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应指挥官之求,发下我写的科幻《双重人格》(部分)

应指挥官之求,发下我写的科幻《双重人格》(部分),请勿转贴。
序 你们这些NPC!!!3
第一章 迷境5
兰特篇 行动代号:黑虎5
一 地狱的重逢5
二 欲望的迷雾10
三 注定的选择13
殷志远篇 没有人的都市17
四 孤独的守望17
五 暗夜的突袭20
六 实境的冲击23
李翔篇 美丽的闯入者28
七 死神的迷局28
八 迷惘的惊魂31
九 守时的约会34
蓝色量子篇 最寂静的战场38
十 太空战术引言篇38
十一 大炮巨舰的覆亡38
哈柏篇 好勇斗狠的宿命40
十二 命运的召唤40
十三 昔日的勇者43
兰特篇 在分歧的前夜57
十四 久别的伊人57
十五 悖逆的左手60
十六 迷途的羔羊64
殷志远篇 熟悉的陌生人68
十七 诱惑的倩影68
十八 流产的审判71
十九 仲秋梦之夜74
李翔篇 细雨即将来临78
二十 失落的芳踪78
二十一 违心的思念81
二十二 记忆的裂痕85
蓝色量子篇 雅典娜的镰刀89
二十三 射程与疏开队形89
二十四 座标打击的噩梦90
哈柏篇 罪与罚的轮回92
二十五 原罪与责任92
二十六 结束与开始104

《存在的理由》三部曲之首部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把星际战争理想化的人们

I saw you smiling at me. Was it real or just my fantasy?
——兰特
这是个疯狂的时代,每个人都在逃避,可是他们向往孤独的同时,却又害怕寂寞。
——李翔
人生如梦,可总有些或沉重或血腥的东西提醒我那是无法逃避的现实……游走于梦想与现实的边缘,每个人都会表现出双重人格。而技术的发展,一方面物化了我们的梦幻,让想象中的一切变得清晰起来,另一方面却模糊了真实与虚幻的差别,身处其间,往往迷失了自我存在的理由。
——殷志远
现代人为什么会沉沦于孤独之中,迷惘于梦想与现实之间?是否应该想想造成这一切的根源?你不尊重他人,又怎能奢求他人的尊重?别人并不是你的电子宠物,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自原始公社崩溃以后,从小农经济的兴起,到垄断帝国的消亡,似乎社会的发展就如同不断膨胀的宇宙,让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变得象星球般遥远……
——蓝色量子《自我论》

双重人格
殷仲玮
序 你们这些NPC!!!
长久以来,每次从噩梦中惊醒时,我都在大喊着:“你们这些NPC(游戏中由计算机控制的人物)!!!”据《星际快报》统计,自《双重人格》出版以后,这句话已经成为最时髦的骂人用语。的确,当你心境差到极点时,你真的会希望周围的一切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但生活毕竟不是小说,你只能在想象中把现实幻化为虚无。没有人否认,兰特身上有殷志远的影子,而殷志远则深受李将军的影响。三个人同样都是社会的多余者。古往今来,多少描写英雄的文艺作品,述说着名人想过平凡生活的梦想,而又有多少人注意到在这个围城的外面,平凡者想出人头地的梦想呢?也许,虚幻的梦想反倒是真实存在的最终理由。世人以成败论英雄,普通人如不能象拿破仑那样一举成名,就会落得象于连那样可悲的下场。三个人当中,兰特是最勇于进取的,也是向现实迈出最大一步的人,然而他人性中黑暗的一面被过度地释放出来,受人利用,只是最后关头的醒悟才挽救了宇宙。殷志远曾经追求过自己的理想,但远不及兰特那样主动,而且得到名利的方式也是不光彩的,他实际上以其笔下的兰特这个人物进行了心灵的忏悔。李将军表面上有名有利,但实质上只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他虽然在三人中名气最响、地位最高,其实却是最不能掌控自我命运的人。他逃避的并不是责任,而是不幸的命运。哈柏是一个奇怪但却必不可少的人物。作为一个异界来客,他是一个时空的多余者,尽管有不死之躯和超人的胆识,但却始终无法留名于青史。他最后的牺牲本可以名扬宇宙,却被殷志远摘了桃子。如果宣扬“人种优劣论”和“基因优选法”的学者们知道整个人类文明的历史曾取决于这些人格分裂的无能之辈,绝对会大跌眼镜。不管怎样,《双重人格》还是触到了我们心灵中最隐秘的角落。我就时常担心自己会于半梦半醒之间,分辩不清真实还是虚幻,提着那古老而实用的AK—47突击步枪,冲进该死的老编(或老板、或老师,或老爸……等等,以此类推)的会议室,一边扫射一边咬牙切齿地喊道:“你们这些NPC!!!”
——星梦出版社 编辑 心魔

第一章 迷境
兰特篇 行动代号:黑虎
一 地狱的重逢
航天港被内部的灯光照得通体透亮,禀承了这个世界一贯华而不实的风格。我心念一动,轻型战斗机“地狱之星”便急不可待地结束了悬停状态,从掩蔽物后面疾速跃升,径直冲向停机坪。航天港外的防空炮塔在凄厉的警报声中缓缓转过炮口想要射击,却被从另一个方向接近的几架智能战斗机尽数摧毁,爆炸的闪光刺破重重雾霭,照亮了阴沉沉的夜空。
候机大厅的巨大玻璃穹顶展现于面前,在冷光灯下仿佛剔透的水晶,正如我那随时会幻灭的生活。“地狱之星”毫不客气地把这种虚假的美丽撞了个稀里哗啦,伴随着纷飞的玻璃碎屑一冲而入,我驱动单人飞行器紧随其后。灯火熄灭的刹那,只见惊慌失措的旅客在下方四散而逃,那首节奏紧张的“Justice”在耳边如水银泻地般奔涌出来,愚民们!审判的时刻到了!我狞笑着把机关炮对准他们,热射线切开他们的头颅,炸碎他们的躯干,熔化他们的四肢。闪光映红一张张垂死的脸庞,恰似一杯杯令人迷醉的干红。最后一声哭叫停歇时,漆黑的大厅里如同鬼域,外面的蓝雾透过穹顶上的大洞漫溢进来,把一切变得阴森可怖。
我降落在涂塑地板上,欣赏着满地的残肢与肉块。背后突然响起空罐子跌落的声音,我警觉地回转身,甩手开了一枪,传来一个女孩的尖叫。
“只能怪你运气不好了!”我冷笑一声,循声觅去,准备提早结束她的痛苦,却被在外面放哨的重型战斗机的呼叫突然打断:“主人!大批警用机器人接近中!”
一时不由得有些惊讶,记得专门派了两架战斗机绕到后面破坏通讯中心,干扰机也及时张开了屏蔽,怎么警察这么快就……
没容我多想,外面已经响起了高能射束破空而至的“咝咝”声。两架盘旋于高空的战斗机几乎在刹那间就失去了信号,肯定是被直接命中而损毁,看来这个月的工资又完蛋了。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我快步向那个女孩跑去。
“起来!”我粗暴地用枪顶住她的太阳穴,抓住衣领将其拽起。很奇怪,她一声不响,任由人摆布,大概是吓傻了。
“外面的警察听着!”我转到公用频道,对着头盔内藏式话筒高声喊道,“我有人质!”
“哈哈!”一张得意的脸出现在面前,那是单人通讯器视频信号在面罩上投射出的幻影,“在这个世界,还有人拿人质当救命稻草?!”
“哦……”我有些失望,“逸飞他没来吗?”
“你是谁?你认识他?”因为自己的视频输出没有打开,那个菜鸟看不到我,便只能在那里瞎叫唤,“别以为偷偷摸摸就没人知道!我跟踪你很久了!”
“我是谁对你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倒只怕你不是我的对手!”
“逸飞他今天没有上线,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但是我一个人足够对付你了!”
“如果他在,就不会象你这样无知!”我哼了一声,“在有人质的情况下,你的机器人再多也无法帮你!”
不出所料,他的脸都气歪了:“混蛋!让我亲自进来收拾你!”
“果然是菜鸟……”我轻轻叹了口气,那是一种没有对手的悲哀。
他鲁莽地冲进大厅,却错误地对准“地狱之星”开了火,轻型战斗机几个跳跃躲开了这种拙劣的射击表演,而我则挟持着人质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出于一种可悲的仁慈,他没有立即向躲在人质身后的我开枪。
僵持只延续了十秒,相对于天战中的格斗这场较量已经拖得太久。我只开了两枪,刺穿蓝雾的死光准确地攫住目标。他很不情愿地缓缓倒下。一种愤怒而惊讶的表情凝固在他脸上,他愤怒是因为他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他惊讶是因为他很荣幸没有死在无名小卒手上。
我对着他的尸体摇了摇头,转身将人质重重推倒在地,把枪口对准她的头颅。她仍然一声不吭,像被抛弃的洋娃娃静静地躺在脚下,我有些恼火。
“兰特!原来是你这个人渣!连人质也不放过!”他大骂——请别误会这是尸变,如果说人死后还能说话的地方世上只有两个,那么一就是电影里,二就是虚拟游戏。这个名为“超新星”的网络游戏最近很是流行,即便在战争期间,还有好多人在空袭警报中连线进入这个比战场更加残酷的世界。
“我想你无权对我所扮演角色的善恶作任何评判……”我冷冷地说道,“在游戏里,我没有维护正义的责任!”
“你在现实生活中也一定是个人渣!”他恨恨地说。
“是吗?”我苦笑着耸耸肩,正要开枪。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透过刚才被撞碎的顶棚,照亮了她的脸,也照亮了我的心灵。
“不……不可能!”我命令战斗机打开探照灯,于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孩,同样的身材,同样的眼睛,同样的眼睫毛,以及挂在眼角的那颗同样的泪珠。
“不!她早就……”头颅痛得象要从内部裂开似的,“这一定是幻象,一定是阴谋!”
我发狂般后退,然后对准她连连开枪,直到把她的尸体打得稀烂。
“你无权用她的容貌!你无权用她的ID……” 无比的哀伤与绝望从内心深处喷薄而出,淹没了她的惨叫,以及他的谩骂声,还有——隐约的一声叹息。
我转身奔向轻型战斗机,跳进座舱,升空飞向外层空间。重重云雾扑面而来,大地在身后急剧缩小。我发疯似地加速,直到身后那颗星球成为遥远天际的一滴泪珠……
“QMPD3V—124435号,总部紧急呼叫!”眼前的星空一下子被劈成两半。
虚拟灵境中突然跳出的红色惊叹号破坏了游戏的3D实景,我的思维随即退出了程式,回到了光脑主系统那刻板呆滞的界面.
“QMPD3V—124435号,你的反应又延迟了0.005秒,是不是又在运行什么无关的程序?所以你注定当一辈子的上等兵!!!”
“是……是,下次一定不敢了……”我擦去脸上的泪水,唯唯诺诺地生怕触怒那个该死的少校。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多混了两年并且会拍马屁而已。当然,这种想法是万万不敢通过联结神经的光纤网线泄露出去的。
“请你二小时内到阿里安-7号基地报到!有重要任务,级别A-1级……”
“A—1级!?是最高危险等级呀!”我吃惊地叫起来,但少校已经切断了连接。
我拨下神经插口,打开舱门,不当班的士兵们在外面的休息室里寻欢作乐。走过那些流动着异彩的三维投影器时,只见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虚拟的纸牌、棋子和美女,不停地按动手中的3D感应球,仿佛我根本不存在似的。
我在最后一个投影器边停下了脚步,眼睛搜寻着一个人。
“小子,别挡着!我看不见了!”一个恼怒的声音传来。
终于注意到我了吗?这帮混蛋!
我愤愤不平地走出休息舱,重重地关上门。从没有一个人来关心我去执行什么级别的任务。当马沙尔出去执行A—6级任务时,大家都放下手中的事为他送行。乔在一次A—4级任务中失踪于六维空间后,所有的战友都为他落泪。而我——如果这次不再回来,估计他们听到消息后连一句“哦”都懒得说。
空无一人的通道在眼前延伸开去,冷冰冰的金属壁上结了一层水珠,在寂静中悄然滑落。一阵凉风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该死的温控系统!视线落到走廊尽头,我不由得惊喜地喊了起来:“阿茵!”
看着她走近时,我不知该把手放哪里好,先搓搓手又紧握在一起,最后往裤袋里一插了之。
“你几天没来休息室了……”声音象是从我的喉咙里挤出来似的。
“呵呵,是小瘦猴呀,有任务吗?”和别人一样,她只知道我的编号,又嫌太长,就干脆以绰号相称呼了。
我感到眼角一热,只有她会关心我,尽管对所有人她都是这样的温柔。
“是啊。”我兴奋地说道,声音也大了许多,“是A—1级的!这可是那群胆小鬼根本不敢接的。”
“哦……”显然她对这种任务分级所知甚少,有些困惑地避开了我的视线。
“不用担心。”我继续说道,“上次我就执行过一次A—3级任务……”
她好象有什么心事,显得心不在焉。
“你忘了吗?”我伸出手去碰碰她的肩,“就是阿法……”
仿佛突然回过神来似的,她探头张望,对着我的身后大声喊道:“雷!”
我心头一颤,回过头去,膀大腰圆的雷不知何时出现在休息室门口:“阿茵,你怎么说都不说就……”
“人家去仙霞星旅游去了嘛!”她拍拍我的肩示意我让开,撒着娇对雷说道。
我知趣地走开了,依稀听到他们俩的谈话。
“……你和那只小瘦猴在说什么呀?”
