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三百年的沧桑与疑问(转载)

连载(1)

如果这是宋史

我只能取这个名字――如果这是宋史。
从远古流传至今的历史,本就是真假掺半的。也许就在那些古老优雅的繁体字刚刚组合成官方史书时,它们就已经是些谎言。
为了皇权的尊严,为了统治的需要,或者儒家所说的“为尊者讳,为贤者隐”等等虚伪阴微的理由,历代写史的人,故意让历史霉变,给那些有歌颂价值的人添彩。
尤其是宋史。
宋朝盛产太多的“君子”,随时定性别人是小人,无耻到根据需要篡改事实,甚至人身攻击……一切都太不可信了,我们中国人最引以为傲的文字,连起码的诚信都做不到(也许我们应该扪心自问,我们什么时候做到过?)。
更何况,我还要在此基础上,添加一些我个人的所谓发现和见解。
所以,只能叫这个名字了。

中国这一段的历史,起源于一个人的离家出走。很偶然吧?是不是觉得历史一点都不严肃,比打个劫还要儿戏?但事实上就是如此。
这人名叫赵匡胤,离家出走时已经二十一岁了,娶了媳妇,也有了儿子,此前的生活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没有任何特别点的事发生(至少没有记载)。二十一年啊,就这么平淡无聊地活过来了,而且早婚早育,我有时会非常佩服他的耐性,换个人估计会被腻死。
而历史上记载,这个人出生时很不得了,声光电俱有,色香味俱全,而且之前十个月,他老妈就宣称,梦到了太阳钻进了她的肚子(在中国,太阳很好色,隔个百八十年的就钻进女人肚子里一次,真是混账)。最奇异的是,他生出来时体有金光,三日不散,而且胞衣如菡萏。
于是,这都成了他日后之所以伟大非凡的理由。
可怜的赵匡胤,这是多么严重的异形胎加新生儿黄疸啊,一连黄了三天还没好,还被人调侃了一千多年!
在这空洞无聊的二十一年里,赵匡胤实在是一个再乖不过的好孩子,一切都无可挑剔。他干过的唯一一件出点格的事,就是骑了一匹烈马冲出城,结果脑袋命中城门,硬生生栽下马来。旁观的人吓坏了,以为他这下铁定死梗了,却不料他立即就跳了起来,不仅没事,反而冲向那匹害他丢了面子的马,骑上去,直到马服了,面子找回来为止。
但是结果却是郁闷的,千百年来从没有人佩服他意志坚强,年纪轻轻就把铁头功练到炉火纯青,反而大搞封建迷信,说有金甲神时刻守护,根本没他本人什么事。
其实本就没什么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在我写这篇文章的前十几年,在东北有个小孩儿,午觉睡迷了,爬起来直接站到窗台(平房)上拉开裤子就“嘘嘘”。结果一阵风吹来,头重脚轻,直接向院子里一个铁制的炉子俯冲了下去。
很准,正中目标。
这里请注意,炉子是铁的,体积大约三十斤,东北人以前几乎每家必备。而孩子虽然是男孩儿,但还在学龄前。这样的对比,比之砖木结构的城门,以及临近城门的奔马速度,哪一个更加危险刺激些?
这个男孩儿同样没事,脑门起了个大包,天还没黑透就溜出屋玩去了。他也有金甲神护体?或者他以后也能当皇帝?真是活见鬼,我保证这件事是真的。因为那个男孩儿就是我。
由这件事可以看出,一个人是否伟大,绝不要只看他的出生和他的童年,决定性的成年在等待着每一个人。成功与否关乎天赋,更取决于后天的努力,还有他是否足够幸运(这一点最为关键,有时候人生必须信邪,在以后的叙述中,有无数铁的例子来证明这一点)。

连载(2)

话说,一个在冷兵器时代的军营里长大的男孩子,居然在二十一年的时光里,才弄出来这么一丁点的“光荣”事迹,他的折腾能力和顽劣性也就可想而知了。他本应该一直活在父母的身边当个乖宝宝(这之前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那么他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
在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历史记载里,都说是因为他天生英才难自弃,实在是没办法寂寞,甚至是看到了五代十一国(不是笔误,这段时期你可以说是五代十国,也可以是五代十一国,具体原因我们以为再说)时兵祸连连,生灵涂碳,他才不得已离开慈母妻儿,出去执行上天交给他的拯救苍生的神圣使命。可是实际上呢?
实际上理由非常简单,他家的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他必须得出去找食吃了。
穷啊,在那个时代里,连皇帝(是个奇迹,当时中国大地上皇帝众多,大小明暗不下十个,而且不停地更新换代都没觉得自己富裕过)。翻开那时的史书,满纸都是禁贩私盐,五斤以上就处死;牛皮(因为军需)全归国有,家存一寸或者贩卖一寸,就处死;铸钱太薄,十余纹叠加起没有以前一个厚,简直就是薄铁片子这样的记载。至于水灾旱灾虫灾或者兵灾时人怎么活,那可真是有难度,如果能真实记录下来的话,那么现在市面上那些火暴畅销,专门吓小女生的恶心型恐怖片就可以歇菜了(一点都没夸张,《人肉叉烧包》之类的片子只不过是些个体变态者的单独行为,如果满城,或者方圆几百里内都成了这种店铺,且时刻营业的话,是什么世界?比如当你随便转过了一个街角,就发现一群人蹲在阴暗的角落里不知在干什么。你的脚步声惊醒了他们,几十双异样的目光在晦暗朦胧的阴影里向你射了过来,向你全身的各处肥肉扫描。而此时,你也看清了他们的手边,还有嘴角,都残留着什么,那是残碎的人的肢体血肉……你的感觉?)。
那么赵家人的具体生活是怎么样的呢?想想在这样的世道里,赵匡胤居然能到二十一岁,还娶妻生子了,才不得已离家谋生,他家看来混得相当的不错啊。
事实上也真的不错。

赵匡胤的祖先可查的能追溯到他的高祖,名叫赵(月兆),生活在唐代,做过永清、方安、幽都这三个县的县令;曾祖父赵珽在唐代藩镇势力上升时期,历任藩镇属官(不是朝廷的人了,不过胜似朝廷),累兼御史中丞,在朝廷有一定地位;祖父赵敬生于唐末,文武兼备,出任营、蓟、涿三州的刺史;其父赵弘殷在后唐庄宗李存勗时期为军吏,庄宗与梁争天下,赵弘殷以五百骑救庄宗。李存勗命其掌禁军,为飞捷指挥史(从此赵家弃文从武,积极响应了时代的变迁)。
从以上资料可以看出,赵家祖上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的显赫富贵过,大都只是些县市级的中层干部。不过都挺油滑干练,比较识时务。中央不行了,马上就随地方,汉族的官不行了,马上就给少数民族的政权打工效力,而且非常忠诚可靠。在下面的介绍中,大家可以看到,赵家人被各个时代的各个不同种族,不同朝代的领导人所信任欣赏,通统都是禁军干部(包括赵匡胤,不过他最后坏了规矩),时刻在皇帝身边工作。

连载(3)

为了更好的了解赵匡胤的成长经历,我们很有必要先知道他的生长环境,以及环境的不断变化。

赵匡胤出生时,他的父亲正在给沙陀人打工。这时候沙陀人早已离开他们的家乡蒲类县(新疆奇台东南)好多年了,他们已经在中国有了自己的印迹――后唐王朝(他们宣称自己是已经崩溃的大唐王朝帝位的合法继承人,所以也姓李)。而在赵匡胤还没有出生时,五代十一国里的第一国,后梁,就已经灭亡了。这不知是他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他有很多精彩的事,奇异的人都错过了。比如说朱温——建立后梁;还有李克用——他儿子建立后唐。

一, 终结者朱温
朱温,讳晃,本名温,宋州砀山人,本是农民。后来又叫做朱全忠,不过他很讨厌这个名字(根据他的行为和职业,这简直就是在骂他),并且这是唐朝赐给他的,而他本来是黄巢的人。
黄巢起义,龙蛇混杂,朱温是他的得力干部,一直帮着黄巢攻进了长安,保着他当了皇帝。可是当了皇帝的黄巢,马上像是换了一个人。简单地说,就是他立即变成了刚刚逃跑的唐朝皇帝,生活作风和工作制度完全复制了唐朝的腐败。他陷入了无数谄媚争宠的宦官和宫女的糖衣炮弹轰炸中,更要命的是,他还像唐朝一样信任起了宦官,这些可以决定唐朝后期皇帝册立的死太监们,马上就有了再次工作的机会,干起了老本行――监军。而朱温的部队,也不例外地分配了一个。
朱温惨了,他像唐朝的将军们一样被压制,被欺负,时刻被死太监海扁狠K。他冤,他不服,他按照正常程序向他的陛下不止一次地上报申诉,可是一点回音都没有。因为都被死太监们习惯性地截留了。而这个时候,朱温的反应也是非常习惯性的,他本性勃发,不可遏制,一刀下去,让死太监又丢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身体部件――脑袋(后来发生的事可以证明,朱温把太监们恨到了极点,他成了所有太监的噩梦),然后朱温宣布向唐朝投降,成了宣武(汴洲,河南开封)战区的节度使,马上就向老上级黄巢开战。
这个时候,朱温并不孤独,他在战场上有一个真正强有力的队友,那就是强悍的世袭雇佣兵种族――沙陀人。

二,世袭雇佣兵种族――沙陀人
沙陀人真正走进中国的历史,是在公元八世纪时。中国丧失了西域(新疆及中亚东部)之后,沙陀人从蒲类县归附了吐蕃,作了侵略中国的先锋部队,开始了他们的雇佣兵生涯。沙陀人工作认真,战果辉煌,每战必胜,给吐蕃人带来了大批的战利品和几乎不受其它种族攻击的威望。可是他们也证明了会工作的人,通常都不会处理工作关系的悲剧。他们过分的骁勇善战,让吐蕃人都心里发毛,谁愿意和千万把如此锋利的异族刀子在一起生活?于是,吐蕃人打算把他们南迁。
沙陀人幸运的抢先得到了消息,他们在九世纪刚开始时,向不遵守工作合同的吐蕃人拔出了刀,转战东奔,向中国投降。唐政府大喜过望,把他们安置在灵州(宁夏灵武)附近。从此,他们向汉民族效力,同样的英勇善战,同样的所向无敌。向西曾经攻击回纥汗国的王庭,向东迁移后,主要的工作变成了帮助唐王朝消灭国内的叛乱。
当黄巢的菊花盛开时,沙陀人的领袖名叫李克用。
李克用遵守工作合同,全力攻击黄巢,不仅把黄巢赶出长安,而且穷追不舍。黄巢东撤,正好路过宣武战区,也就是他老部下朱温的地盘。一场大战,结果是朱温喊了救命,而沙陀兵团听见了。
李克用以河东战区(山西太原)节度使的身份,亲自率军赴援。再次大战,黄巢还是不敌,他再次走路。而李克用和朱温也需要休整了,打扫战场后,由朱温尽地主之谊,在开封城里,摆出丰盛大餐犒劳救命先生李克用。
事后证明,经常喜欢而且习惯动刀动枪的人,还是不要在一起喝酒的好。酒席筵上李克用喝高了,他怎么看朱温都是个灰孙子模样,结果他笑嘻嘻地对朱温说三道四,主要内容也就是说你真不是个男人,连些被我打败正在逃跑的土匪都打不过,而且还主动叫唤喊救命,真是没种之类的惯例性的酒话……本来这或许没什么,哪个男人喝酒不吹牛?也或许这类话李克用也说惯了,谁让他兵强马壮所向无敌,经常救别人的命呢?
可是朱温受不了,他死盯着李克用,心理习惯性地阴冷。他看着李克用越来越放肆,甚至是非常享受他这时的难堪和愤怒的嘴脸,从牙缝里迸出了两个字:“关门。”
关的是城门,跟着朱温拔出了刀子。一场火并,李克用冲了出去,可是他带到城里的弟兄,没一个能活着出去。
这个梁子结死了。
这之后,朱温穷追黄巢,逼得黄巢在狼虎谷(山东莱芜)自杀。然后他数年苦战,才击败了秦宗权(这是个人渣,是这个时代,甚至是整个中国历史上最为卑鄙狠毒的人,万死不足以蔽其辜。他的部队行军,一向不带粮秣,只用车子载着盐和人的尸体,饿了就割肉烹食。他平时的行为也可想而知),占领蔡州,又一口气吞并了感化战区(徐州,江苏徐州)、天平战区(郓州,山东东平)、宣义战区(滑州,河南滑县)、泰宁战区(兖州,山东兖州),成了很肥的军阀。
之后,他好运连连,登峰造极,成了董卓、曹操以及袁绍的结合体。他突然间就接到了当时宰相崔胤的密信,命他带兵进京救驾。朱温大喜,天上真的掉下了馅饼,而且准确地砸中了他!
朱温进京,他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皇宫,根本没兴趣搭理皇帝,先把太监们斩尽杀绝。不仅干掉了两个新任命的禁军司令官,连大多数无权无势、也属于被迫害的小太监们也不放过。一共几百人,全部死在刀下。当时哀号呼冤之声,宫外数里皆闻,把皇上和大臣们也一并震住,以后少废无数口舌。接着朱温下令,再把派到各战区当监军的太监也都就地处决(这个命令各战区的同志们通力合作,愉快合作!)。就这样为时一百四十九年(公元七五五――九0三年)的宦官统治天下的时代终于结束了。
不要小看这些太监们,在这一百四下九年里,层出不穷的死太监可以随意废立李世民的子孙,天下所有事情都由他们操办,虽然他们也是人,也有人权和参政的欲望,但是做出来的事也真是他妈的太混账了些(原谅我的粗口,比起这些太监的所作所为,我恨不得自己就是朱温),真是死不足惜。只不过,谁也不会想到,干掉他们的人居然会是朱温,也许这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吧。
这之后,朱温把长安拆了。长安宫殿和所有民宅全部拆毁,百万市民立即赤贫。长安,这座先后作为中国首都长达一千零三十八年之久的巨城,就这样被彻底毁坏,永远丧失了被选为帝都的资格。而他带着皇帝和长安全体市民一起回他的老家根据地开封。
他像曹操那样把皇帝弄到手,却没耐心长时间地养着。仅仅四个月后,他就干掉了当时的皇帝李晔,立李晔的儿子李柷继位。三年后,他命令李柷禅让。伟大的唐朝终于在名义上也彻底地灭亡了,后梁建立,国都开封。
这个消息让天下乱上加乱,所有的节度使们一起大骂朱温乱臣贼子,然后忙着在自己的地盘自立为王,五代十一国正式开始。而他们的带头大哥朱温,在当了六年皇帝(死的前一年还屠城)之后,被他的儿子一刀干掉。再十一年后,记忆力健全的沙陀人等到了机会,他们这时的首领李存勗奇袭开封,把姓朱的人连根拔起。
没有梁了,现在的主人又姓了唐。只不过,它们都是“后”。
这之前,北方的桀燕帝国,西边的岐王国,都已经被李存勗先期做掉。如果去掉它们,加上北汉,那么就是“五代十国”。如果保留它们,就是十一国(很烦是不是?人家都报过名了,却不带人家玩。可谁让五代十国叫着顺口呢?)。

连载(4)

三.出生在后唐
后唐庄宗李存勗之后是后唐明宗李嗣源,这位陛下喜欢干的事是拜月梵香,同时喃喃自语(别误会,这时他已经是个六十岁的老头儿了,没什么心情和体力再去骚扰嫦娥姐姐),他通常都会这样说:“天啊地啊,你们都知道,俺本是个蕃种土包子,被人强迫的才做了皇帝,可不是俺自愿的。你们就早点降下来个圣人吧,好把俺赶下台。”
事实证明,他的确是个蕃种土包子,他难道忘了,伟大的天可汗李世民身上就流淌着蕃种鲜卑人的血液?亏他还宣称自己是大唐王朝的合法继承人。
不过圣人真的降下来了,就在离他皇宫不远的夹马营。赵匡胤出生了,那一天是公元九百二十七年三月二十一日,为后唐天成二年。
李嗣源痴痴地等待,并不知道他的祈祷已经成功。他没兴趣东征西讨,怕抢了未来圣人陛下的功劳,而沙陀人的军威也让其它的“皇帝”们对他没兴趣。就这样,一连八年没有战争,而且后唐境内风调雨顺,连年丰收,李嗣源过的是小康生活,连带着在他身边讨生活的赵匡胤一家也过得下去。
可是李嗣源毕竟老了,他死了,由他的儿子李从厚接班。李从厚没事找事,在公元九百三十四年做了一个决定,表面看起来很简单,就是让他的义兄李从珂搬个家。也不太远(怎么可能远?后唐又没统一中国),就是从陕西凤翔搬到山西太原,按说太原总比凤翔大,职务上也是平级调动,明明是偏向自家人,可李从珂的反应却是突然抓狂,他直接起兵,攻陷洛阳,把本已经逃跑的李从厚抓住干掉。
李从珂真是疯了吗?当然没有,虽然他义弟的皇帝宝座让他眼馋流口水,可真要他主动造反,还真没这么利索。只不过那个年月皇上如果让节度使搬家,潜台词就是要你去死。一旦节度使离开根据地,失去自卫力量,在途中就可能被赐死。与其死得那样窝囊,为什么不明刀明枪地干上一仗?!
这是场流了血的政变,规模之大,包括换了皇上。可是像奇迹一样,事变过后,赵匡胤一家人安安稳稳的,毫发无伤。最神奇的是一家之主赵弘殷居然还在新皇帝的禁军中找了个差使,而且还是个官,一点都没受影响(可见赵弘殷先生绝对没有贴身保护当时的主人李从厚陛下逃难,他失职了)。

连载(5)

四,成长在后晋
不管怎样,赵匡胤仍然在平安地长大。可是只过了三年,在他十岁时,发生了一件事。当时还是个小孩子的他,绝对不会想到,这件事成了他一生中最大的麻烦,同时也是他子子孙孙永远都搞不定的任务。起因是皇帝李从珂也犯了前皇帝李从厚的毛病,他要他的姐夫,河东战区节度使石敬瑭也搬个家。
石敬瑭再度抓狂,但没有马上起兵。理由很简单,他没那个实力。可是他绝对不想等死!怎么办?讨伐他的军队已经在路上了,千万把刀子正在向他越逼越近!
一定要想出个办法来……办法有了。他想到了契丹,他要向契丹求救,用土地换生命――用中国的土地换他的生命!
燕云十六州,幽、涿、蓟、檀、顺、瀛、莫、蔚、朔、云、应、新、妫、儒、武、寰。东西约六百公里,南北约二百公里,面积约十二万平方公里!这是三个台湾岛,被石敬瑭连同土地上的中国人,都断送给了异族!更要命的是,我们千百年来倚为生命屏障的万里长城,已经彻底失去了功能。因为敌人已经越过了它,进入了中国本土。从此,燕云十六州到开封,一马平川五百公里,再没有一个险要的关隘可以阻挡敌骑,而我们要反击,却要逆着地势向上仰攻……下面的事情就简单了,猪都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当时契丹的皇帝耶律德光大喜如狂,立即御驾亲征,动员全族力量帮助石敬瑭去摆平李从珂。
在这里,实在没有理由咒骂耶律德光乘人之危。换我,我也这样做,我得为自己的子民和后代子孙谋富利!要怪,只能去怪那些对不起自己民族的败类吧(但石敬瑭不会在意我这句话,因为他也是沙陀人,与汉人两码事)。
就这样,后唐完蛋了,只有十四年,比朱温建立的后梁还少了三年。末代的后唐皇帝李从珂携传国宝玺登玄武楼自焚,在后唐的灰烬中后晋粉墨登场。这时的洛阳也残破了,石敬瑭把帝都迁到了他的根据地开封,也就是汴京。赵匡胤的父亲再次显示了他的特长,他居然还是新皇帝的禁军,仍然是个不大不小的官!(无意讽刺他,在乱世中求生存,为妻儿求温饱,是一个男人的可贵本能。只不过他的确太突出了点)
赵匡胤随着父母从洛阳来到了开封,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开始了新的生活。生活仍然平静,这时的他从来都没想到过,哪怕在他已经成年,娶妻生子后都没敢想过,他现在生存着的这座城市,有一天,也会成为他的帝都,人们也会对他俯首摩拜,山呼万岁……

连载(6)

一个问题,当了皇帝很幸福吗?
这个问题就像问登上世界最高峰会很舒服吗?所有人都看到了,登上珠穆朗玛峰的人是怎么爬上去的,他们千辛万苦甚至九死一生,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时刻都缺氧,只能硬撑着。而且爬到峰顶除了变矮了的茫茫群山和满眼的冰雪之外,什么景色都没有,整个就是为了一个目标去玩命折腾自己,其过程远远没有比登泰山、黄山、峨眉山那么心旷神怡。
那么问题就来了,问世间有多少人能事先就计算出自己一定能爬上珠穆朗玛峰?又有多少人事先就有自知之明,懂得自己最多只适合去爬黄山,从而一路好风景,轻松到山头?
没有人,因为人生没有未卜先知者,绝对没有。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不自量力的悲剧发生。
就像石敬瑭,他是当上了皇帝,可是这不是他主动追求来的,他的心理并没有做好主宰天下的准备,他的能力也让他自己没有信心。这之后他的种种反常,甚至变态的举动,完全暴露了他的脆弱的心理。
他先是认真履行了事先签订的买卖双方合约,把燕云十六州连同所有居民都交割给了契丹。按说这样就已经货款两清各不相欠了(契丹人一定会喜出望外,对石敬瑭的诚信大加赞赏。因为这种急病乱投医式的许诺,多半事后都不会认账,哪怕只兑现了50%,都是无可救药的老实人),可是他没隔两年,居然隆重地向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这要求新奇别致得让耶律德光都措手不及,使他两颊飞红、芳心忐忑。
“爹,让我当你的儿子吧。”
这就是四十七岁的石敬瑭向三十七岁的耶律德光提出的要求。
还有什么好说的?一个国家出了卖国贼一点都不希奇,哪个民族哪个时期没有过?可是这样主动寻找外国主子,把国土献到门口,又恬不知耻地称父称儿的行径,有谁看见过吗?就算是后世的卖国大盗袁世凯,签订了卖国的二十一条时,也没有找个外国干爹过过瘾吧?
耶律德光实在是拿他没有办法,只好收下了这个儿子。而他的儿子当了七年的皇帝后,终于先他而去了。继位的人是他儿子的侄子,名叫石重贵。这个孙子,就让他心烦了。
石重贵承认是孙子,可是却绝对不称“臣”。也就是说,在私人关系上,你是我爷爷,可是在工作关系上我们是平等的!耶律德光哭笑不得,姓石的人可真是各有各的特色,那就随他去吧。可是石重贵的下一个举动,就不由得耶律德光不抓狂了。
石重贵把在后晋经商的契丹人全都抓了起来,不问青红皂白一律砍头,正式断绝了两国贸易。这还不算,石重贵整军经武,动员全国军队,要重温沙陀人当年横扫一切敌人的雄风。他下旨:“凡生擒耶律德光者,即擢升最大战区节度使。”
OK,耶律德光明白了,该做什么已经完全清楚明白。他再次御驾亲征,沙陀人早已不是当年强悍无敌的雇佣兵种族了,契丹兵团没费什么劲,就搞掂了开封。后晋,只立国十一年,就毁灭在当初缔造它的恩主手里。所有姓石的皇族,包括石重贵和他的家人、石敬瑭的老婆,也就是李从珂的姐姐,都被放逐到东北两千公里以外,绝对荒凉神秘的黄龙府――现在的吉林省农安,以后具体怎么样再也无法考证。
这一年赵匡胤已经二十岁,他十九岁结婚,此时已经是个完整的成年男人了。他应该亲眼目睹了契丹兵团进入开封城门,亲眼看到了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登上城楼,微笑着向惊慌奔逃的开封百姓们说:“我也是人,你们不要害怕,我来当你们的皇帝,让你们休养生息。”
当天日落时分,契丹皇帝退出都城,驻兵赤冈。契丹兵虽然已经破城而入,但是并没有顺势剽掠(无法想象的奇迹!看到这一段,各位的眼镜有没有碎片满地?)赵家人仍然平安,毫发无损。只不过这时耶律德光自有契丹本族的禁卫军,赵弘殷先生暂时失业。

连载(7)

耶律德光在赤冈换上了皇帝的新装,中原的皇帝什么打扮,他就怎么装饰。顾影自怜,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很地道的中原皇帝了――把中原和草原联合起来管理不是很好吗?而这种工作方式,他早就非常熟悉了。
公元九百一十六年立国的契丹至今已经三十一岁了,不算长,但耶律德光深知,汉人是契丹的命根子,他的国家之所以能超越突厥、回纥,迅速成为超级大国,全靠汉人的贡献。
这是个沉痛的现实,中国无休止的动乱,早就让大批的汉人远远逃出国境,到草原沙漠上去讨生活,不知不觉中,让异族人迅速受益。而异族人也非常的关照他们,契丹从立国之始,政府就是双套的。分为南院北院,南管汉人,北治契丹。
南院政府对汉人“照顾”得无微不致,最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一种特殊的保护措施――保证汉人绝对没办法再逃回去。
就这样,契丹成了有史以来,东亚大地上最最幸运的少数民族。他们的前辈,无论是匈奴,还是突厥,或者是回纥、吐蕃,哪一个不是垂涎于汉人的富裕,骑着马举着刀过来明抢?千辛万苦地抢到手时,自己的身上也是血迹斑斑伤痕累累,更有甚者,偶尔碰上汉人出了个强硬的皇帝,比如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还要被反攻倒算。哪一个比得上契丹?汉人先是自己送上门来帮助生产,使契丹变肥变壮,然后突然间双手献上燕云十六州,让契丹人凭空得到巨大的财富和无穷尽的生产力(就算没有燕云十六州做酬劳,比如说当初石敬瑭开出的价码,是如果击败李从珂,可以让契丹兵团随意在洛阳抢三天,你信不信耶律德光同样地心满意足?何况得到燕云十六州的同时,他的军队就会老老实实地只打仗不抢劫?关于契丹兵团的抢劫问题,我们马上就会专门地介绍一下),而最绝的是生怕契丹人突遇富贵没法消化,后晋一直让契丹人适应了整整十年,之后才由石重贵这个少不更事的“孙子”把中原的腹地也断送给了契丹。
这样的机会哪里是千载难逢?简直是自有汉人以来的两三千年里,从来没有过的异族人的机会!
耶律德光决心不走了,无论如何都不走了,一定要落地生根,把契丹就此真正的做强做大。他的具体措施是这样的——首先让开封稳定,并且从他开始改穿中原衣冠,从心理上先和汉人拉近距离。接着他把后晋的文武百官都召集起来,告诉他们每人官复原职,薪水加倍,并把几个知名人物另行委任新职。比如李崧为太子太师(这么说这个人可以去管教和支持耶律德光儿子了?)且兼任枢密使(更绝,他从此能管辖契丹军队了?),冯道为太傅(这是个神奇的人,真应该另做篇幅单独论述。此人历事四朝,三入中书,五次被封为公爵。不管主子是沙陀人、西夷人或者是汉人,也不管他们是创业或者守成之主,他都能怡然作首相,左右逢源。就连耶律德光也要借重于他,做人能做到这地步,服了吧?)。
这样一来,后晋的各位藩镇大人们都松了一口大气,这些拥兵自重的大佬,在石重贵和耶律德光的“家务之争”中,多数没有插手,所以兵力基本健全。这时,他们大多上表称臣,让耶律德光也松了一口大气。
但是,只有一个人,表现得很不积极。仅仅只是不积极,就让耶律德光在开封寝食难安。这个人就是北京(今天山西太原)留守,河东节度使刘知远。

