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荣,阿荣啊!你听见我说的话吗?」
陈国荣,私立建宜医学院附设医院院长的独生子,目前就读于建宜医学院,平时在校成绩不算优秀,但郄也不到无法毕业的程度,其祖父及父亲都担任医院及医学院的院长,叔叔也是医学院的外科主任教授,在一次德国医学会议中还获得抢眼的表现及肯定,阿荣可说是生于医生世家,长辈们对他的期望也十分的高,只是对于他的成绩,身为院长的父亲使终不太满意,要不是他母亲的维护,只怕会被他父亲给恶补到疯掉。
但在两个月前的暑假,阿荣出国旅行回程的途中,前往机场的巴士和火车相撞而受到重伤,卅二名乘客中只有阿荣一人存活,但这时的阿荣距离死亡也不远了。
在当地的医院进行急救之后,伤势一直无法稳定下来,昏迷指数始终不超过五分,最后在建宜附属医院院长及当地医院的评估之下,决定将阿荣带回国内,进入设施完善的建宜附属医院进行进一步的治疗。
在建宜医学院附属医院的加护病房里头,全身插满了各种维生器具的阿荣,母亲泪流满面不断呼唤着,依然昏迷不醒,心电图的显示也指向非常不利的状态;自收到病危通知后,阿荣的父亲,同时也是这家医院院长的陈明道就没有离开过医院一步。
「令郎的情况很不乐观,但还是会有机会康复,请夫人您别太难过了。」护士长在一旁安慰着阿荣的母亲,但她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的,还是一声声的在叫唤着,希望奇迹能够出现。
陪着阿荣的除了护士长和他的母亲之外,还有车祸那天,引导救难人员找到阿荣的一只白纹鸟,它此刻正停在阿荣的枕边,左顾右盼的,对于眼前的事情似乎毫不关心,但这鸟总是片刻不离阿荣的病房,连院方将之赶出病房时,即使关进鸟笼里头,每到深夜之时,阿荣的病房总会传来细细的鸟鸣,有很多次都是在阿荣脑压升高或是伤势危急时,刚好被听到鸟鸣的值班医师发现而及时救回一条命,之后院长不顾医师们反对,让这鸟儿留在病房里头。
鸟儿总是安静的待在阿荣的枕边,不飞也不叫,只有在夜声人静之时,才会发出悦耳的声音;若阿荣的伤势恶化,它的鸣叫会变得急切刺耳,医师们也开始习惯于听取鸟鸣来得知阿荣的情况。在阿荣手术的时候,它会乖乖的留在病房里,等待阿荣结束手术回来。
但自从三天前,阿荣的病危通知发布之后,这鸟儿连饲料都不吃了,每天就是依偎在阿荣的枕边,晚上还是尽职的告知医师们,阿荣的情况。
而在隔壁院长室的,阿荣的父亲,也开始信任每天晚上,鸟儿的报告。
「真的不行了吗?」
深夜,在院长室里,所有和阿荣的病情有关系的医生全被叫进去。
「院长,令郎的情况,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主治医生西川真树操着那不甚流利的国语,有点畏缩的为自己辩解。西川医生来自日本,就读于建宜医学院的留学生,毕业之后就直接进入学院附设医院担任外科医师。
「令郎因车祸失血过多,前后已经动过七十几次手术,他的情况已经无法再动任何型式的手术,而且院内及各医院能调集的B型及O型血液存量也不够了。」内科主任带着血液库存清册,要请院长过目,但院长只是瞪了他一眼,并没有接过册子──事实上,负责人都这么说了,也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了。
「那么……真的没办法救了吗?」院长爱子心切,虽然明知阿荣伤势严重,郄依然不放弃任何希望……或者说,身为医学权威的他,也终于选择逃避现实。
「院长,因为令郎受到巨大力量的撞击,令郎的骨盆、股骨、肱骨、腕骨和跗骨都呈粉碎性骨折,脊椎出现七处裂伤,不排除脊神经受损。肋骨折断十二根,其中有四根插入肺叶,呼吸机能几乎瘫痪;脾、肾、肝脏也都严重破裂,十二指肠和幽门连接部份撕裂,体腔及脑内严重出血,还并发了脑水肿及感染,在经过手术之后,脑压也一直居高不下,我只能说,我会尽一切的努力救治令郎。」学院支持的主任教授宋智豪描述着阿荣当时的伤势,做出无力的保证。
身为管理人员,院长并非对于所有疾病皆了如指掌,各科的主治医师或主任教授才是专家,但对于原本是内科教授的院长而言,他也知道普通人在这样的伤势,早就活不成了。