“唉呀,你是知道的,他总是那么神神叨叨的……”
我用手捂住双耳,快步离开,但他们的声音却象无孔不入的苍蝇一样追了上来,直到被物质传输站那永不停歇的静电声所盖过。站台拱门开启时,我才得以稍稍平稳了一下呼吸。
“欢迎来到洛星五号基地物质传输站,请将所有随身物品进行登记……”
令人惊讶的是今天的操作员换了副新面孔。她显然比阿茵年龄稍小,甜美的声音如她的脸蛋那样,透射出天真无邪的魅力。
不知为何,新来的女孩一看到我便两眼发直,露出吃惊的表情,死死盯着我的肩章不放。可以看到她的嘴唇动了动,不过声音很轻,根本听不清。
“杨小姐,你怎么啦?”高利上校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连我的通话请求都不理睬,难道是今天早上的玩笑开过了头?”
擦肩而过的上校冷冷地扫视了我一眼,一边拨下头顶的神经接口,走到女孩的操作台前。她这才回过神,站起身结结巴巴地说道:“对……对不起,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持……镰……’……”
我的心一沉。
“不要发呆了!得赶紧送他去阿里安—7号,这位可不是普通的‘持镰者’,阿尔伯达点名指定的!”
她的神色突然变得惨白,机械地点了点头。
红色信号灯突然闪起,将周围染成一片血色,凄厉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基地。
上校急忙插上神经接口,立刻神色大变。“赶紧做好传送准备!”他对杨小姐下达了命令后便匆匆离去。
一丝疑云掠过心头,我将无线联网终端的神经接口插上后脑的接口,眼前立刻出现一队不明星籍的舰队,正在接近洛星同步轨道。
“‘阿尔法’大队紧急起飞,第二、三、四巡航舰队请赶往51扇形区段!同步轨道卫星拦截网准备!41、42、50、51、52、60、61区防空炮塔网加注能量!”
嘈杂的通讯流在无数战术光脑间飞驰。令人眼花缭乱的声光信号中,我辩别出最先接敌的第四巡航舰队传回的信息。
“我们是A国洛星第四巡航队,请立即停航受检或离开!在交战令和疏散令下达前,这里属于非交战区,B国或他国武装舰队不得进入!”
无人巡航舰队的智能光脑发出了警告,但对方置若罔闻,保持航向不变。
“难道是B国舰队吗?”高利上校的声音自基地指挥中心的网络端口传来。
“不可能!这是公然破坏战争公约的行为!”我听见基地司令官在指挥厅里高声喊道,声音有些颤抖,不用转到视频流我也能猜到他脸上那种对死亡的恐惧。
“先生!先生……”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响。当意识到那是一直在等待着进行物质传输扫描的操作员在呼唤我时,我的思绪终于被拉回到自己的任务上,于是转过头去对操作员勉强笑了笑,掏出随身物品给她进行扫描。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拿起一只精致的水晶盒子端详,“……戒指?”
“收起你的好奇心!”我狠狠瞪了她一眼,吓得她噤若寒蝉,低下头继续工作。
我把注意力返回到神经接口中蜂拥而来的图像与声音中。只见“阿尔法”大队的战斗机正象一把把利剑冲出地下机库出口,直刺苍穹。而几乎同时,第三、四巡航舰队的宇航母舰也开始放出战斗机和攻击机群。卵形无人机如同蘑菇喷射的孢子,成排地从母舰两侧疾飞而出,远远望去仿佛仙女留下的金梳子。在它们下方,同步轨道上的“鹰眼”式卫星虎视眈眈,而“刺猬”式拦截卫星则纷纷开始变轨集结。
不明舰队仍在收缩编队,丝毫没有应战的迹象。
我突然注意到第四巡航舰队的雷达信号。显然有多达二十个以上的未知物体脱离了不明舰队,以一光秒为间隔列队向它们飞来。奇怪的是,弹道很分散,大部分早就偏离了舰队所在的空域。
雷是仅次于我第二个意识到危险的人,当他在任务休息室里大叫起来时,第四巡航队的光脑正忙不迭地散开队形。说得不好听就是四散而逃。但早先那些射偏的飞弹挡住了去路。
二十枚小型空间炸弹同时炸开的场面并没有多少壮观。从卫星发回的图象看,只是星星的影象在一瞬间扭曲。被不知名的力量猛然拉向爆心方向,随即又回到原位,仿佛水波轻轻扫过繁星之间。第四舰队最后的画面就惨烈得多,那些战舰象面条一样被拉长,连挣扎都来不及,整个舰体便坠向了维度的深渊,只有少数外围的无人机幸免。
“……疯了,难道B国人疯了?”基地司令官在指挥中心里直冒冷汗,“也许阿法隆事件真的把他们逼急了?!先下手为强,下令将所有A级武器操作权限解封!”
一切为时已晚,当我通过卫星看到第三舰队的舰影象幽灵般消散于真空中,只留下点点鬼火般的磷光时,就已经猜到了这个基地的命运。还未及反应过来,一次极近的爆炸掀开了传输站的穹顶,呛人的烟尘平息后,我掸开头上的泥沙,发现落下的一块混凝土板把女操作员压在了下面,只露出淌满鲜血的脸。
在真空渗入(也就是说站内增压舱的空气正泄漏出去)的警铃中,我伸出手去想搬开那块预制板,却被女孩与年龄不符的阴冷目光制止了:“对不起,我不需要杀人犯的救助!”声音同样很微弱,但这次却听得真真切切。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口碎裂了。我默默地站起身,收起操作台上的水晶盒与佩枪。传输机的扫描灯停止了闪烁,表示准备完毕。高利上校就在这时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快走!我来代替操作!”高利一把将我推进传输室,关上门。传输的辉光刹那间便把我带离了这个行将毁灭的地方。
那时还不知道,我的对手正在数百光年外同样为生命而挣扎……
敌人逼近时,逸飞正在做着关于火的噩梦。甚至尖叫的警报也没能让他摆脱那无处不在的灼热感,直到真空渗入造成的酷寒冻彻骨髓。逸飞睁开眼睛,几乎不敢相信——刚才餐厅里狂欢的人群已经无影无踪,整个房间充满纷飞的碎片和烟雾。灯光早已熄灭,外面映照进来的微弱火光把一切变得红彤彤的,正是死神最喜欢的画风。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狰狞的大洞,锯齿状的边缘好似怪兽的钢牙。
他狠命摇晃了几下头:“我是不是在做恶梦?”刚抬起右手,一只高脚玻璃杯被碰落在地,里面残留的烈酒和玻璃碎片一起飞溅开来。
“里面的反叛者听着!你们已经被重重包围,不要再作无谓的抵抗了!”一阵通过高音喇叭发出的喊叫隐约传来,随即被真空渗入的气流声淹没了。有个东西被风挟带着,重重击打在逸飞脸上,捡起一看,是一截带血的断指!
逸飞的酒醒了大半。“不会的!不会的!都怪我这么容易就喝醉了……”就在刚才的晚会上,晓馨接受了他的求婚,好日子正要开始,不应该这么快就结束的!
终于摸到了墙角处的战斗盔甲,姆指接上神经插孔。盔甲立刻行动起来,伸出柔性机械臂,象饿虎般扑到他的身上,将逸飞的躯体包得严严实实。
真空渗入的气流把视野内的一切搅得一团糟,逸飞跨出门洞,沿着通道跑向主控室。一道气密门挡住了去路,看来是主光脑自动隔开了减压区。门上有个小型气塞,勉强能让他通过。
一出气塞。脚就触到了一具尸体。趴下一看,是队长德叔,眼睛睁得大大的,咽喉处的血已经结疤。逸飞警觉地四处张望,这里虽然一丝风也没有,但由于空间站的旋转速度开始减慢,重力开始减弱,许多碎片因为惯性的原因飞上半空,变成阻挡视线的悬浮物,和刚才大火生成的烟霭混杂在一起,二十米开外连红外夜视仪也无能为力。
又一具尸体,他转动手腕,让手套缩进盔甲,于是摸到了队友阿里穿戴盔甲时也未曾脱下的那串念珠。
通往空间站主控室的路上,每发现一具队友的尸体,心就往下一沉,摸到那双熟悉但已冰凉的小手时,逸飞一下子跌坐在地。
“晓馨!”他泣不成声。
猛然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逸飞立即向右打了个滚,一个火球出现在他原来的位置,吞没了晓馨的尸体。
果然没错,在这种环境下,声音是最容易被探测的波段。
逸飞强忍住悲痛,政府终于下了毒手,他又一次在被迫的情况下变成了孤独一人。
敌人没有给予他更多的时间流泪,在几个声光干扰弹的掩护下冲了过来。强烈的闪光刺得逸飞睁不开眼睛,而巨大的轰鸣声则使他一时间丧失了听觉。
在这危急时刻,他出奇地冷静,没有胡乱开火,而是稍稍退后,调低了战斗盔甲的拾音功率和透明面罩的滤光率,然后在闪光和轰鸣消失之前投出了自己的干扰弹。
敌人失算了,在重新打开探测系统的瞬间成了聋子和瞎子。逸飞怒吼一声,冲出来开始了反击。一个家伙首先被击中,倒下时本能地发射了一道高能射线,结果正好击中侧前方的另一个。剩下一个训练有素地后退,消失在通道拐角处。
逸飞上前一看,不由得一惊,那两具尸体不是通常的政府军人类士兵,而是两个战斗机器人!显然,那个溜走的家伙就是控制者。
“再这样下去,这帮疯子早晚要玩火自焚!”他恨恨地骂道,但心里却轻松不起来,因为面对的不是人类士兵,而是冷酷的杀人机器!
确定了自己的方位后,逸飞重新戴好手套,让盔甲完成了气密检查,然后对准右侧的舱壁打了一枪。几乎同时,他就被气流卷入了真空。
盔甲上的小型反作用力引擎启动了,他察看了四周,一架政府军的大型母舰停在空间站另一侧,周围有五六架战斗机巡逻。不错,这帮政府军的崽子们守住了主机库出口,但却没发现另一个秘密机库。
逸飞沿着空间站外壁爬了五六百米,用高爆枪击穿一个大洞,进入秘密机库。突然间,他发现自己过于低估敌人的智力了,因为差不多有十个战斗机器人同时向他开火。辩明形势后,才松了口气,那帮机器原来只是守候在内部通道入口,并没有想到有人会从外面进来,胡乱开火并不能造成什么威胁。他瞄准紧靠入口的两架飞行器,充满能量的燃料箱被命中后引起可怕的爆炸,和真空渗入的气流一起把机库内部搅成了一锅粥。于是趁乱跳进角落里一架完好的战斗机,用机载重炮轰开机库外侧大门,冲进外面的太空。
五架政府军战斗机扑来。逸飞熟练地滚转,光束从透明舱盖外掠过。
政府军的战斗机有个缺陷,由于是多炮塔配置,如果目标在两个炮塔火力区的交界处来回穿梭,就会导致几台火控计算机频繁交换控制权,系统的时间延迟会变得十分严重,也就是说——目标很难被击中,甚至反而会让火控系统崩溃。因此他不停地作相对垂直机动,对手们曾想互相支援形成交叉火力,但却被引入了一场漫长的追击之中。
一架政府军飞机急于结束战斗,犯了个大错,把整个侧面暴露给对手。这种过大的截面积在战场上是理想的目标,逸飞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仅仅二炮就将其变成一团火球。剩下四架敌机一下子散开,然后从四个方向上逼近。
他知道不妙,干脆一个急转,迎了上去。进入射程的刹那间,双方都用上了全部火力。
仿佛整个世界在逸飞眼前炸开了。盔甲虽无大碍,但在某个地方被穿了个小孔,气压迅速下降。他已经飞出了座舱,座机在身后成了一团飞散在星际的废金属。二架着火的敌机在不远处喷射着各种零件碎片,另二架完好的敌机谨慎地靠上前来。
“可惜这不是游戏,没办法重来一次……”他悔恨地想着,“今天真不该喝醉……”
意识渐渐模糊——忽然,几道强光闪过,两架敌机如同除夕的烟花轰然炸开。朦胧中,最后见到的是一艘无法分辩敌我的银色飞船越来越近……
一排焰火般飘渺的字扑面而来:“欢迎您来到超新星的世界!”提醒登录者周围的一切并非真实。不过满地的血腥还是让逸飞吓了一跳,仅仅用“恐怖”二字是不足以形容眼前的景象的,好象有一只巨手在瞬间毁灭了整个居民区,最外层的耐压壳体早就不翼而飞,真空渗入的气流仿佛狂暴的怪兽把一切搅得混乱不堪,带血的断手残肢抛得到处都是。艾梅尔是“超新星”的世界中少有的几个没有大气层的星球,因而没有别处那种永远充斥于野外的蓝色迷雾,所以他眼前的一切显得赤裸裸的,更加触目惊心。唯一有生气的是那些和闻到尸臭赶来的秃鹰同样迅捷的克林潘人,他们手脚麻利地剥下尸身上的东西,全然不顾尸体无休止地问候他们全家。他们剥下过老玩家苹果代表荣耀的制服,后者伤心之余退出了这个游戏,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们抢走了奄奄一息的Linx2的结婚戒指,那是男友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据说她男友在现实中死于阿法隆事件),悲痛欲绝的Linx2改了另一个ID去了新的服务器。尽管谴责不断,那些扮演克林潘人的玩家仍我行我素,爱岗敬业,并且因为地下交易市场的中心——克林潘星球(当然,是虚拟空间中的星球)而闻名。每个服务器玩家交易市场上百分之八十的珍稀物品都来源于克林潘人手中,众人虽然怒不可遏却也无可奈何。
“上帝,如果在这也是如此,我还不如呆在军队。”逸飞嘟哝着说道,举枪向空中发射了一颗闪光弹,于是那些克林潘人眨眼间跑得干干净净。这些人不是没有过动用武力自卫的企图,但看到他的制服和接近中的空中飞行编队便放弃了。
“谁干的?”他踏上一块被爆炸熏黑的护板,低下头问一具被压在底下的“肉块”,由于真空渗入造成的爆炸性减压,那个可怜虫的脸上沾满血管破裂后形成的凝血块。一只爆开的眼球半挂在黑洞洞的眼窝边。
“还能有谁?除了‘恶魔兰特’这家伙,还会有谁这么毫无人性地在婚礼现场安放定时炸弹?”