连载(8)

刘知远,沙陀人,是石重贵时期最强的藩镇,兵力远远超过其它节度使。此人从小贫苦,以牧马为生,长大后在后唐明宗皇帝李嗣源部下当兵,是真正从生活底层做起,一步步走到了一个军人所能达到的极限高度。在无数的腥风血雨中,他逐渐拥有了一个独特的,让他可以真正屹立不倒的武器――沉静。
以后发生的事情,证明了他的沉静远比这个时代最流行的勇敢机敏,凶狠残酷等等暴力特征更加具有决定性。
在这场战争中,刘知远时刻关注战局,可始终按兵不动。就在契丹人攻入开封,俘虏石重贵时,都仍然不肯支援,真正做到了冷眼旁观,无动于衷。在大多数藩镇对耶律德光称臣时,他也只是派人到开封向耶律德光表示祝贺,尽此而已,再无其它。
耶律德光沉不住气了,他知道有很多的人都在看着刘知远。刘知远不服,人心不固,现在就有一些蕃镇和后晋的大臣转而逃往后蜀或者南唐,不能再耽误了。耶律德光决定主动出击。他没有动兵,而是给刘知远送去了一件礼物和一封信。
礼物是一支木柺,样式和用料怎样已经不可考证,不过运送的过程中,汉人惊奇地发现,所有的契丹兵将,都为木柺避道让路,仿佛这支木柺正抓在耶律德光本人的手里。可见这的确是一件殊荣。
刘知远愉快地接受了礼物,据说当天就开始拄柺。至于那封信,就让刘知远沉默了。他真不知道,原来白痴也是种传染病,耶律德光已经深深地被石氏父子给感染了。在这封信里,耶律德光对刘知远非常亲切,亲切的程度和重视的程度完全达到了一个隆重的高度。
信的开头是这样写的:“我亲爱的儿子知远,你好吗……”
刘知远深深地呼吸,再深深地呼吸,信还是稳稳地拿在他的手里,没撕碎,没骂娘,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耶律德光则继续郁闷,他仍旧什么回答都没有得到。他纳闷,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吗?难道在中原,当别人的儿子不是件很光荣的事吗?实在不解,他只好再次让人带话给刘知远:“你不事南朝,也不事北朝,究竟想干什么?”
这次他很快就得到了回答,刘知远用行动告诉了他。契丹人在公元九百四十七年正月攻入开封,刘知远在公元九百四十七年二月十日,在山西太原称帝。
的确是不事南朝,也不事北朝,大丈夫兵强马壮,何须屈膝他人,更何况异族敌寇!
刘知远称帝,留给耶律德光的就只剩下了华山一条路了,那就是立即发兵,把刘知远和太原荡平。而且要快,不然刘知远就会成为一块磁铁,把后晋本在观望的,和已经投降的所有势力,都从他的身边吸引过去!但是他却不得不佩服刘知远的胆子,要知道,这个时候河北、河南已经完全被契丹占有,关中诸藩镇也多归降契丹,刘知远所在的河东三面受敌,就这样却敢突然称帝!耶律德光惊怒之余,既而非常自信,相信只要他发兵,就一定可以迅速地剿灭刘知远。从而杀一警百,平定中原。
但是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杀气腾腾的耶律德光突然间发现他的兵都非常地忙碌,原来他们一直都在作战!这里就要说说契丹兵团的军饷制度了。契丹从来不给军队发饷,出兵打仗就是给士兵们发财的机会,挣多挣少看你自己的能耐吧,这种方式按他们自己的行话讲,叫打“草谷”。这次契丹兵团前所未有地深入中原,最富庶的开封不许动,周边市县总可以打一打吧?结果契丹骑兵们每天都四面出动,随意掳夺,史书记载中原数百里间,财畜几尽。而代价是他们惊奇地发现中原的老百姓原来比石重贵的正规军强悍得多,对他们群起反抗,多者数万,少亦千百,让契丹兵团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打击。等到耶律德光想对刘知远动手时,局面已经不可收拾。
审时度势,耶律德光长叹一声,望着刘知远的河东方向,露出了一丝极为复杂诡异的笑容——刘知远,你这算是什么?称皇争霸的人是你这样的吗?我没空搭理你了,你又不主动攻击,我们就这样算了吗?也只好就这样算了。你,可真是好运气!
当机立断,耶律德光再不留恋,马上撤退。一路之上,契丹皇帝亲自打草谷,也亲身承受了中原百姓的回击。当他走到河北省栾城县境内的一片树林时,突发暴病而死。此地被中原人命名为杀胡林,以此表示对耶律德光这个蛮族酋长的仇恨和戏弄。
但无论如何,作为契丹的皇帝,耶律德光竭尽全力为本民族争取利益,前后数次亲征南下,为契丹当代取得梦想不到的富贵,也为子孙后代留下了享用不尽的遗产。平心而论,他是个了不起的人。可惜现在契丹人已经烟消云散,不知去向,我们中国现有的56个民族中,已经没有了契丹。不然,他一定会像蒙古人的成吉思汗,满族人的努尔哈赤那样被永远地怀念祭祀。
千年之后,我们不必再仇恨他了吧(他对汉人的杀戮远远没有成吉思汗和努尔合赤那样多)。虽然时光如果能倒流,在那个时代里,我们也会向他全力以赴地扔出板砖,就算没有,也会换成西红柿。

连载(9)

耶律德光死,契丹内部立即分裂。原因与中原局势一样,就是谁来当这个皇帝。而办法也只有一个――就算是为了传统,一番争斗都不可避免。于是契丹军队迅速离开汉地,赶回老家。
这样,刘知远顺势起兵,向开封进发。一路上畅通无阻,据后来的《资治通鉴》记载,是真正的兵不血刃地进了京城。他的沉静,终于使他成功,让他在一个个关键时刻都等到了最合适的时机,都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利益。诚如耶律德光所言,自古称皇争霸,有他这样的吗?(耶律德光地下有知,一定会极度郁闷。他可望而不可及的中原皇位,居然就像是凭空而落,砸到刘知远头上的!)但不管怎样,刘知远就是成功了,还无比的顺畅,连反对者都没有!
是运气吗?也是,也不是。我们知道,哪怕只是一块地瓜的生长,从种子落地到最后的长成,都是一个复杂的综合变异过程,何况一个皇帝和王国的诞生?
公元九百四十七年六月三日,开封,后晋的文武百官列队迎接新的皇帝,陛下刘知远已经定下了新的国号――汉。他的第一道命令是,凡受过契丹任命者都不必忧惧,仍可留任原职。而原后晋的支系,上至后晋的节度使,下至将领官吏,官职不变(会不会重叠?)。
反正不管怎样,赵弘殷先生再次回到了禁军里,和他的家庭一样,平安无事,随波逐流。
这时,赵匡胤已经二十一岁了。这段历史真正的主人,终于要悄然无声地走出他的家门,进入完全陌生、危机四伏的外面世界了。而相对于这个在不久的将来,就完全属于他的世界,此时的他,只是一片树叶,一只蚂蚁,一只或许刚刚从土里钻出来,还没有真正成形,转眼就会被其它虫子吞噬的虫卵。

赵匡胤终于长大成人了,在这二十一年里,三个朝代彼此更替,五个皇帝你死我活,其中契丹人还到他家门口到此一游,而他居然毫发无伤,这多么不容易啊,称得上是个奇迹。更加重要的是,连同他的家人,也没有一个在这些翻天覆地的变化中死亡――连受伤致残的都没有。这相当的重要,不仅对赵匡胤至关重要,对后来的中国发展,乃至于国家民族的意识形态性格都有决定性的作用。
因为,这对赵匡胤宽容、仁厚,讲究恕道的心灵的形成,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试想,如果一个强悍得足以在乱世中开天辟地,创立国家的男人,曾经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亲眼目睹他的亲人死于战乱,或者冻饿至死,再甚者他本人流离失所,备受欺凌,他会变成什么样的性格,习惯于怎样处世?
想想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这个苦大仇深的贫农子弟,他的人生经历,他后来怎样对待他的开国功臣,以及他所创立的明朝的国政制度,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这里我想提醒所有看到这一段落的朋友们,如果你们有孩子,那么就请一定给他个差不多的生存环境吧。不必太舒适,更不必怎样的奢华(惯子如杀子,反而不美),只要能吃得饱、穿得暖,不要在他(或她)的面前时常吵闹,就很好了。至少这个孩子的性格就不会太偏激异常,他就会正常地生长。
或许他不会成为赵匡胤,但至少他不会变成朱温。

但是赵匡胤在他二十一岁的这一年里,却是不快乐的。生活永远最现实,肚子就像《荷马史诗》里《奥德赛》中所说――永远是个无底洞,人人都为它奔忙劳苦一生。这些年里,赵弘殷先生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保持着自己不上不下的禁军官位,维持着一份不厚不薄的中低层薪水,把自己的小家保持在温饱的生存线以上。而且,还给大儿子娶了媳妇。这已经非常不易,极其难能可贵了。但是,随着战乱的不断发生,朝代的彼此更替,尤其是契丹人无情地掠夺,让国家的经济大环境越来越差,而赵家的生活水平也相应地越来越低。何况,这些年来赵阿姨又为他生了两男两女,这就真正让他力不能支了。
那么作为赵家长子的匡胤兄弟得怎么办?还要靠老爹养活吗?他身强力壮,整天游手好闲里出外进,吃得比谁都多,而且连他都开始生娃了,这不是要人命吗?综合种种现实,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走出家门,闯出一片天空,就算不能赚出个家大业大,也至少得把自己的一张嘴给带出去,别给家里再添乱。
我有些口齿轻薄,而且唠唠叨叨的吗?NO,绝对的NO,我想赵匡胤当年听到的话绝对比这难听得多,在后来,他的顶头上司(也就是只有这个人才比他大)柴世宗先生突然逝世,他作为后周军事第一强人的时候,因为城里传言“点检做天子”(而他正是殿前都点检),他很烦闷地回到家,随口发了句唠骚。他妹妹就铁青着脸从厨房里冲出来,举着擀面杖把他抡出家门,并且骂他:“大丈夫临大事,是可是否当自决于胸怀,回家里吓唬女人干什么?!”
谁说家里是男人的安乐窝?无论在外面发生了什么,哪怕已经是要出事掉脑袋,你都不能回家来说句话缓缓神减减压――你能做的,只有把苦闷埋在心里,把笑容挂在脸上。让笑容一直存在,直到你的人头被砍下来挂在城墙上示众时,笑容都不要产生变化。这才是男人,一纯爷们。
想想吧,那时赵匡胤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老妹都敢这样对待他。那么在他家家境日蹙,入不敷出,而他白吃干饭时,他受到的种种嘴脸又是怎样的?而在下面,我们将看到的,初出家门的赵匡胤什么也不懂,干什么也不行,已经饿得在田垄地头偷吃白菜时,他为什么还不回家,就都有了答案――家,回不去。一来回去也没他的饭吃;二来,他终究是个有脸有皮的大男人,怎能受那个鸟气!

就这样,赵匡胤无可奈何,但也毅然决然地走出了家门,绝不回头,奔向他也不知道会怎样的未来。

连载(10)

家,一步步地远了,生平第一次离家远行,赵匡胤的心情是怎样的?完全可以想象,他站得很直(绝不愿家人担心?还是不愿在讨厌的人面前最后一次丢脸?),在家人的目送下,很快地他的背影就消失了。
我无端地想象,赵匡胤也会回一次头,没走多远,他就会站下,向来路张望。可他已经什么都再看不见。他的家在开封城里,千家万户,陌巷勾连,十几步几十步之外,他的家就会被别人的家遮挡。
他看不见自己的家了。
那就走吧,他紧了紧背上的包袱,从此上路。

第一站,南下(记住这两个字,赵匡胤以后看到这两个字就迷糊)随州,去投靠父亲的好朋友,随州刺史董宗本。
董宗本为一方之长,什么地方安插不下一个人?何况是自己老朋友的长子。于是赵匡胤如愿以偿地开始工作了,他那时的理想是什么?想在董宗本的手下做多久?工作的目的只是按月给家里寄钱?还是想尽快地在随州打下根基,好把妻儿接到身边?这些现在都已经无法考证了。就连他当时具体负责哪一块工作,都考证不出来。但是完全可以想象,高大强健,仪表堂堂,又开朗大度的赵匡胤是广受欢迎的。尤其是他一直成长在当时北方最大的都城之中,无论是洛阳,还是开封,都远远不是小小的随州可比,多年养成的高档次生活,哪怕仅仅凭借一些有意无意间流露出来的生活习惯,都会让他人人注目,鹤立鸡群。
但是,麻烦也因此而来了,他抢了别人的风头。一个本来人人注目,鹤立鸡群的人备感屈辱,这个人就是本地的第一公子,最大的二世祖,随州刺史董宗本先生的儿子董遵海。
这里我们必须要提出赵匡胤身上的一些特质,和这些特质在人世间的无可奈何。
不知道朋友们有没有注意到,在我们这些平凡人的身边就有些很奇异的人。这些人走到哪里,都会很受欢迎。大家喝酒,总会想起他;有什么礼品券之类的好处,也会分给他一些。可是仔细想来,这些人却一直没为我们做过什么,他们本身,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于是大家私下里一想,就觉得这种人不怎么的,于是决定疏远他们,再不搭理。可是奇怪的是,就算心里已经下了决定,但是只要一见了面,还是会不由自主和他们笑,闹,打成一片,把以前的成见扔到九霄云外。
这就是魅力,没法解释,没法复制,没有的人没法强求,拥有的人却挥之不去,最没道理可讲的东西。有些人仅凭着这种特质,就会青云直上,飞黄腾达(比如请客送礼,歪门斜道那些人)。而这还只是初层次低阶段,这种魅力一旦上升了品味,和不同凡响的外貌,非同一般的能力结合起来,那就真正的不得了了,会使人一见倾心,为之死心塌地吃苦卖命,直到自己死了,还会嘴角含笑,觉得一生都值了(这个例子我就不举了,绝对不举,我还想活着)。
不幸的是,赵匡胤就有这种特质。而这种特质说起来,也是一把双刃剑,会让他随时随地的与众不同,也能让他每时每刻地显头露脸,招人嫉恨。
被抢了风头,撅了面子的董遵海恨透了赵匡胤,有赵匡胤在随州简直让他寝食难安。说起来也难怪他,像他这种衣食无忧的高干子弟,每天最重要的事不就是些“精神境界”的追求吗?于是,在他的大力干扰下,赵匡胤只在随州呆了半年,就不得不卷起铺盖走人。

第二站,复州(今湖北天门市),这次他是去投奔父亲以前的老部下王彦超。此人身膺武职,是防御史。赵匡胤受够了文官的气,想着在武将的手下至少应该能痛快些。
结果非常痛快,王彦超请他吃了一顿饭,在饭局上连连呼酒,主客尽欢,最后的一道菜是一个托盘,上有铜钱N贯,赵匡胤被直接打发上路走人。
真是痛快。

连载(11)

走出复州,赵匡胤在城外无边的野地里停了下来。四顾茫茫,还要去哪里?他的腿脚仍旧充满了力量,随时可以再走很远,可问题是为什么连到了两处,都被人拒之门外?
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吗?还是这种投亲靠友的方法本身就是错的?赵匡胤一定要弄清楚这个问题,不然他心里没底,只怕再走八处,结果还是一样的。
赵匡胤想了多久没法考证,想清楚了没有,外人也没法推敲,反正他再没去父亲的其他朋友那里丢人现眼。他记得自己是赵家的长子,也记得自己的祖先世代为官,好容易积攒下来的这点人脉关系,千万别毁在自己的手里,从此变成笑柄。
但是,很快最初的那个难题就又找到了他――他的肚子。人一天得吃三顿饭,他太年轻了,正处于新陈代谢最旺盛的时代,而且还如此的强壮(听说身体越好的人越不经饿,困难年代先饿死的都是最棒的小伙子),让他怎么办?
可以想象,他最初从家里带不出来多少钱,在董宗本那儿半年,也弄不到多少盘缠,而王彦超的N贯铜钱经过精打细算,大概够他走出复州,不会饿死在王彦超的地盘上。于是,在宋史中,以及宋人的历代笔记中,就留传下来了这样的记载:
比如某位和尚正睡午觉,突然做梦,梦见一条金龙从天而降,正落在他种的白菜地里。这条龙落地之后的行为非常古怪,很不符合人们印象中的神物形象,它居然马上张口大嚼,把好几垄的白菜一扫而空。
和尚被吓醒了(估计是心痛他的大白菜),马上跑到地里去看。结果发现一条大汉就蹲在白菜地里,好多的白菜都不见了,而该大汉像个超级菜虫子,看见来人了都没反应,还是蹲在那里继续大嚼,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又比如,赵匡胤行路劳累,无处息身,只好躺在野外的大树下,而树不移荫,始终为他遮着阴凉。
再比如……这样的事很多,零零碎碎的综合起来也都一个意思,本人没心情多写。值得一说的,是赵匡胤穷极无聊,开始了赌博。只不过惨了点,他先是赢大了,然后就全赔了――他忘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群陌生的人赌,赢得多了还不收手(没钱啊,估计赢一点心里面就想着又能多吃顿饱的,结果就利令智昏了),那么结果就一定是得运动一番。很不巧,那天赵匡胤竞技状态不佳,被人围攻痛扁了一顿。
这样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不断地打击着赵匡胤的肉体,更不断地摧残着他的心灵,他在不断地挣扎,要在这个乱世里凭着自己本身之力活下去,可是路在哪里,却一片茫然,越来越是茫然。请注意,这时他只是赵匡胤,还远远不是宋太祖,他只不过是一个刚刚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第一次出门求生,至此已经举目无亲,求靠无门。
换你,你会怎么样?
而赵匡胤没有沉沦。困境,让他看到了真正的自我。一个人能明白自己是多么的不容易,行进在险恶冷漠的陌生世界里的赵匡胤,有一天面对初升的太阳,突然间豪兴大发,随口吟出一首诗――欲出未出光辣达,千山万山如火发,须臾走上天上来,赶却流星赶却月。
诗,很平常,并无多少文采。但歌咏言,诗言志,看诗要看其中的气象(穷究词句,为一二字骚首终日,推敲不停,乃腐儒酸丁也!)。赵匡胤不仅没有气馁,反而更加的澎勃激昂。他决定了,要重新北返,回到他的故乡。只有北方,那个已经变得更乱的世界里才有他发挥的空间。
这时,距赵匡胤离家已经有两年了,他可以说混得很矬,如果那时候他能有张照片留念的话,想必我们能看到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目光炯炯的强悍青年。无须嘲笑,说实话,我非常的欣赏这副模样的赵匡胤,甚至为他自豪。
为什么?想想看,他为什么会落到如此地步?是他没有能力?还是他运气不好?NO,都不是。最大的原因是他坚持原则,一定要按自己的理想去活,才让他穷困狼狈。有一个外国的汉学家曾经说过,在每一个中国人的心里,都隐藏着一个儒者,一个佛教徒,还有一个强盗。中国人在正常生活中,都有变成儒者,或者崇尚儒者的趋向;而意气消沉,或者梦想更大富贵时,佛教徒的影子又会笼罩他们的心灵;而到了山穷水尽时,中国人就都会变成强盗。
这一点无须讳言,几千年以来我们就是这么活的,而且我们的潜意识里,强盗的行径是如此的浪漫和理想化。如果列举我们的偶像的话,梁山上的哥们都会名列前茅。
赵匡胤在这两年中,每时每刻都可能变成强盗。而凭他的个人素质,在这个乱得没有法律的年代里,当个强盗一定非常优秀(世所公认,赵匡胤是中国历代所有皇帝中,个人击技最强悍者),他本没有必要把自己弄得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是他坚持了下来,信念就像是一颗过了冬的种子,寒冷没有夺去它的生命,就注定了它破土而出时,会更加的茁壮茂盛。
每一个人的成功都不是偶然的,就像刘知远的帝位绝不是凭空而落。赵匡胤之所以能成为宋太祖,而不是朱温,他创立的朝代文华风流、宁温和不酷厉,从他最初的坚持中,这些就都已经注定了。

连载(12)

一路向北,归心似箭。赵匡胤在回家的路上,就知道自己已经晚了。至少已经晚了整整一年。就在一年前,他离开董宗本,去投奔王彦超时,他的家乡就已经又一次天翻地覆。
原因很简单,但非常致命——皇帝死了,刚刚才登极做了一年皇帝的刘知远,突然重病,没几天就彻底沉默了。继位的是他十八岁的次子刘承佑,这已经是当时刘氏家族里最好的选择了,但仍旧没法稳定局势。
马上有人反叛,河中护国节度使李守贞、凤翔节度使王景崇、永兴军节度使赵思绾,三大重镇联合谋反,新登极的皇帝立即接受考验。但让人惊奇的是,接到这样的挑战书,年青的皇帝坐在金殿之上居然哈欠连天(绝对属实,不敢杜撰)。
这真是个奇异的现象,朝臣们不由得交头接耳,就连官场老油条冯道都摸不着头脑。最后他们得出的结论有三点。
一, 陛下已经成竹在胸,所以对反叛的蠢人们不屑一顾(这太好了,意味着他们也可以就此高枕无忧,不必战战兢兢,整天坐班侍候);
二,可以看出陛下虽然年青,却是位深藏不露,举重若轻的高人(这更加可喜可贺,哪怕他现在并没有马上想出平叛良方都无所谓,因为素质决定一切);
三,就有些不妙了,十八岁的青年精神萎靡不振,难道是少年天子爱风流,他已经风流过度了吗?
刚刚成年的刘承佑高坐在皇帝宝座上,就这样承受着下面的窃窃私语,和好多双暧昧淫荡的目光,他只能苦笑,没法解释。他每天晚上都彻夜失眠,让他拿什么在第二天的早朝上抖搂精神,震慑群臣?
事情是这样的,他老爸临终前,给他留下了五个最宝贵的遗产。他们是:杨邠、史弘肇、王章、苏逢吉,还有郭威。这些人或文(苏逢吉,宰相)或武(杨邠、郭威同为枢密使,杨邠内掌机要,郭威外领征伐。史弘肇是侍卫亲军都指挥使,负责京城警备)或管钱(王章,三司使,主管全国财赋),一个个老谋深算,久经考验。刘知远深信,只要有这五个人扶保自己的儿子,那么后汉的江山就会稳如泰山。
但他犯了天下所有父母的通病,为儿子做了很多,却忘了问儿子要不要。
刘承佑从一开始就认定这五个人把他架空了,军、政、钱,一个国家不就这么点事吗?他什么都摸不着!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尝过当皇帝的滋味!
老爸……你为什么这么爱我?!
可是现在机会来了,有人反叛,妙不可言!刘承佑是聪明的,居然无师自通,马上就明白了危险与机遇同在的道理。首先,他必须得平叛,那么派谁去呢?首发人选――郭威。掌枢密使,外领征伐,不是他是谁?何况此人久经战阵,威名远扬,尤其是在本国军中,也许只要他去了,根本不必动手,只需要露个脸儿,就能让叛军投降。但就是不派他去。
派别人去,哪怕是些无名之辈,却能就此在战争中培养自己的嫡系,只要打了胜仗,就能掌握最为关键的军权,从此一步步地收回所有在皇帝名下的动产和不动产。
就这么办了,新皇帝在当年三月份下令郭威可以回家钓鱼了,然后命令白文珂、郭从义、常思这三个在史书中都查不出当时官职的人出兵,大集王师,以期必胜!
但是时间很快就到了七月,从明媚的春天打到了闷热的夏天,大家都开始穿短裤打仗了,李守贞还和他的伙伴们活蹦乱跳的,不断地向其他地区的节度使同僚们展示自己依然健在,活得很好。
局势加倍动荡,刘承佑的威信指数直线下降,迫不得己,他只好像三国后主刘禅拜会诸葛亮那样,亲自到了郭威家里,小心翼翼地说出一句话——我可以麻烦您办件事吗?(吾欲烦公可乎?)
郭威的回答极为克制且有身份——臣不敢请,亦不敢辞,惟陛下命。
就这样,郭威出兵,受命节制后汉全军。在行军的路上,有一个风尘仆仆的青年加入了他的队伍,成为普通一兵。谁也没有料到,这是一段传奇的开始。这个青年以此为契机,一步一个脚印,攀上了令人目眩的高度。成为中国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唯一。
唯一一位以职业军人起家,成为立国超过百年以上的正朔朝代的开国皇帝。

连载(13)

