨被掀开脑浆被吹走整个人被风撕裂——

风暴在体内肆虐,体内的气压完全紊乱,皮肤上爆开无数个裂口,真空的裂隙立即将空气导入,无数个气腔在体内膨胀,完全无法呼吸。

和这种痛苦相比,之前导引产生的法术力烧灼根本就像挠痒一般。

但是我却觉得从未这么快乐过。

我做到了。

倨傲不逊的自然,已经臣服在我的手下。

睁开双眼,一切幻觉都消失了。

张开手掌,将被驯服重复的绿法术力朝野猎精发射了出去。

风的巨浪横扫过整个世界。

瞬间,箭雨的速度加快了四倍。整个树林一齐发出噼噼啪啪的撕裂声,就像事先约定好了一样,所有树木一起被吹倒了,在我的方向上来看就像一群舞者朝另一个方向集体鞠躬,之后集体卧倒。

这次倒塌如此的整齐,上千棵树倒向了一个方向,彼此之间甚至没有相互撞击,而每棵树干的断裂面,都像刀削一样整齐。

在这瞬间被夷为平地的世界里,只有一个身影,仍孤高地屹立着。

那是野猎精,他已经变成了一只刺猬,站立在上千棵倒向同一方向的树木中。

虽然作为自然力的风压不会影响到他的躲闪,但突然加速到极限的箭雨还是会伤到他的。他的全身上下插满了箭矢,红色的血汩汩流了下来,胸甲已经破裂,让人遗憾的是,它的面具仍然完整,没有插上一发箭,我一直很好奇他面具下覆盖的到底是怎样一张脸——

一只猎犬朝我扑了过来。

是的,一只猎犬。它的身上插着四只箭,这让在半空飘动的它就像一只会飞的豪猪。它的双眼燃烧着火光,身上的符咒闪烁着明亮的红光,在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光尾,让在高空中俯冲的它像一颗璀璨的流星。

它张开的大嘴朝我狠咬过来。

飞马立即本能地想要规避,我抓紧缰绳要它停止。

大概这只猎犬看准树木倒塌的机会,冲上了一棵正在倒下的树,将它当作阶梯窜上天空,在冲到最高点再掉头朝我飞扑吧。这位面瘦长的树木可以提供足够的高度,再加上它的弹跳力,足以攀上我所在的高空。漫天的狂风不能影响到拥有自由能力的它。

居然能追上天来。

狩猎的渴望强烈到这个程度,我觉得肃然起敬。

那么,我决定不躲闪,而要迎面给它至高的敬礼。

并起双指,放出体内残余的绿法术力。将风暴在两指中间压缩成锐利的风刃,接着朝它遥遥的一划——

猎犬就像一只西瓜一样在半空被斩裂了,断口既整齐又光滑,就像一件血腥的艺术品。大概是由于风刃过于锐利,切断面居然没有流血,尸骸落到了半空,血雨才喷洒起来。

野猎精孤独地站在这个已经为风暴与箭雨崩溃的世界中央,望着在半空翱翔的我。

一空一地,两者的差距一目了然。

面具下那双眼睛冷冷地望着我,我知道他仍然想狩猎,因为那就是他生存的意义,他的本能。

只是现在,他除了望着我,也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逃吧。”我对他说。

只是微微张开嘴唇,血流已经流下嘴角。内伤比我想得还要严重。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只是呆呆望着我。仿佛藏着什么高招,等着留到最后时刻反败为胜。

但是,我已经不会再怕他了。

我已经超越了自己,那么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现在我的内心一片安宁,前所未有的安宁。

如果我是他的话,此时一定会考虑用位面移动的方式逃走。

但是我知道,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他的移动方式大概只能用来追踪,他只能前进而不能后退,他的位面移动能力仅仅是追着猎物的尾巴到达另外一个位面,而不能自由丵行动。