“兰特?!”逸飞感到血液仿佛真空渗入时那样沸腾起来,咬紧了双唇,“又是他……”
“哎,兄弟能不能帮忙拿一下我尸身上的短剑,那可是正宗的氪星货,送到克隆中心失物认领处就行了。”那具尸体哀求道。他转过身去,没有理睬。尽管游戏规定警察有这个义务,但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
“逸飞……”他的搭档跳下直升机匆匆跑来,“你又抛下我一个人先走……”
“少发点牢骚!”逸飞没好气地答道,“明天我有事不能上线,那时你想怎么磨蹭就怎么磨蹭!”
“这场景太糟糕了……”老贝尔从后面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周围满是警用飞艇降落的喷流,将几张带血的纸片冲上半空。游戏的虚拟界面没什么地方可挑剔的。
“警长,”逸飞转过头说,“别忘了,再糟——也没我的故乡地狱之星糟糕!”
——引自《双重人格》作者 殷志远

二 欲望的迷雾
无所不在的蓝雾笼罩着原野,游戏公司给它起了个很酷的名字:欲望之雾。这倒是非常恰当地讽刺了制作者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尴尬:为了减轻服务器性能的重荷,只能用雾气来屏蔽距离较远的3D贴图。一路走来,只见一具具尸体,当他走到跟前时立即化为一堆堆马塞克,升上半空。
“兰特!你在哪?快给我出来!”逸飞大喊,回答他的只有原野上尖啸的风。
正欲继续向前走去,突然,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逸飞,如果这里是现实中的世界,你只有一条命,你还敢叫我出来吗?”
他触电般转过身来,兰特狞笑着站在那里,手中的枪射出致命的光束。逸飞吃惊地感到绝对真实的疼痛,眼前的一切旋转起来,地面迎着他猛地站起,意识开始模糊……
恍惚间,逸飞看到了小岚的脸,忧郁地流着眼泪。
“对不起,小岚!”他大喊,“我没能为你报仇,因为,我没有勇气牺牲更多人的生命……请你原谅我!”
可小岚没有回答,她的脸在虚空中渐渐远去,消散在雾气中。逸飞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抓不住。
突然,面前出现了那些狰狞的政府军士兵和战斗机器人,狂笑着向他逼近。“哈哈哈……地狱之星的来客,你还是滚回你的地狱去吧,你不该来!”
他想拨枪,但发现自己赤手空拳。于是内心大骇,夺路而逃。敌人在身后紧紧追赶。
场景变得光陆离奇。逸飞穿过阿法隆星球那银光闪闪的街市,淌过地狱之星那水宽流急的液态金属河,身上的盔甲变得破损不堪。终于,一道闪光的门出现在前方。
“传送门?”一时间他分不清自己身处现实世界还是游戏之中。虽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跳了进去。不料门里竟是一个无底的黑暗深渊!
他想要大叫,但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耳边只有“嗖嗖”的风声。深渊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下坠也永无休止……
费了好大劲终于睁开了眼睛,心脏还在为刚才的梦境“扑扑”跳动。逸飞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白色的大床上,床边的医疗机正向扎在手臂上的针头里输送富含氧气的药液。有个人坐在医疗器操作台前,头戴神经接口,身穿军装,肩章在灯光下闪着金光。
想起来了,那是政府军大将军衔的肩章!
他大叫一声,拔掉手上的针头,但一阵眩晕阻止了逸飞从床上跳起来的努力。
“如果我想害你,早就可以下手了,何必等到现在?何必还要打掉自己人的战斗机?”将军冷冷地说道。
“你究竟想干什么?”逸飞大喊,“你们这些杀人犯!”
“你说得对!”出乎他的意料,将军脸上现出沉痛的表情,“我们的确是杀人犯。”
将军从医疗仪中取出一块纱布,按住他的手,把刚才因为鲁莽拔下针头而流血的伤口包扎起来。做完这一切之后,将军长吁一口气,说道:“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什么?”逸飞迷惑不解。
“因为……有几十亿人的生命正处于危险之中,而整个宇宙,有可能因此堕入黑暗!”
看到将军神色严峻,逸飞觉得似乎不象是在危言耸听,正想问个明白,一片三维投影从头顶降下:“何声将军!有一队武装机械意图闯入,说是安全部的要搜查通辑犯!”
话音未落,隐约传来一声巨响,整个房间都震动起来。三维投影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冲入回廊的政符军战斗机器人,这些形状丑陋的六脚碟形机器跨过守卫烧焦的炮塔残骸和炸毁的大门碎片,象群蟑螂一样渗入太空站的众多舱室。
“敌人控制了物质传输站!”
“它们正突向机库!”
“B2区失守!”
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将基地震得如同余音不绝的锣鼓。
“终于来了……”将军象头巨大的公猫一样慢慢从坐椅上站起身来,“我们该离开了。”
“可是……”逸飞有些不合时宜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将军打开门,向他招招手:“机库在这边!”
逸飞困惑地跟上将军匆匆的步伐:“请问……我到底能帮上什么忙?”
将军突然放慢了脚步:“一小时前,我去阿里安7号确认了一下,果然,那个你非常熟悉的人,将会……”
前方的走廊顶部突然崩塌下来,一个政府军战斗机器破壁而出。“小心!”逸飞大叫一声,把将军护在身后,拨枪击中了机器人碟体上的旋转发射孔。失去火力的机器人冲上来意欲近身肉搏,但被他连发三枪打断了一侧的全部机械腿,于是终于哀鸣着倒下,剩下另外三条腿徒劳地胡乱挣扎。
“这边!”将军打开了一条紧急通道,“时间不多了!”
逸飞警觉地回头看了看,跟着将军钻进狭窄的过道:“那么……你是说……阿里安7号?”
“是的……那个罪恶与阴谋的巢穴!”将军头也不回地说道……
阿里安行星系虽然离开A国首都足有二千光年,但却因其周围丰富的“胚胎”恒星资源而成为巨大的能源生产基地,许多年前超新星爆发形成的鹰巢星云不仅为这里的夜空添彩,也暗示着周围天体蕴含有丰富的金属矿藏。所以这一带被称为该国的“心脏”并不为过。
相比之下,唯一拥有大气圈和水体的7号行星就可以算是“心脏”中的“明珠”了。因此,当阿里安7号军事基地三号物质传输站的记录显示异常时,当班的操作员不敢怠慢,立即上报给司令官。
“来自洛星五号的物质传输能量比预定时间延迟了二秒钟!现在信息还未物质化,请求指示!”
司令官紧锁双眉,神经接口里刚刚传来洛星五号基地联络中断的消息,物质传输是利用切片扫描将物质变换为结构信息后,通过空间跳跃传递到目的地,如果出现时间延迟,就好象真空中的光速改变了一样不可思议。而洛星五号基地又恰巧遭袭下落不明,不能不让他捏一把汗。
但是,这次传输的对象是阿尔伯达点名要的人,“黑虎”行动的既定时间表显然不可能推迟。司令官感到肩上的担子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
“加尔文司令,怎么啦?”何声将军的三维投影在眼前突然跳出。
“洛星五号遭袭前送来的物质传输能量延迟了二秒钟……”
“哦……”何声沉思片刻,“命令传输站周围的人员疏散,配备一队战斗机器到站台闸口,准备完毕后立即物质化!完成后把‘持镰者’带来见我!”
“是!”
警报第一次在阿里安7号的巨大地下空间里回响。一队战斗机器列队于传输站闸口,将旋转发射孔对准传输室中那团隔着毛玻璃依然耀眼的光球。站用光脑正自动进行传输物质化。
“将军,阿尔伯达的别动队锁定了反叛者的一处空间基地……他已被‘晨星’号救出!”一条信息由神经接口传来,插入到何声将军眼前的幻境之中。
“知道了。”将军抹去了那行信息,死死盯住眼前传输室中央的光芒,他完全摸不透这团光球下的心灵,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物质重组的瞬间,令人不由想起登录“超新星”网游服务器时变幻莫测的CG。只有在那儿,我才是一个能够吸引注意力的人物——“恶魔兰特”。无论是谁,只要看清了我的ID,都会侧目而视,敬而远之。他们眼中流露的恐惧,能让我的所有不快都烟消云散。
然而一旦回到现实,我什么也不是。记得第一次去龙城休假时,可乐吧老板让我空等了四十分钟!直到我愤怒地拍着桌子大喊,才有一个机器人服务生姗姗来迟,我一把推开它,叫老板本人来见我。
“实在对不起,先生。”那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慢吞吞走出来说,“因为一时没有客人愿意让你加入对战,所以让你久等了。”
“怎么会这样?”我大叫起来,指了指边上的空座位,“比我晚到的人都进去了!”
老板脸上现出尴尬的神情:“……唔……因为一时间没有人想和一位军人进行一场非虚拟类全真实游戏,所以……”
我站了起来,语气沉重地说道:“我明白了……”说着便向门外走去。
出门时,依稀听到老板的嘀咕:“杀人犯……还想来这坏我生意……”
我当时差点想要转身回去教训这老女人一顿,但我忍住了,因为这毫无用处。
尽管我是个“死神”部队的士兵,可是在现实生活中我从没有想过要杀人,记得我参军之前最残忍的一次就是把一只蚱蜢分了尸。别看反战组织宣传的那么可怕,现在的战斗,一切都由机器人军队包办,而敌人也都是机械,根本没有什么血肉模糊的镜头。现代的战争不存在道德困惑,人类只是指挥者。有时,我觉得,这场战争就是两国当政者茶余饭后的一场游戏,而反战组织就象是二十一世纪那些宣扬“网络海洛因”和“游戏海洛因”学说的老学究们,在喋喋不休地说服人们离开网络,禁绝游戏,另一方面却对彩票和麻将眼开眼闭。
所以我很高兴在游戏中可以真正地杀戳,尽管那只是其他人的一个投影。但我可以确确实实地让这些人为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对我的不敬付出代价。
由于作风大胆泼辣和军人的职业素质,很快我便成了“超新星”的世界中人尽皆知的恶魔。而在现实中,我仍然是一个只敢唯唯诺诺的士兵。于是我就在虚拟的网络空间里越发狠毒,其实人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他尝试过什么叫作嫉妒。
有时,我也曾想突破这条界限,但这种努力终究只能是白费。就象组成空间站金属壁的那些永不安分的原子,尽其所能也只能在狭小的晶格内振动,除非它所处的本体彻底崩溃。
阿法隆事件就是典型的例子,这次战争史上的伟大行动本应当和我的名字一同被载入史册,可是没有。在现实世界中我的代号仍然只是一串字符,连军衔也还只是个上等兵。军方甚至否认是我们干的,更不允许提起“阿法隆”这个关键字!
于是,我更深地沉入网络游戏的世界,对现实漠不关心。也许我永远也无法掌控自己在现实中的命运,但我却可以完全操纵自己在游戏中的命运。至于在现实中,无论如何努力,得到的只会是象刚才洛星五号传输站的女孩那样的阴冷目光……
“QMPD3V—124435号,何声将军要见你。”直接开到传输器闸口的小型交通车发出刺耳的语音,将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我已身处阿里安基地三号物质传输站。这种小型交通车有专用的轨道,在基地内部空域交通管制中有特别优先权,看来这次的任务非同一般。所以,我对一队战斗机械紧跟在左右并不感到惊奇。
将军大概在会议室里等了不少时间,尽管他很热情,我还是敏感地意识到他话语中的威严和对我居高临下的鄙视。
“这次任务的人选,我们研究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你之所以入选,是鉴于你在‘阿法隆’行动中表现出来的镇定……”
我浑身一震,嘴唇动了动,但是忍住没有说出来。
“怎么,上等兵QMPD3V—124435号,你有话要说吗?”
我欲言又止,将军目光炯炯地盯着我看了几秒钟,说:“QMPD3V—124435号,如果有话说,请快些,时间不多了!”
“阿法隆……阿法隆的辉煌,似乎从我的身上被剥夺了……”
何声的脸色为之一变。
“噢,我的上等兵,在出发之前我不得不说一句,阿法隆并不能称之为荣耀,甚至是……”
将军似乎一下子老了许多,他看了看周围的机器人士兵,示意他们出去,然后贴近我的耳朵低语:“甚至是一项……罪行!”