「唉……智豪啊,咱们是老同学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无论如何还请你多担待些。」院长无力的说着。
宋教授第一次发现,以前那充满自信和活力的同学,原来也已经老了,宋教授拍拍院长的手,没说什么。
为了方便照顾,阿荣的病房就设在院长室的隔壁,那原本就是为了院长的家属而特别设立的,病房有两个门口,一个通向走廊,一个就通向院长室;和一般医院有所差异的是,院长室就位于三楼的内科部门,而不是十二楼的顶楼行政中心;病危通知已经发出三天,通常家属会在此时决定是否继续治疗,不过既然是自家医院,院长的坚持也只能让每位医院中的精英想办法延长阿荣的生命──除了阿荣的家人外,根本没有人会认为这样严重的伤势还能挽救,就连宋教授都这样认为。
「各位,先下去休息吧,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若两天之后,304房的病患没有起色,就放弃治疗吧。」院长在散会时,发布了这样的声明,事实上,他已经考虑了整整三天,今天招集大家,也只是为了做此宣布而已,至于为什么一见医师们,会如此愤怒,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也许我只是在气自己的无能……。」目送着医师们离开,院长低声的自嘲着。
这天晚上,鸟儿鸣叫如常,三天未进食的它,身子开始消廋下来,但鸣叫声依然那么悦耳,有活力。
「这、这怎么可能……」主治医师检查着阿荣的X光片,脸色复杂无比,不知道是吃惊,还是疑惑。
「怎么了?」看了西川的表情,院长以阿荣活不过今晚了,但昨天晚上,鸟儿还告诉自己,一切如常啊?不过该来的总是会来吧……院长心痛如绞,他的妻子神色焦急的看着X光片,急切的不断问着“怎么了?”,从她的眼神中,郄是希望没有人给她回答──她早已认定,答案会是一场天昏地暗的无情打击。
「老陈啊,你自己看看吧。」宋教授取过西川的X光片,让院长看个仔细。
「这、这怎么可能……」院长说出了西川说过的话,拿着X光片一看再看,一脸无法置信,眼中郄又透着无比的喜悦──他几乎想跳起来大叫,抱住最接近他的任何人亲吻一番。
阿荣的伤势已有改善的迹象,从X光片中可以看出,骨折处的伤口已长出新的结蒂组织,而腹水也已消失,各器官都有明显的回复,脑压也已进入正常的指数。
「……真是奇迹啊!」宋教授感叹着,再过两个小时,就到了放弃治疗的时间,没想到最后一次的检查,竟然得到如此令人雀跃和无法解释的结果。
鸟儿又鸣叫了:一切正常。
自阿荣转回建宜开始算起,已经过了四十二天,在四天之前,他的伤势就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着,只是其昏迷指数依然没有超过五分。
每天晚上,鸟儿依然活力十足的发出悦耳的叫声,只是它的身子因为长时间的拒食,已经廋得十分利害,在平常的时候,它只是待在阿荣枕畔闭目养神,一动也不动,在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下,院里的医生都知道有这样一只神奇的白衣天使,在以前,它会应和着院中人员的喂食和逗弄,但现在,它就像死物一般,除了晚上的例行公事外,不管是谁的喂食及逗弄,它都不再理会。
阿荣已经脱离了重度昏迷的状态,昏迷指数突破了十分,来到十二分的轻度昏迷指针,虽然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但院方人员都抱持乐观的态度;相对于阿荣的情况,纹鸟的状况郄开始令人感到忧心,阿荣的母亲曾要将之带去看兽医,无奈鸟儿总会激烈抗拒着,最后虽然将兽医请到医院里来,打了营养针,郄不见任何起色,院长只能在每天深夜,隔壁病房传来的悦耳鸣叫声中,知道鸟儿还存活着:一切正常。
「……妈!」第十天晚间,阿荣苏醒了,轻声叫唤陪在床边假寐的母亲。
院长得到通知匆忙前来,夫妇俩激动的握着彼此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当夜,鸟鸣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