郭威,邢州尧山人,父亲郭简,曾为后晋顺州刺史,但死在乱军中。郭威从小孤苦,四处流浪,在乱世中独自长大。十八岁时,以勇力应募从军。当过亲兵,当过俘虏,一路辗转历经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四个朝代,在不同的军队中以智勇不断升迁,最后拥立刘知远在太原称帝,得授枢密使,为后汉开国功臣。
我们都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如果要精确计算的话,就是在两年之后,他就成了后周的开国皇帝。两年,仅仅是两年,他就可以登峰造极,复制刘知远了,那么他现在的心情呢?很激动吗?在热切地期盼着两年之后吗?NO,这是个很不好笑的笑话。郭威像所有人一样,不知道第二天会遭遇什么,就像他在这一天,很普通的正常行军途中,突然接到报告,说有一个自称是禁军护圣都指挥使赵弘殷儿子的小伙子要见他一样。
赵弘殷?有过一面之缘,他的儿子来了,有什么事?郭威想了想,还是见吧,他很随意地告诉手下让那个小伙子进来。
他根本不会知道,这会是历史上非常难得一见的场面――两位开国皇帝在活着的时候,而且都还不是皇帝的时候,见面了。
赵匡胤进来了,他马上就让郭威吃了一惊,但不是被他的风采所震撼,而是怀疑起了他的真实身份。这实在不能怪郭威,进来的这个年青人衣衫褴褛、面带菜色,就像是一个很长时间都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哪像个官宦子弟?
这可真是没面子,可也真是没办法。赵匡胤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衣服和头脸他都洗得非常干净了,但是气色还有身体状况却绝对骗不了人。如果你每天只能吃些苞米面窝头加上些原汁大白菜这样的纯绿色食品,而且还只能半饱的话,你无论如何也装不像那些成天吃海参鲍鱼龙虾的人,何况这时候赵匡胤的精神气质也与刚刚走出家门,离开当时北方最繁华的城市开封时大不相同了,绝对不像个开封的少爷,他非常冷静、不卑不亢地站在郭威面前,礼数周到但绝不谄媚地向郭威施礼问候。
几句问答之后,郭威相信了赵匡胤的身份,虽然那个时候没有身份证可以确认身份,但是一个人的谈吐和他掌握的信息更能说明问题。尤其是赵匡胤所表现出来的态度,让郭威非常欣赏。这个年青人非常坦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愿望――希望从军,为郭公效力。郭威问他,为什么不回开封,在自己父亲的手下做事不是更好吗?那样离家近,也会轻松些。如果缺少路费的话,他可以帮忙。
赵匡胤感谢了他的好意,然后说出自己这两年的经历,经历可以证明他不管在外面混得怎样,都不想依靠父亲,要独自闯荡天下打拼人生的决心。在叙述中他没有隐瞒什么,种种狼狈困顿他都没有掩饰,他发现郭威听得很用心,很安静很专注地一直听他讲完,然后直接问他,想要个什么职位。
注意,这是个关键性的时刻,这表示郭威已经准备收下他,在问他具体的工作待遇问题了。怎么办?如果回到两年前,刚到随州向董宗本第一次求职时,赵匡胤会怎么说?相信他一定会考虑到他父亲的身份,他自己的身份,以及他不同凡响的志向(唯独不考虑自己确实的半斤八两),然后要求一个虽然不会太高,但肯定利于升迁的职位。这才符合他赵匡胤嘛!
但是现在已经是他第三次求职了,他已经在外面独立生存了两年,无数次的寒冷饥饿风霜雨雪,还有他所亲眼目睹的乱世中流离失所人命如草的现实让他理智,早就知道了天高地厚。这时在郭威的注视下,他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我只想当一个普通的兵,请郭公开恩成全。
OK,郭威点头,马上同意了他的要求。赵匡胤从此成了一个军人,郭威没把他扔到外面的野战部队去,而是把他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就这样,他成了郭威的一个亲兵。

连载(14)

就这样,赵匡胤跟着郭威一路行军,在公元948年8月20日到达了河中。河中城下战云密布,军营林立,本就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李守贞更加不愁寂寞。
春天就已经到达的白文珂、郭从义、常思并不是无能之辈,他们早己经把李守贞击败,只是没办法攻破河中城而已。不过这也难怪他们,这年头什么都可以被忽视,什么国计民生啊,经济环境啊,人权完善指数啊,统通都没有市场,只有一件事,哪个当局哪个单位都积极地贯彻执行,那就是高筑墙广积粮备战备荒。只要这两件事做好了,那么你就能两耳不闻城外事,一心只过小日子。可要是这两样做得不到位,那么在这样的世道里,你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杀死,或者被饿死。
而李守贞深知此中利害,他的河中城城高墙厚,城里兵多粮广,从一开始就打定了死守河中拒不投降的主意,任凭白文珂等人想尽了办法攻城,他就是玩命死撑。因为他知道,时间的优势站在他这边,他每多撑一天,距离刘承佑的江山崩溃的日子就近了一天。就这样,他撑来撑去,终于把他的老熟人,后汉王国的最后一张底牌郭威给撑来了。
郭威到了,他先是稍事休整。这期间,他并没有假惺惺地去卖自己的老脸,劝李守贞投降,更没有故做姿态,去训斥甚至惩罚久攻不下的白文珂等人借以振奋军心,他只是带上了些人,轻装简骑地围着河中城转了几圈。之后,他下达了第一道命令。
令——即刻起开始筑寨。
具体情况是――常思筑寨于河中城南,白文珂筑寨于河中城西,郭威自领中军筑寨于河中城东,留城北一地空缺,不设人马。同时征调周边五县百姓近两万人,在三寨和河中城之间筑起了连接不断的小型堡垒,来保护新建的营寨。
命令一出,全军哗然。这是要干什么?为什么不乘着生力军新来,一鼓作气全力攻城,就此把河中城拿下?这不是坐失良机吗?筑寨是干什么?是为了更好的围困?河中城和李守贞早已经是瓮中之鳖,只需要不断地攻城,就算不能攻破,也会迟早耗尽城中的人力粮草,火到猪头烂,到时候自然灭亡。何必要大费周折,先干起水泥瓦匠的玩意儿?这完全没有意义,只会让自己的士兵劳累,让敌人赢得难得的喘息之机,结果是增加了取胜的难度。
面对质疑,郭威不动声色,他的沉默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接下来的日子,赵匡胤和所有人都郁闷地对着高大巍峨的河中城城墙呲牙,那上面本来惨兮兮的李守贞的人变得悠闲自在,甚至能舒舒服服地晒太阳。而城下的大兵们就混得矬了,他们得监工看料,如果工程进度慢,还得时不时地搭把手,混得像些拿不着工资的农民工。
就这样,好多天之后,三个营寨都筑好了,寨前的堡垒也都筑好了,可郭威却不放周边五县的百姓回家,而他也没有再下新的命令,全军所要做的事,就是各就各位,排号进住刚刚盖好的新家。
然后呢?没有然后,郭威似乎把战争忘了,他每天似乎都很平静的样子,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敢问(就连刘承佑都不敢问,他比谁都急,可是同样没办法)。
现实并没有让人们等多久,一天夜里,久困城中绝不露头的李守贞突然率军出击,没有准备的后汉军一片慌乱,只得放弃了堡垒,向新筑的营寨里撤退。奇怪的是,李守贞也没有乘胜追击,这本是他自开战以来难得的战机,他的军队在战时的间隙里全力以赴,把新建的堡垒都毁了,然后就马上撤回城里,再次开始坚守。
等后汉军重新集结,列队出寨,准备痛扁敌人时,敌人已经不见了,他们的面前只剩下了满地的断瓦残垣。他们所能做的只有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这样全毁了?他们辛苦了好几个月的成果就这么都毁了?这个世界还有公平、公理和道义吗?
愤瞒、激动、劳累,再加上这些日子以来不断积压的郁闷,让这些火气旺盛的大兵们再也控制不住,有人开始骂娘,有人却大笑了起来,懂得什么叫黑色幽默了吧?就是极度的诧异弄出了让人接受不了反差,让当事人无论如何接受不了,与其说这时候他们把李守贞恨到了骨头里,倒不如说实在是忍不住想把郭威这老混蛋从帅帐里拖出来海K一顿。
而这时他们终于听到了郭威的第二条命令。
令——再次筑垒。
他妈的!
军营里暴发出了空前巨大的粗口,真是太棒了,大兵们终于知道了那些征调来的农民工们为什么没被遣散回家了,这些人得重新劳动,把刚刚被毁的堡垒再筑起来,而他们也别想闲着,以前干什么,现在起接着继续练!只不过他们很是奇怪,看起来这场战争的主角像是这些勤劳的农民工,而他们这些当兵的,只不过是这些农民工的保镖。
但不管怎样,军令如山,又过了些日子,堡垒就又出现在河中城和后汉军之间。
之后的事情就像是复制粘贴,再复制粘贴的重复程序一样无聊,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只要堡垒出现,李守贞就会心急火燎,不计利害地率队出城,不管用什么样的代价,都一定要把堡垒毁了,然后他才能稍微恢复点理智,带着人马逃回城。
而郭威就像故意和他斗气一样,只要你来毁,我就马上重建。如此周而复使,没完没了,这种单调无聊的工作竟然持续了――别惊讶,是接近整整一年!

连载(15)

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李守贞远远比郭威忙碌。他时常出现在城墙上,带着越来越让人难以揣摩的神情向城下测量。对,不是眺望,而是日复一日,随时随地向郭威领导的开封建筑工程队的进度行进精度测量。久而久之,他的部下们都掌握出了规律,那就是只要城下的堡垒修到了一定的位置,他们就得出城运动了。
只不过,每一次出城拆除这些违法私建的建筑之后,他们回去时的人马都会少很多。其中有战死的,有拆墙累死的,还有借机逃跑的。
就这样,不断地拆、建,不断地重复,李守贞带得出来的人越来越少,拆不完的墙却越来越多,当这种反比例指数越来越大时,郭威终于下达了第三条命令。
令——攻城!
郭威部全体士兵嗷嗷叫着冲向了河中城,他们的怒火和怨气已经足足憋了有一年!李守贞,我们来了,你这一年来拆了我们多少堡垒,现在要你连本带利都还回来!我们这就拆你的河中城……就这样,三面强攻,北面放行,李守贞的士兵被这致命的一线生机,以及在拆墙游戏中玩得筋疲力尽的身体给彻底拖垮了。河中城被一鼓而下,李守贞贯彻了自己绝不投降的宗旨,城破后全家集体自焚。消息迅速地传向了全国,不多久,又迅速地传了回来,另外两处的反叛,凤翔节度使王景崇和永兴军节度使赵思绾很痛快地投降了,他们实在不想像李守贞那样被郭威玩。
一切搞定,大功告成。郭威用尽可量小的代价,得到了最圆满的战果。
现在都明白了吧?郭威为什么会在最初下达了那个莫明其妙的命令。的确,那时的李守贞和河中城就已经是瓮中之鳖了,只要不断地攻城,不断地消耗,就足以让他们崩溃。胜利只争迟早——但是前提却是要以战具的毁坏和士兵们以可怕数字的死亡去换取。
有必要那么做吗?一定要强攻才行吗?
与其我主动去攻,去承担损耗,为什么不让对方来攻我,让对方来承受损失?也就是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让躲在城里装孙子的李守贞主动跑出来打我?
答案是——有!
郭威准确地分析出了李守贞的心理――死守无援,又突然看到郭威带着大队人马来增援,不仅围得更加水泄不通,更新添了一个个新建的营寨和堡垒在向他步步逼近……最后一根稻草能压死骆驼,己到绝境的李守贞再也难以忍受这些本是无害的挑衅。
于是,他只能一次次冒险出城,以毁灭堡垒来维持自己还能生存下去的信心。
就这样,郭威只是用一些业务不熟练,用料不讲究,粗制滥造的豆腐渣工程,就达到了克敌致胜的目的。最后,历史可以考证的是,当这些事情发生时,赵匡胤都在现场。而历史无法考证的是,赵匡胤要在郭威的第几条命令下达时,才能明白主帅的用心。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围城的一年中,赵匡胤有了巨大的收获。他在主帅的身边听到了也看到了许多实际演练中的领导艺术与被领导技术,这对他的成长有着巨大的教育意义。他学会了怎样做个下属,更同时现场观摩了怎样才能做一个成功的领导。军队这个大熔炉开始锤炼他,把他去芜存菁,从一个渴望进步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快速进步中的职场青年。而他最大的收获,则是结识了一个对他后来的发展有着决定性意义的人。
这个人叫柴荣,历史现在还没有轮到他出场,但是很快整个世界就会发现,柴荣才是这个时代里最最英名杰出的人。世所公认,他比赵匡胤还要强,只不过他在一个最关键的因素上输给了赵匡胤。而这个因素是自有人类以来就没有谁能够战胜或者改变的。
那就是――命运。
是柴荣的不幸,才造就了赵匡胤的人生。

连载(16)

我只是想睡个安稳的觉

郭威凯旋,带回了胜利和丰厚的战利品(极小的伤亡数字和完整的河中城以及后汉天下重新恢复了平静,再没有反叛。这些比杀敌千万,带回来整座金山都重要),让他受到空前热烈的欢迎。迎接他的有鲜花、奖金、升职、百官的恭贺,以及皇帝更加萎靡不振的脸。
时隔近年,郭威又在近距离的情况下看到了他的陛下。他惊奇地发现,年青的陛下脸色更加差了,神色加倍的萎靡,著名的哈欠也打得更多了,完全无视此时场合的正规,气氛的热烈以及全体朝臣的注视。不知为什么,郭威的心里掠过了一丝异样,像是感到了些什么,但是没容他仔细分辨,就马上被欢呼的人群和酒杯淹没了。
因为郭威的新头衔颁布了――加封郭威为官检校太师兼职侍中,正式成为后汉朝中第一人。但这两个头衔几乎都是荣誉性的,这也没办法,除此以外,早就是朝中顶级大臣的郭威已经无官可升,除非是刘承佑肯脱袍让位。
一时间杯交错,欢声盈耳,郭威也不由得被感染了,这一年来风风雨雨,他是容易过来的吗?真的应该多喝两杯!但是他做梦都不会料到,他的危机已经在这时候伏下了,他刚刚看到的那些慵懒的哈欠和惺松的睡眼背后真的隐藏了一些东西,在不久的将来,就会给他的人生带来巨大的变故。
甚至是给中国的历史都带来转折性的变数。
现在,让我们暂时离开皇宫,到民间真正欢乐的海洋里去吧。在开封城里万人空巷热烈庆祝的人群中,赵匡胤在第一时间里脱离了部队,奔向了自己久违的家,他要去探望自己日夜思念的亲人。三年多了,家中一切,别来无恙?
家中都好,母亲安好,小妹也在,二弟匡义已经长大了,三弟匡美也已经出生,所有人都很健康,只是没有见到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此时不在京城,在这次平叛的战争中禁军也被派上了前线,但和他不在一个战区,可以肯定的是,也还活着。
多么的幸运,赵家有了两位职业军人,同上战场,都还活着。
那么尽情欢乐吧!一年的期盼,一年的忐忑等待,终于等来了胜利和亲人,还有什么理由不快乐呢?!当天的欢庆一直持续到了深夜,满城欢忭的声音和烟花烛火灿烂的光亮一直喧嚣着整个开封城,也传进了开封城里最高大也最幽深的建筑――皇宫里。这让早就回到寝宫独自安息的刘承佑更加难以入睡。
一个善于让自己习惯痛苦的人,总能找到让自己痛苦的理由。
他发现了一个新问题――为什么有了反叛让他不安,可平定了反叛更让他难受?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欢呼,而他却加倍的痛苦?这些胜利难道不都是以他的名义去获得的吗?这些成功难道不是都记在他的名下的吗?那么他在痛苦什么?
黑暗中的刘承佑瞪大了双眼,他忘不了在白天皇宫里所发生的一幕幕,郭威被群臣簇拥着,所有的人都围着郭威转,郭威才像是皇帝,才像是这座皇宫,这个天下的真正的主人!而他,本应享受这些赞誉和恭维的皇帝,却被冷落在了一边……他现在比刚刚继位时更加的痛苦了,那些困扰着他的问题非但没有解决,反而越来越严重。他必须做出反应,否则他真的再也无法安睡,直至痛不欲生!
历史的车轮就这样被一个人的痛苦启动了,这个敏感的年青人一但找到了他的痛苦,就天才性地把这些痛苦无限制地放大。在不久的将来,无数人将因此而受益,同样有无数的人将因此而遭殃,比如就在此时皇宫外面欢庆太平的开封市民们,你们就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等待你们的只有冰冷的刀枪和冲天的火焰,只有死亡!
变化里有着无数的机遇和凶险,所有人都只能在随波逐流,尽力而为中得过且过,听天由命。
郭威、柴荣、赵匡胤乃至于当时的皇帝刘承佑莫不如此。只不过,刘承佑在这期间掌握了绝对的主动,以他年青人特有的激情和骚动。

连载(17)

刘承佑,原来你是个古惑仔
时间过去了四个月后,后汉皇帝刘承佑把郭威再次派上了战场,理由很简单——一个常规任务,去抵挡契丹。这时候,契丹的新皇帝也终于被“选”出来了,皇帝开工,总得找点事干,很不巧后汉的边境与契丹直接接壤。契丹人不用站在高坡上都能看见后汉的繁华城市和美丽的姑娘。
后汉,我不找你又去找谁,何况我们还这么的熟?
于是郭威出征,但是等他到了报警地点,却连一根契丹人的马毛都没看见,不仅如此,连抢劫现场都没有。怎么回事?是契丹人行动太快,已经溜了?还是消息不准,契丹人根本没来,有人把皇帝连带郭威一起都涮了?但他并没有迷惑太久,没等他报告平安无事请求撤军,皇帝的新命令就又到了。
就地驻防,以防契丹。
好了,郭威就这样被调出京城,在边疆站岗。
被骗出来的人都愤愤不平,但老于事故的郭威却只微微一笑,他心里明白,千万别再说话,再一次钓鱼的时间到了。他摇了摇头,心想这个年青的小娃娃,还真不是一般的难侍候。但他并没有太吃惊,对现在的情况他还是有一点心理准备的,还记得当初刘承佑请他出马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吗?
——臣不敢请,亦不敢辞,惟陛下命。
表面看来,这话说得既有身份又极为克制,政治语言和个人修养都非常到位。但是领略到里面的无奈和隐患了吗?“臣不敢请”——因为我不想您误会我要借出兵的机会总揽军权;“亦不敢辞”——我更不愿让陛下您误会我借机会要挟您;“惟陛下命”——您怎么说就怎么算,一切都随您心情。
这已经是非常到位的全方面妥协式的服务了吧?但还是个不行!还是不能消除刘承佑心底里的那点不安,居然还使出了这样不入流的小把戏!
郭威表面上维持着平静,但此时真实的心情却是非常沉痛而且沮丧,甚至非常自卑的,一个臣子需要向自己的皇帝如此表白,而且事后还尽心尽力地工作了,还是得不到信任,这真是让他觉得自己很无能,他的工作做得极为失败。
但是,他现在还没有真正地开始警觉起来,有什么必要呢?被怀疑、或者被虐待,本是历朝历代为人臣子的责任内业务,谁都毫无例外,根本没有什么好说的。何况他郭威饱经风霜,人生经历是典型的从低到高打通关式的过程,连做俘虏的日子都熬过来了,这点委曲算个什么?
于是在他边关站岗的这些日子里,他心里经常念叨的,只是下一步要怎样和他的陛下进行勾通――陛下,我还能怎样来消除您的疑云呢?这是郭威百思都不能解决的事情。
但事实上,这并不需要他来解决,刘承佑自己都办了。
公元950年11月14日清晨,皇帝杀人了,一共死了三个。只有三个,他们是杨邠、史弘肇、王章。他们按照每天的正常工时去上早朝,刚走到广政殿,数十名武士突然冲了出来,没有宣判,迎面一片刀光剑影,立即处决。就是这么的粗暴简单,三个老谋深算,终生在阴谋诡计里打滚的人说死就死了。
是不是很搞笑呢?办这样的大事,竟然用了这种无大脑式的纯暴力行动,简直太小儿科,太初级了吧?但就是这样,让三位大师死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事实证明了最高明的计划就是一点都不计划,想干你就去干,想砍你就去砍,只有这样,才能收到最突然也最彻底的效果。
然后皇帝给这三个死人定了性,罪名一点都不新鲜――谋反。
就这样,军权、财权一举收回。
而五位顾命大臣除了郭威在外,只有宰相苏逢吉还活着,至于原因,只因为他是个百无一用的文人。
一切就这样拉开了序幕,刘承佑生平第一次杀人杀得干脆利落,但却留下了绝大的隐患。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他选择动手的时候偏偏把郭威事先调了出去,千年之后,他的这个举动都让人揣摩不透。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有郭威在,他动手就没有把握?还是他竟然如此的嫉恨郭威,一定要留下他来进行一次单挑?又或者他是有什么不得己处,只能这么做?
不知道,一切都是不知道。但需要说明的是,他简单粗暴的杀人方式并没有错,也不业余,就在他之前近三百年,大唐的天可汗李世民就曾经做过同样的事。那也是在一个早晨,在上早朝的路上,李世民杀了他的哥哥和弟弟。同样的突然,同样的干脆,只是李世民做得彻底,主犯和从犯一次性完全了结。
而刘承佑却偏偏漏掉了手握重兵的郭威。
那么一切就都变味了,荒谬和真理只有一步之遥,成功与失败也相距不远,从这一刻起,刘承佑的表现堪称绝妙,他用事实告诉了所有人,他之所以选择这样的时机做了这样的事,其原因就是他想这么做。
深思熟虑真的并不是一个年青人普遍都有的素质,不管他是不是个皇帝。

连载(18)

给我个不杀你的理由
接到这条消息时,郭威正和自己的亲信死党宣徽使王峻在办公室里讨论契丹。这是他们每天都要关心的话题,就像英国人谈天气(在一定程度上,郭威正指着契丹过日子。没有契丹,就没有敌人,朝庭就不再需要有他郭威,事情就是这么的简单)。在得到这个消息后,郭威和王峻马上就都沉默了。
不是吃惊,更不是害怕,这本是平常小事,几十年的血腥生涯,让他们早就对此习以为常了。现在真正重要的是,得马上分析出来局势的下一步走向,会不会扩大,波及到郭威时,还会有多大的余震。
好一会儿后,两人都觉得只有再等等看。目前只能保持沉默,连马上给皇帝写信,说陛下杀得好,杀得精彩绝伦大快人心都是愚蠢的。保持安静,让刚杀过人的陛下也静一静,或许就能让他想起来平日里郭威的良好表现。更何况皇帝已经杀了杨邠和史弘肇,收回了内部的军权,但无论如何他还需要一个在外领兵打仗的人吧,会不会因此就饶过郭威?
郭威叹了口气,这一点就没有把握了。接着他就开始心烦意乱,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刘承佑,这个刚刚杀了人的毛头小子,初次尝到了踩着别人的尸体抢到权力的快感,会马上就此收手吗?
郭威没有找到让自己放心的理由。
事情的发展也没有让他等太久,很快就又有消息来了。这次是一封密信,从澶州快马加鞭抢在皇帝的诏书之前,交到了郭威的手上。拿到这封信,郭威的心凉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信是以多人的名义寄给他的,这些人是诏镇宁军节度使李弘义、侍卫步军指挥使王殷、侍卫马军指挥使郭崇。而这些人之所以串联在了一起,则完全是因为皇帝刘承佑。
具体经过是这样的——刘承佑密诏李弘义去澶州杀王殷,密诏郭崇去郭威驻地魏州杀郭威和王峻。李弘义最早得到命令,他证实这确实是皇帝的密诏后,第一时间来到了王殷的面前,从怀里往外掏东西。
激动人心的场面没有出现,他拿出来的不是刀子,而是皇帝的诏书。
就这样,年青的小孩子刘承佑被出卖了,他把需要以改朝换代为风险代价,才敢进行的削灭节度使行动(参看李从厚、李从珂的灭亡),寄希望于一道密诏来完成的企图,被现实很搞笑的粉碎了。
密诏,就像是一封倡导书,告诉所有想参与的人的可以开始动一动了,如果你们还不想等死的话。
富于斗争经验的李弘义、王殷一刻都没有耽搁,以十万火急的速度抢到了郭崇前面,先期警告了郭威。而就像证实这个消息的准确性一样,忠于皇命的郭崇紧跟着就到了。等待他的,是郭威已经恢复了平静的脸。他已经明白自己该怎么办。
郭威向郭崇伸出了手,拿来――不是你的命,而是你带来的诏书。我要亲眼看一看。什么?没有?我误会了?别再装了,那让我看不起你。你必须随身带着,才能在干掉我后,安抚接管我的军队。
就这样,郭威亲眼看到了刘承佑签署,后汉皇帝颁布的诏书。黄纸黑字,证据确凿。好了,他能给自己一个交代,也能向他的老上司,后汉第一任皇帝刘知远一个交代了。刘知远,你都看见了,不是我负你,而是你的儿子太不懂事。
诏书,致命的诏书。
幼稚的刘承佑完全没有料到,他的诏书还有别的功能。诏书被郭威稍微改动了一下,还是杀人的命令,只是需要去死的人变成了郭威的各位重要下属。
然后郭威非常难过地把诏书拿给他的下属们看。
OK,这比什么都能鼓舞士气,军队立即集结,当天就向首都开封进发。

连载(19)

被无数激愤的人簇拥着走在反叛的路上,是什么滋味?郭威在五代十一国里活了一辈子,类似的场面经历了很多,但成为主角还真是第一次。但他觉得郁闷,他郭威居然有一天要对一个小毛孩子动手了吗?或者,他真的就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了吗?
他并没有担心失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失败。但问题是,他想要一个怎样的胜利?
就此杀了刘承佑?
——那么谁来当皇帝?他郭威自己做吗?这个预算以前还真没做过。
还是只给刘承佑一个教训,让他从此懂得怎么做人,然后就算了?毕竟一个小孩子做事没经验也没个轻重,什么人都得有个学习和熟悉工作的过程不是吗?
——但一个人终究会长大,而所有杀人不必负责任的人都善于记仇,谁能保证刘承佑真正成年后会放过他?而且,而且还有一个问题让他极为头痛,简直束手无策,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这件事在郭威的心里不停地盘旋思考,让他时常出神,以至于他的同盟者一个个加入到位,他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有一天,突然有人报告抓到了一个奸细,已经审明是刘承佑亲自派来的,他才猛地清醒。
“带上来。”郭威一反常态,对一个奸细极其重视。接着,他和这个奸细单独相处,好久之后,这个奸细才悄悄地离开了,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奸细走了之后,郭威才稍微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有人为他去做了,就是这个奸细,他衷心地祈祷这个奸细一路顺风,平安无事地回到京城,好让他亲手缝在该奸细衣领里的密信,能让刘承佑看到。
在信里,他郑重地向皇帝保证,他绝对没有反叛之心,他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能活命,他和他的将军们士兵们都是绝对拥护陛下的,请陛下千万不要轻信某些人的造谣,要以和为贵,给和平一个机会……同时也给你刘承佑自己一个活命的机会!!
这才是这封密信的真正内核。如果刘承佑还没有大脑平滑到连游戏规则都不懂的话,他就一定会明白郭威到底要说什么。
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我郭威还活着,带着大批军队,正向你靠近,随时可以做掉你,而你绝对杀不了我。不过你也不用怕,你手上也有我需要的东西,那就是我的全体家眷,他们都还留在开封城里,随时都有可能被你先期做掉,所以我们谈谈吧,这对谁都有好处。
这实在一点都不复杂,无论谁都应该知道怎么做,那就是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各谈所需,哪怕只是一时之计。然后郭威就又开始了等待,忐忑不安,心惊胆战的等待。但是他害怕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不按牌理出牌的人可怕,可是连游戏规则都不懂的人才最可怕!
刘承佑接到密信,没有对郭威做一个字的回复,他直接把郭威留在开封的全体家属一个不留地杀掉,其中包括郭威养子柴荣的家眷(此时柴荣已经有三个儿子,郭威更有了两个儿子。刘承佑绝对想不到,他杀了这些人,会彻底改变了中国的历史,同时给赵匡胤铺平了决定性的道路)。他完全断绝了郭威的后路,同时,也把他自己的后路彻底断绝。
悲愤的郭威在滑州誓师,决心攻占开封——为了必胜,他听从了王峻的建议,向军队郑重许诺,攻陷开封,尔等可以在京城剽掠一旬!
刘承佑,我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一定要你死!