——引自《双重人格》作者 殷志远

三 注定的选择
“跃迁结束!定位误差小于亿万分之一,航向X—134333—Y—454—Z—24435490……”
我静候着,仿佛已经成为周围那些机械的一部分,这些机械正以三分之一光速在真空中行进。宇宙飞行不存在任何震动,但我的身体却在微微颤抖,就象那位著名的古代欧洲诗人所写的“人肉发动机”,发出低沉的“隆隆”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仿佛已经休眠的光脑突然打破了沉默:“第三次定位完毕!确定通过敌方空间振动警戒幕……抵达待机区域,沿C-4024-5-53455-R-603环形航线巡航。打开空间振动探测仪!”神经接口传来的座标图即刻在脑海中成形。
“剑波蓝进入阵位……。”我将信息加密编码,加载到一道方向性极强的中微子波束上,接着打开一个超空间通道,让波束在瞬间穿越几千光年的距离,最后传回基地。关上射频仪后我长叹一声,现在所能做的一切只有等待。刚才中心光脑那毫无生气的任务通报令我对这次任务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进入超维空间截住一艘空间跳跃的敌船?”我目瞪口呆,“是不是在开玩笑啊?”
主光脑毫不客气地将数据塞满我的个人缓存:“虽然目前我们对空间跳跃过程中进入的高维空间了解不多,但是就技术角度而言,将你的信息波发射到正在进行跳跃的敌飞船之中并且物质化不是不可能的。那样你就可以转为手动操作中断其跳跃过程并更改目的地了。”
“请通报危险系数!”
“危险系数9.9,你很有可能因为坐标误差而错过敌飞船,因此陷在高维空间中,由于超维空间比正常空间多一个以上的坐标系,这种可能性非常大。另外,据称敌人在操作系统加密上做了手脚,你不一定能顺利……”
“够了!”我粗暴地切断了这个啰嗦而无用的主光脑进程,“不管怎样,我必须去做,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如果你能找到别人代替你出征,我们可以更改人选。”
“不用了……我想……除了机器人,没人会帮我……”一阵胸闷袭来,如果有人愿意替我执行任务,那才叫光线会从黑洞里出来呢!那次阿法隆星域的任务是雷首先接到的,结果弄到后来大家一起抓阄。不知道是不是大家串通好在光脑程序上做了手脚,反正连续三次我都中了头彩。在他们看来,作为一个无亲无故、存不存在都无所谓的人,我是最合适的。
“可是,非常抱歉,机器人士兵无法胜任……”主光脑没有意识到我话里有话,还在耐心地解释,“因为A级别的任务变数太大,并且,由于可能伤害人类生命体,受到三原则的限制……”
“伤害人的生命……”心中最隐秘的角落又一次被揭开,我的选择所带来的,究竟是成就感,还是负罪感?耳边不由得再次回响起何声将军那最后一句话:“……罪行!”
开什么玩笑?!难道我是个罪人?为自己而奋斗有什么错?
然而,她的话又象毒蛇一般从黑暗中出现,咬噬着我的心灵:
“你根本没有罪恶感!”
“不!不是的!”我不由自主地大叫。
幻象消失,神经信号流依然空无一物,进入阵位后那蠢机器就再没了动静,飞船内一片死寂的黑暗令人窒息,我只好随便找些影像遮挡住眼前的真实图景。刚才那些不愉快的经历尤在脑际,这次凶多吉少的任务如同命运的诅咒,已经确确实实地降临在自己的身上,挣扎还能有多少意义?这个世界一直对我下达着无情的宣判,最沉重的莫过于“超新星”虚拟空间中那个雪后初睛的下午,蜜儿的话仿佛对我下达了“死刑判决书”。而很不凑巧的是,那天早些时候遇见逸飞时,他也对我说了类似的话,这不仅给他的ID带来了“杀身之祸”,也间接导致了自此以后我对逸飞的莫名仇恨……
“公民,你涉嫌三分钟前的一桩钻石盗窃案,请允许我进行搜身。”
我不动声色地举起双手,看着他走到面前。
“请摘下帽子,显示你的ID!”
我慢慢伸出手,猛地脱下帽子一扔,恰好落在他头顶,挡住了他的视线。趁着对方一愣神的功夫,我以凌厉的一击踢飞了他手中的枪,然后重重一拳将其打得躺倒在地,帽子也滚落下来。
我头顶的ID露出了真面目,他翻身坐起,瞪大了眼睛:“兰……特!原来是你这个重罪犯!你被控犯有一级谋杀罪、抢劫罪、盗窃罪……”
我大笑着拔枪对准他的胸膛开了火。这一切都他妈是谁定下来的?在游戏中不要谈论什么罪恶,因为这里没有绝对的道德标准!他一声不吭地软瘫下去。
通常,每个受害者都会破口大骂,使得游戏的通话频道变得污秽不堪,连王晶和王朔之流也会自叹弗如。可是这个受害者竟然一言不发。刹那间,我有种感觉,总有一天,他会成为我的对手。因为战场就如赌场,只有沉住气才能笑到最后。包罗斯和他的元首希特勒没有沉住气,而他们的对手朱可夫把预备队留到了最后,所以德国人在伏尔加河畔的斯大林格勒一败涂地。
我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我们俩在游戏中的相逢恰好是阿法隆行动后的第100天。就在那天,现实世界中掀起了反战大游行,矛头所向正是阿法隆的惨剧。而他那沉默不语的态度恰恰与军方的缄默如出一辙。
“你为什么不说话?”我走到他满身血污的尸体旁说道,一边将手上的辐射枪转得飞快。
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保持沉默。确实,对方骂得越凶,我的满足感就越强。这和看战争新闻报道是一样的。如果对方反应强烈。那就说明你真正地击中了对方的要害,就算对手辩白一千遍:“……损失非常轻微……”也无济于事。这就是为什么我在“超新星”中被杀的次数绝不亚于我杀人的次数,可是他们还是被气得咬牙切齿而我却能保持心理平衡的原因所在。如果他明白这一点,那的确是个威胁。
“你的样子看上去的确很糟糕啊……”那一刻,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如果就此离开却又很不甘心。
“没什么……再糟,也没我的故乡地狱之星糟糕!”
说完这句话,他就退出了游戏,尸体头顶闪亮的ID——两个遒劲的大字:“逸飞”——也随之暗淡下去。
我站在那里,久久地回味着逸飞的话语,直到她的声音将我唤醒。
“兰特,你……你又杀人了!说好了在生日这天不杀人的!”她表情复杂地站在门口,手里托着生日蛋糕。
“我不杀他,他就会杀了我!”
“你的罪孽还不够吗?让他打死了又怎么样?最多二小时后你就又会出现在这里!”两行泪水流下她的双颊,“你根本就……没有罪恶感!”
“蜜儿,这是我的生日,我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吼道。
“我……恨你!”她转身离去,蛋糕掉落在地,点着的蜡烛摔成三截。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蓝雾之中,慢慢掏出口袋中的小礼盒,解开丝带,取出里面那颗晶莹剔透的钻石,看了看。回过身只见那具尸体正缓缓化为一堆马塞克,失去主人的佩枪和装备掉落在雪地里。我突然发出一阵狂笑,然后把钻石抛向空中,迅速抽枪把它打得粉碎!那些闪闪发光的碎屑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恰似我当时破碎的心……
眼前的影像突然碎裂成千万块碎片。
“任务中止!任务中止!请立即返回阿里安7号,‘黑虎’行动已决定推迟实施!”突如其来的命令插入神经信号流,打断了回忆,虽然使我吓了一大跳,却让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松驰下来。
“这帮官僚究竟在搞什么鬼?”我嘟哝着。
飞船象蛰伏的毒蛇苏醒过来,抖抖身躯,发动机回路在三十秒内重新启动,光脑再次测定了跃迁坐标,准备返回……
信息屏蔽今天已是第三次在阿里安7号基地的中心会议室里升起。一杯红酒从食物输出口里送出,在会议桌上滑行了一段距离,恰好于总参谋长专座前停下。阿尔伯达举杯吟了一口,开始听眼前的三维幻影进行情况汇报。
“敌方舰队出发后突然去向不明,空间振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所以,‘黑虎’行动只能暂时推迟。战略光脑正在计算此次行动情报泄露的可能性及B国可能采取的对策。”
“另外……”画面一转,“前往第六战区的‘红龙’威慑舰队进行空间跃迁的时间记录也出现了延迟,而据洛星五号基地遭袭时发回的最后图象看……”
阿尔伯达脸上的血管微微抽搐了一下,眼前的幻影中出现了两支同样的舰队,最前面是排成“拓扑”阵形的几艘“哈雷”级星际巡洋舰,甚至可以分辩出修长的雪茄形舰体中部微微转过一个角度的长条状粒子炮塔。
“调出‘红龙’舰队跃迁时的空间振动记录!”阿尔伯达“啪”地放下酒杯,“还有十年前的‘双生子’事件记录也一并拿来!”
两幅蜂窝状的三维图象出现在眼前,旁边是分区振动强度的模拟山峰图。当那些虚幻的山峰随着时间流逝而跳起波动之舞时,阿尔伯达脸色发青,接通了通讯回路。
神经接口输出的信号经过一次空间跳跃,传入星际航母“铁面人”号中央光脑的缓冲区,舰长兼舰队司令伦斯德当时正坐在指挥台前看着三维影象中排成纵列的星际航母开始回收载机。战斗机和攻击机象归巢的雏鹰杂乱地从四面八方接近母舰的碟体边缘,贴着母舰顶部或底部的扁平圆面滑向圆心,最后被中央的升降机收入机库。阿尔伯达的信号就在这时径直插入影像,割裂了画面。
“伦斯德,你的任务完成情况如何?”
“一号人物已经完成捉捕,但让只小鸟溜了!”
“靠!你真是头上有毛,办事不牢!”
“真是万分抱歉,但长官你不该对自然人的生理缺点表示歧视吧?”
“没有能力的活该被歧视!听着!我现在有个秘密任务交给你的舰队!”
“保证完成任务!”
“记住!在这次任务中,无论是哪一方的人!只要不属于你的部队,格杀无论!”
“即便是本国的舰队?”
“是的!!!”
切断连接后,阿尔伯达将装有红酒的高脚杯举到嘴边,突然停住了——他注意到眼前的神经信号一角还固化着一个瘦小男子的全息幻影。
“QMPD3V—124435……”阿尔伯达陷入沉思,“我应该没有选错人……不管怎样,人与无人自动化舰队相比是截然不同的……无论如何,他都会作出那注定的选择!”
想到这里,阿尔伯达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
逸飞默默注视着前方准备跃迁的庞大舰队。无数飞舰的阴影遮蔽了本该十分明亮的巨蟹座星云。他不清楚自己是否处在这些杀人机器的射程之内,因为只能靠目视来测定距离,黑漆漆的座舱内没有一点能源的迹象。这是迫不得已,如果他胆敢放出几个电子伏特的能量辐射,那些机器人士兵就会毫不留情地击毁这个不明国籍的飞行物。不过至少现在是安全的——飞船被当作了残骸,这片天区刚发生过激战。
死一般的寂静。无疑,现在所能做的一切只能是等待。但是逸飞的内心却无法平静,刚才秘密基地里末世般的混乱一刻不停地在他脑中喧哗——沉重而杂乱的撞击声与接连不断的爆炸声象一首摇滚乐的鼓点,合奏出死神临近的脚步。当鼓点达到高潮时,将军猛地将他扑倒在地,密集的高能射束从头顶掠过。逸飞反手一枪,刚冲进机库门口的一个战斗机器人被击倒在地。后面几个立即闪到门外。
“何声将军,终止无意义的顽抗吧!”从外面传来机器人冷酷无情的最后通牒。
将军的声音颤抖起来:“逸飞,听着……战斗机已经加满能量,你好自……”
“将军,你……”
“不要管我!”将军一边向门外射击,一边说出了最后的嘱托:“……整个宇宙的命运,现在就交予你的手中!”
——引自《双重人格》作者 殷志远

殷志远篇 没有人的都市
四 孤独的守望
人为什么害怕黑暗?是因为孤独。
现在周围的人就陷入了这种孤独。停电在这座繁忙的城市并非少见,但在渡船上却很罕见。眼看轮渡码头已近在咫尺,突然,隆隆作响的发动机呻吟了一下,沉寂下去,驾驶室和船舱的灯随即熄灭。
“妈的,怎么停车了?”操舵员在驾驶室里骂骂咧咧。周围的人也开始唧唧喳喳。突然,这一切被恐怖的宁静所代替。
只见灯火通明的码头也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中,这种黑暗象瘟疫般沿江岸散布开来,几乎在一瞬间,黄浦江两岸灯火通明的夜景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一种漫溢于整个宇宙的恐惧感淹没了所有人的心灵。只能听见江水轻拍着船舷,直至此刻,同船的乘客们才发出迟到的惊叫声。
有人说盲人的第六感很准,确有道理。因为他们关闭了外在的双目,却开启了心灵的眼睛。我突然感到某种危险正自头顶降临。两声闷响随即提醒大家有物体落在渡船顶棚上。
有人“咔”地一声用打火机燃起一点微光,于是便看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企图割开棚顶。
几个女人大声尖叫,打火机的熄灭加剧了惊慌。位于不明物体正下方的人们不顾一切地向四周躲避,有人被拥挤的人群推倒后践踏,连连惨呼。
我后退时撞在一个温热柔软的躯体上,响起一个年轻女孩的尖叫——她摔倒了。
我伸手想拉她起来,出于一种奇妙的第六感,竟然在一片漆黑中准确地抓住了她的手。这可是我第一次牵起女孩的手,以前她们无论是谁都没给我这种机会。
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那绝不是第一次牵手的兴奋,而是莫名的熟悉和温馨。这种温存没有持续很久,就被来自远方的闪光打断了。
几个闪着银光的碟状物贴着江面疾飞而来,所挟带的气流在它们下方被照亮的江面上犁出一道道巨大的白浪。这时,顶棚有两处地方“哗”的一下崩溃了。借着辉光人们看到两个面目狰狞的怪物落在舱面上,正巧掉入惊慌的人们刚好让出的一片空地。
没等大家的惊叫出口,冲在前头的银色物体来了个急停,几乎同时,无数道强光从舱面上的怪物内部喷薄而出,将大家惊惧的脸映得红彤彤的。怪物发出痛苦的嘶叫声,化为飞散的泡沫。
银色物向高空飞升而去,渡船的发动机一声轻响后又隆隆运转起来,浦江两岸也在瞬间灯火通明,船很快靠上了码头。
我转过身想寻找刚才被自己挤倒的女孩,但已难觅芳踪。大家惊魂甫定,纷纷跳下渡船,加快脚步奔向轮渡出口。
不料一盏盏镁光灯堵住了去路。
“据码头工人说渡船在江面上消失了三十五分钟,还有不明飞行物出现,你们能谈谈当时的情景吗?”