更重要的是,他是绝对不会后退的。

他是野猎精,猎手的精魂,狩猎的妖精,就算死,他也要像个猎人一样死在利爪之下。他只承受正面的打击。

那么,我除了成全他,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了。

现在的他动也不动,大概招来随便一个世界的一发闪电就能解决他。但是我的内心拒绝用如此简单的方式结束。

这一次,我一定要让他心服口服,再也没有机会逃走。

活动疲惫的身躯,张开手掌,我看到我的手已经又黑又冷,布满伤痕,几乎如同一个死人的手。眼睛有些发黑,只觉得想吐。

但是当璀璨的多元宇宙在我面前展开时,一切不适都消失了。狂喜再度涌入了我的胸膛。这一次比上一次还要猛烈。

再一次,我再一次地超越了自己。

人生不是以时间来计数的,寿命才是。人生是有浓度的。

我觉得今日的浓度,已经达到了我人生的顶点。

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我要更浓烈的人生。

赤红的世界在我眼前展开,在血红的天空上,我看到了比血红更红的存在。

它们就像一群拖着光尾的精灵,在天空散开。

虽然从我的角度来看,它们都像从一个点发散开来,分散着落往大地。但我知道,它们实际上是彼此平行地落向大地。

这是一个即将毁灭的世界,无数的陨石从天而降,随便一块都能毁灭掉整个星球。

好吧,终于找到我最终最后的武器了。

迎面朝向一颗落向我的陨石,看着它越来越大,面对着几乎要吞噬掉整个世界的火光,举起手掌——

睁开眼睛,我看到野猎精消失在一片火光中,那片火光照瞎了我,仿佛一千个太阳在野猎精消失的地方升起。我湮灭在一片剧烈的白光中。

这才是生活。我想。这才是人生。

恢复知觉时,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臭味。

熟悉的黑暗降临,我又回到了那片又潮又暗的黑牢。

大概是在召唤陨石毁灭了野猎精连同那个倒霉的位面之后,在无意识状态下,我凭着直觉回到了旅行的起点。

回想起之前的那场战斗,我又觉得欣喜起来。

不过很快,身体的剧痛让我呻吟。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之前掌握的对人体的知识告诉我,我的身体已经面临死亡的边缘。能保持住意识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必须赶快喝些不老泉水,再赶到医学发达的位面医治。

好。这很简单。

抬起自己一只沉重的手掌,它现在几乎无法张开了。

合上眼,想要望入虚空,找到一瓶救命的灵丹妙药。

但是,这次什么也没有发生。

什么?

我觉得是我太疲倦了,于是就喘息了一阵,之后又试了一回。

我的手只摸到了空气,脑中塞满了身体各处的呻吟,根本没有虚空。

加油啊!这对比你刚才做的,应该很简单!

朝自己怒吼,再度试验了一回。

仍然失败。

突然觉得全身一阵发冷。

从未这么冷过。

摸向胸口,尽管麻木的双手什么也感觉不到,但我也明白了:

鹏洛客火焰熄灭了。

我现在仅仅是个凡人了。

大概由于过分地使用,拼命地折磨着身体,火焰就像加了太多柴禾的灶火一样,随着一片明亮的火光灰飞烟灭了。

那么,接下来——

我要死了?

我大笑了起来,但从喉腔里只涌出了一片剧烈的咳嗽。我低下头,血就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呛得我没法呼吸。

但我还是想大笑。

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啊。

我还必须更进一步才行。

我剧烈地咳嗽着,身体颤抖,这次真的要完蛋了。

咳嗽声在地牢的墙壁上来回反弹,化为一阵大笑,我知道它们笑得是谁。

在去刑场的路上,我没有看到阳光。看起来眼睛彻底完蛋了。

本能地感觉到,押我的仍然是那两个人。

不过这次他们温柔多了,甚至对我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敬畏。

大概他们想不通,为什么我会在小黑屋的短短几小时内伤得这么惨吧。

其实不用他们动手,或许再过十五分钟,我自己就要停止呼吸了。

最后,躺在了处刑台上,被剥夺到只余下触觉的身体对那破台子唯一的印象就是粗糙的木料与参差的木刺。

在黑暗中,坏掉的耳朵隐约听到一个老头说了些什么。他大概问我有什么遗言吧。

舌头已经不是我的了,它在我干干的口腔中就像一个死掉的动物,没法再动了。

所以我在心中说了自己的遗言:

人生不是以时间来计数的,寿命才是。人生是有浓度的。

我在今天,已经度过了千年的人生。

现在的我,无比的平静。

笑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自豪。

我已经达到了自己的顶点。

之后的生命,将仅仅是朝下的曲线。

那么现在去死,又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平静地,我觉得身体一切痛楚都烟消云散了。

一点也不觉得疼了。

怎么能说死亡是人的敌人呢?真搞不懂。

那是我最后的思绪。

再一次睁开眼,看到了明亮的星空。

夜幕仿佛一片缀满珠子的黑绒,充满了不真实的美丽。

我正躺在一片古蓝色的草丛中,身边一点声音也没有。

在寂静的草原中,站了起来。

一阵微风吹过,仿佛是这个无声世界对我的问候。

环视了一圈,凝视着眼前静谧的蓝色,隐约知道一切是怎么回事了。

虽然记忆残缺不全,根本无法回忆出具体的往事,但这一切都似曾相识。

甚至,心中还有某种约定被达成的欣喜感。

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还记得,之前我似乎经历了一次死亡。

但死亡也可以说,是一种旅行方式。

还没有忘记,我是多元宇宙的一个旅者。

没有旅伴,我旅行的目的就是试图超越自己的影子。

而这一次的旅行,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要长。

望着自己的手掌,感觉到胸膛中什么东西,突然燃烧了起来。

全身充满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这时,我听到了簌簌的脚步声。

在月下,一个修长的影子正等着我。他的脚边,两只猎犬的眼睛在燃烧。

脑海中,闪过了一些回忆,不甚清楚,但却与喜悦相伴。

不由自主地,我对他微笑:

“那么还等什么呢?”

“很好。”

他颔首,接着像豹子一样高高跃起,朝我飞扑过来。

那么新的一轮开始了。

以前的感觉,突然又回来了,但这一次又和以往有着绝对性的不同。

闭上双眼,在眼帘的背后寻找虚空,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这次迎接我的不是一片纯白,而是璀璨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