连载(20)

开封的准备

郭威迅速逼近,进兵之快,令开封措手不及。从当年十一月十一日(简称1111事变)后汉皇帝刘承佑杀三大朝臣夺权算起,十一月十四日郭威接到的密报,十六日就已经起兵抵达了澶州(还记得澶州的主持人是谁吧?王殷,最早给郭威通风报信的人。也就是在这一天,郭威通过奸细给刘承佑带去了密信),十八日郭威进驻了滑州,到二十日,郭威马不停蹄,已经到达了封丘(今属河南),距离京都开封不足百里。
面对近在咫尺的致命威胁,后汉的二世祖(对不起,他真的是第二任皇帝)刘承佑反应积极。他抖擞精神,再次向四面八方发出诏书,令各地的节度使火速向他靠拢,带兵进京勤王。让他振奋的是,响应的人数相当不少,其中最大的兵力来自兖州,是泰宁节度使慕容彦超的部队。而隔天之后就有了证明,这位节度使真的是非同凡响。
有人有枪了,这让开封的君臣们都松了口气,悬在半空中的心也变得安稳了些,这至少证明了皇帝的威信还在。但是另一个问题紧跟着就出现了。钱,按照惯例,让军队开工得事先赏钱。这合情合理,如果有谁说打完了仗再给钱,那他就是混蛋――难道说让很多死尸再起来领钱?!
但问题是国家实在是没有钱,近几十年来在后汉的大地上,各个朝代的各位皇帝以及契丹人不停地搜刮掳掠,已经连豆腐渣都挤压不出来了。这时候皇帝说要钱,估计就算是把皇后给卖了,都别想卖出好价钱。最后,皇帝的亲信们给宰相跪下了,再三叩拜,声泪俱下:“请相公为天子着想,不要再吝惜财物。”
宰相面色惨然,摇头不语――真的没钱。
亲信们绝不起来,说出了真正的打算:“国库里还剩下点钱,请相公全都拿出来吧。”
宰相长叹一声,再没有话说。
就这样,后汉没有国库了,只剩下了库房。而这些钱分发到士兵们的手里,每人也只得到铜钱20贯,而且这还只是禁军的特殊待遇,外地兵在此基础上再次减半,只有区区10贯钱。
就这样,在公元950年的11月20日,后汉皇帝刘承佑的部队带着这点可怜的卖命钱,开赴战场,去迎战只要取胜就可以在京都开封剽掠一旬的反叛军队。

连载(21)

非凡的节度使

公元950年11月20日晚,刘承佑在开封城头,目送着他的军队开赴战场。军队的数量似乎已经很多了,包括赶到的援军和开封城里几乎所有的禁军,这已经是他现在可以动用的全部力量。
但能赢吗?
刘承佑的心底不由得泛上来他本不愿再想起的记忆——一年多前他曾亲自到郭威的家里求救。那时的郭威是他唯一的救星,是他赖以震慑朝臣,稳定江山的人。换句话说,郭威就是他后汉王国里的第一军事强人,现在这个强人反叛了,还有谁能制服他吗?
慕容彦超,目前只能是他了。但他真的行吗?刘承佑顿时心乱如麻。
慕容彦超,年龄不详,出生地不详,父母不详,过往经历统统地不详,查遍新旧五代史都没有这个人的任何个人记录,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是个男人,当时的身份是驻防兖州的泰宁节度使。除此以外,就再也没有什么了。而就是这个人,将决定皇帝刘承佑的生死和后汉江山的成败。
必须承认,我、甚至任何人,都不会知道当时刘承佑心目中最理想的领军人物是谁,但郭威进军的速度太快了,已经不容许他做任何的选择,全国勤王人马谁跑得快,谁到达得早,他就只能依靠谁。而慕容彦超到得最快,带的人马也最多,这也直接证明了他的活力和热情最旺盛,所以他就是最佳的人选。
所以,慕容彦超并不是被历史所选择的,而是他主动地创造了历史(这多不容易,谁能自主自己的命运,进而撰写历史?事实证明,连郭威都是被迫起兵,不得不反抗以求活命)。历史记载,在一天里,慕容彦超是充满了旺盛的斗志和必胜的信念去迎击郭威的。临行前,他对年青的皇帝做出了强有力的保证——臣必胜!在臣眼中,北军不过是些蠛蠓小虫,可以随手捏死,我要为陛下活捉郭威!
然后,他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奔向了战场。在那里,他在史书中给自己留下了印记,正式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虽然表现得非常搞笑。

连载(22)

公元950年11月21日,封丘之南刘子坡,慕容彦超终于遇到了郭威。只见对面旌旗招展,号炮连天,人马一眼望不到边。他的部下们看到这样的声势,不禁都有些发怵,可慕容彦超却变得更加亢奋,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下令列阵,眼看着一场大战就此开打,突然有人报告,皇帝陛下亲自到战场来了。
哦?慕容彦超立即更加精神焕发,他先下令手下们都站得更直点,把刀枪摆得更整齐点,然后才请皇上过来。皇上来了,带着三四位宰相以及几十个大臣,各个风尘仆仆,神色庄严。这些人阅兵、勉励、许诺胜利后的幸福待遇,直到过场差不多都走完了,皇帝才在慕容彦超的耳边轻轻地问了一句话——怎么样,到底有没有把握?
这才是刘承佑之所以一定要赶到前线来的最重要原因。这句话要是不问出来,他会憋死,会急死,会焦虑死!
就看见慕容彦超猛然间激昂了起来,仿佛一下子变得极为高大,他声音响亮地回答——臣必胜!请陛下看臣如何破贼,臣不必与他们交战,只需在阵前喝令,他们就会投降!
呼――皇帝和大臣们都吁出了一口大气。他们要的就是这句话,满意了,终于放心了。他们就此后退,以免影响节度使阁下开工。可惜他们走得太快了些,只要再稍微等一下,他们就能听见慕容彦超的另一句话。
慕容彦超像是很随便地向身边的手下们问了一声,“喂,对面除了郭威,还有些什么人?”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他的部下们立即全体面无人色。天哪,马上就要开战玩命了,他们的统帅居然还不知道对手具体都是些谁!
难道慕容彦超接到诏书,带着他们一顿狂跑,一路跑到了这儿,在此之前连一点准备都没有?!
面面相觑之后,终于有人说出了答案,就见这次轮到统帅的脸色变了,慕容彦超像是有了些许的犹豫,但是他还是马上就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进攻!
这场战斗由慕容彦超主动发起了进攻开始,然后大约半小时不到就完全结束。形式发展之快让观战的刘承佑都来不及表达任何失望的情绪,他只看见了慕容彦超的队伍向郭威的部队发起了冲锋,然后两军相接,然后一片混乱。片刻之后,两股相对冲击的洪流就汇成了一股,向一个方向急速流去。
慕容彦超跑得比谁都快,马不停蹄,比他接到诏书奔向开封跑了第一时还要快,一路狂跑再次跑回了兖州。哪儿来的哪儿去,从此以后,刘承佑就再没有见过这个人。而郭威也在战场上被这个人弄得一片茫然,征战一生,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物,来去如风,居然来不及去抓他!等到郭威反应过来时,战场上已经全是他的人了。
刘承佑也不见了。
在混乱中,刘承佑尽管失望,还是证明了年青人的反射神经就是要比中老年人的快一些,他比郭威先反应了过来,抢先向开封撤退。他还报有一丝幻想,他还年青,还是皇帝,而后汉还有别的很多的节度使,只要他能活着回到开封,坚守几天,就会再有生机。
但是他错了,后面发生的事已经被这个时代的人们弄出了规律,执行成了惯例。他在开封城下被自己的臣子拒之门外,无奈之下只得选择了逃亡,而郭威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他的兵直扑开封(请注意,是他的兵,而不是郭威本人。这时的郭威已经身不由已。他的士兵们都清楚地记着他在开战前的许诺,每个人都想着自己平日里在开封城可望而不可及的钱、财,或者远比他们高贵的女人,他们已经疯了,他们要去抢!),至于刘承佑,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自有旁人替他收拾。
开封,又一个千年古都繁华世界,连耶律德光这样的蛮族酋长都舍不得下手的人间天堂,正面临着它自己子民的掳掠刀枪。只要再过片刻,它就会火光冲天,哀号遍地,满城都是空前亢奋四下乱窜肆意强抢的士兵,无数人都将家破人亡!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从来都不珍惜自己的国家和同胞,为什么从古至今都是这个模样?!如果还不明白我们身为世界上唯一幸存的四大文明古国成员,五千年以来却只留下了两座皇家宫殿以及无数在外国博物馆里保存的文物的话,就请正视这时的开封吧,我们的文明和骄傲就是这么被毁灭的!
真的,我们有时的确应该自卑,因为我们总是被自己人无情地糟蹋。

连载(23)

公元950年11月22日,开封。局势完全失控了,开封的城门刚刚打开,没有任何的交结或者欢迎仪式,郭威的人马不由分说涌了进去,然后全体立即就地解散,向全城各个角落扑开。一个字――抢!如果有人反抗,那么再加上一个字――杀!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呢?无须多说了,人,有些时候会变得让自己都不敢相认,因为他已经还原了他的本来面目——一只动物。欢乐的兽性不必掩饰地暴发,那是一种怎样的享受!
就好像一个在现代化城市里生存了一辈子的人,突然置身荒野,被野兽攻击时一样。他(她)会下意识地大叫警察,他(她)会警告这只野兽再不停止犯罪,马上就面临牢狱之灾……但这管用吗?他(她)的呼喊挣扎能让野兽产生怜悯,恢复些理性吗?NO,绝对的NO,野兽们只会因此变得更加的兴奋,更加兴致勃勃!
当时开封城里无数手无寸铁完全无辜的市民们就是这样,他们求告无门躲闪无地,只能任人宰割。
但这也不足为奇,中国历来就是这样。这一天的开封之前,有人受过这样的苦,而这一天之后,中国人也远远没有幸免――就算近代的满清,这种兽性的陋习都依然存在。可以被称之为大帝的爱新觉罗•玄烨如何?康熙大帝啊,他平定三番时大将周培公等人出征没有军饷,军队所过之处就公然抢劫,事后也不见处罚;等到满清后期世所公认的贤臣曾国藩又怎样?他的湘军一边打仗一边忙着往家乡一船一船又一船地运东西,里面装的是什么,还用细说吗?可叹现在市面上曾先生的家书等著作还大卖特卖,人人都对他淡泊名利功成身退等等中国传统美德无比敬仰,但是我们至少应该正视他曾经做过了些什么吧!
话有些扯远了,回到当年沸腾的开封城,满城亢奋四处乱窜的大兵里,至少还有两个人保持着冷静。一个是赵匡胤,他哪有心情抢劫?他的家就在开封,他和这些外地兵在本质上不同!那天的开封城门前,他一定会抢在所有人之前,等着大门的开启。然后第一时间冲进去,抄近路直接狂奔回家。
站在自己的家门前,把所有的亲人挡在身后,然后拔出了刀——你以为只要跟满城红了眼的乱兵说一声兄弟这是我的家,就会管用吗?
这个世界有些时刻没有任何道理可讲,能维持自己和家人生命的,只有手中的刀!
就这样,历史记载在这次仅比屠城稍差的抢劫中,赵家没有任何人死伤。而满城的火焰、震耳的哭号以及彻底疯狂的乱兵给赵匡胤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他深深地痛恨这一切,让他在不久的将来,成功地阻止了另一次类似事件的发生。
而第二个人就是这一切的始作蛹者郭威。
郭威冷眼旁观,注视着身边所发生的一切。难说这时他是什么心情,反正他没有制止(或许是他不想,或许是他不能),但是他也没有参与。可按说他应该是此时开封城里最有杀人欲望的人,最有毁灭冲动的人吧,他满门的亲人刚刚死去,就死在后汉皇帝刘承佑的手里,他应该满腔的悲愤,只想向刘氏家族讨还血债吧!而且皇宫近在咫尺,刘氏一脉除了刘承佑之外也还有很多人,只消他随口一个命令就可以痛快淋漓地挥刀复仇了,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
但是他却偏偏只是沉默地坐着,像是对一切都无动于衷,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连载(24)

肢解一个王朝需要分几步?
抢劫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的中午,郭威的部下王殷、郭崇(注意,从此这个人已经属于郭威了,由此可见有时杀了一个人的确可以一了百了绝无后患,但是不杀却有可能赢得一个人的心)报告――如果再不制止,开封到夜里就是座空城了。
于是郭威下令收队,宣布活动已经提前结束,但是所有的参与者都还兴致勃勃意犹未尽,于是为了证明,他还迫不得己地杀了几个人,才算把命令贯彻了下去。那么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了?郭威的高级干部们开始兴奋了,大餐的主菜终于可以端出来亮相了吧,既然是造反,那么就得确认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大家准备,向新皇帝郭威陛下欢呼――!
但是郭威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他们一下子跌进了失望的深渊。
只见郭威很平静地站了起来,对身边的亲信说:“我们去皇宫吧,我好久没有向李太后请安了。”
什么意思?大伙儿都愣了――去向李太后,也就是刘知远的太太,刘承佑的老妈请安?郭威要干什么?造了人家的反,抢了人家的都城,然后去请安?这是说反话吗?是报复的开始?但是看郭威的样子,一点戏谑嘲讽的意思都没有,说得是相当的诚肯认真。
“走吧,我们都去。”郭威以实际行动打消了手下们的疑云,真的走向了皇宫,没带多少人,也没带多少把刀。就在这时,一个非常震撼但是意料之中的消息终于也传来了。
刘承佑被证明已经死了。他在昨天,也就是公元950年11月22日,只逃出去了不到二十里,就在开封北郊一个叫赵村的小地方,被自己的原部下郭允明追上杀死。现在郭允明很快就会来见郭威,并以此向郭威请功。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郭威的身上,有了这样的消息,再去见刘承佑的妈还有什么意义?所有的事情都已经不可逆转,更无法斡旋,再去见李太后只能是个笑柄――假惺惺地有什么意思?该做的事就是把已经做了的来一个彻底的收尾,痛痛快快地直接改朝换代,让这片天地从此姓郭!
只有这样才是最现实的。
但是郭威还是没怎么动声色,他只是点了点头,让人转告郭允明等着,就再次向皇宫走去。
他还是要去见李太后,难道他真的要去请什么鬼安?

出人意料,郭威与李太后的见面感人至深。
郭威的表现极为悲痛内疚,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表示真是愧对了先帝几十年对他栽培的大恩大德,自己狼心狗肺真是大失臣子之道……而李太后则充分地理解了郭威的难处,且说自己教子无方,对郭威全家死光光的结果表示了最深切的哀悼和遗憾……
两人就差来个互相拥抱,再互相勉励节哀顺变了。
就这样,双方迅速地达成了共识,一切以安定团结为主,以和为贵。具体决策条款如下:
一,这座江山仍旧姓刘。这是条根本国策,不可违反,不可更改,更不可怀疑,上至郭威下至庶民一体有效。所以也就不存在谁是反叛,或者日后还有什么平叛;
二,具体由谁来干这个皇帝,则由文武百寮、六军将校,议择贤明,以承大统。结果很快就会出现,大家都不要急,请安静等待;
三,在此期间,一切国事由太后临朝听政,百官官复原职,但决定权暂时授予了郭威。
事情就这样被敲定了,郭威在已经占领了后汉都城,杀了后汉皇帝且已经抢劫掳掠过的实际情况下,做出了如上的决定。当天,跟着他走出皇宫的人们都非常郁闷。他们实在想不透郭威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连载(25)

几天之后,百官们的选举有了结果,新皇帝诞生了。这位“幸运儿”的名字叫刘赟,他是先先帝刘知远陛下的弟弟刘崇(请关注这个人,此人也相当的不同凡响)的儿子,当选前的身份是武宁军节度使,驻地徐州。这位皇亲国戚远在徐州一点不知情,但是突然间已经富贵临门,想推都推不掉,居然成了下一任崭新出炉的后汉皇帝。
而为了让皇帝陛下能快点到任,也为了打消新任皇帝的各种不必要的顾虑,众所公推,由老宰相、太师冯道(不倒翁再次出场)亲自去徐州,务必要把皇帝安全地、迅速地接来开封,以便登极。
就这样,时间一天天地过去,随着这些政策命令的不断颁布,动乱萧条的开封城渐渐地恢复了生机。人民像是惊蛰过后的虫子,慢慢地走出了各自的隐身之所,开始在大街小巷里出现了。惊恐未过的百姓们在私下里盛传,新皇帝已经在来开封的路上,而郭威的军队很快就会离开,浩劫真的过去了,以往平静安宁的日子就会再现。
就像印证这些话一样,九天之后,也就是在当年的12月1日,郭威的军队真的全体开拔,向开封以北运动。一个公开的理由是――契丹。不要惊讶,也不要腻烦,虽然真的是很老套了。但是契丹的军队就是又来了,还得要由郭威去抵挡。

郭威的军队一路向北,一连走了半个月,士兵们越走越郁闷。为什么?一来他们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要这么快就离开开封;二来是因为速度实在是太慢了。有多慢?请计算,他们当年12月1日从开封出发,同月16日才到达了澶州。澶州,就是最早给郭威报密信的王殷的地盘。就在一个月前,同样的从澶州到开封这段路,处于进攻态势的郭威只走了三四天!
而他们现在居然就要以这种蜗牛式的行军速度,去边境迎击来去如风,已经入侵的契丹兵团!
真是活见鬼,大兵们满腹狐疑,可又都心不在焉。边疆离他们太远了,就算那里的人都死光了,又与他们何干?你能想象刚刚劫掠了本国都城的士兵们会对边疆百姓们的苦难感同身受吗?何况他们这时自己也正有搞不定的事让他们心烦。
因为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
京城是白抢的吗?当时的兽性和快感早已经成为过去了,在这半个月沉闷缓慢的行军途中,每个人都有足够的时间来想一想他们的前途和已经非常不妙的命运。一个终极问题摆在他们面前,这问题本来不应该有的,但是现在却沉重地压在他们的脖子上,其危险性就像是一把刀,而且已经割破了他们的皮,马上就要切入他们的肉。
那就是皇帝并不是计划中的郭威,而是又一个姓刘的人。这个人已经在上任的途中了,按时间计算,就算走得比他们还慢,十天之后也一定会到达开封,再之后的事情就是傻子都能知道——新皇帝迟早会有一天和他们算算账的!
到那时,噬脐之悔,悔无及矣!
那该怎么办?一股股可怕的潜流在庞大的军队中隐隐流动,每个人的情绪都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暴躁不安,但是解决的办法却一点都没有。他们明明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们就是一步步地走向死亡,但他们却只能听从命令,去边疆和那些混账的契丹人打什么鬼仗!
尤其可恨的是,最应该着急恐慌的郭威却反而越来越是镇静了,甚至非常的轻松悠闲,就好像是非常享受这时的行军一样,每天除了有快马在他与开封之间流动之外,他什么事都不管,像是他早有了把握,无论发生什么他都百分之百地安全。
这让整个军队都极端抓狂,他们感觉被骗了,想当初他们起兵时难道不是为了郭威吗(这时候他们当然不会记得当初真正的动力所在)?难道他们就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都走向死亡而郭威却独善其身吗?NO,绝对的NO!无论如何都要把郭威也拉下水!
这种情绪不断地酝酿积累,终于在当月的16日,大军到达澶州时,抓狂的沸点来到了。士兵们都不走了,公开统一了思想――我们当初拥立郭公打京师,已经个个负罪于刘氏,现在还要立刘氏为帝,将来还会有我们的好下场吗?
这样的话马上传到了郭威的耳朵里,面对着这样赤裸裸的话,以及周围无数双火辣辣的眼神,该干什么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吧?但是郭威偏偏再次让所有人失了望。他什么表示都没有,只是说别让士兵们太累了,就在澶州放假三天,到19日再度开拔。

连载(26)

19日,大军勉强再次启程,之所以还能移动,完全是出于郭威的严令――军令如山,不从者斩!但是到了第二天,也就是公元950年12月20日时,郭威的话不管用了,无论如何军队都再也驱赶不动了。队列散开,人人奔走,军队里最可怕的现象――哗变已经初步形成。
这时的郭威不再做任何努力,他甩开众人,躲进了一间民居里,充分地表达了自己三个不的原则,即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但是很可惜,这间小小的路边民居根本难不住刚刚抢劫完开封的士兵们,只见转眼间一大群士兵拥了过来,紧跟着爬墙架梯冲进了屋里,把郭威团团围住,群情汹汹异口同声——
——请您当我们的皇帝吧!
这是大家一致的心声,表达了我们同甘共苦、生死与共以及生死不离的决心,还有我们早就绑在了一起,跑不了我也蹦不了你的现状……所以,郭大皇帝,你就答应了吧!
但是天杀的郭威仍然不为所动,还是不停地谦让。这时一个经典的、决定性的场面出现了,只见当时乱成一团的人群突然闪开了一条通道,有一个士兵抖开了一面刚刚卸下来的黄旗冲进了屋里,不由分说,就把郭威裹了个严严实实,然后众人簇拥,一哄而出。
转瞬间,屋外边响起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数万名士兵终于看到了一个身披黄“袍”的郭威,一个新的皇帝真的就此诞生了!
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场面,好几万个身强力壮横行无忌的大男人都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终于达到心愿了,终于安全了,原来强迫一个人还真是不容易,哪怕是强迫他去当皇帝……在这数万人当中,就有我们的主角赵匡胤。他身为郭威的亲兵,一定在近距离内亲眼目睹了这出黄旗加身、郭威称帝秀的整个过程,不管他是否理解了这件事的真正内在核心――也就是说,为什么会有这次出征,以及郭威一定要拖延到今天才“被迫”上位,这件事都永远地烙印在了他的心中。
就算在十年之后,他都记忆犹新。

连载(27)

大军就此回程,人人精神焕发腿脚有力,走得那叫一个爽――事业有了奔头,人生再次阳光灿烂,怎能不叫人高兴?!至于那些讨厌的契丹人,就见他们的契丹鬼去吧,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中国人千百年奉行不辍的“真理”——抑外必先安内。
回开封去把没干完的活儿都做利索喽!
这时郭威的士兵们除了满腔的喜悦和冲天的干劲之外,还都在心里隐隐地流动着一股对郭威的鄙视,因为他们觉得郭威在这件事上做得太拖泥带水了,一点都不男人。何必脱了裤子再放屁?又何必多此一举来这次徒劳的远征?就在上次抢劫开封时,顺势把天下都定下不就什么都安了?那样何其简单,何其利落,又多么的男人!
更重要的是,在这几十年的动乱年代里,所有人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但是事实证明,这些人都错了。虽然他们是郭威的部下,天天都见到他,每时每刻都听从他的命令,但是仍然不了解他。郭威是五代十一国里一个真正的异数,他的所作所为与前面的那些行事痛快的“霸主”们截然不同,所以最后他得到的成果也与前面那些稍现即逝的“寡主”们截然不同。
从眼下这件事的处理上,就能够清楚地分辨出来。
这些人不知道,在混乱中最初的9天里,发生了许许多多幕外人所不知道的事,而在这沉闷缓慢行军的15天里,前面所决定的事又发生了重大的变数,这更加是除了郭威及郭威留在开封的亲信死党之外,极少有人知道的。
那么,都是些什么事呢?
首先,就在刘承佑被杀,郭威率部冲进开封大肆抢劫时,后汉国内就已经有人要起兵讨伐郭威了。那就是后汉开国皇帝刘知远的弟弟,“现任”皇帝刘贇的老爹,当时身为河东节度使兼职中书令的刘崇。此人兵多将广,强悍善战,在刘知远时代就被安插在边境与契丹人直接接壤,为后汉第一道屏障。刘知远死后,他就再不入朝也不上缴国税,一切都省了下来给自己当军饷,所以他军队的数量和质量都相当的了得。
当这场造反开始时,刘崇什么都不知道,这让他事后极为愤怒懊恼,一切都只怪郭威进攻的速度太快了,而当时的通讯条件又太差。所以只能是离都城近的人才能先知先到,就像慕容彦超。所以刘崇从一开始就慢了,就什么都晚了。当他知道郭威造反逼近都城时,郭威已经在都城里边了,当他点兵准备进攻都城时,都城里又传来了新的消息。
他的儿子刘贇在千万人的海选PK中获胜,已经被确认是新科皇帝了。
太好了!刘崇一下子心花怒放,什么愤怒难受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不知去向,还能有什么结果比这个更好呢?还用得着再打什么仗吗?根据这个结果,他已经是现任的太上皇了!
兴奋中,他马上派人进京去探听虚实,尤其是要面见郭威和太后,确认消息的准确程度。
消息很快传了回来,千真万确,绝无虚假。尤其是郭威,他接见刘崇的使者时神色凄苦,拍着自己的脖子说:“自古岂有雕青天子?希望刘公能体谅我的忠心。”
使者不禁为之动容,要知道这是郭威天下皆知的隐痛。郭威出身军卒,脖子上有飞雀的刺青,五代十一国时人人皆称他“郭雀儿”。这种刺青一直留到了宋代,军卒和犯人一样要刺青黥面,所以好男不当兵!
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再联想一下郭威出兵的理由,以及他现在仍然尊奉后汉,拥立新君的表现,他是忠是奸已经一目了然。而且郭威还说,请刘公一切放心,朝庭派最德高望重,从不说假话的太师冯道前去迎接天子,尽管尽快到任登极。
OK,刘崇放心了,郭威看起来是认真的!那么就必须赶快了,夜长梦多,随时都出现别的竞争者!他准备冯道一到,就马上派儿子刘贇出发。他已经克制不住激动的心跳,恨不得替儿子出发了。
——孩子,你尽管使劲跑吧,向皇位进发!这是千古难得一遇的良机,你跑得越快,就越能早些当上皇帝,而你老爹我,就越能早些当上太上皇……这真是太好了!
“且慢!”在这个激动人心、热血沸腾的关键时刻,突然有人跳出来喊停。事后证明,这是上天最后一次眷顾刘氏父子,但是搞笑的是刘崇根本没领情,他一脚就踢爆了上帝那张满是关爱的老脸。