“你们看到了什么?”
“是不是和上个月李翔故居上空出现的不明飞行物外形相似?”
“请问你对UFO有什么看法?”
大约三四十个记者举着话筒、扛着摄影机围住下船的乘客,各自寻找着采访对象。
一个女记者看着我,犹豫了一下,便把话筒伸过来:“你相信有外星人吗?”紧接着又有几支话筒戳到面前。
“嗯……因为人类在宇宙中过于孤独,所以会产生幻觉。”
女记者愣了一下,眨着眼睛,问:“那你是不相信喽?”
“不!不!我不是这意思,现在都亲眼看到了……我觉得,这和法国的‘黑雾’案很相似。因为据我们所见,不可能整个上海都停了电,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一层黑色的‘雾气’包围着渡船……”
女记者眨眼睛的频率急剧增加,没等我说完就逃开了,而其它同行早就转向了别人。
“啊呀,那怪物象章鱼,对!章鱼……”
我看了看那些眉飞色舞唾沫四溅的被采访者,苦笑着走开了。
孤独,是思想者的一种习惯。但有时,也是一种对罪恶的惩罚。
我希望我属于前者,因为我觉得自己没有犯下什么罪行。
渡口离871路公交终点站很近,上车之后我挑了一个最好的位置,在靠窗一边的座位上坐下,又一次开始了“殷氏测试”。
第一位受试者是个中年妇女,在我对面那排座位上坐下了。第二个人是个模样凶狠的愣头青,径直走到我后面一排坐下。以后陆陆续续有几个人上来,当靠窗的好位子全被占满之后,测试进入了关键阶段。
上来一个衣着时髦的小姐,脸上的粉底比护墙板还厚,她看了看,走到中年妇女边上坐下。下一位是个中学生,坐到最后面一排去了。
一位长发少女出现在车门处,我的呼吸短暂地停滞了一下,正如自己所猜想的那样,她坐到后面去了。又上来个老大爷,踉踉跄跄地走到我边上,一屁股坐下。我皱了皱眉头,不过至少这次第十五个上来的人就坐到我边上,比上次人缘测试的成绩好多了。
俗语说得好,不要在鸡蛋孵化之前就开始数小鸡,老大爷突然又起身走了,原来他上错了车。接下来的乘客是个二十多岁的男青年,走到少女边上坐下了。跟着上来一个女中学生,她在时髦小姐后面一个座位就坐了。
一个浑身土气,衣服脏兮兮的民工踏进车厢,他径直走到我边上大大咧咧地坐下了,我无比厌恶地往里边挪了挪身体,把包顶在他和我之间,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不满,朝我白了一眼,竟然站起身坐到楞头青边上去了。
上来了一个样子纯情的小女生,朝我走来,当她走近时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果不出所料,她擦身而过,坐到楞头青后面去了。下一位是个戴着墨镜的男生,他从我边上经过,走到女中学生后面落坐。再下一位……
梦魇终于降临,一个庞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我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没等我反应过来,一个胖子二话没说就在边上坐下,毫不客气地挤占了我的一半座位。还用说吗?也只有我这样奇瘦无比的人士,才能和他这个巨无霸互补,和谐地利用这个双人座位。于是在接下来的旅途中,我不得不忍辱负重地接受灵与肉的压迫……
后来回想起来,那天的测试结果对我后来的决定起了很大的作用。就在上渡船之前,我依然在为那个两难的选择而烦恼,毕竟要对自己的未来负责。说实在的,我没有勇气舍弃任何一个机会,但后果往往就是一个也得不到。而路上所遇见的一切似乎都在对自己说着同样的话,那就是:认命吧……
经过近一小时公交车的颠簸,我来到大伯家门口。按铃许久,门才开。
“你来啦。”他给我倒了杯水。
“恩……”我接过杯子,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先前想好的那些拒绝的言辞早已荡然无存。
“你想好了吗?”他盯着我的眼睛问道。
“是的……”
“说了你多少次了,说话时要看着别人,不要王顾左右而言他!”大伯的嗓音高了八度,“难怪你失业快一年了,到现在还象个小孩子!”
“噢,知道了……”我机械地答道。
“这样吧,你先回去,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下楼走出小区大门,迎面吹来一阵凉风,让我连打了两个喷嚏,这才想到自己又做了件不计后果的蠢事。
“看来明天得和南天集团的人事主管说声‘对不起’了……”我想着,揉揉鼻子。忽然,眼前的夜空中划过一颗怪异的“流星”,说怪异是因为——它的轨迹是波浪形的,好似上下翻飞的蝴蝶。我换了只手揉揉眼睛,证明自己没看错。那发光物掠过夜空,消失在浦江对岸的李翔故居背后。
李翔的故居是幢一百三十五层的高楼,被灯光装饰得金壁辉煌。楼顶的两盏探照灯射出的光柱整夜都在城市上空晃悠,仿佛守夜人的孤魂,与东方明珠电视塔遥遥相对。关于他的主人,众说纷纭,反正在这个城市里投资颇多,可奇怪的是,似乎他在某一天突然消失了。
如果哪天自己也不见了,可能就象落入池塘的一团废纸,连水泡都不会翻起一个。我对着那幢高楼怅然若失,直到想起871路公交一过十点就要停开,才匆匆跑向车站。
回到家已是深夜,门口停了辆红灯闪烁的警车。我疑惑地看看四周,不知道这里出了什么事,反正与自己无关。刚上楼掏出钥匙准备开门,一个粗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嗨!小子!你知道你的邻居上哪去了吗?”
我回过身,一名警官站在面前,楼道里的灯光照出他双眼里熬夜导致的血丝。
“不知道,我刚回来……”
“那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经常去哪些地方?”
“这些事我哪管得着?根本不清楚!”我烦躁地答道。
“你……”他怒气冲冲地对着我挥了挥拳头,但似乎想起了什么,拳头在面门前方一寸半处停下了。
“我姓马,如果你想起来什么,就来派出所找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的邻居失踪快两个星期了!要不是收电费的人报告,还真没人注意到……”
“失踪?!”
“难道你没有发现吗?最近仅仅我的辖区就有400多人失踪!据市府秘密工作会议所透露,两个月来上海市就有近十万人去向不明!还有一部分人虽然被找到,却无一例外地出现了精神状态不正常的现象……”
“不是吧?!”
“听着,这事你可别说出去,当前一切以社会稳定为先!”
“知道了……”我转身把钥匙插进门锁,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回头叫住已经走到楼梯口的马警官。
“对了,你说有好多人失踪,有名单吗?”
“当然有!”他一脸警觉地说,“但那是不公开的!”
“我只想让你帮我查一个人的下落!”我焦急地拉住他的衣袖。
“谁呀?”他一脸无奈地从包里掏出手提电脑。
“就是前面那幢楼下开店的罗荣才罗老板!”
马警官打开一个程序,键入这个名字,等了约摸五分钟,朝我摇摇头。
“这可怎么办?!我一定得找到他!”
“哟,这次你怎么急啦?”
我咬牙切齿地说:“他还欠了我一百多元钱呐!”
他一脸鄙夷地收起手提电脑:“那多半是打了水漂啦!”
看着他悠哉悠哉地走下楼去,我真恨不得在从背后蹬上一脚。
进门后,我决定暂时不再去想那一百多元钱,倒了杯水,启动电脑。设定的开机音乐是即时战略游戏《横扫千军》的背景音乐,每次听到这激越婉转的交响乐,就好象回到了自己真正的家。
但是,当我点击快捷方式图标,连上网络游戏《红月五代》的服务器时,却面对一片灰色的好友名单——他们全都不在线。失望的我看来又要度过一个寂寞之夜。难道,他们也都一个个失踪了?
这时我注意到收件箱的指示灯不停闪动,提醒自己在游戏中有一封新的信件。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原来是好友nomad写来的。
“蓝色量子,对不起,我决定离开《红月五》……”看到第一句话时,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我要去一个全新的网络游戏——《另类人生》,这个网游的世界取材于一部著名的小说:《双重人格》,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
“双重人格?”我的心弦似乎被什么东西拨动了一下,好象有个声音在胸中呐喊,一股带酸的热流在咽喉处涌动。但我强忍着没有吐出来,毕竟挚友的突然离去更令人震惊,而那篇小说一点印象也没有。我喝了口水,继续读信。
“……我能在《红月五》坚持这么久,其实都是为了你。可是,看着朋友们一个个离开,我也同样感到孤独与厌倦。对不起,先走一步了。”念到这里,谁都明白,nomad去意已决,再也不可能挽回了。
看完信我久久不能平静。点着了一支烟,斜倚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凝望着窗外无穷无尽的繁星。在现实生活中必须对自己的身体负责,也只有在这里吸烟才不必担心健康,不过那烟气穿过呼吸道的感受绝对与真实别无二致。大厅里不知何时播放起一首伤感的乐曲,让人听得心都开始冻结。地球湛蓝的圆面挂在右上方,可以看到一个飓风的庞大身影在印度洋上缓缓前行。它是否也正在感受一种孤独?
我没有任何亲友,所以在当初加入《红月五》时,对于入网协议书上的免责条款我连眉头也不皱就点了同意,而正是这一条款让许多人望而却步:……本游戏采用完全虚拟技术,包括嗅觉、触觉和味觉,甚至能让你体验到网友皮肤的粗糙与细腻——当然,由于一些隐私问题,对于手部以外身体部位的触觉模拟暂不开放……因此,存在脑部神经反射完全与现实世界阻断并且无法恢复的危险——称为“不可逆转”。所以,有必要明确,因本游戏造成玩家脑瘫的后果,本公司完全不负任何责任,只是尽人道上的义务,让游戏者的意识继续在服务器中运行,直至玩家意识恢复,或是完全绝望。但如果服务器因不可抗力而损坏,本公司也只能对脑瘫者的意识消失深表遗憾……
我开始没有意识到这一选择的后果,可是很快便发现了。本来自己来到《红月五》是为了交些朋友,因为在现实生活中找不到朋友,瘦弱的我只会被取笑和捉弄。问题在于《红月五》的玩家太少了,自从“巴比伦六号空间站”事件(在一个月前因PK——即player kill而引发,造成三个玩家脑死,其中两个一直没有醒来。)后,玩家们纷纷离开。
nomad的离开我并非毫无预感,回想起来,难怪上次在QQ上聊天时,他会这样问我:“量子,你为什么喜欢《红月五》?”
我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喜欢。喜欢就是喜欢。”
“切,说了等于没说。”nomad没好气地下了线。
关上QQ后我仔细想了想,是啊,我为什么喜欢《红月五》?回想起来,自己选择《红月五》,应该是因为喜欢这个游戏的环境。从小时候起,我的喜好就非常特别:喜欢现代感强的东西,喜欢前卫的风格,喜欢后现代的潮流。甚至发展到对武侠小说和古装戏莫名的仇恨和厌恶。所以,我没有去人气极旺的《传奇十》,或是《铁器时代四》。因为我只接受有科幻气息的事物,仿佛自己根本就属于未来似的……
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发呆持续了多久,直到指尖传来一阵灼热感,刹那间我差点以为手上确实会有一个大水泡,幸好这不是真的。正当我环顾四周寻找烟缸时,注意到窗台另一头同样在凝望星空的她。
刹那间,我似乎和一个新的庞大数据库接埠,眼前就象网络FLASH一样掠过无数影像,还有声音。甚至还回想起自己的一些早已遗忘的梦,发现她在梦中也曾出现过无数次,只是我一直没有注意。网虫应该都有过破解密码的经历,当口令契合时,原本隐藏在密码背后的信息便奔涌而出。现在,我有同样的感受,密码——似乎就是那个女孩。
我的第二次发呆应该比第一次长,因为手上的水泡比第一次时的大了三倍。如果不是警报声,我想我的手在虚拟世界中就完蛋了。再次看去,女孩已不见踪影。
“A—1级警报,袭击者逼近中,五分钟预警!!!”
——引自《不可逆转》作者殷志远

五 暗夜的突袭
孤独者的唯一伴侣就是幻觉,要么盼望别人来拯救,要么希望能够自我救赎。所以我确定那个女孩只是幻觉。况且,这个游戏虽然不允许玩家过多地修改自己的外貌,但终究是可以修改的,除非对自己的相貌绝对有信心(好象很少见),或者就是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形象(譬如我)。所以那个女孩也许只是计算机内存中的一个虚像而已。再说,现在也没时间多想了,五十架“袭击者”正向这个猝不及防的空间站扑来,虽然它们只是超级服务器控制的NPC,但绝对危险。在这个游戏中鲜有胆大者敢去挑战,因为如果没有及时Log-out,脑死的几率是30%以上!一般情况下,也只有同样由服务器控制的电脑警卫前去处理。
我的嘴角应该浮现出一丝微笑,这个游戏没有其它游戏中的血腥与暴力,因为,这里有真正的对死亡的恐惧。而这种恐惧,本来是进入网络游戏中的人们所不希望有的。他们进入虚拟空间里,为的是可以逃避现实,逃避失败,逃避死亡,为的是可以随意地save和load,为的是可以任意地delete和create,但他们得到的是道德观的沦丧和责任感的泯灭,以及对死亡的麻木。于是,在死亡的阴影下,这片网络空间反而变得平和安宁,与那些天天在杀戮与被杀中轮回的其他网络游戏有着天壤之别,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当然,也有副作用,那就是游戏的乐趣大减少了。比如对于这些袭击者,很少有人会去和它们较劲。因为那可真不是闹着玩的。而我,却是少有的几个尝试与袭击者共舞的人之一,因为对于孤独者来说,危险也是一位朋友,敌人也是一种乐趣。
当我的碟形战斗机滑出机库时,敌我双方的残骸已经将战场变成了一片危险的坟场。寥寥几个电脑警卫正在与数量众多的袭击者进行着无望的抗争。我有点奇怪,在这儿不应该出现这么多危险的袭击者呀?!说时迟,那时快,一架警卫战斗机躲闪不及,就在我面前被袭击者的交叉火力击中,满天飞舞的碎片撞在座机装甲上叮当作响。情况不容许有片刻犹豫,我一个急转避开爆炸的火球,随即来了个与标准的螺旋机动截然不同的落叶飘零式机动,径直冲入敌群中心,旋转式机炮向周围扫射出几轮光波。对方一时间不知所措于我那出乎意料的行为,又怕误伤同伴,这在星际战场上是致命的,仅仅两秒钟,剩下的所有袭击者便统统被系统内存回收了。
我看着四处飞散的残骸,摇了摇头,电脑的战术动作无人能及,但却缺乏勇气和创意!
雷达的警告声打断了我的洋洋得意:“不明物体接近中——速度0.2倍光马赫,方位XXX-XXXXX-XX,物体类型不明,敌我识别不明……”
一种不祥的感觉猛然袭来,我驾机向斜后方直飞出去,几团火球已在座机原来的位置上交叠!
“这么快?!”我暗自心惊。只见十多架不明飞行物从不同方向飞速接近,形成包围态势。在星光照耀下,这些不速之客的外壳反射着暗红色的光芒。
我一个滚转命中了领头的一个,但几乎同时故障报告的哀鸣让我的心一下子坠入了深渊。
“……动力丧失68%!右侧装甲防护系数降至0.00……”
“怎么回事,连一道光束也看不到?”我十分吃惊,和真实的天战不同,游戏中的星际空间虽然没有介质散射光束,但真空中的辐射路径仍然是可见的。
幸好我的座机还在下意识地闪避,又几团火球凭空出现在周围,冲击波震得战斗机象是狂涛中的一叶扁舟。
我的手已经放到了紧急退出的按键上,但是没有按下去,因为那些暗红色的死神突然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于耀眼的闪光之中。
我愣住了,远处有三个银色圆盘一掠而过,没等看清就已不见踪影。
“机体损坏95%,丧失动力,自动脱离程式启动。”
驾驶舱被分离机构弹了出来,依靠两侧的小型反作用力引擎,我勉强可以返回空间站。
返回空间站前我注意到这次袭击的后果严重,主舱一侧的气密壁已经完全毁坏,看来要不是我,所有空间站上的人log-out后再进来时都会出现在克隆中心里。
尽管如此,滑入机库时我并没有指望有什么仪仗队来欢迎我,一来是站上原本就没什么人,二来是生活中人情淡漠,更别指望网络之中了。所以,跳下飞碟时我一下子呆若木鸡——那个女孩,正站在我面前!
“谢谢你……要不然……我们又得退出几个小时了。”她的眼睛让我精神恍惚,似乎这双眼睛在另一个地点,另一个时间,用同样的声音对我说了声谢谢。
“没……没什么。”我吱唔着,脱下气密头盔,想着:“不要失态,那只是某个玩家选用的一种外貌,可能我以前见过。没理由在一个女孩子面前发癫。”
我的担心显然多余,因为她一见到我的脸就张大了嘴,仿佛被闪电劈中一般。
看来我们都注意到对方的表情,几乎同时开口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向后退去,挥挥手:“那就拜拜啦。”
我也挥了挥手:“再见。”
转身离去时,我在想:究竟是记忆中的什么,让我一见到这张脸就心神不宁呢?
这个问题在我退出游戏后仍然困扰着我。我起身走到厨房,拉开冰箱,想拿一罐饮料,这才发现库存都空了,于是出门去补货。
夜已经很深了,仲春的天气还是有些寒意。许多商店都关了门,我只好走过两条街去那家超市。
不料转过第一个街角,两辆警车和一道红色的隔离警示栏挡住了去路。两名身穿夜光制服的警察拦住探头探脑的我:“对不起,这里暂时封闭,交通管制了!”
“发生了什么事?我可得绕一大段路啊!”
“发现了一名失踪者,因为他的精神状态不太正常,所以很危险!”
突然从警车那头传来一个竭斯底里的声音:“你们放开我!我没有失踪过,也没有发疯!我只是想离开!”
我瞪圆了眼睛,这声音好熟悉!
“让我过去!”我对着警察喊道,“我好象认识他!”
于是被允许从两辆警车中间挤了过去,看到在一辆医院急救车尾部,几位白大褂正紧紧抓住一名男子。
“想从自己的世界里撕开一个洞飞出去,这是每个人都会有过的妄想。但是先生,你不该把它当真!”一个领头的医生说道。
我走过去,试探地问道:“罗老板,是你吗?”
老罗抬起头来,象见到了救星:“小殷,是你?!快救救我!”
我的回话让他几乎昏了过去:“你快把欠我的一百多元钱还来!”
“对不起,我们先要把他送往精神病院进行治疗,经济纠纷就等他出院再说吧!”
白大褂们把垂头丧气的罗老头架上车,关上门发动引擎。警察们移开隔离栏让他们驶过。我恨恨地对着远去的救护车叫道:“不要让我等太久!”
“对不起,你还是不能通过!”警察拦住意欲继续前行的我。
“怎么啦?危险人物不是已经走了吗?”
“因为他被发现的时候,在前方路面上设置了爆炸物,现在还未排除,所以还是委屈你绕道吧!”
我只好从命,走过一条灯光昏暗的小路时,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另一处李翔的故居门口。锈蚀的铁锁挂在摇摇欲坠的大门中央,透过栅栏可以看见一幢低矮的六层砖瓦房。
这里与市中心的李翔故居有着天壤之别,斑驳的墙壁都爬满了青藤,这种破败之处的房客,和市中心那百层大楼的投资者,怎么会是同一个人?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不过长久以来就有着一个传说——李翔是一个拥有双重人格的人,他上弦月时住在百层高楼里,下弦月时住在简陋的小屋中。
双重人格?我笑了笑,这是小说家最喜欢用的题材之一,最近自己倒也正想写一篇。
走进超市,收银员正入迷地听着电台播放的忧伤乐曲,那不就是《红月》里的背景音乐吗?另两名店员正在一旁打着哈欠聊天。
“唉,最近几个姐妹怎么一声招呼也不打就不来上班了,害得我们老加班。”
“可能找到好工作了吧……”
我所喝的饮料很特别,销量也不怎么样,通常都是在店堂的最里边。径直过去一看,货架尽头果然只剩几罐了。当我的手伸向最后一罐时,另一只手从另一边伸过来,和我同时抓住了那罐饮料!
两手相触的刹那,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涌上我的心头。我依稀记起一片白沙滩,耳边是永不停息的海潮声,哭泣的我一把拉住那双小手说:“原谅我……”我又似乎记起一节拥挤的地铁车厢,失去平衡的我胡乱抓住一个拉环,不料那个拉环上已经有了另一只手,而我的脸借着冲劲转过去,正巧与手的主人四目相对。想起来了,就是那张脸!
货架另一边出现了那张惊讶的脸。接着我和她都大叫一声,撒手扔下饮料,向后退了几步。
原来她并不只是网络上的一个虚像!
有个店员闻声过来:“怎么回事?”
“没……没什么,我大概……认错人了。”我竭力掩饰自己的表情。
“神经病!”那位四十多岁的老大妈转过身回到收银机旁,但还是借助店堂一角的镜子,狐疑地望着我和她。
“呵呵……真巧啊……”她的嘴唇动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什么?”我以为她认出了我,心扑通扑通地跳。
“我是说,你也喜欢这种饮料……”
“是……啊。”
“那可不可以让给我两罐?” 她露出狡黠的笑容,终于暴露了真实意图。
“为什么啊?”我警惕地护住提篮里的饮料。“我也要喝呀!这个星期就全靠这点打发了!”
“哼,原来就是你一直在跟我抢这种饮料。”她双手插腰,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难怪我一直买不到。”
“那是你要和我抢啊,我可没想跟你抢,你也可以选择其它饮料啊,没人强迫你嘛。”
“我喜欢!”她一把抓起货架上那最后一罐饮料,“你都有这么多了,连一罐都不肯让给我啊!真小气!!!”
“别的事都好说,但饮料那可是原则问题!”
“君子不夺人所爱,你算男人吗?”
嘿!我一下子头皮发热:“切,我看是你在夺人所爱,货架上的东西,谁先拿到就是谁的,凭什么我要让给你?那你为什么不把你那罐让给我?”
“你……”她一时语塞,气冲冲地走到收银机前,付了帐,转过头对我说:“我记住你了。”
“谁怕谁啊?”一时间我认定她不是网上的那个女孩,网上的她绝不会这般蛮横。
可是,那双手为什么如此熟悉?
我百思不得其解,心事重重地走出超市,刚转过街角,黑暗中闪出三个光着膀子的家伙,走到路灯下时,才看清他们胳膊上的纹身。
“嗨,小子,拿点钱来花花!”
我把饮料抱在怀里:“我……我身上没钱了……”
“嗯?”最胖的那个面带凶相,“妈的,想骗老子?”他大步走上前来,右手握拳,可以听到关节“噼啪”作响。
我害怕得闭上了眼睛,左手本能地护住了脸,于是正好避过一片强光。
在三个人的惨叫声中我睁眼看去,只见他们浑身焦黑,衣服寸褛不存,见了鬼似的发足狂奔,消失在夜色中。
我猛一激灵,抬头仰望,三个银色物体静静地悬停在云端,一动不动,象是星空忧郁的眼睛。
——引自《不可逆转》作者殷志远

六 实境的冲击
服务器忙,请稍候再试……
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向候机厅外走去。也只有在网络游戏中才会见到如此神奇的班机延误通告。
大门外的广场同样空无一人,两个月来,《红月五》的网络玩家不可逆转地急剧减少,快得如同狂泻的纳斯达克指数。一切都因为这个游戏太接近于真实,人们内心深处还是喜欢沉浸于虚幻的梦想。这对孜孜不倦地追求真实感的游戏设计者不谛是个极大的讽刺。
航天港紧邻着一条遍布酒吧与夜总会的小街,花枝招展的女人站在路边搔首弄姿,现实中我是对这类地区敬而远之的,但在游戏里就另当别论了,反正也没什么事,正好去逛逛。自从进入《红月五》的世界,自己的运气就出奇地好,好到买彩票绝对中奖,好到仇家射出的子弹在我面前拐弯然后从墙上弹回来把开枪者打死。说实在的,对于一名连单机游戏都被电脑蹂躏的菜鸟来说,这款游戏可以说是他心中的乌托邦。加之过于真实的游戏环境,使我有时断网离线后还搞不清自己是否真的退出了游戏世界,直到掐掐屁股感到真实的痛觉(毕竟《红月五》现在只开放了手部触觉),才叹口气自己做饭而不是象游戏中那样悠闲地看着机器仆人忙碌。每当在现实中打开一扇陌生的门我都会莫名其妙地紧张,害怕迎面扑来一个404或是500错误。作为网络游戏里唯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系统通告,它们仿佛美丽花瓶上隐约的裂痕,提醒大家眼前的真实只是脆弱的幻梦。
“嗨!Baby,come on! ”一名酒吧女郎站在门口挑逗地喊道。如果没去想她只是团数据组成的NPC,恐怕真的会不自自主地放纵一把。忽然感到有点口渴,于是走了进去。
大家都觉得这里太过真实,而自己却还是清醒地感到它背后的虚假。这并非一种荣耀,倒可以算是种负累!