连载(28)

喊停的人是刘崇的副手,太原少尹李骧。
李骧满怀好意,向利令智昏的刘氏父子点出了郭威必然有诈,天上岂有无缘无故掉下来馅饼的好事?郭威为什么不把皇位交给别人,偏偏让给你们父子?这正证明了他对你们父子的忌惮,所以千万不能把世子送到虎口里去,不然轻则被扣下当肉票人质,重则就会丢了性命。见便宜莫贪,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趁着郭威立足未稳,而且刚刚抢劫了都城大失民心,赶紧发兵出太行山,号召天下所有兵马,一举剿灭他们。这样才能一劳永逸,安心地享受成果,到那时无论是想当皇上还是当太上皇就都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了……
李骧的头脑疾速运转,为刘氏父子精心打造着美好前程,可是他却偏偏看不到刘崇变得越来越黑的脸。等着李骧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终于告一段落后,刘崇简明扼要地对手下们说了一句话,把李骧的人生彻底定性且收尾――把他拉出去,砍了。
就这样,刘崇把一个全心全意为他谋福利的人杀了,仅仅是因为这个人的话破坏了他的好心情!可见好人是多么的做不得!然后刘崇坚定地按原计划派儿子立即出发,向着皇位一路狂奔而去。
而这个时候,郭威就像配合他的好心情一样,带兵出了开封,向边境运动,表现出了非常“无私”的诚意。
然后就在刘贇全速前进,到达了宋州(今河南商丘),与开封相距不过百多里时,郭威突然间黄旗加身、瞬间称帝,同时疾速返程,更命快马通知开封的亲信王峻,去把最重要的事做了――王峻马上派郭崇率700骑兵赶赴商丘“保护”刘贇。
到了当月的25日,郭威已经回到了开封的近郊。而刘贇此时已经是一个地道的阶下囚。至于刘崇,他则一如既往地毫不知情,仍然做着太上皇的美梦。一切还是因为通讯太慢,只能事后徒呼奈何。
就这样,郭威在离开了近20天之后,再次来到了国都之外。他还是带着上次离开时的那些人,只不过一切与出发时已经彻底不同。

连载(29)

这时,我们很有必要来彻底地分析一下郭威为什么这么做,相信分析过后,我们就能清晰地看出郭威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问题一:郭威为什么不趁着抢劫都城、皇帝新死的时候一举搞定后汉天下?
答案:首先时机火候都不成熟,其中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出在后汉的开国皇帝刘知远的身上,虽然这个人早已经死了。
刘知远死得太快太早了,他死之后到现在虽然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但是从时间上看,他才死了不过两三年而已。这样短的时间,他的影响力以及以他为代表的刘氏一族的影响力还远远谈不到消失或者弱化。所以郭威起兵时,还要矫诏改动刘承佑的诏书,来欺骗自己的部下造反,而且在进攻都城的前夕,还要动之以巨利,以许诺剽掠京城为诱饵,才能驱动士兵们的热情去卖命。
这无不说明了郭威那时根本没有真正地掌握他手下的军队,也就是说,枪杆子虽然不见得再姓刘了,可也绝没有姓郭。
这样绝对不行。在五代十一国里,没有绝对效忠的军队,就别想做任何大事。
于是第二个问题也就有了答案。
问题二:郭威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躲避、推脱众人的拥戴?难道他对皇位真的没有野心吗?
答案:绝对不是,不管他对皇位有没有野心,局势已经强迫他只有一条路好走,那就是顺着反叛之路一直走到底,必须成为皇帝而且坐稳宝座,才能活命。
一点都没有夸张,自古争帝之险,险于上华山。就连十几年之后赵匡胤的母亲杜太后都警告自己的儿子——天子置身庶民之上。若治得其道,则此位可尊,苟或失驭,求为匹夫而不可得!
郭威在刀尖上打滚一辈子,这些本质上的事情怎么会不懂得?那么他还要去皇宫向李太后请安谢罪为的是什么呢?
无非是看到自己内部不稳,而刘氏尚未死僵,所以要稳定一下局势,让敌人不至于马上出现。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不惜动用百官来“公选”出当时最有实力的刘族精英刘崇父子来当“皇帝”和“太上皇”,来争取自己宝贵的时间。
这个时间用来做什么?
用在最关键的事情上――夺得军权。或者叫做获得军心。
抢掠京都九天之后,郭威就带着军队北上抗击契丹,现在我们都知道了,所谓的契丹来犯纯属是个骗局。那么他以那么缓慢的速度带着军队去郊游,真正地目的是什么?
是让军队醒醒神,从抢劫过后的喜悦满足里警醒过来。让士兵们知道现状有多危险,面对的难题绝不只是我郭威一个人的,你们哪一个都别想置身事外。
一切都是为了一些微妙的,且极为重要的心理转变。
试想,如果郭威此时已经称帝了,他对军队,以及军队对他,都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五代十一国时骄兵悍将绝无主仆情义可言,兵强叛将,将骄弑主,郭威的兵马上就会知道自己对郭威的重要性,进而要挟郭威,而郭威迫于形势只有妥协。
那之后政令不行,人心不符,再加上疯狂反扑的刘氏家族,郭威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而在这次沉闷缓慢的行军途中,郭威貌似悠闲自在地看着手下的大兵们越来越是忐忑烦躁,自己就是不忙于称帝,绝不替这些大兵顶缸。非得让这些混账大兵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迫”自己当领袖,然后自己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些大兵们积极主动为自己效命,让他们每个人都有危机感,不用他再去利诱驱赶,都玩命地上战场。
好有一比,这就是郭威给所有的士兵来了个投名状。他要的不是人头,而是当初还没被抢劫的开封,这些傻大兵们自以为占了天大的便宜,凭空发了笔大横财,却不料从此就上了郭威的贼船,跟着他不得不反,再没有了回头路。
而且这一切都完成在很长的时间,和极短的路程中。他缓慢地行军,时刻掌握着京城和周边地区的局势动态,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就能做出反应。你看,当他获得军心,成了皇帝后,只用了四五天的时间,就又回到了开封城外,什么事都没有耽误,还把刘崇父子玩了一票。
这时他面临的局势是多么的理想啊――开封城已经尽在掌握,尤其是刘氏家族的代表人李太后,这真是位懂得游戏规则的老太太,从一开始就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而文武百官更加不用说,早在他上次离京“抗击”契丹时,朝中大臣的代表冯道先生就已经开始为他打工了,何况他人。而刘崇父子更呆得可笑,给个坑就往里跳,谁如果拦着,他们都能急得杀人。这样的人本不足惧,只是怕他们一哄而起罢了。
而最重要的是,人心已经得到了缓和。
人民对郭威的反抗意识,随着一系列的和平政策,以及这次军队的远行,已经缓和了下来,再想崩紧,除非是郭威又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
那么郭威从此改过自新了呢?
人心的敌意有时就好比一个极度想自杀的人,不管当初求死之心多强,只要几次寻死不成,决心自然消退。郭威要的就是这一点,人民对他的警觉和憎恨感已经少得多了,已经容许他做一些改变了。

公元950年12月25日,转变开始了。郭威率军重新回到了开封,王峻率文武百官出城迎谒。隔天之后,即27日,李太后下诏,命郭威“监国”。中外庶政,并由郭威处分。至于“皇帝”刘贇,虽然他中了大奖,但是由于他过期不到,所以奖券作废。当然他可以在宋州爬楼或者爬彩电塔抗议,那都是他的自由和权力,但是估计没人去理会。而郭威倒是还没有忘记他,看在他中奖不易,另赐给他一个别的爵位。很怪,叫“湘阴公”,不知何解。但没过几天,郭威就顺便把他埋在了宋州,此人此生此世再也没有机会回到他的老家徐州,去看看他的亲人。
在这一年剩下来的几天里,后汉的臣子们格外的忙碌,他们加班加点,争先恐后,集体上表劝进。改朝换代的时候又到了,他们每个人对之都非常的敏感且熟悉,没有哪个人愿意在这种事上跑在后面。
于是转过年来,就在正月,郭威脱下了黄旗,穿上了正规的黄袍,在一个多月以前还是刘承佑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他成了五代十一国里又一位开国的皇帝,国号为“周”。
现在,大家预备——向新任天子郭威陛下正式欢呼!

连载(30)

郭威登极,首先论功行赏。这是必须的,这绝对有利于造反集团的进一步团结和巩固,更有利于对全国动乱局势的有效舒缓――告诉了有心继续造反的人没有多少空子可钻。
于是在激动人心的升官大会上,每一个参与了造反行动的人,不分大小都享受到了成功之后丰收的喜悦。像王峻、王殷这些坚定的追随者,都被授予了枢密使、节度使、刺史之类的高官;像间接地“帮助”了郭威的另类人士们,如慕容彦超、刘崇等人也不必自卑,郭威同样给予了他们官职不变继续努力的承诺;而像官场老油条冯道及原宰相范质等人更不用说,重用更重用,加薪再加薪,一切都以安定团结为主。
在这些令人目眩、引人流涎的升职加薪浪潮中,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的升迁。那就是原亲兵赵匡胤,赵匡胤因为任劳任怨、尽职有功被提升为禁军东西班行首,也就是相当于禁军部队里的一个小班长,继续光荣地负责宫廷的禁卫。
唉,升官了,大小也是个官儿了。可是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年青的赵匡胤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这时他每天的工作,就是腰里横着把刀,或者手里挺着杆枪,穿得比谁都整齐(那模样就像高级饭店里的跑堂),在皇宫里,或者在大殿下比赛谁站得更直。
唉,工作是比从前更加的无聊了。在打仗的时候,虽然有危险,可是赵匡胤还可以随时跟在郭威的身边,可以听到看到很多值得学习、非同凡响的事情。可是现在郭威当上皇帝了,身边的人就复杂得太多了。一个禁卫班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跟着皇帝四处乱转。
唉,再叹一口气吧,真不知道以这种速度升职,什么时候能熬出个头儿来啊。也许再升点官,他就能有权力随时走动一下,不必再像个木头桩子了吧?唉,可那还不知道要再等到何年何月。
于是在沉闷的绝望里,赵匡胤做出了一个对他来说最重要的选择,这个选择对他政治生涯的起步有着决定性的作用,不久之后人们就发现赵匡胤真是眼光非凡,可在当时,每一个人都认为他是纯粹的疯了。
因为他居然放弃了郭威这个刚刚成为皇帝,世上最炽手可热的大佬,去依附了一个边远城市里的年青小长官!

连载(31)

这个年青的小长官就是柴荣,也就是后来人人皆知的周世宗。在十几年之后,每个人都知道了他是五代十一国里,最英名最有作为且相当公正严明又待民以诚的君主,可是在当时,却没有一个人这样认为。其原因就像面对当时的禁军东西班行首赵匡胤,也没人会相信他是同样英明神武、震天动地、继往开来、人类少见且基因突变才生出来的宋太祖一样。
那么赵匡胤当时的选择就冒了极大的风险,是个不折不扣的政治投机,其行为手段就是传说中的官场升职三十六计之“烧冷灶”。
这一计非同小可,输赢之间全靠当事人的眼光准,胆子大,有双识英雄的慧眼,能在千千万万中下层领导干部中认准了其中一个,然后坚定跟随,全情奉献,不惜一切手段帮着主子得到上位。
如果成功了,也就是说你选的主子终于一飞冲天了,那么你自然会跟着平步青云。但是如果失败了呢?官场变幻谁敢说百战百胜?你的主子如果一路冷下去,始终都没能热起来,那么你怎么办?
你就只有更惨了,什么都得从头再来,而且最后还得落下个政治娼妓的臭名声,谁让你还得去再找新主人呢?
但是富贵险中求,赵匡胤坚定地相信了自己的眼光,他明确地分析出自己在已经登峰造极,热得没法再热,没有潜力可挖的郭威身边是没有发展空间的,马上就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开,转而去依附虽然官职不小,但还没有多少根基的柴荣。
我相信,赵匡胤当时做出了这个决定时,既有周密详细理智清醒的判断,更重要的还是凭着他敏锐的直觉。一个拥有非凡素质的人,能够非常清晰地感应到另一个与之相似的人的存在,就像一头狼,很轻易就能知道对面那头动物的危险系数一样。这就是为什么赵匡胤选择了柴荣,而柴荣也收纳了赵匡胤的原因。

连载(32)

这时柴荣的身份地位颇有些微妙。说他很高,是的,他是郭威陛下唯一的“儿子”,并且头衔相当不小。全部排列出来是――澶州刺史、镇宁军节度使,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就是说,他既在都城之外有自己的地盘(澶州),还有自己的军队(镇宁军节度使),并且还是当时实际上的宰相(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但是非常可惜,所有这些让人头晕的高等头衔哪个也叫不准站不住。
首先他和郭威无论如何都没有血缘关系,这在古老的中国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无论郭威与自己的原配太太柴夫人的感情多么的坚固,内侄与儿子都是两码回事,更何况这时柴夫人早就死了。而且谈到血亲,在后周朝里,郭威还有一个外甥,叫李重进。李重进不仅年龄比柴荣稍大几岁,而且早就手握重兵,战功卓著,很早就有了自己的班底和显赫的威望。并且此人性高气傲,绝不愿屈居人下,以至于在郭威临终前,都要特意在正规场合当着朝臣的面,命令李重进向柴荣下跪朝拜,以确立柴荣的继承人身份。
这一切都说明了,虽然刘承佑帮了柴荣的大忙,把郭威的两个亲生儿子都杀了,可在别人的眼中,柴荣仍然是个不尴不尬的假太子。就算是现在尊贵,但是将来呢?谁能保证郭威从此就再也不能生育?后周皇帝的宝座,看着似乎离柴荣很近,但是差之毫厘缪之千里,也许终柴荣一生都无法企及。
而且不仅如此,这时柴荣在官场上还多出了一个有进无退,不顾生死一定要给他添乱的政敌。这个人别说是他柴荣,就算是郭威,一时半会儿都不敢动。
这人就是后周立国第一功臣,时任宰相兼职枢密使的王峻。

连载(33)

王峻是一个值得细说一下的人物,通过他我们能看到五代十一国里典型的权臣形象,他的升、降、兴、衰都非常具有代表性。
此人最初走向社会,并没有具备人们常规意识里的所谓文韬武略等成大事者的基本能力,他最擅长的是唱歌。那时还是后梁的时代,他投奔了一位叫张筠的节度使,能做什么呢?只能是唱唱歌,陪陪酒,形象和地位真的不能算太高,而且他的生活还极不稳定,得随时准备朝秦暮楚。
另一位高官租庸使(管钱粮税收)赵岩到张筠家做客,王峻的歌声让赵岩大为倾倒,于是张筠就非常风雅慷慨地把王峻当作礼物送了出去。
可是王峻跟着赵岩却差一点丢了脑袋。后唐灭梁时,李存勗杀了赵岩全族,王峻极其机警地逃出了赵府,躲到了民间逃过一劫。躲了很久之后,王峻才敢再出来,投靠了另一位大款三司使(这个职位厉害,无论是五代时还是宋朝时,都是财政一把大臣)张延朗,可是终日应酬见多识广的张延朗却对他并不感冒,而经过了生死大劫的王峻也已经脱胎换骨,他不再在乎风月场上的冷热,而是对张延朗身边发生的一切冷眼旁观,心里不断动着念头。
时机来了,后晋石敬瑭这个人尽可爹的杂种起兵灭掉了后唐,张延朗像赵岩一样被新主人杀掉,张延朗的全部家产包括奴婢也包括王峻都被当作奖品赏给了时任后晋大将的刘知远。不知道王峻用了什么手段,有过什么表现(实在没办法,史料上查不出具体事迹),他从一名陪酒伶人,一跃而成为领兵的将官,而且官运亨通,在刘知远开国后,进封为客省使,并且成为当时的枢密副使郭威的亲信死党。再后面发生的事大家就都已经知道了,王峻在郭威造反称帝的一系列行动里充当了最重要的角色,从而一步登天,成为后周朝里郭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臣领袖。
纵观王峻的发迹,是典型的起自微末,达于青紫,全凭个人努力自学成才的过程。他一直在进取,在不顾一切不计生死一定要成功不然就去死的进取,才有了这时的成绩。那么达于巅峰了,下面还要再做什么呢?是继续进取?那就是取代郭威了。可这是个过分强悍而不切实际的梦,公平地说就算是到了人生后期,有些颠三倒四不知所谓的王峻都没有动过这个念头。
那么就像冯道那样就此做个和事佬不倒翁,高官厚禄终此一生怎么样?
也不行,冯道更是不可复制的。中国几千年历史,冯道这样的高人只此一家,绝无分号,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而让已经习惯了进取并且只会进取的王峻去学习冯道,只会变得不伦不类自取灭亡。要知道人是有自己的政治符号的,搞混了只会倒的更快。
就这样,王峻在变幻诡异动静无常的政治漩涡里不知不觉地迷失了。
他先是非常清醒地意识到,无论是在眼前还是在不远的将来,能威胁到他后周朝臣第一人地位的,只有柴荣。为此,他利用职权巧妙地把柴荣固定在了其封地澶州,不管有没有事,或者怎样请示,都别想踏进开封一步。至于和郭威单独见面,更是想也别想。在接近整整三年的时间里,除了年庆朝贺等极特殊的日子外,柴荣只得到了一次机会来钻空子,那是他趁着王峻奉命外出监修河堤的机会,偷偷地溜进了开封,想和老爹见面说说心里话。可是没承想王峻爪牙遍布,马上就得到了信息,并且王峻立即放下了手中所有事情赶了回来,其结果是柴荣不得不灰溜溜地返回了澶州。
此人的强悍跋扈可见一斑。
不仅如此,王峻对郭威也相当的不逊。按说这非常不理智,但是为官处世有时候就像用兵一样,似危实安,运拙胜巧,王峻的为官之道好有一比,就像后来的清臣曾国藩与李鸿章,谁能说得清这两人到底谁高谁低呢?
众所周知,曾国藩功成之后,战战兢兢克已自守,以极度的谦退来维护身家性命和贤臣名声,而他的弟子李鸿章则恰好相反,为了生存,为了让所有人都奈何不了自己而快意无忌的生存,李鸿章大把抓权死不放手,自谓英雄不可自翦羽翼。虽然后人扬曾抑李,但是当时的当事者到底谁活得怎么样却一目了然。
而身为乱世高官的王峻,走的正是和李鸿章一样的路子。他身为后周郭威以下第一人,宁鸣而死绝不默然苟活,在后周开国初期马上就经受的巨大考验里,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让自己的威望达到了空前的高度,从而让所有人包括郭威都对他礼让三分,但是他与郭威的差距也马上就显露了出来,并由此走向了灭亡。
他把自己是谁,是怎样一路走来的给忘了。
他没有掌握住权力的最基础点,他不懂得所谓权术其实至为简单,那就是人与人打交道的艺术,他以为站在权力之巅的不再是人而是神,可历史早已无数次地证明,有人之所以能走上神坛,就是因为他了解了人从而满足了人;而之所以后来又掉下了神坛,变得什么也不是,也正是因为他真的变成“神”了,不再去理会人的所思所想。
而郭威、柴荣、赵匡胤,他们就什么时候都知道自己是谁,记得自己是怎样一路走来的,从而做出来的事情都是人应该做的。
所以他们才能成功。

连载(34)

后周建国之初,所面临的第一次重大考验来自政治欺诈受害者刘崇。刘贇被杀、郭威称帝终于让刘崇知道自己被非常不仁道地骗了,他的反应是马上把自己在政治地位上与郭威拉成了平级,绝不吃亏――不当太上皇了,我也要当皇帝!
他决不承认后周这个“伪”王国的存在,他仍然尊崇延续着汉的国号,只是历史比较无情,为了把他和其兄长刘知远区分开,称其为北汉。
刘崇的北汉先天不足,以他的老根据地太原为中心,只有区区十二州的土地。这个面积做节度使是太大了,而作为一个皇帝则小得让人头皮发麻。面对庞大的后周,刘崇意识到了和当年石敬瑭一样的危机,得怎么办?彷徨无计的刘崇走上了和石敬瑭一样的老路。
契丹,还是契丹,只能是契丹。只是这时的契丹已经改名称为“辽”。
刘崇给现任的辽国皇帝耶律述律写信,表示求援,代价相当优厚,他答应以前后晋石敬瑭怎么做他就怎么做,绝不含糊。耶律述律一听大喜,这真是喜从天降,又有儿子送上门来了。却没想到刘崇在这方面非常执着地表达了自尊,别的什么都能答应,就这一条,坚决不行!
他给辽国皇帝写信,郑重其事,非常严肃认真地写道:“……侄皇帝致书于叔天授皇帝……”
天下所有的人都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喽,我刘崇绝不是人尽可爹的,绝不像石敬瑭那样不要脸,我只是认了个叔叔而已,你们都别想歪了……
就这样,在郭威称帝当年的十月份,辽国派彰国节度使萧禹厥率五万辽兵南下来到河东,刘崇加派两万人马与之一起南下,兵锋直指晋州,口号是尽此一役歼灭后周!

而北周这边做出的反应是皇帝郭威坐镇国都,由宰相兼枢密使王峻率兵迎敌。这已经是当时最好的攻守调派了,于是后周的每一个人都在十月深秋寒风阵阵的西北大地上,焦急忐忑地等待着王峻和北汉、辽国联军交锋的结果。但是让人极度不安的是,时间过去了整整两个月,己经进入了深冬,王峻却依然没有到达战场!
也就是说晋州城已经独自承受北汉与辽国联军的攻击,孤守无援了近两个月!
那么王峻都在做什么呢?他居然带着后周所有的后援部队,非常悠闲自在地驻扎在绛州,置身事外,远离战场。如果问起原因,王峻丝毫都不讳言,他的军中既没有流行瘟疫,也没有什么人阻碍他的军令,一切都非常正常。他之所以不到战场,唯一的理由就是他不想去。
这到底是怎么了?如此诡异让郭威都沉不住气了,他不得己派人去问王峻出了什么事,他明白地告诉王峻,实在不行就换人,看来自己的事得自己办,由他郭威御驾亲征好了。
直到这时,一直表现得无动于衷的王峻才把身边的人都屏退,单独对使者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请转告陛下,我一直在等着一个时机。我不想带着我的生力军第一时间赶到战场,因为那个时候北汉人和辽国人也都是生力军,那就势必变成了硬碰硬的死拼,没有一点好处。
别忘了这是我们的地盘,我们最大的优势是晋州城非常坚固,一时半会绝对不会被攻破,而且现在是深冬,利守不利攻,再加上我迟迟不到,城里的人绝了外援的盼头,只能靠自己才能活命,这就更加强了防御的力量。他们多坚守一天,就多消耗了敌方的一分锐气,彼消我涨,等着再过些日子,天再冷些,就是我出击的时候。那时候别说是不成气候的北汉人,就是辽国人我也要他们匹马不得还乡!
至于陛下说想亲征,我看还是免了吧。我国初立,四方的藩镇还没有真正的收服,尤其是那个慕容彦超,一直在蠢蠢欲动,如果陛下亲征,第二天就会有人乘虚冲进都城,到那时候腹背受敌,什么都完蛋了!
恍然大悟的使者以十万火急的速度赶回了开封,把已经准备亲征的郭威拦住,悄悄地报告了王峻的回答。郭威吓出了一身冷汗,一时变得非常失态,所有人都看见皇帝突然狠狠地抓住自己的耳朵上下乱提,嘴里喃喃自语:“几败吾事!”
就这样,后面发生的事几乎完全按照王峻的预判在进行。在十几天后,突然间天气大变,风雪交加,北汉和辽国联军迫不得己开始撤退,王峻乘势追击,不仅北汉人损失惨重,就连辽国人也死伤大半。从此之后刘崇再也没有胆量,更加没有力量再进犯后周。

最大的危机渡过了,每一个人包括郭威都深深地松了一口气,王峻以个人的聪明才智让新建的王国顺利地熬过了最初的艰难阶段,紧跟着他又带领兵马跟着郭威去讨伐公然叛变的慕容彦超。这一次他身先士卒,率众先登,干脆利落地把这个非凡的节度使干掉,去外侮之后更除了内患。一时之间后周迅速地变得国泰民安,人人都觉得安定和平的好日子已经到来了。
但越是这样,动乱的种子就埋得更深了。没有人意识到,这时的后周已经应该准备一个继承人了,事实证明,就连郭威都没有意识到已经有了这样一个巨大的危机,他一直都没有给自己的继承者任何展示能力的机会。
柴荣,这位后来的周世宗变得越来越尴尬,他此时拥有的资历让人非常鄙视。请看:郭威做后汉的枢密使时,他是左监门卫大将军;郭威驻防边境时,他是贵州刺史、天雄军牙内都指挥使;等郭威起兵造反时,他留守后方;等刘崇进犯时,由于前线总指挥是王峻,他更加只能在澶州远远观望。
也就是说他从来都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军功,让所有人都只能认为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吃祖宗饭的富家废物。这造成了柴荣在执政初期的艰难局面,文官敢于当众向他顶撞,而武将则在战阵之上公然叛变投敌。更助涨了一些权臣的非份之想,就像王峻,他敢于制造出一些事端,向柴荣、更向郭威叫板,来希求更大的权势和富贵。
这样,就没有了退让,只剩下了胜负,再一次的流血在所难免了。

连载(35)

一个员工是怎样虐待自己老板的(1)

这是个非常实际的命题,相信无论是员工还是老板都会强烈关注,但是细想这也没有什么,人生不就是在你折磨我,或者我折磨你的过程中度过的吗?
但是身为当事人,他们的切身感受就会大不相同了。没有什么折磨是可以不付出代价的,就像王峻与郭威。
刘崇败退,慕容彦超覆灭,这让王峻的声望如日中天,这些都是在他的英明策划和亲自指挥下完成的,所以公平的人民也把这一切的功劳都记在了他的名下。一时之间好评如潮,歌颂不断,王峻成了后周国内人见人爱的大英雄,而王大英雄在飘飘然之际回头看了看,也发现人民的眼睛的确是雪亮的,说的都没错啊!
于是他就又顺势向旁边看了看,就发现他的顶头上司郭威在这段时间里的表现可真是够低的,矬得让人不忍目睹。
郭威都干了些什么呢?他在王峻大展雄才,叱咤风云的时候,像是无事可做,非常无聊似的,勉强做了几件婆婆妈妈的小事情。而这些事情之小,之无关紧要,都是自朱温以下无论是后梁、后唐、后晋或者后汉的诸朝诸帝都不屑一做的。
比如说当年终结者朱温先生曾经在攻打淮南的时候,顺手抢了一万多头耕牛,在以往来说这些牛毫无疑问马上就会变成军粮了,可是不知为什么朱温一反常态,千里迢迢地居然把这些牛都赶回了自己的地盘,还更加变态一般地把牛都分给了当时的农民。农民们惊喜之余才听到了朱温的附加条件,当然看上去是很公平的――从此每家每户要上缴一定的牛租。
但要命的是几十年过去了,这些牛还有这些牛的儿子们都早就死得干干净净了,可每一个朝代的每一个皇帝却都清清楚楚地记着他们当初和朱温签下的租牛合同,牛租一直交到了郭威当选。
要说郭威这人可真是没劲,他居然觉得都执行了几十年的老政策有问题,而且还无条件地删除了。
再比如还是牛,相信朋友们还有些印象,我在小文开头处曾经写过,五代十一国时牛皮因为军需必须全部归为国有,如果有人胆敢私藏一寸或者贩卖一寸,就会被处死。而对于养牛的农民呢?他们的任务就更苛刻了,他们要负责上缴牛皮,每年都有定额,达不到的就会被处死。
想想看吧,那个饿得人吃人的年月,你还能养着一头牛,等着它一年两年从小长大,然后再顺利平安地剥下它的皮来上缴国家?!
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农民就此死在了混账的牛皮上。
而特别没有规矩的郭威居然置军队的迫切需求于不顾,下了这样的一条命令――以后每年民间应交的牛皮,三分减二。而且实在没有的,可以把牛皮税分摊到田亩上,每10顷地捐牛皮一张,然后剩下的牛皮可以人民自用或者自由买卖。不仅如此,郭威还把盐、酒这些利税大项都开了禁,随便人民做生意,甚至可以和后周国境之外的人做生意,这可真是冒了天下之大不纬,这在军事安全第一的当时,不是鼓励人民里通外国吗?而且这些都让国家原有的税收在一定的时间范围内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和影响,当时很有一些人冤声载道。
你说郭威这么反常地乱搞,他的国家还是适合人类生存的正常世界吗??
而最最让人看不过眼的是,郭威居然把五国十一国里最最基本的一条国策给改动了。一时之间上层社会人人恐慌,都说国本一动,国将不国,后周马上就会烟消云散了!
原来在郭威之前,所有的皇帝都特别地注重国计民生,尤其是粮食是否稳定地高产。为此,所有的皇帝都把劳动力固定,让农民在规定好的土地上耕种,谁也不许跑,跑了就杀头,而且什么都统统是国家的,土地、耕具、牛马、还有你的妻子和儿女,当然也包括你,都是国家的,就算死了也得埋在这块规定好的土地上,以便使之更加肥沃。
而郭威却把一切都无偿地分给了农民,上述的土地耕具等都成了农民们私有的家产,而且还大面积地减免了农业税,把实惠还给了农民。
这些都让后周的官员们看傻了眼,他们不理解郭威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定要和自己还有国家过不去?而百官之首的王峻在惊讶之余,不禁对之斥之以鼻,郭威何其短智!虎狼屯于四野,国家内忧外患,连后汉原有的国土都被分出去了一个北汉,这样的局势下不去思考怎样收地破敌,却终日理会这些婆妈索事,郭威,你真的让我失望!
由此,一些以前从没有想过的,也不会出现的想法,渐渐地在王峻的心里生成了。虽然他永远都不会承认他对郭威有过篡逆之心,但是这都不妨碍他开始了对郭威的折磨。

连载(36)

一个员工是怎样折磨自己老板的(2)

话说王峻作为后周领袖郭威的亲密战友,以及后周权力集团的二当家,是每天都要和郭威见面的。两个人见面的程序一般是这样的。
先是王峻必须按照传统向郭威致敬,而郭威的反应总是满脸堆笑,双手相搀,并且这样说:“呵呵呵,王哥,不要这样嘛,你真是太客气了……”(峻年长于太祖二岁,往往呼峻为兄,或称其字)然后两个人就谈起了每天多种多样,但又千篇一律的话题。
谈话的主要内容如下:
××日,王峻说:“陛下,郑仁诲很让人讨厌,此人绝不可重用。”
郭威:“……我也没有重用他啊……”
王峻:“我是说绝不可重用……也就是说永远都不能重用。”
郭威:“……啊,这样啊……那好吧。”
××日,王峻说:“陛下,李重进很让人讨厌,此人绝对不可重用。”
郭威:“……我也没有重用他啊……”
王峻:“我是说绝不可重用……也就是说永远都不能重用。”
郭威:“……啊,这样啊……那好吧。”
××日,王峻说:“陛下,向训也很让人讨厌……啊,对,我承认了,其实就是非常让我讨厌,所以此人永远不可重用。”
郭威:“……啊,这样啊……那好吧,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就不重用他……不过我还是要重申一下,我也没有重用他啊……”
于是谈话就这样每天多种多样,但又千篇一律地进行着。需要指出的是,无论是郑仁诲还是李重进或者是向训,都是一直追随郭威,比王峻资历还要早的郭威嫡系,王峻压制他们也就是在销减着郭威的羽翼。当然,这还不算他在同时间内进行的压制柴荣的行动。
日升月落,长此以往,王峻和郭威的谈话每天都在继续,不管别人怎么看,郭威总是答应着王峻的所有请求。直到有一天,王峻的谈话内容终于有了次前所未有的新鲜创意。
这一天,王峻说:“陛下,王峻也很让人讨厌,把他的枢密使职务撤消了吧。”
郭威:“……啊,这样啊……那好吧。等等!”郭威突然间回过味来,“你说什么?你要辞职?!”
“是的,陛下,我很不称职,您就把我撤消了吧。”王峻极其认真诚恳地回答。
这下子人们终于看到从不激动的郭威终于变得极其的焦灼,他对王峻进行百般地抚慰,小心地规劝,以及是否工作太累了需要节假日,实在不行就把工作带回家去做之类的询问(不要小看这一点,在中国历史上只有极其少数的宰相可以每天不必到朝报到,在自己的府第里办工。比如南宋末期的宰相贾似道了,或者近代清朝的张廷玉了,无论忠奸都得极有资历且权倾朝野,缺一条都别想做这个梦。当然,这种事都不例外地有可怕的后遗症,朝野都会认为你有了个人的小朝廷,实在大犯人主之忌)而无论郭威怎么说,王峻都毫不妥协,他直接给自己放了大假,回家里躺着休息去了。
可怜的郭威只好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大殿里生闷声,琢磨这事儿到底差在了哪儿呢?而接下来的事情,就更加让他感到恐怖了。自从王峻撂了挑子,不再履行负责军事的枢密使职务后没几天,后周全国各地的大小节度使们都突然间一致上书来挽留王峻留任,一时之间声势滔滔,军心浮动。
这才真是国本动摇。
郭威急了,派大臣去王峻府里传话,说王哥你要是再不出来工作,那我就得亲自去你家接你了。
而王峻的回答是相当的诚慌诚恐,他说陛下如果您来,那就是不想让我活了。我马上就去死,说什么也不能让您为我出皇宫一步。
郭威极端郁闷,思来想去再没了办法,最后只好请了一位王峻的私交好友叫陈同的人,请他在自己与王峻之间周旋,务必把王峻请出来。
陈同在王峻家呆了好久,回来说王峻托我给您带个话,要是一定让他出来干活儿,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请您来个声明,说马上就亲自去他那儿,给足了他面子,他就没的推脱了。
……好吧,就这样吧。沉默了好久的郭威终于同意,一切都按王峻说的办,这样王峻才再次勉为其难地回到了工作岗位。
等这次风波过去之后,郭威才从侧面打听出,之所以突然有那么多的节度使联名上书,完全是王峻写密信要求他们那么做结果。既要拉又要打,一边儿要挟郭威一边儿强迫底下的节度使,王峻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这让他的信心大增,更加看清了郭威的懦弱,以及他在后周国内的影响力。这都让他进一步地增加了与郭威谈话的次数和谈话内容的质量。

连载(37)

一个员工是怎样折磨自己老板的(3)

话说自从王峻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上,他对工作就充满了崭新的热情,工作态度和工作的力度全都登上了一个新的台阶。相应的,他和郭威之间谈话也变得密度更加集中,周期更加缩短了。
××日,王峻说:“陛下,有荐于宰相兼职枢密使王峻的工作非常出色,而他还心有余而力更足,是不是再给他加点职务?”
郭威:“……啊,这样啊……那好吧。你还要再做点什么工作呢?”
王峻:“来点实惠的,平卢节度使。”
郭威:“……啊,这样啊……那好吧。”
××日,王峻又说:“陛下,有荐于宰相兼职枢密使再兼职平卢节度使王峻的工作极其出色,而他家里却太穷了,能不能再给他加点薪水?”
郭威:“……啊,这样啊……那好吧。每月再加多少?”
王峻:“干嘛每月每年零敲碎打的让人等得心烦,来个痛快的。这样吧,咱们后周左藏库里还有绫罗万多匹,就一次性地作为额外补贴发给王峻吧。”
郭威:“……啊,这样啊……那好吧!!”(这里请别奇怪郭威为什么咬牙,大家还记得后周之前后汉的家底子吧,国库早就被刘承佑用光光的了,而郭威轻徭役,薄赋税,哪有什么额外收入,这点东西是容易攒下来的吗?!而左藏库对一个国家意味着什么,我们以后再说,但笼统点也就跟国库差不多了。王峻此举,真狼子野心,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就这样,郭威对王峻百依百顺,从不违逆,于是时间就此又腻歪但又平和地溜走着,直到突然有一天,王峻请郭威到他的办公地点枢密院去做客,郭威不明所以,但是欣然前去,到了一看,原来是王峻盖了座新房子,史称极其华侈,来请郭威临幸喝酒。
郭威非常高兴,一路参观,然后纵情欢饮,给足了王峻面子,于是这一天宾主尽欢而散。转过天来,郭威似乎受到了新房子的诱惑,打算在自己的皇宫内院也盖一座小殿,但是才开始动工,王峻就找了过来,开始了对郭威的新的一轮谈话。
王峻说:“陛下,你的房子已经很多了,再盖这个干什么?” (宫室己多,何用此为?)
就见郭威的脸色突然间急剧变红,胸膛徒然鼓起,像是憋了好久的气一下子不知从何处都涌了起来,再也忍耐不住。但是无论如何,最后郭威都仍然保持了一贯的沉稳平和。他缓缓地转向王峻,说出了下面这样一句比较反常的话。
“王兄,好像你的枢密院房子也不少啊,你怎么也盖啊?”(枢密院屋亦不少,卿亦何必有作?)
王峻一下子愣了,他似乎真的对这样的郭威准备不足,他还真没想过郭威能这样对他说话。史称其惭愧不能对,急急走开。
但是就这样,王峻仍然没有警觉收敛,没隔几天,他就又找到了郭威,进行了下面这个虽然命题比较陈旧,但具体内容却新鲜热辣得不得了的谈话。
王峻说:“陛下,李谷和范质都非常讨厌,他们绝对不可重用。”
郭威:“…………”
王峻:“我是说绝不可重用……也就是说永远都不能重用。”
郭威:“…………”
王峻:“陛下?!”
郭威:“…………”
大家是不是非常的奇怪为什么郭威没有继续他的正常的回答程序?他怎么一下子痴呆了?终于被王峻给虐待傻了?
当然不是,其实理由非常的简单,因为李谷和范质这两个人跟王峻同一级别,都是后周的当朝宰相!
这让郭威怎样回答?他只有继续沉默。但是沉默对王峻而言没有其他任何的暗示感觉,只是意味着软弱,他极不满意,且绝不后退,他勇气百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进一步提出了一个更加生猛热酷的议题。
王峻说:“陛下,我觉得颜衎、陈同(还记得陈同是谁吧?请看上一章)非常不让我讨厌,让他们来代替李谷和范质来做宰相吧!”
这时的郭威终于感到没法再沉默了,他的回答是:“爱卿,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忘记了吗?今天是法定节假日寒食节啊,今天不办工的。这样吧,你让我过完了这个节,我就答应你怎么样?真的,过完节马上就办。”(进退宰相,岂可仓卒?俟假开,当为卿行)
就这样,当天王峻志得意满,非常满足地离开了郭威,就此走出了后周的行政大殿。对于在他身后变得怎样了的郭威,他再不愿理会哪怕一点点,据说人当了官之后会变的,郭威果然是变了,这个皇帝似乎比后汉末帝刘承佑都差劲得太多。刘承佑这个少不更事的小毛孩子还知道为自己的合法权力进行斗争,还敢于突然下手,干掉当年的权臣夺回权力和尊严呢!
而郭威,竟然如此,真是可笑复可怜!

连载(38)

一个员工是怎样折磨自己老板的(4)

那么郭威是真的变了吗?由于突然得到最上位而变得不思进取,只想苟且偷安,进尔可以随意被别人鱼肉了吗?又或者通过以前所有的事件叙述,我们是不是也得出了一个这样的结论,即郭威是个极度深沉,满腹机心,但是却迟于行动,或者怯于行动的人呢?
就像一个成功的顶级阴谋家一样,一点阳刚杀气都没有?
答案当然是——错!
如果郭威真是这样,他是怎样数十年如一日地混在军队里,而且从最底层冒升出来的?那么多狂野凶悍的军人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给他卖命?
这里面有着巨大的误区,就像我们的朱德总司令一样,通过无数的影视剧我们已经把他定位在了一位宽厚温和的长者形象上,难道他真的只会操一口南方话,对人笑嘻嘻地说:“来,来,来,都别忙着走,我给你们做一顿猪肚子……”然后像李云龙那样的骄兵悍将就都心悦诚服了?
开玩笑,我们的朱总司令一定有着他无比强悍的另一面,他从旧军阀的军队里都能出人头地,在新中国的军队里更是领袖群伦,一定有其非常人所能及的地方!
而郭威也是如此。
翻开五代史郭威传,我们可以发现其人能用《西游记》里形容北方真武大帝的话来概括,即幼而勇猛,长而神明。是一个真正文武兼资,两手都硬,没有明显缺陷的人。
当年郭威年未二十,刚进军队的时候,是个极端桀骜不驯,不守军纪,随意游荡的家伙。当时就在军营边上有一个菜市场,里面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最突出的是一个肉霸。该肉霸虽然不过是个卖肉的,可是欺行霸市无恶不作。
这一天年纪轻轻的郭威走了过去,告诉该肉霸今天照顾你生意,来,给我切肉。嘿,你别忙,切是切,不是你那个切法……先来十斤精肉,不要半点肥的在上面,都细细地切做臊子……慢着,还没完,再来十斤肥的,不要见半点精的在上面,也要细细地切做臊子……(呼屠者,使进几割肉,割不如法,叱之)
后面的还要再说吗?是不是有点眼熟?没错,这个屠夫是不是姓郑史书上没记不好乱说,不过从年代上看,一定是施耐庵借鉴了郭威传,而肯定不是郭威传抄袭了施耐庵。
而其结果是一样的,如此恶搞,该肉霸不管姓什么也一样的火了,他像郑屠一样出言不逊,而郭威根本就没心情像鲁达那样跟这等腌臜泼才多费话,他顺手抄起肉案子上的刀,一刀就把该屠夫宰了。然后满市场人人奔走躲避,郭威像没事人一样,把刀子一扔,悠悠闲闲地继续逛街去了。
以上就是少年郭威杀人事件的经过。试想当年的小毛孩子都敢干这样的事,难道郭威在领兵厮杀一生之后,反而怕手上溅血了?!
一切的原因都是投鼠忌器。王峻这只耗子虽然可恨,但是他现在却蹲在了珍贵的花瓶上,总不能逞一时之怒把花瓶连同王峻一起都打碎吧?那样刚刚稳定下来的局势就要再次动荡起来了。于是郭威选择了忍耐忍耐再忍耐,他一心盼着也算是见多识广的王峻能自行醒悟,及时收敛,但是无情的现实让郭威的和平之梦彻底破灭了。
那天郭威看着志得意满的王峻旁若无人地走出了他的大殿,离他越来越远,他终于明白了,王峻已经不能再留,就算这时的王峻仍然没有篡逆之心都再也留不得了,因为形势和惯性,已经让王峻再也收不脚。如果还要退让,那就真的不是宽容而是怯懦了。
一时间郭威觉得愤怒,但心里夹杂着更多的是悲凉。王峻,你为什么就忘了当年我是怎样当臣子的呢?你都亲眼见过的,面对小毛孩子刘承佑我都小心翼翼、谦恭谨慎,你为什么就敢这样的咄咄逼人不留余地?!
好吧,看来再次动刀的时候已经又到了。
可是……唉,人生里有多少事是当事者所参悟不透的啊,不管这个人是多么的聪明机警。一天之后,仅仅隔了区区一夜,王峻就将看到,剥下他显赫的后周宰相兼枢密使兼平卢节度使的华贵外衣后,其实他这时的角色与当年的那个屠夫肉霸没有任何不同。
他极其可恨,平心而论郭威非常想亲手一刀宰了他。但是他比那个肉霸幸运的是郭威现在已经是皇帝了。让这时的皇帝郭威再回到当年的菜市场,郭威顶多只会拍拍那个肉霸的头,说你老实点,不是人装装人,好好工作给我多上点税,不然我杀了你。
就是这么简单,因为在郭威的眼里,所有众生都是一个样――我的子民,给我干活儿的人。你们都是有用的,我都会珍惜。只是,千万别调皮捣蛋,不然我就只好杀了你。
这于王峻也是一样。不管你立了多大的功,或者你的老板是多么的宽宏大量,其本质都是一样。

连载(39)

第二天,寒食节过去了,郭威很早就起了床上朝办工,而所有的朝臣在王峻的带领下也都来了。接下来发生的事要怎么形容呢?是很严肃认真的?还是非常滑稽搞笑的?我宁愿认为是后者。
因为不可一世的王峻一下子就垮台了。郭威只是坐在行政大厅里当众宣布了他在这两三年里的种种混账讨厌事儿,然后就把他就地免职了。什么事都没费,什么多余的插曲也没有发生。那些平日里对王峻毕恭毕敬,唯王峻马首是瞻的群臣们连一个站出来替他说话的都没有。
悲哀呀,真是悲哀!直到这时王峻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面对无比残酷的现实,他开始后悔。看看郭威,这个老谋深算的家伙要么不动,要动就干净利落,绝不给敌人反把的机会。而再回头看看自己呢?已经是群臣之首了,军权政权一把抓,可是还要贪图一些蝇头小利,还要对郭威三五不时地随意敲打,更可恨地是还联络了各地的节度使耍什么欲进先退、欲擒故纵的蠢把戏!
真是死催的,这些都能让郭威怎么想?
这是在不停地试探,就像狐狸过冰河,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挪,走一点听听地下的冰凌是不是响了,再走一点再听听,如此走走停停,不停地推进,等着它觉得没危险了,它就会突然加速,三步两步地跳到河对岸去!
那时候就什么都晚了。
所以郭威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给他机会了,不管他的这些作为是不是真的如同上面的狐狸。
就这样,了不起的员工王峻终于被憨厚无能的老板郭威给开除了,人人都以为郭威要扬眉吐气,痛打落水狗了,却不料郭威突然哭了起来,他面对朝臣哭得非常伤心,并且就近抓住了老滑头冯道的手,哽咽着说:“这都是王峻欺负我,我实在受不了才这么做的!”(峻凌朕,不能忍!)
被深深感动了的冯道连忙代表全体后周朝臣表示了完全体谅皇帝的苦衷,且拥护陛下的英明决定的立场,并劝郭威千万别再伤心了,王峻是纠由自取罪有应得,应该立即把他正法以正天下视听。
但是郭威再次摇了头说NO,他怎么能杀了自己的王哥呢?而且郑重地强调王峻虽然犯了错误,但他仍然期待着老同志能改过自新,不能把任何人一棒子打死……于是经过讨论,作为必要的处罚,作出了对王峻降级留用,贬到了商州,任命其为司马,以观后效的处分决定。
但是结果是令人万分遗憾的,王峻完全没有体谅郭威的苦心,他到任不久后就突然死了。历史给出的死因是王峻越想越是没面子,无论如何都想不开,自己跟自己较劲给憋屈死的。
唉,你说郭威该有多么的伤心啊……

连载(40)

不管怎样,随着王峻的死亡,后周又避免了一次可大可小没有具体当量数值的爆炸危机。而郭威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且没有阻碍地发展后周的国计民生了,这时据记载是公元953年之初,一年之计在于春,后周的春天终于来到了。
当年三月,早春时分,有一行人从澶州远来,进入了都城开封。柴荣,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来到了郭威身边,身份从澶州刺史、镇宁军节度使,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变成了简简单单的晋王,具体的工作是做开封府尹。
晋王、兼开封府尹,请注意,从此这两个看似一般的头衔成了以后极为显赫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储身份的象征。尤其是在其后160余年的北宋史上,几乎每一位帝国接班人在正式上班之前都拥有这样的地位和职权,其重要性和象征意味就像西方的大不列颠及北爱兰联合王国的威尔士亲王一样。
这时的柴荣34岁,正当年富力强之时,而郭威时年51岁,也未见衰老,父子同心同德绝无猜忌,在他们的治理之下,后周风生水起,众国来朝,渐渐地恢复了中原大地在原有的全国政治格局里的地位。要说明的是,现在郭威和柴荣所占据的地方,在几十年前,就是举世无双的大唐的根基所在,辉煌灿烂强盛繁荣的大唐就是在这片土地上接受着周边所有国家的朝拜敬仰。虽然其后伟大的大唐消亡了,但是它280余年的威势和积累下来的文明经验,仍然让这里成为了中国理所当然的中心,无论是谁占据了这里,当时中国其它所有的“国家”都会对之称臣纳贡,这就是先天的优势所在。
你永远不要提什么南方北方人谁更优秀,为什么由北方人来统治南方人才合情合理,或者中国历史上为什么总是由北统南而由南统北仅有明朝的朱元璋一事一例的问题,因为历史就是这样安排的。上天让黄河流域先期发达了起来,是黄河最先成为了我们民族的母亲河,她丰腴的胸膛最先哺育了这一片的中国儿女,之前无论是刘邦、杨坚、李世民、或者还是现在的郭威、柴荣、赵匡胤,他们都是中国民族在这里出生的子民,命运让他们在各自的时段里出生在这片大地上,而且也只有在这片大地上,才能让他们统一全国,屹立在人类和世界之巅。
这就是命运。
而命运也同时让赵匡胤在三年之后再次回到了开封。这时他不再是禁军东西班行首了,而是滑州(今河南滑县东)兴顺军副指挥使,这是他作为柴荣最早的班底的奖赏。而且命运之神从此之后开始真正的对他垂青了,在中国五千年的历史长卷里,他的名字将第一次出现。

连载(41)

后周的寒冬
终人一生,无论他是谁,总会亲历一个终点和一个奇迹的,那就是死亡。到那时,我们就会真的知道生命的真相,以及它到底还会走向何方。
美好的时光总是飞速流逝,还是在公元953年,这一年欣欣向荣、百废待兴,所有的人都以为后周已经走上了正轨,正带着它的人民奔向幸福的彼岸,但是谁也没有料到,它突然间就停顿了。人们惊愕地发现,原来庞大的帝国及其无数子民的福祉竟然是这样的脆弱,它们完全仰萦着领导人的健康。
郭威突然间一病不起,这时距离他登极称帝才不过短短的三年,一切都是这样的苍促,帝国、人民还有柴荣,都还没有准备好,他真的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病倒!
后周的这片土地,注定了要由真正的强者来统治。它四通八达,你强盛了固然是四方拥戴,而你衰败了就是四面楚歌,哪个方向都冒出来必欲你于死地的仇敌。请看,这个时候它南边有南唐、吴越、闽、楚、南汉、荆南、后蜀等各割据国;北边有死敌刘崇的北汉以及雄踞朔方抚有大漠的强悍契丹;在西北还有党项、吐谷浑这些在唐朝就已经极为强盛的部落。在这三年之中,郭威已经与后蜀、南唐发生过磨擦,而北汉和契丹就更不用说了,北汉是不死不休的冤家对头,而契丹则要到近50年之后才与北宋达成澶渊之盟,现在一切都没有和解的盼头。
于是郭威只有强支病体,每天照样上朝办工,让天下所有的人包括他的子民和他的敌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我――郭威,仍然还活着……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我倒下!
就这样,他熬到了公元954年的元旦,五十一岁本未衰老的郭威按照惯例盛装出行,咬紧牙关登殿举行了朝庆大典。在最最庄严的地方,他身着皇帝服色向他的臣民们宣布今年为显德元年,愿吾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并大赦天下。
当天郭威圆满地完成了自己在大典上的任务,一直端正地坐在所有人的目光里,直到大典结束他才站了起来,慢慢地自己走回了皇宫内院,从此他永远地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里。
郭威病情马上转剧,再也无法支撑。弥留之迹,他把最重要的一些朝臣叫了病床前,紧紧地拉住柴荣的手,交代了最后的遗言。
——我死后,尽速发丧,不必久留皇宫内院,孝不孝不在这上面。我的坟墓务必要俭素,所用人力,一定要雇用,不计远近,不许差役百姓。我的坟墓不用石柱,也不要石人石兽,你要用瓦做棺椁,用纸做我的丧衣,临入葬之前,当众揭开遍示百姓,切不可以人畜殉葬!你只需要在我的坟前立一座石碑,在上面刻写:“大周天子临晏驾,与嗣帝约,缘平生好俭素,只令著瓦棺纸衣葬。”你若不听我言,死后阴灵不见。
还有,你要把我心爱的盔甲、刀、剑分别埋在我作战过的地方,作为我活过的纪念。