“来一杯R-2。”我将一张电子币拍在吧台上,真高兴网络世界中也有同名的饮料,那是我在现实世界的最爱。待者一挥手,那张虚拟货币飘起在半空中,一个球形验钞机从空气中突然冒了出来将其一口吞下,闪了一个信号灯表示信用点有效,满意地消失了。
激光将周围的一切变得光陆离奇。我看着那些疯狂舞动的男女——都是虚拟的NPC,头上的二进制标记若隐若现,不由感到一阵胸闷,便拿着两罐饮料走出门外。
“Boy,你为什么来去匆匆?要不让我陪你一会儿?”站在门口的女郎迎上来。作为一名老玩家,我很清楚那只是被自己较高的积分所吸引而已,和现实中追名逐利的女人没什么两样,一阵恶心袭来,于是一把推开她。
心头忽然涌上一丝苦涩——在现实中我还没这艳福呐!昨天老爸从外地打电话回来,问去大伯那儿工作的事有没有着落。“你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否则将来连老婆都找不着!”他这样说道。说实在的,不时来几个电话便是父母存在的证明,否则就和失踪者没什么两样。
“三天前已经开始上班了……”我吱唔着答道。
“要和同事处好关系!别再干一份工作丢一份工作了!”
“恩……”我挂上电话,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搞好关系?说得容易!在以前的单位里,我是个谁都看不起的可怜虫,在大伯的公司里,我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可怜虫,有什么两样?干一份自己不善长的活,被骂被鄙视是家常便饭,碍于大伯的面子,又不能甩手走人,这和监狱有什么区别?以前作为一个谁都不认识的新人,有一点错就被指指点点,现在作为一名老板的亲戚,有一点错更是被咬住不放。我开始后悔那天晚上的决定了。
一时间我有点失落,茫然中向郊外走去,渐渐可以看到城外的绿野和远山。
突然,传来一声断喝:“站住!”
没有哪个NPC敢对我这个高级玩家如此呵斥,因此我断定对手也是个玩家,而且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菜鸟。
果然,从草丛中钻出一个手握匕首的小个子。我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走出了装有监视器的安全地带,进入了可以PK(player kill,即玩家相互攻击)的区域。
我冷笑一声,掏出腰间的高能粒子枪:“哈,拿刀的还想和拿枪的斗?”
那小子脸上现出惊讶的表情,但还是没有放下刀子。
“趁我还没有杀死你之前,赶紧自行log—out吧!”我觉得有时候无知也会变成种勇气。
“只不过多玩了几个月,有什么神气的!”那小子很不服气地收起刀子,转过身,一溜烟跑了。
我哑然,级别是网络游戏的一个怪圈。练级虽苦,可如果不用练级,也不可想象。要是高等级与低等级之间实力相差太大,低等级玩家就会叫苦不迭,而高等级玩家也会觉得很累,整个游戏会变成一场无休止的练级竞赛,新玩家将愤愤不平于老玩家的骄横狂妄。但是如果高等级与低等级之间实力相差不大,那么高等级玩家就会叫苦不迭,认为他们的努力全是白费,而低等级玩家也会觉得练级没有动力,这样的游戏也留不住人。如何在两者之间取得微妙的平衡,是令所有网络游戏运营商头疼的难题。我觉得这有点难为他们了,因为就是在现实中,贫富不均问题也同样地令人头疼!
不管怎样,这场未遂的抢劫也算在我无聊的游戏生活里加了点有趣的调料。穿过一片树林后,眼前出现了城区第五环行线的轻轨车站,于是买票登上了一辆轨道交通车。看看风景也不错。这条环形线绕着第六行星最大的地面城市托尔高转了一圈,然后回到尤利航天港附近,沿途所见可以令刚进入这个网络游戏的玩家目不暇接。
车厢里自然只有几个NPC坐在里面,我径直向前走到驾驶员右边的位置,坐在那儿的一个虚拟电子人识相地站起来让坐。我喜欢这个位置,在这里可以看到无数球形的、角状的、树形的建筑物从远处扑面而来,在身边一掠而过,那是种飞翔的感觉。
停靠第七个站点时上来一群人,回头一看,前面几个都是NPC。但是最后一个人出现在视野中时,我的心狂跳起来,是她!看来她在这儿的级别很低,连NPC都不会让她先上车。
座位差不多坐满了,我看到她向最后一排位子走去,便站起来叫住她:“坐我这来吧,那儿太闷了,连窗外的风景都看不了。”
她回过头,浅浅一笑:“原来是你。”
我领着她走到那巨大的挡风玻璃前,指着前方呈放射状向我们飞射而来的风景说:“你看,很美吧?”车载电脑不知何时又放起那首熟悉的伤感乐曲刹风景,立刻被我停掉了。
“是啊,你也喜欢坐这儿?真巧,我也是……可现在你没位置了……”
“没事。”我微微一笑,走到驾驶员身旁,那个虚拟人立刻服从命令切换到自动档让位于我。她目瞪口呆。
“我在这的权力比Admin差不了多少,因为我是神一级的。”
“是吗?”她一脸兴奋地说,“那你能不能把速度提高一点?我怕晚了赶不上十一点前去同步三号空间站的班机。”
我大笑:“你也去那儿?!真是巧极了!可不巧的是,因为服务器目前正在升级,去地—月系的星际交通要过五个小时才能恢复。”
她失望地低下头去,我把一罐饮料递到她面前,说:“这样吧,我陪你去市中心逛一逛?”
“好啊好啊!”她高兴地接过饮料,拉开盖呡了一口,“哎!是R—2呀!我的最爱!”
“哦?”我浑身一震,似乎是因为脑海中的某个记忆点。但没有去多想,接着问她:“想不想体验一下驾驶交通车的感觉?”
“不是吧?这是轨道车啊!”她表示怀疑,“路线是不能随便更改的。”
“那只是无形中规定的一条轨道罢了,我可以当它不存在。”我站起来招招手示意她过来,“这样我们就不用在下一站换车了。”
她犹豫了一下,坐到驾驶座上。
“小心了,我可要切到手动档喽……双手抓住3D感应球!”
一瞬间轨道交通车脱离了轨道——但那只是电子数据虚拟出来的而已。她惊叫一声,两手抓住感应球猛地向右,避开了迎面而来的一幢大楼,接着又手忙脚乱地让过路口的立交桥。
“车技不行啊。” 我笑着说,走到她的座位后,俯下身,从背后抓住她的双手,“我来帮你……”
触到她的双手时,我猛然间意识到服务器精确模拟的触感正是今天下午我所抓住的那只小手……
那时我拿着好容易到手的几张订单疲惫地从莘庄返回,前任采购主管的人间蒸发给这笔生意造成了意想不到的麻烦。所以一上地铁我就找了个座位坐下闭目养神,几站过后车厢已经挤满了人。当报站音提示到达徐家汇广场时,朦胧中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心了,抓紧……”
睁开眼一看,是她!确切点说,是和网上的女孩子长得很象的她,正搀扶着一个老大爷,向这边挤了过来。我忙又闭上眼睛,但她似乎已经注意到我,马上叫道:“喂!别装睡!怎么又碰上你这个小气鬼?!”
我只好张开双眼,只见她气乎乎地用手指着我:“还不赶快给这位老人家让个座?”
我捏了捏酸痛的腿,默不作声,自然是不愿意挪窝。
“哎!你真丢人啊!年纪轻轻的还不给老年人让座!果然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
“我为工作跑了一整天……这些老人拿着退休金在家放着清福不享,跑来和我们争什么座位!”我不由得想到公司里那些占着位置不干事的古董。
“你……”她的脸涨得通红,周围的人也开始对我指指戳戳,我很不情愿地站起来让了座,心里在想为什么每次遇上她都这么倒霉。
在人民广场她先下了车,走出自动门时居然还敢回头瞪了我一眼,气得我差点追下车去还以颜色。
可今天的霉运还没完结,一进公司,恭候多时的两个警察便把我带走了,于是自己第一次体会了坐警车的滋味。
车直接驶入杨浦公安局。我走进审讯室时吃了一惊,马警官、那天晚上封路的几个警察还有那三个垂头丧气抢钱未遂的流氓济济一堂,好不热闹。
“出什么事了,马警官,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公民!”我想跟自己辖区的警官先说话是明智的。
“对不起,确实你没犯什么事儿。”马警官指了指被特意安放到靠墙处的一张椅子,“今天请你来是问一点有关失踪者和不明飞行物的事。”
“哦……”我忐忑不安地落坐。
“今年4月25日,也就是15天前的晚上19时左右,你在由秦皇岛路至东方路渡口的轮渡上,是不是?”
“是的。”
“第二天,也就是4月26日凌晨1时许,据这三名男子交待,他们抢劫未遂的对象正是你,对不对!”
“恩,是的。”
“在这之前一个月,也就是3月25日下午,你在哪?”
“我去了由由工业小区,也就是浦东博文路那儿。”
马警官眼中露出一点光彩:“那么在下午3点55分左右,你是不是在接近李翔故居大楼附近的地方?”
“不是,我那时已经回到浦西了。”
那几个晚上拘捕罗老头的警察失望地摇摇头。
“很抱歉今天打扰你这么多时间。”马警官站起身来,“你可以走了。”
“能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吗?”我疑惑不解地问。
“还记得我所说的失踪之迷吗?”马警官对那几个警察点点头,继续说道,“因为好几起众目睽睽下的失踪事件都和不明飞行物有关,例如3月25日发生在李翔故居附近的大规模集体失踪事件。”
“是吗?”我突然感到一阵阴冷,“对那些事我也一无所知。”
走出公安局大门已是傍晚时分。我突然沮丧地发现,今天自己是骑自行车去上班的,也就是说,还得再回去一趟。城市的治安状况还不足以让人放心地把新自行车扔在室外。
快到公司大楼时远远望见自己停在楼下空地处的自行车躺倒在地,而一个女孩子正在推边上的另一辆。定睛一看,那不正是她吗?
哎,难道这个女魔头今天跟定我了?
“站住!”我气冲冲地跑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自行车把,正好搭在她的小手之上。
一阵眩晕袭来,我眼前突然闪过无数画面,最清晰的,似乎是在地铁车厢里,但氛围决不是今天下午那样令人气恼,而是一种难以言传的温馨。她紧紧依偎着我,甚至能感受到她的体温。
我们俩象雕像一般将这一刻的姿势凝固,约摸半分多钟后才清醒过来。
“哎,小气鬼,怎么又是你?”她心神不宁地甩开我的手。
我还沉浸在那些莫名其妙的画面中,说不出话来,只是指指倒下的自行车。
“那又不是我干的……算了……”她扶起自行车,然后飞快地骑车离去,留下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竭力平抚自己不知为何无法平静的心情……
我冲到驾驶台前想切换到自动档,前一秒钟曾经响起的《泰坦尼克号》音乐骤然间变了调。
“原来是你?不可能!”我们俩同时说道。
轨道交通车在最后一秒猛地拐弯,但还是不能完全避免撞上另一辆车的恶运。一声巨响后是交通车金属骨架折断的刺耳尖啸。昏迷之前我祈祷这次不要导致脑死……
黑暗中出现了一丝光线,门完全打开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是在一间不透光的秘室中,外面射入的光线一时间让人睁不开眼睛。
“志愿者出动!”站在门口的那个人虎背熊腰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威严。
“我不是志愿者。”我嘟哝着说。
他大步走到我面前,揪起我的衣领,说:“想找麻烦吗?”
“不!绝对没有!”我连声说,“绝对没有。”
“那就准备出发!”他把我扔回到床上,“别以为你有备份就很了不起!”
我这才发觉周围的黑暗中有许多同伴,正忙着在床铺上寻找制服。那些整齐排列的多人床支架发出“叽叽嘎嘎”的声音,好象一群鼠类在寻找食物。
——引自《不可逆转》作者殷志远

李翔篇 美丽的闯入者
七 死神的迷局
天空阳光明媚,美罗城巨大的球形玻璃幕墙闪耀着刺眼的白光。我站在港汇广场门口举目四望,心中空荡荡的不知该干什么。突然传来一声爆响。
我吃惊地看到那团耀眼的白光砰然炸开,无数玻璃碎片抛散在半空中,闪闪发亮。一个人形物体在七层楼高处撞碎幕墙飞射而出。还有两个相似的物体紧随其后。断开的钢管纷纷从钢桁架上脱落,把下面残留的幕墙砸了个稀烂。
落地时我看清那是个穿一身黑衣的人,背着个怪异的器械,好象能够在空中飞行。我揉了揉眼睛,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这情景应该只有在科幻片中才会出现。
另两个人身着金属盔甲,在半空中掏出类似枪的物体,向追踪的目标射出几道绿亮的光束,黑衣人一个翻滚躲开了,脱落的帽盔下露出一头飘逸的长发。光束击打在路面上,炸开的混凝土碎块雨点般纷飞四溅。有辆倒霉的出租车一头撞上另一道光束,汽油爆炸的威力将焦黑的车体高高抛起。路上的交通顿时一片混乱,追尾的车辆环绕着徐家汇排成一朵巨大的梅花,小车的引擎盖都翘起老高,有辆43路公交被几个方向上的撞击扭成了“L”形。还有辆冷藏车急转避让时失去平衡,撞飞了快慢车道间的隔离栏,巨大的车厢翻倒后旋转着撞入太平洋百货,震碎了整幢大楼的所有窗户。黑衣人利用众多车辆作掩护,闪避着追击者的火力。一辆面包车被交织的光束击中,顿时化作一团巨大的火球,到处都是惊恐的尖叫声。突然,那个黑衣人从一辆货柜车后一跃而起,发起了反击,一个追捕者猝不及防,被正面击中,四散的残肢飞出很远。另一个追捕者见势不妙,干脆也降落在凝固的车流间,和黑衣人展开对射。司机与乘客们哭叫着纷纷跳车,因为两人的火力正把一辆辆车变作着火的残骸。
这场角逐离我越来越近。我突然没来由地感到危险,抬头一看,有个黑点在空中迅速变大。“那是什么?”我睁大眼睛,“不会吧?好象是……”
那的的确确是一颗巡航导弹,正对着我俯冲而下!我目瞪口呆。就在这时,导弹在空中似乎撞上了什么看不见的屏障,和周围那片空间一起开始扭曲、碎裂!最后化作一圈圈扩散的漪涟,渐渐消散在半空中。我还没反应过来,黑衣人自天而降,牵起我的手说:“快走!”熟悉的声音令我一震,忘记了自己还身处险境。
黑衣人用黑纱蒙着脸,看不清面容,只有长长的秀发惹人注目,她甜润的嗓音似乎勾起了一些遥远的回忆。我摇晃着头,努力想记起什么,但往昔的岁月如同弥漫在空中的轻烟,朦胧可见,却什么也抓不住。
“还愣着干什么?”她拉起我的手一路狂奔,三步并作二步地跑上台阶,躲进了港汇广场,追捕者在后面紧跟不舍。不时开枪将我两旁的墙壁打得粉灰四溅。
猛然间一阵低沉的隆隆声几乎震裂我的鼓膜,有个巨大的黑影掠过窗外的睛空。突然,一个黑色的碟状物撞碎身后的墙体,挡在追捕者和我们之间。
碟体上有一个圆形的盖子滑向一边,现出黑洞洞的内置发射管,追捕者惊惧万分地转身想跑,发射管沿碟体边缘转动了一下,咬住目标吐出了光束,将其化为一道轻烟。
“入侵者消灭。系统五分钟后清理。”
我瘫倒在地,这一切宛如梦幻。一袭黑衣的她蹲下来抱住我的头。
“没事了,没事了……”柔美的声音令我心醉神迷……
铃声大作。我睁开眼,原来真的是南柯一梦。可是,这梦为什么如此清晰?还有她的声音,为什么如此熟悉?我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若有所思。
桌上的日记本被趴着打瞌睡时流下的口水沾湿了一大片。我叹了口气,合上它放进抽屉。已经一星期没写日记了,当初逼自己写只是为了消磨时光。今天,我终于明白,那是为了麻醉自己。
麻醉自己有很多种方法:喝酒、吸毒……拿破仑在滑铁卢之后选择了大睡一场,郑秀文在《瘦身男女》(尽管只是电影,但也有真实的一面)中选择了饕餮之道。而我,选择的是看电影和写日记,只有把自己沉入一部部电影的梦幻世界中去,才能忘掉现实的残酷。对于烟酒不沾的我来说,这是逃离世界的唯一方法。而写日记,则是为了固化这个虚幻的世界……
眼睛移到闹钟的指针上时,我终于完全清醒过来:离九点的面试只有一个半小时了!上海的交通状况是完全不可估计的混沌系统,要是把时间掐得太紧就准有你好看!我顾不上早餐,匆匆洗漱了一下,便穿戴整齐摔门而出奔向车站。十个月前,那个笑里藏刀的经理非常和气地对我说:他们公司太小,容不下高材生。此后就一直在为找工作而奔忙。
快跑到公交站点时,一辆37路眼睁睁地就在十几米开外绝尘而去,这让我对下一辆车的到来作好了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等待的时光是最难熬的,我不时地看看手表,向着远处的路口眺望。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忽然,眼角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时间,我把刚才还望眼欲穿的公交车抛到了脑后,快步跑向街角。但那在风中飘逸的长发转瞬即逝,使我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我这是怎么啦?”我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那只是梦……”声音之大以至于周围的人都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我。恰巧公交车就在这时进站,于是立刻跳了上去,避开了无言的尴尬。
如果车厢里的嘈杂声再响一些,我也许不会注意到手机的铃声,那么这一切可能就不会发生,至少来得不会这么快。不幸的是,铃声还是响得足以被听见。
“喂,我是李翔……什么?!中国赛区第一名?!……”
“是的。”电话另一头的方德谦不紧不慢地说道,“其他赛区的积分没有大的变动,所以我们将以中国代表队的身份参加在韩国汉城举行的《星舰指挥官》游戏总决赛!为了三千万美圆的奖金,努力吧!”
“那就是说,最近要把护照办下来?”
“对!”
于是接下来的面试便难免会心不在焉,反正这些例行公事的敷衍都只是幕后操作的幌子而已。离开那家公司的人事部,我便直奔市公安局的出入境管理中心。窗口里边的小姐头也不抬地扔给我一张登记表:“先填表!”
“对不起,我已经填过表了,只是想问一下:申请表最后一页上的那一栏,一定要单位盖章或者所在街道派出所盖章吗?”
“是的!”她毫不客气地击碎了我的幻想。昨天的惨痛记忆还历历在目……
“你要出国?”板着脸问话的警官把申请表扔回到我面前,“不行!”
“为什么?!”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叠卷宗,“啪”地一声摔在桌上:“你自己看看!在过去三年内,跟你有过接触的人群中,有22人死于车祸! 6人死于火灾!8人死于枪杀!9人死于食物中毒!4人死于输血感染,2人死于恶狗咬伤导致的狂犬病,还有一人死于……泥石流?!”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张口结舌,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老实交待,你背后是什么黑社会集团?”
我苦笑,这算哪门子歪理?
“你小子还装蒜!”他见我不答话,一拳就打在我脸上,一时间眼前仿佛比西门庆开的染坊还夸张,五彩缤纷。
“你不说真话就甭想盖章!”警官骂骂咧咧地走出办公室去了厕所,他的手粘上了我鼻腔里溅出的鲜血。
对面桌边的老警官站起身来,撕了些卷筒纸帮我止住血:“对不起,小马就是这种火暴性子,不然他早就能调去刑侦总队了!这样吧,你明天再来,先让他消消气。”
看来我今天还是得去接受拳头的再教育,按照马警官的逻辑,柯南和金田一早该被拘留了!
奇怪的是,走进派出所,接待我的只有那位老警官,很爽快地就盖了章。
“请问……”我怯生生地问道,“马警官不在吗?”
对方似乎比我还紧张:“这个……他今天早上去世了!”
“啊?!怎么回事?”我大惊失色。
“是这样的,开始只是一个家伙从23楼上扔下一根肉骨头……”
“被砸到了?”
“不是,肉骨头掉在楼下马路中央,正巧一个人带着宠物经过这里,小狗立刻扑过去,正好有车经过……”
我迷涂了,只好继续听下去。
“司机急忙避让,结果撞在路边电线杆上,混凝土线杆倒下时……”
“不会这么倒霉吧?”
“不是……线杆倒下时只是拉坏了一台变压器,但司机揪住狗主人要个说法,正巧经过的马警官上前问个明白,结果受到惊吓的小狗狂性大发,突然一口咬在小马的腿肚子上。”
“晕……”我不由自主用上了网络流行语。
“交警和救护车赶来时,看到司机一点事都没有,但总算没有空跑一趟,把他送往医院……可半路上,一辆重型自卸车……”
“交通事故?”我闭上眼不敢想象那血淋淋的场面。
“麻烦你不要瞎猜了……是红灯时他们前方的一辆自卸车突然液压系统失灵,十五吨碎石‘哗’地一下把救护车埋在下面……
我用手捂住额头:“天哪……”
“还好他只是被碎玻璃划伤了几个口子,左上臂轻微骨裂,胸口有部分淤血,因此要留院观察两天。但当他半夜里起来倒水喝时,病房那层楼突然莫名其妙地停电,按铃没人应,于是摸黑时弄翻了热水瓶,造成下身三度烫伤……”
“阿弥陀佛!”我在心里默念。
“忍无可忍的他决定一早出院,回到家时,恰巧那片地段供电线路出了问题——好象是因为昨天撞坏后刚检修过的那台变压器原因——线路电压突然飚升,可怜的小马正巧去开那台老掉牙的外壳有点带电的电风扇,于是……医生说他死亡时没有任何痛苦,我想是的。”
我大张着嘴点点头,拿着申请表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突然听到一阵尖叫,随后就看见两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在对面的人行道上对一个年青人紧追不放,大概是小偷吧。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追逐由远及近,小偷气喘吁吁地经过街对面时,转过头狠狠瞪了我一眼,尽管距离还有十几米,我还是清楚地感到那诡异的眼神,心中不由一懔,拐进了边上租碟片的音像店。
店里的伙计白眼相向,因为办会员卡的钱我还欠了一半多没交。我没有理睬这些势利眼,开始寻找今晚的精神寄托。
“小姐,请问你要什么?”一名衣着时髦的小姐刚走进来,就有两个营业员迎上前去。
“有《蜜桃女孩》这部连续剧吗?”
“对不起啊,刚借出去了。你看看别的吧?比如《流星花园》、《橘子酱男孩》……”
“《流星花园》我看过了,《橘子酱男孩》没意思,听说好幼稚哟……”
“《蜜桃女孩》当然比《橘子酱男孩》好看!”旁边一个顾客附合道。
“你们错了!”我走过去对他们说道,“也许《橘子酱男孩》是要比那两部片子幼稚,但是,这部片子的优点在于,它提供了一个美好的梦幻,不象《蜜桃女孩》那样充斥着奸诈的阴谋,也不象《流星花园》那样笼罩着世俗的阴影,《橘子酱男孩》中只有美丽的误会和无害的嘻闹,那是远离尘世的一片净土,是让心灵休息的乐园……”
众人都没有说话,但脸上分明写着“神经病”三个字,我又一次自讨没趣。转过身继续自己的搜寻。我时常感到,我和周围的人之间有一堵高墙,我和他们根本就分属于两个世界。
我拿起一盒碟片,影片的名字早就被港台的翻版商们翻译得离题万里,我竭力从包装纸上的画面推断它究竟是哪部电影,并且琢磨着是喜剧还是悲剧。找片子是一件艰难的事,关系到今晚的心情好坏,就象找伴侣的事关系到一生心情的好坏一样。因为只有看喜剧才有效果,如果不小心借了一部悲剧,就好象吃到汤里的苍蝇,会难过一整天,直到看了另一部喜剧为止(象《别恋》和《蓝色生死恋》之类杀伤力特强的,怕是要好多部)。以前自己一直喜欢悲剧,甚至指悲剧为高尚之文艺,而视喜剧为低俗的搞笑。后来我才明白,那是因为自己一直没有体会过忧郁的感觉。当你真正想看喜剧时,你才是真正地失意了……现在的我就是这样:每下载到一部电影,就立刻拖动进度条到结尾处,如果是以悲剧结束,尽管再精采,也宁可不看。也许是自己没有勇气面对悲惨的现实世界吧。但是,对于这个纷乱的世界,我能承担起什么责任呢?。
渐渐地我发现自己可看的片子越来越少,这世界必竟是残酷的。况且,许多文人骚客都是失意中方有成就,于是就残忍地让笔下的人物陷于各种无可名状的痛苦之中。大凡文学青年似乎都这么认为:一个悲剧性的结尾就会让文章深刻,而喜剧性的结尾则会让人觉得俗套。
我今天的美梦就这样被文学青年给毁了。医院没有麻醉药可以不做手术,我却不能轻易放弃——好死毕竟还是不如赖活着。一无所获地回到家,刚进门,电话就响了起来。
我拿起话筒,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请问李先生在家吗?”
“我就是。”
“这里是XXX公司,请你明天上午九点来上班……”
“好的,真是太谢谢你的照顾了……不过,最近我可能要去一趟韩国,大约三个星期左右,能不能回来后再去上班?”
“没事的,你先来报到吧,等到需要出国时再请假也不迟。”
就这样,当我快要绝望之时,一份工作自天而降。
放下电话后我心情舒畅地打开电脑,弹出FLASHGET时,突然发现下载列表中多了一部电影,昨晚就已下载完毕。点看了文件的属性后,发觉电影的来历非常奇怪:来自一个从没见过的FTP站点,IP地址是999开头的。连上网络PING了一下,超时,看来该站点已经关闭,再也不会出现了。更奇怪的是——这个地址肯定是莫名其妙自动添加到网际快车里的。打开电影一看,除了女演员,其它演员们从没见过,也都没有名字,就连那个瞅着眼熟的女主角,我也死活不记得在哪见过,只有那一头秀美的长发在记忆中随风飞扬。这部影片也没有片头片尾,因而不知道导演和制作人员是谁。并且,拖到结尾处时,发现这部电影竟然没有结局!请不要理解为有些导演常常玩弄的手法,这样吧,我把结尾描述一下……
“你不能永远逃避现实。梦想——永远只是梦想,总有醒来的一天。”女主角的眼神闪过一丝哀怨。奇怪,这声音我真的好象在哪听过?
“现实,只是让人们困扰的东西。”男主角茫然四顾,“如果是在梦中,我宁可永远不要醒来。”
“但这是不可能的……”女主角含着泪说,“难道,你只想要短暂的梦幻,而放弃我们永恒的现实吗?”
屏幕一下子全黑了,亮起一排字:返回吗(return)?
下面是两个选项:
是(YES)
否(NO)
——引自《入戏太深》 作者李翔

《七重外壳》

王晋康的《七重外壳》对我影响不大,耍点小聪明而已,真正令我印象深刻的是美国作者罗格·菲力普斯的《黄药片》,科幻世界1991年登的吧?那才叫人叫绝,绝对是探讨世界真实性的典范之作,《黑客帝国》就素那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