就这样,郭威死了。翻阅史书,面对上面的遗嘱,我实在无言再说什么。纵观中国从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称帝起,到公元1911年宣统帝退位止,在2131年的时间内,共产生了230位皇帝。在乱世中短暂称帝,随即死亡的郭威在历史长河里或许真的不算什么,但是我真的想说,郭威是一代人杰,是一个极少有的既是皇帝又同时是一个人的罕见结合体。
深沉与机谋,坚忍和决断,这是他的特点。也许通过我的记述,大家会认为他是个太凶险,太冷静,太杀人不流血了的伪君子。真的是这样吗?难道一切都要用刀子去血淋淋地获得,像暴徒朱温那样横扫一切生命才算是理所应当吗?
历史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去证明他自己,就这样吧,郭威,你来过,你做过,你的生命已经留下了千年不灭的印迹,这些就足够了……

连载(42)

郭威死了,后周的天塌了。按照惯例,皇太子柴荣在郭威的棺前即位,成为了后周王国的第二任国王。众朝臣举哀的同时也向新皇帝恭贺叩拜,只不过在每一个人的心里,这就像同时向两位死者致哀一样。
因为这时的柴荣离变成一具死尸也并不遥远了。
柴荣,他让每一个人都想起了另外一个已经死了三年,本应该被彻底遗忘的人――后汉未帝刘承佑。而且柴荣现在所面临的局面比之当年的刘承佑更加不如,刘承佑有过的优势他一样都没有,而他这时的危机,却是刘承佑从来都没有面对过的。
首先是军心,还是这个最重要的问题。要知道刘承佑的父亲刘知远当皇帝之前已经领兵打仗了好多年,带进开封的都是多年的嫡系,包括郭威。这些人马在他死后都臣服于刘承佑。而柴荣呢?他的人马在三年前还不姓郭呢,这个致命的弱点在不久之后马上就显露了出来,差点让柴荣立即崩盘。
第二,刘承佑没有死敌,即位之初的平叛就像是一出戏开唱前必须的过场一样,不过是个点缀。而柴荣面对的却是不共代天的死敌。这时后周的百官们看着他,都极其自然地想到了另外一个姓刘的人。
北汉、刘崇……柴荣注定了马上就要见到这个人。
而柴荣面临的最大危机还不是这些。他现在最急需的是威望,是能让手下文武百官为之听令卖命,令行禁止的威望!没有这个,他就什么都做不到。
没见过被员工奚落的老板,被伙计欺负的东家吗?柴荣现在就是这样。是的,他是至高无尚的皇帝了,可是却没有人服他!而这该死的威望却是个最奇妙的东西,你用钱买不到,你用美女也骗不来,你用刀子更吓唬不出来,威望之确立,唯有众所不及的功绩和日积月累的心理压迫才能产生。而这些,历史和时间都没有给他。
却马上就派给了他倾巢而出,不死不休的敌人!
郭威在公元954年元月去世,北汉刘崇在当年二月就带兵杀到了过来!三万北汉兵,一万契丹人,柴荣怎么办?
后周一片慌乱。在大殿上,满朝文武像一只,不,是一群苍蝇,聚集在柴荣面前叽叽歪歪,各说各话,没一个去看他的脸色。最后柴荣不得己主动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朕御驾亲征,亲自去攻破北汉!
请留意,柴荣说的不是抵挡,而是攻破。他是一把人们还没有清醒认识到的空前锋利,有进无退的利剑,在他的字典里从来都没有过防守二字,事实证明,永远都是他去主动攻击别人!
但是豪言壮语只是引来了一片讪笑。威望,致命的威望让柴荣绝望,因为他发现其中笑的声音最大,笑容最恶劣的居然是世上五千年来最滑头,最不得罪人的老油条冯道!而且不仅如此,冯道还主动地走了出来,笑嘻嘻地说了更多的话。
——陛下,刘崇不算是什么,他并不强大,在先帝面前他总吃败仗。可是现在先帝不在了,您刚刚即位,这样吧,您派员大将出兵,抵挡一下也就是了。何必兴师动众呢?
下面一片附和之声。的确,冯道说的是“正道”啊,他说得没错,非常理智。
但是柴荣的脸色变了,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终于决定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
——昔日唐太宗创建大业,哪一次不是亲自出征,我又何敢偷安不出马呢?
话一出口,石破天惊,以初出茅庐,白丁一样的柴荣竟然自比千古一帝的唐太宗!唉,每一个人都在替柴荣脸红啊,就看见冯道笑了,他实在没有办法表达自己的遗憾,只好说出了下面一句更加理智的话。
——陛下,您未必能学得唐太宗。
尴尬,现在是致命的尴尬了。柴荣的脸色变幻,他心有不甘,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自己的成算。
——刘崇不过是乌合之众,我要像泰山压卵一样压死他!
却不料冯道更绝,他不过是轻轻一笑,就像没看见柴荣的难堪和愤怒一样,回答得更加风雅绝伦。
——不知陛下作得泰山否?
四两搏千斤,柴荣被当场彻底撅倒。这就是他面临生死存亡的考验前,在自己的大本营里所遭到的支持和爱戴。

连载(43)

内部不稳,可前方的战报却雪片一般飞来。军情紧急,刘崇进军神速,已经在邢州与后周第一道屏障昭义节度使李筠交战。李筠绝非等闲之辈,十年之后他成了赵匡胤的大麻烦,但是此时仍然不敌刘崇和契丹的联军,不得己向潞州败退。
但是他给后周和柴荣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并且以他的顽强把刘崇继续吸引在身边,带着庞大的敌人一道向潞州移动。
于是柴荣下令。令——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领兵袭断北汉军后路;河中节度使王彦超自晋州(今山西临汾)东下,夹击刘崇;禁军都指挥使樊爱能、步军都指挥使何徽、宣徽使向训等率军向泽州(今山西晋城)移动,那里是刘崇进军开封的必经之路,必须从正面迎击。
而他自己,则在当年的3月11日,亲自领兵出发,带着为数不多的班底人马,去迎击他的死敌刘崇。这些人包括禁军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以及开封府马直军使赵匡胤。
这之前,已经外放至滑州兴顺军做副指挥使的赵匡胤,因为时任晋王,还不是皇帝的柴荣的一句挽留,就心甘情愿地再次留在了柴荣的身边。
临出发前,柴荣特意召见了后周大将刘词。他望着这位身为镇国军节度使,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镇安国、河阳三城防务的军中宿将,把自己的命运交托了出去。
刘将军,你要迅速集结我军全部的后备力量,尽快地跟上我。一定要快!
久经沙场的刘词没有激昂的神色,他只是沉稳地点了点头。

柴荣直扑潞州,但是这时候刘崇已经不在那儿了。刘崇吸取了上次围困晋州,被王峻钻了空子的教训,这时绝不与李筠多作纠缠,他引兵绕道南下,目标直指后周的心脏――开封。
他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就是柴荣的性命。
但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他以最快的速度行军,结果仍然比他预期的要早上N倍就遇到了柴荣。那是在3月18日,他行进在泽州境内高平县时。

高平,柴荣驻马山岗。眼前就是敌人了,就是敢于蔑视他,趁着他父亲新死,马上就来侵袭的敌人了。他们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想着这些,柴荣的胸中燃烧的不再是万丈的豪情,而是汹涌的怒火!是时候了,要让全世界的人,包括他的敌人,还有他自己的臣子和人民都对他重新认识!
他命令――前哨出击!
但是身边马上有人小声地提醒,陛下,我们的人还没有到齐,合围没有形成,后援更加没有到位,是不是再等一下?
柴荣高傲地看看了身边的部下,不解释,不回答,我的命令已经下了!

连载(44)

在柴荣愤怒的时候,刘崇的心情好极了。自从发兵以来,他在后周的国境内狂飙突进,纵横驰骋,无所阻挡!看来他这次真的是来对了,果然郭威一死,后周无人,他为儿子刘贇报仇,甚至就此恢复兄长刘知远的江山,重新振作沙佗人天下无敌的旧梦都指日可待了!
就这样,他心情激越地盼来了公元954年3月19日这一天。这一天他得到了消息,后周的新任小皇帝柴荣居然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的对面,而且前哨部队已经抢先发动了攻击!
OK,太好了,真是盼什么就来什么。沙场老将刘崇微微一笑,面对这样轻佻果燥的小辈,他的经验和身份还有优越感,都让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决定不和初生之犊赌最初之胜负,他要让柴荣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孩子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于是战场上发生了让后周军队意想不到的一幕,他们憋足了劲冲上来,以为必将暴发一场恶战,但是怎么也没有料到北汉人居然不堪一击,开战以来一直积极进攻,所向披靡的北汉军,居然和他们稍一接触就开始了后退,并且开始了逃跑。怎么回事?后周的军队不免有些捉摸不透,但是战机稍纵即逝,后面马上就传来了皇帝陛下的新命令。
令――全速追击!
于是后周军队全线压上,跟着北汉人一顿狂跑,就看见大地在飞速地后退,转眼间他们就追到了巴公原(今山西晋城东北)。到了巴公原上,后周的军人们一下子都愣住了,他们的动作在瞬间定形,眼睛瞪得极大,嘴巴也都张开了,个个都变成了极其怪异的后现代行为艺术品。
他们有个共同的问题――我的眼睛还好吧?我们看见的都是真的吗……
只见对面满山遍野的都是敌人,北汉人分成了三个方阵,东边的北汉先锋张无徽(想知道此人有多厉害吗?请去询问李筠,不过不用费事,一会儿这人就会极其活跃),西边的是杨衮率领的契丹人(妈呀,是契丹人!),而中间坐着的是北汉皇帝刘崇。北汉皇帝陛下自将中军,坐镇中央,近四万的人马就那么静悄悄地站在那里,目光冰冷地看着后周人送上门来。
——不好,中计了!
这句中国最经典的评书台词像一阵寒风掠过后周军人的心头,让他们一下子有了不祥的预感。天哪,惨了,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在玩北汉人,可是现在明显地要还债了……郭威在哪儿?王峻在哪儿?现在他们无比地怀念这些已经死了人……但是他们这时能看到的,注定了只有刚刚上任不到两个月的新皇帝柴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柴荣的身上,该怎么办?这时候我们已经掉进北汉人的陷阱里,刻不容缓了,无论是进攻还是后退,都要快做打算了。
但是这些人惊异地发现,他们年青的皇帝此时毫无惧色,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到对面漫山遍野的敌人。他声音清晰,绝无颤抖地再次发布命令。
令——白重赞和侍卫马军都虞侯李重进率军居西,对阵契丹杨衮部;樊爱能、何徽率军在东,对抗北汉张元徽部;史彦超和宣徽史向训、殿前都指挥史张永德领精骑在中央列阵,随朕待机突击刘崇!
刘崇,我要让你知道,在真正的勇气和绝对必胜的信心面前,你这些可笑的小把戏什么都不是!你的埋伏算是什么?不还是你原来的那些人吗?很好,看来你真的不知道,我本来就是要找到全须全尾的你,和你来一次彻彻底底的较量!
公元954年3月19日,高平县上巴公原。这一天之后,天下所有人都会因为一个崭新的名字发抖,那就是――柴荣!平生有进无退、坚忍不拔、遇强愈强、战无不胜,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柴荣!

连载(45)

高平县、巴公原,战场上寂静无声,数万名士兵隔着一片开阔地冷冷相对。西北大地上三月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们每个人,让他们变得僵硬。
命运或许己经到了终点――面前的这片冰冷坚硬的开阔地,很可能就是他们的葬身之所!但注定了没有人能够退缩,这就是作为一个人的悲哀,有时你没有选择不得不去做!
但是现在洪水还在堤岸里,战斗仍然没有暴发。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风。
剧烈的北风刮过战场,向南边的后周军队迎面直刮过去。这极不利于抢先攻击,人马的冲锋还有箭矢的射程都会大打折扣。所以柴荣纵然有满腔的愤怒和激情,也要适时地忍耐。何况时间的优势站在他这一边,刘词和他的所有的后备队还在赶往巴公原的路上,这时每一分每一秒的过去,都在增加着后周的力量。
所以,现在要稳住,不是逞一时之勇快一时之怒的时候,相反,一定要加倍提防北汉人发动攻击。但是让他们奇怪的是,对面庞大的北汉契丹联军却始终纹丝不动,任由着战场上的良机无谓地消耗,不知道在打着什么主意。
时间没有过去多久,突然间战场上的风向变了,多变的春风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从后周军队的背后刮了起来,带着漫天的灰尘暴土卷向了对面的北汉军队。
太好了,天助我也!
后周的人马一阵骚动,这是天意要我们发动攻势吗?这突然来临的机遇也让柴荣犹豫,打、还是再等等?但是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从不给任何人妥善思考的时间,就在天时开始对后周军队有利的时刻,猛然间北汉人已经抢先发起了冲锋!
历史证明北汉皇帝刘崇并不是无能之辈,相反他久历沙场,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百战名将。他不守常规,该出击时按兵不动,让后周人白白紧张。可是这时转成南风了,后周的军队刚刚放松些警惕,他却突然间发动了攻击!
后周人一片大乱,尤其是东边的樊爱能和何徽,他们首当其冲,被北汉头号猛将张元徽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时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一来是张元徽太过勇猛;二来也是樊爱能和何徽根本就没有给柴荣卖命的心。这两人立即后退,手下一千多名后周士兵被张元徽切割进了包围圈。
战局突变,柴荣措不及防,他刚刚要做出反应,战场上突然又发生了一件让他死都不敢相信的事情。只听见被张元徽击破的后周军阵地上,突然间暴发出了一阵响亮而整齐的“万岁!”呼喊声。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正常的拼杀声,难道是在向柴荣呼喊求援吗?
但是转瞬间柴荣的脸就苍白了,这不是在求援,而是那些士兵投降了!连这么一会儿都没能坚持,几乎马上就投降了!不仅如此,连投降的口号都像早有预谋一样,是直接向刘崇致敬!!
其他所有的后周军人都惊呆了,“万岁!”之声响彻了整个战场,后周军团全线动摇,这时候柴荣的致命伤口完全地暴露了出来,他的威望,他的军心,他所要的东西没有一样是他的!他的军队在本国的皇帝面前,在只稍微接战不利的情况下就马上叛变了!
怎么办?!初上战场,马上就挨了迎头一棒的柴荣要怎么办?整个战场上他的右翼已经完全崩溃了,本就不稳定的军心更加极度动摇,而最致命的是他孤立无援,手上没有任何能让他翻身的本钱!
失败……就是死亡,还有比死亡更加难以忍受的屈辱!后周、柴荣……难道在郭威才刚刚死了不到两个月之后,就要这样耻辱地被终结了吗……?!

连载(46)

此时在北汉的阵地上,刘崇笑了,他明白自己赢了,真的赢了,就这么简单。柴荣,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东西,你懂得什么叫战争吗?你了解自己手下的士兵吗?很显然你什么都不懂,五代十一国里的士兵都像是打胜不打败的土匪,你赢了,他们都会跟着你,可是只要你稍微失利,他们马上就会掉头倒向你的敌人!
没有军纪,没有道义,更加没有什么军人的荣誉……只有彻彻底底的生存和利益。而留给失败者的,只有投降,或者自杀,或者猛拼一死的路。当然,你也可以选择逃跑,但是从此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落了架的凤凰连只母鸡都不如,最后只能死得加倍凄凉悲惨。好了,现在已经可以把柴荣这个名字从人世间抹下去了,他已经不复存在了。
来——摆酒!奏乐!刘崇志得意满,意气风发,他要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纵情狂饮,奏乐高歌,来以此欢庆他空前的胜利!
一战定江山,皇兄、孩儿、沙佗人的列祖列宗们,你们都看到了吧,我刘崇就要、不,我刘崇已经胜利了,天下还是我们的!
但是他连做梦都想象不到的是,几乎就在下一瞬间,他就直接面对面地见到了柴荣!

身陷绝境中的柴荣根本就没有选择刘崇想象中那些失败者通常会走的路。投降?想都不要想,不胜利毋宁死!逃跑?那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死去。至于猛拼一死倒很容易,但他同样不愿那样做,那与失败又有什么区别……但是他又能怎么办呢?
穿过乱成一锅粥的战场,柴荣的目光直接遥望远处北汉军团的正中央,那里――就是刘崇的所在!很好,非常好……突然间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举动,他竟然就此直接策马向刘崇冲了过去!
伟大的皇帝在他最开始的战役中,竟然如此的孤注一掷,破釜沉舟。当他策马冲出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谁有事事必胜的把握?!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得这样做――因为他不想做个俘虏,或者屈辱地作为失败者活下去。哪怕是死,我也要倒在冲锋的道路上!
就这样,透过层层的人浪,劈开所有的阻挡,柴荣绝无反顾地冲向了开始欢庆胜利的刘崇。这时的柴荣心里极为悲凉,因为他清楚地听到,他的身后并没有追随太多的马蹄和喊杀声,也就是说,并没有多少人跟在他后面。他难免有些悲哀地想到,我的部下,我的军队都在哪里?难道他们真的就此都背叛我了吗?!
全力冲刺剧烈拼杀中的柴荣对此无可奈何,但是他绝对想不到的是,此时真正对他具有决定性的变化已经在他身后发生了,有另外一个极其英雄伟大的人,也在此时挺身而出,瞬间暴发了。
历史从这一刻起,将会为除了柴荣之外的另一个名字而欢呼――那就是赵匡胤。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英雄,英勇的陛下,你并不孤单!

连载(47)

战场彻底地乱了,尤其在后周军这一边,群龙无首,谁也没料到皇帝柴荣居然这样的生猛,把阵地和部下都扔下了,直接去找刘崇单挑。那么剩下的人怎么办?是跟着皇帝往上冲?还是就地歇一会儿先,然后等着皇帝陛下胜利后来个经典的王者归来?
但什么都来不及了,面对如狼似虎的北汉军队,后周军每一个人都自身难保。就在这时,有一个年青的下级军官没有忙着迎敌,反而转身向自己人堆里面冲,他直接抓住了当时后周中军大将殿前都指挥史张永德,对张永德大叫,“将军,你马上带人向左冲上高坡,从那里向敌人放箭。我带人冲击右翼,必须快,北汉人虽然占了上风,但我们还有中军和左翼,我们还没有败!”
张永德猛然警醒了,他认出这个年青的军官名叫赵匡胤,但平时只是皇帝身边亲随一样的小官,他怎么会有这样的见识?但是他按照赵匡胤说的重新观察了一下战场,马上就发现乱成了一锅粥的战场其实真的还可以分出条理脉络,如果按着赵匡胤说的去做,很可能真的会一举挽回败局。这时候也容不得他迟疑了,他马上分兵给赵匡胤,两人同时行动。
而就在这时,柴荣已经直接杀了到了刘崇的面前。
历史记载,这时柴荣的身边满打满算只有区区近50骑,就用这么点的兵力,柴荣就让整个战局发生了急剧的变化。整个战场都看到了,北汉的中军大帐在缓缓地向后退却。
刘崇居然逃了,面对近乎孤身闯阵的柴荣,他在千军万马众目睽睽之下居然选择了躲避!
没有比这更让人泄气的了,本来占据上风的北汉人一下子变得士气低落,但是这还不算完,更加沉重的打击马上又接踵而至,他们的军中之胆,第一猛将张元徽突然阵亡。
这个打击是致命的,自从开战以来,张元徽几乎成了北汉人的箭头和盾牌,无论攻守他都在第一线。此前击败李筠,刚才又一个照面就打垮了樊爱能和何徽,他怎么会突然间就被人杀了?杀他的人到底是谁?!可惜战场上容不得任何人停下来观察,一阵突如其来的箭雨把北汉军队彻底打懵。
这时候轮到刘崇绝望了,风水轮流转,只是转得太快了,他的军队也一下子就变成了土匪,扔下他转身就跑,就算他本人站出来,亲自挥动旗帜召集都没有用。
没办法,深通游戏规则的刘崇也只有跟着一起逃跑了。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柴荣怎么能突破他的整条防线,单枪匹马一样地杀到他的面前?而在主战场那边,更发生什么事?就像是中了邪,本来已经赢定了,怎么会突然一下子就全都崩了盘?这仗打得真是胡里胡涂,连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连载(48)

刘崇败了,败兵夹裹着他一路向北逃窜,柴荣想都没想,就选择了追击。这时候他的部下们都追了上来,提醒他见好就收,刘崇虽然败了,但是人数还是他们多,而且归师勿掩,穷寇莫追,把兔子逼到墙角还得小心被咬呢。
可惜他们的皇帝叫柴荣,我在前面所说的平生有进无退、坚忍不拔、遇强愈强、战无不胜,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等等性格特点,没有一个字是为了烘托气氛才罗列出来的排比句式,历史可以作证,句句都是真的。
于是双方再不废话,一个没命的逃,一个不要命的追,就这样一直跑到了当天晚上天黑了以后。然后无论是刘崇还是柴荣都无能为力了,他们谁再怎么急着逃命或者如何急着杀人都没用了,他们的兵都累得瘫倒在地,再也寸步难行。就这样,他们只好在后周境内,一条山涧边上暂时安营扎塞。
这时的局面变得非常的让人撮火,这一对死冤家你能看我,我也能看见你,但是都无能为力。有一首歌是怎么唱来着――你在山涧头,我在山涧尾,日日思君要杀君,共饮一涧水。
但是就在这样难得的片刻安宁之中,一样隐伏着极大的杀机。随着时间的推移,谁是真正的追击者和逃跑者还不一定。首先刘崇被打散的人马逐渐地再次汇集,历史记载,这天晚上柴荣的命运其实仍然站在悬崖的边上,因为刘崇很快就又有了近一万多人的兵力。而且大家千万不要忘了,在开战之初,刘崇的部队里还有一万多的契丹人。这些力量如果能有效地集结起来,柴荣还是要面临失败。
那么这些契丹人到底去哪儿了?刚才乱成了一锅粥的战场上始终都没有他们的影子。他们就像是失踪了,就算是现在,北汉和后周都一样找不到他们的行踪。其实很简单,他们已经提前回国了。
开战之初,契丹的主帅杨衮是很想给刘崇这个契丹皇帝的老侄子出把力的,可惜刘崇根本不领情。他一看见柴荣的人马很少,立即就觉得请契丹人来是个大失误。这么好的买卖自己做多好?何必要分赃给别人?于是他非常明确地告诉杨衮,你们契丹人可以休息了,那边有一片高坡,你们爬那上面去,好好看着我是怎么打败后周的。
于是好脾气的杨衮就都照办了,他始终站在高坡上,绝不弄湿鞋,看完了刘崇和柴荣的全部表演之后,就马上带着干干净净手脚齐全的人马回家去了。
但是这些后周军队和柴荣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现在本来就不多的人马更加少了。在白天的战斗中,近三分之一的右翼人马在崩溃之后投降了一些,战死了一些,其余的都被樊爱能和何徽带着向后方逃走,虽然已经派人去追了,可是还没有消息。其他的中军和左翼杀人一千自伤八百,也没剩多少了,而且都累到了身体极限,这时和北汉人近得呼吸相闻,一但再次开战,他们一样还是站在刀刃上!
怎么办?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集中在了柴荣的身上。柴荣却沉默着,他望着不远处人影晃动的北汉营地,心中在默默地念着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才会真正地决定这次战斗的胜负乃至整个后周的存亡。
那就是刘词……刘词,你怎么还不来?

连载(49)

刘词在当天的半夜时分终于赶到了,他带来了柴荣盼望己久的后援军队,而且还带来了樊爱能和何徽的消息。这两个人一直在不停地逃跑,而且逃跑的决心和表现实在是太不常见,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首先他们一边跑一边抢劫,见什么抢什么,好像国土已经全部沦陷,得马上备战备荒。然后他们逃跑的意志无比顽强,谁拦着跟谁拼命,柴荣先后派出了好几个近臣和亲兵将官来召集他们回去,结果都被他们一刀一个给干掉,表现了逃跑到底永不回头的决心。尤其是当他们遇到匆匆北上的刘词时,竟然还把刘词也一把拉住,告诉他皇帝已经大败,前线的部队都投降了,识相的和我们一起逃吧!
幸运的是这个被柴荣选中交托了整个国家命运的人堪称稳重,刘词不动声色地甩开了他们,一不跟他们走,二不跟他们翻脸,一切都以尽快赶上柴荣为基准。
就这样,命运再次拯救了柴荣,他在黑夜中再不耽搁,马上向北汉营地发起冲击。这时的刘崇已经彻底没有办法了,勉强接战,一触即溃,那条横在身边的涧水成了绝大多数北汉人的葬身之地,在初春冰冷的涧水里,躺满了北汉人的尸体和他们的辎重。
而他们的皇帝却幸运地逃脱了,要说沙场老将刘崇还真是有过人之能,在乌漆麻黑敌我莫辨的战场上,他以六十岁的高龄矫健地飞身上马,骑着他契丹叔叔赠给他的黄骝马,一路登山越岭,由小路兼程北逃,一直跑回了老家晋阳。
就这样,刘崇活了,事后他为了纪念这次难忘的北伐之旅以及这些天里发生的种种刻骨铭心的遭遇,他为这匹无比忠贞的救了他命的黄骝马专门修造了特制的马厩,按三品官的傣禄喂料,并赐号“自在将军”。
这就是刘崇为了这次战争所做的最后一件事。然后他以为这就算完了,难道不是吗?他败也败了,兵也都死光光了,在后周抢的东西也都留在那儿了,还搭进去了不少的北汉造军需,他柴荣还要怎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辈打了这样的大胜仗也应该满意了吧?
但是他万万也没料到的是,他刚刚修好了“自在将军”的马厩,就得到了一个吓得他必须马上哭着喊着叫叔叔救命的消息。因为柴荣根本就不想就此拉倒,他已经带着人马向晋阳开拔,来找刘崇算个总账了!

连载(50)

柴荣来了,他生平第一次带着千军万马来主动攻击敌人。这时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但是柴荣已经不是以前的柴荣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带领的军队也与之前截然不同。
这都源于高平之战过后的一次沉思。
在自己的国境内把刘崇赶跑之后,人人都以为柴荣会大肆庆祝一下,无论如何这是个地地道道的开门红,这一战打出了士气也打出了威风,尤其是让千千万万的人都重新认识并崇拜起了柴荣。更何况在实际力量对比上,后周也就此把北汉打得再无还手之力,原本就弱小单薄的北汉从此以后再也别想主动挑衅。
但是不知为什么,胜利后的柴荣闷闷不乐,整天把自己单独关起来,不知他在想什么。
其实柴荣在后怕。不错,这次他是赢了,赢得非常的漂亮,当时的惊险和绝望,在胜利后就都变本加厉地变成了传奇,让人们更加的对他崇敬,认为他不仅高明而且神勇,简直就是奇迹。但是他自己知道,这次战争之险,险过剃头,他一次次站在了生死边缘,可以说每一次都是他必输必死的绝境……这样下去绝对不行,不是要他每一次打仗都要自己亲自当突击队去玩命吧?!
那么到底差在了哪里?
他冷静地分析,首先是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当时虽然刘崇已经进了后周的国境,而且节节胜利,但是他完全还可以再等一下,尽量多带些军队去迎战。但是他太急于把刘崇赶走了,才有了后来以后周雄厚得多的国力,而且还在自己的国境内,却要以少得多的兵力和刘崇决战的劣势。想一想真是后怕,如果刘词再晚到一天,其实只要让刘崇熬过那一晚,第二天的北汉人就可能会反败为胜。
更何况刘词还面临过同样逃跑的机会。
想到这一点,柴荣就又恨又怒。他把自己关起来,主要的问题就是要想清楚,为什么他的部队竟然敢于这样公开地叛变他,这件事弄不明白,他所有的一切就都是假的。那么是因为他的军队本身就不行?不,柴荣随即就否认了这点。还是这些军队,在父亲郭威还有前辈王峻的手里,就指哪儿打哪儿,绝无折扣,能把刘崇打得透不过气来。那么为什么换了他就这么费劲呢?
原因就只剩下一点了,就是他自己不能服众。
意识到这一点,柴荣非常痛苦。他知道自己先天不足,首先没有战功;二来当王储的时间太短,满打满算不过半年;而最重要的,还是他姓柴而不姓郭(这一点真是无可奈何,虽然历史上也有称他为郭荣的,但是在人们的心中,他始终不像刘承佑接刘知远的班那样理直气壮)。可这能怪他吗?他出生在邢州龙冈,本是个庄园主的儿子,只因为他姑姑嫁给了郭威,而且长年没有生育,才把他过继了过去。那时候郭威正处在人生谷底,别说荣华富贵,就连一日三餐都成问题。而年纪幼小的柴荣就见识非凡,他虽在穷困中,但并没有嫌弃郭家,相反他动用一切脑筋想办法,居然让郭家能收支平衡,不那么拮据了。当然这中间免不了柴荣日夜操劳,甚至孤身外出和一些商人搭伙,在乱世飘摇中做些小本生意。就这样,柴荣既从小就识得了人间疾苦,又在最平凡的生活中和郭威结成了真正性质的父子之盟。这种本真的至亲至爱让郭威和柴荣在这一生一世里都没有过互相猜疑,所以郭威才会在临终前越过了血亲李重进,把皇位传给了他。
但是这些能说给什么人听呢?就算说出去又有什么用呢?只会适得其反,人们会更加认为他懦弱,他矫情,他无可救药。
所以出身啊,是多么的重要……永远都别说什么英雄不问出身低,除非你已经成为了英雄!

连载(51)

当柴荣把自己关起来,不断沉思冥想的时候,有人报告了一个让他怎么也意想不到的消息。这消息之古怪,让柴荣着想地眨了一会儿眼睛。
报告说樊爱能和何徽回来了。
是真的吗?这两个人居然回来了?柴荣真是纳了闷了,他不明白,这两位高官到底还是不是地球人?做出了阵前叛变,带兵私逃,杀了皇帝的信使,还阻碍了救皇帝的后援部队的事儿之后居然还敢回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边的张永德给了他答案——其实很简单,兵家自古多胜负,打输打赢有什么大不了?谁没有追过敌人,谁没逃过跑?而且以后的仗还多着呢,不还得用他们这些人吗?所以樊爱能和何徽才敢于回来。
最后张永德面无表情地强调说,这样的事真的没什么大不了,常有,几十年来一直就是这样的。
但是柴荣受不了,他想,人就怕转念一想。柴荣在转念之后突然间勃然大怒——与其说之前樊爱能和何徽敢于叛变他,是对他的不忠和蔑视的话,那么这时候还敢再回来,就是对他加倍的侮辱!难道说他柴荣怯懦得还人都不敢杀了吗?他真的还得依赖这样的混账东西,忍受着虚假的忠诚之后对他冷嘲热讽的嘴脸吗?!
但是激动之后,他终究还是有些犹豫,因为无论如何张永德刚才说的都对,他还是得要打仗的,杀人容易,可是杀完之后呢?这样的事是不是真的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这时候有必要说一下张永德了,这个人不久之后就是后周军队中军衔第一的人,为禁军殿前都点检(就是赵匡胤后来的官),他是郭威的女婿,是柴荣的表姐夫,是后周国里真正的皇亲国戚,所以他对后周的兴衰有着直接的利益关系,所以他对柴荣是敢于也勇于说话的。而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张永德宽厚有德量、识人重人,是个难得的好下属更是个难得的好上司。
敢说话的张永德在柴荣犹豫的时候说了下面这一段话,这段话当时就极为重要,直接改变了后周军队的素质。但是无论是他还是柴荣,都绝不会想到,这段话居然成了历史转变的一个根本性的契机,给中原汉人的复兴和后周的亡国都时埋下了伏笔。
他说——陛下,如果你只想维持现状,那么一切很容易。可是如果你想削平四海,抚有华夏,那么军法不立,纵然有百万勇猛之士,又怎么能为陛下所用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柴荣马上知道了应该怎么办。樊爱能、何徽以及他们部下军使以上七十余人,全部就地斩首,虽然以往有功,但是概不赦免。而且就此通告全军,这就是临阵脱逃,不尊皇命的下场,再有所犯,一律处致。
从此之后,后周的军纪开始真正的严明了,柴荣用自己的战功和铁腕让每一个人都知道了必须百分之百地服从他。但是他还是有所担忧,那就是吐故之后如何纳新。你杀了那些没用的,可是有用的在哪儿?
别忙,张永德的话还没有说完,他清楚明白地把一个人的名字告诉了柴荣,说就是这个人在柴荣亲自冲锋之后,挽回了后周当时的战局。
他说——陛下,你应该重赏而且提拔他。他的名字叫赵匡胤。
宋史称,高平之战,乃太祖皇帝肇基之始。从此之后,赵匡胤成为了后周世宗皇帝柴荣的心腹爱将,在不久之后的后周反攻太原之战中,赵匡胤突然拔升,成为了后周军中一颗迅速升起的新星。

连载(52)

柴荣在公元954年五月三日来到了北汉都城太原城下,而在此之前,四月中旬,后周的前锋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已经率军先期到达,把太原城围得水泄不通。这也就是说,在三月刚刚结束的高平之战后,柴荣根本就没给刘崇丝毫的喘息之机,立即就着手了反攻倒算。
可怜的刘崇,他刚刚给“自在将军”建好了新家,自己的家就面临了被抄的危险。于是他选择了一个非常积极的应对办法,这办法之好,让赵匡胤的子孙们在一百多年以后也同样地效仿。那就是他把皇位马上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刘承钧,所有的国防任务一样不留,全都交了出去,然后彻底休息。
真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或许他以为这样柴荣就不会恨他了吧?然后就此退兵?当然,为了活命,他也没有忘记最最关键的那一线生机。他给他的叔叔,当时的辽国国王耶律述律写了信,信里不管怎样追忆以前的美好亲情,和以后他会怎样的加倍孝敬,其主要的内容只有四个字,那就是,快来救我――!
耶律述律真的派兵了,他当然不想让汉人统一做大。可他没有想到,柴荣不是其他的什么人,你可以让柴荣后退当然也杀了他,但是前提必须是你已经击败了他!柴荣立即分兵,命大将史彦超阻击契丹。他本人命令抓紧时间立即攻城,他的计划很明确,只要能迅速攻破太原,契丹自然绝望退去,而且北汉的其他州镇也会不战而降。
但是攻破太原,真是谈何容易。历史证明,不仅柴荣,就连后来的赵匡胤都没有在有生之年亲身搞定。当然原因多多,但是最主要的还是太原城墙又高又厚,本来就是历朝历代为了国防才修的边境堡垒,哪那么容易说破就破?
而最重要的一点,还是柴荣刚强峻急的性格让这次战役无法全胜――他太急了,虽然携高平之胜,他衔尾急追,没给刘崇喘息之机,但也同时没给他自己准备的机会。以国伐国,怎能如此轻易?
于是战斗只进行了近一个月,后周的士兵们就战力衰竭了。更要命的是,由于苍促出征,围城不下,粮草已经供应不足。柴荣严禁士兵抢劫,可是五代十一国里的大兵们一但饿了,就是皇帝的饭碗他们都敢端,何况是北汉境内的老百姓?于是群众基础一落千丈,他们不仅得对付北汉的正规军,还得应付更加玩命的北汉民间游击队。
形式就此直转急下,这时雪上加霜,一个决定性的噩耗传来,后周大将史彦超在忻口抵挡契丹时不敌阵亡。契丹军团已经突破了防御,正在步步逼近。
于是不管柴荣再怎样心比天高,他所能做的都剩下一个了,那就是立即退兵。柴荣退了,虽然没能就此攻破太原,把北汉灭掉,但已经让北汉心惊胆战,从此再也不敢也没能力主动进攻后周。
这样根本性的转变,就发生在柴荣即位不到半年的时间之内。在回兵的路上,他还不知道只要再过上一段时间,到这一年的十一月,他此战的另一个战果就将显露。刘崇死了,连惊带吓,又气又恨,再加上年纪太大(60岁了,想想吧,郭威51岁死的,而最伟大的天可汗李世民,也只活了区区50年而已),让他再也无法支撑。
想趁着人家死了家长去偷袭,却不料转过身来自己就是一样的报应。

连载(53)

柴荣回到了后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抛开了所有的常务,再次陷入了沉思。这次的思考议题是――为什么没能一举拿下北汉?
原因多多,有准备不足,也有讨厌的契丹,但是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军队不行。战斗力太差了,如果真的足够强的话,就不会有史彦超拼命堵截契丹,直至战死的事了。不管别人怎么说,他坚信,一个月的时间,足够拿下太原城了!于是在沮丧追悔中,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柴荣的脑海里形成,他要重新招聘装建一支部队,它必须是全新的,绝对服从的,战斗力超强的。
为此,他下了一条命令。令全国各地驻军,把最骁勇的士兵选送进京,同时向天下诏募勇士,只要你能打,哪怕你是逃犯或者强盗都无所谓。而这项任务,就交给了刚刚因功受封为后周禁军殿前都虞侯、领严州刺史的赵匡胤。
赵匡胤在这次围攻太原的战斗中再次成为了亮点。当时后周军队轮番向太原城冲击,可都没什么效果,赵匡胤却带人直接冲到了城门下。史书记载,这次冲击中的赵匡胤早有预谋,他没像其他人那样继续爬梯子搭人墙往城墙上爬,他直接打起了城门的主意。而且要命的是他根本就没打算用常规的大木头或者大石头去撞,他直接放了一把大火,把太原的城门给点着了。
那时候再好的城门也是用木头做的,不管里边人怎么骂,赵匡胤纵火成功,他带人就冲了进去。可结果他往回冲的速度比冲进去时还快,太原城里的弓箭太可怕了,透过还没有完全烧毁的城门,像一大群苍蝇一样劈头盖脸地就射了出来,赵匡胤没法不往回跑,而且左臂上还是中了一箭。
中箭之后的赵匡胤反而精神大振,无论如何他都破掉了太原的城门,而且城门后面有什么他也领教了。没什么可怕的!赵匡胤回到阵地简单地包扎一下伤口就要再往上冲。这时柴荣亲自拉住了他,禁止他再次冒险。
在柴荣的心中,赵匡胤已经是他急需组建的新朝臣班底里的重要一员。而且这次招聘选拔出来的新士兵,就要优先安插进赵匡胤所在的殿前司诸班。
在这里,我们有必要解释一下什么叫“殿前”。这是个简称,指的是当时最高的统兵机构殿前都指挥使司,一般简称叫殿前司或者殿司。它的领导人依次往下排是殿前都点检、殿前都指挥史(简称殿帅)还有就是殿前都虞侯(也就是赵匡胤现在的职务。怎么样,虞侯这个官名或许大家读《水浒传》时有个错觉,以为是各个衙门里帮闲生事的亲随小混混,其实光明正大得很,是相当大的高官)。
但是殿前司还只是禁军职权的一半,另一半是侍卫马步军指挥使司,那边另有系统,单独向皇帝负责。
就这样,赵匡胤生平第一次单独主持了一次国家政务。只此一次,就让他一飞冲天,再也无法遏制。因为他在迎合了柴荣组建自己朝政班底的同时,出人意料地也拥有了自己的私人小集团。
下面有一份名单请大家注意,他们是罗彦环、郭延斌、田重进、潘美、米信、张琼、王彦升。这些人的名字是不是很眼熟?只要翻开宋史,在最初的几篇里这些人就历历在目,个个名重一时。他们就是在这次的全国海选中被赵匡胤选中,并且立即安插在自己手下做官的。
而赵匡胤也因为有了禁军殿前都虞侯这个职务之后,正式地进入了后周的高级官场之中。他开始了自己的正常人阶交往。请再看这样一份名单,他们是石守信、王审琦、韩重斌、李继勋、刘庆义、刘忠、刘廷让、王政忠、杨光义。这九个当时己经身有官职,各居要津的人,不仅走到了赵匡胤的身边,还与他结成了生死兄弟。宋史并不讳言,连同赵匡胤在内,他们是义社十兄弟。
赵匡胤迅速冒升,成为了继柴荣之后,在与北汉的这次战争之中最为得利的人。历史稍微给了他一线阳光,他立即展翅高飞,就此开始了他波澜壮阔,叱咤风云的一生。
这时,赵匡胤时年28岁。

连载(54)

冯道之殇(1)

在公元954年的这一年里,28岁的赵匡胤在33岁的柴荣的领导下,像一架永动机那样一刻都不停顿地忙碌着,他们四处出击,开疆拓土,后周人焕发出了五代十一国时期从所未见的创业热情,积极、开明、强盛,这些久违了光明一面的东西再次回到了人世间。
但是就在这样一片大好的社会形式下,珍惜每一寸光阴的柴荣突然宣布辍朝三日,全国哀悼,因为深仁厚德、久孚众望、四海宾服、人类偶像的长乐老人冯道先生终于与世长辞,驾鹤西归了。
事情是这样的,自从上一次刘崇来犯,柴荣准备亲自迎敌时,冯道当众给了柴荣难堪后,冯道的好日子就结束了。不仅仅是因为柴荣大胜,让他的判断错误,从而丢了面子,更重要的是人们开始不认识他了。这还是冯道吗?他历仕五朝(后唐、后晋、契丹、后汉、后周),侍候了十位皇帝(后唐庄宗、明宗、闵帝、末帝、后晋高祖、出帝、辽太宗耶律德光、后汉高祖、隐帝、后周太祖、世宗),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把新任的皇帝顶得当众下不来台,他可真是临老大出息了。
可是柴荣却没把他怎么样,而且依照古例,给了他只有宰相才有的特殊权力――派他去给郭威修坟。这也是在变相地告诉他也告诉全天下臣民,柴荣并没有因此而计较他,想把他怎么样。但是临老出了昏招的冯道怎么想怎么难受,终于决定绝不原谅自己。就这样,他的生命终结在了这一年,非常遗憾,他只活到了七十三岁。
冯道死了,但是他的精神却万古长青,甚至其政治立场和政治手段也一样的流毒至今,啊……不对,写错字了,是流芳至今啊,请大家和冯道都原谅一下。
所以,我们很有必要来回顾他行云流水,潇洒自如,左右逢源,悠游享受的一生。我相信,从他的身上,我们能看到太多的正在我们身边活着的人的影子。
首先我们要承认,冯道是个积极进取,不断完善的人。他在青少年阶段可不是后来这个样子的。那时他有才,而且非常的愤青。
话说,冯道字可道,自号“长乐老”,瀛州人。他生在唐朝末年,超有学问,于是学而优则仕,他不例外地选择了读书人的不二职业――当官。
最初他选择了割据幽州、自封燕帝的刘守光(记得小文前面提过,北方有桀燕帝国,西边有岐王国,都已经被后唐李存勗先期做掉。如果去掉它们,加上北汉,那么就是“五代十国”。如果保留它们,就是十一国。刘守光就是桀燕了,可惜历史多不承认,不然冯道的主人就不止十个了)。这时候冯道一腔热血,满脑子壮志,估计他很是佩服天可汗李世民的,所以也就非常想自己也当当魏征,于是他就时不时地给刘守光提各种意见。但没有想到刘守光可一点都不体谅他的一片苦心,被他不断地招惹之下,终于确定冯道是发烧了,把脑子都给烧锈斗了。于是就决定给他败败火,非常干脆直接地把他扔进了班房。并且告诉所有人,几天之后就送冯道上路,到阴间地府去体验生活,顺便满足他的志向,去侍候伟大的已经死了的天可汗。
蹲了大牢的冯道沉默了,他想不通,他有错吗?难道向领导人提意见,随时随地的发现领导的错误并积极地帮着领导改正错误不正是儒家提倡的最高指示精神和任务吗?孔子、孟子,还有很多的子,不都是强调一定要这么做的吗?
我做错了什么吗?!

连载(55)

冯道之殇(2)

话说冯道在他非常年青的时候,在死牢这个最适合反思人生的地方,进行了深刻的灵魂反思和改造。在他的朋友把他设法救出来后,他就变了,从此,他成了以后世所周知的那个长乐老。
但是请注意,变的只是一部分,他是开始随波逐流,绝不贸然出头了。可是大家要想清楚,一个真的毫无主见,只知道对上级唯唯诺诺,对同级亲切随和,对下级和蔼可亲的人,怎么会迅速地出人头地,极快地在乱世中当上宰相,而且就此屹立不倒,几十年如一日的呢?
这里面的学问可就大了去了。
首先,不管真的假的,是否出于天性,冯道在个人修养和行为上,都百分百地做到了一个君子。请看,史称冯道能“为人自刻苦为俭约”,他跟着后唐庄宗李存勗出征攻打后梁时,住在茅草房里,身为大臣连床和卧具都不用,就睡在稻草上。自己的俸禄可以和随从、仆人一起花,每天吃喝在一起,使用共同的餐具。将士们抢来了美女,照例先送给大臣们一些,冯道坚决不要,要是实在推辞不了,他就另找房子养起来,再为她们寻找家人,个个尽心。当他为父亲守孝回家时,农田大饥荒,颗粒无收,冯道倾其家财赈济乡民,并且亲自躬耕田野,当有人生病没办法种地时,他会在半夜里悄悄地替人种好。而田主人登门致谢,他却认为不值一提。地方官因此给他送来“斗粟匹帛”,他也一概不收。
这或许也有博取声誉,投机取巧的嫌疑,但是请大家注意,什么叫君子呢?真有天生就是君子,天生就是小人的事吗?也就是说不管那位天生的君子做出了什么,他就是君子,而天生的小人无论怎样清廉自守也不过是个装假无聊的伪君子?
不,绝不是!我们要承认,不管你的天性是什么人,你做出了君子的事,你就是君子。哪怕只在你做君子事的那一瞬间。这样才公平。
所以,不管冯道的真假,冯道曾经君子过,且长时间地君子过。
然后再看一下他在政治上的具体贡献,而这就要重提一下后晋石敬瑭以及耶律德光(当然,冯道首任宰相是在后唐做的,但是虽有作为,却没有后晋时期的他那么举足轻重和争议无穷)。
石敬瑭为了篡夺后唐江山,认了比自己小十年的契丹皇帝耶律德光为父,但是无论怎样,他都需要一个人去出使契丹,表达诚意。石敬瑭遍视群臣,发现这个任务非冯道莫属,但是这终究是替国王认干爹去,稍有羞耻脸面之心的人谁愿意?但是冯道答应得非常痛快,他毫不犹豫地说:“陛下受北朝恩,臣受陛下恩,有何不可?”
这一句话,就让冯道留下了千载的骂名。后世的学者范文澜对其大为不齿,忍不住口吐莲花:“好个奴才的奴才!”
这还不算,当耶律德光占领开封, 中原的时候,时任外官的冯道主动进京来朝见。这时耶律德光小觑中原所有人物,再不对他客气。直接问:“你为什么来见我?”(当初耶律德光想把冯道留在契丹,可是冯道以退为进,非常巧妙地耍了契丹皇帝一道,估计这时耶律德光回过味来,要出一口气)
而冯道面无难色:“无兵无城,怎敢不来?”
耶律德光占了上风更加嚣张,简直就在直接骂人:“你是何等老子(老家伙)?”
冯道却只一笑:“无才无德,痴顽老子。”
就此耶律德光大笑,放过了冯道。而这更成了后世的儒家君子们对冯道口诛笔伐的资本,简直就是胹颜事敌,毫无廉耻!
但他们就一点都不再看下文了。耶律德光出过一口恶气之后,终于平下心气,来问冯道一些正事。他问:“天下百姓如何救得?”
请注意,相信大家都会清楚,耶律德光问的根本就不是怎么救百姓,而是要如何治理这些百姓。
而冯道的回答极其巧妙:“此时佛出亦救不得,只有皇帝救得!”
一语道破真谛,想当皇帝,就得留下这些百姓,而只有这样,百姓才会要你这个皇帝!
不管后来像欧阳修、司马光这样的史学巨匠怎样攻击冯道,在他们编的《新五代史》里怎样的贬低冯道,在当时,公道自在人心,由冯道此时一言得活的中原百姓数不胜数。所以当冯道死后出殡时,民众自发组织列队道旁,纸钱飞舞满天,路旁的树叶都变成了灰色。
但这丝毫不能感动欧阳修、司马光这样的圣人门徒,在他们的著作中,冯道是――“无廉耻立人之大节”,是“国家危亡致乱之祸根”,是“朝为仇敌,暮为君臣,易面变辞,曾无愧怍,大节如此,虽有小善(上帝,你也知道冯道亦有小善),何足称乎!”的无耻之徒,奸臣之尤。
而到了元代,有位学者胡三省则对冯道更加的意愤田膺,他说冯道“位极人臣,国亡不能死,视其君如路人,何足重哉!”
不过真是奇怪了,汉人在元代,已经是亡国之人了,为什么还活着?廉耻何在?只因为他不是宰相这样的人臣之极,就可以例外的活着?
到了清朝,就更不得了了。著名的思想家王夫之把冯道的罪行提高到了一个前无古人的高度――冯道之恶浮于商纣王,其祸烈于盗跖矣!
真不知道冯道是怎样伤害了他,也不知道他有什么资格去这样评价冯道。
回到宋朝,伟大的文学家欧阳修、伟大的史学家司马光,他们一边在大骂冯道无华夷之防,无人臣之节的时候,一方面又把沙佗人建立的“后唐”、“后晋”、“后汉”立为正朔朝代。也就是说,一边骂冯道不该给夷人打工,一边又承认夷人创立的江山朝代是合法的,真是不知道他们运用了什么样的标准,站在了什么样的立场。
想一想吧,在宋朝对文臣优越无比的官场氛围里――记住,仅仅是对文臣而已。欧阳修、司马光等人衣食无缺,安危无忧,他们怎能知道冯道之流立身处世时的艰难凶险?他们曾经面临如狼似虎,杀人不眨眼,已经君临中原的外族酋长吗?他们面临过三五年就要改朝换代,且每一次都鲜血横流的场面吗?!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痛,甚至是揣着明白说糊涂!
按照他们的理论,冯道早就该死了,他应该至少死十一次,每一次皇帝的更换,他都应该殉葬一次,尤其是面对耶律德光的时候,他应该横眉戟指,大骂不绝,然后引颈向刀,为民族留一千古佳话,给他们的忠臣孝子的排列加上一个号码。
至于当时中原的百姓们嘛,自然也要像冯道学习了,都给皇帝殉葬,那是个至高无尚的光荣!
当然不管怎样,冯道还是死了。但是从另一角度来说,他还一直都活着。历史证明,我们国人是非常善于去其精华,存其糟粕的。冯道高贵的个人品质我们都没有学会,甚至完全忽略,而他的圆滑世故,不闻不问的不倒翁精神,倒是被我们千百年不断地继承且发扬光大了。
不作为,闹嘻哈,你好我好大家好,这些我们不常见吗?
唉,历久弥新的冯道先生,你真的没有离去,一直活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我们会长久地怀念你。

连载(56)

三天之后,因为冯道的死而产生的悲伤难过,终于在后周的国内成为了往事。柴荣再次上朝开工,从这一天起,后周周边其它所有国家的噩梦就此开始了。
前面说过,后周这个地方,是个四面用兵之地,换句话说,也就是哪边都有敌人。如果有一副当时的地图,我们会看到往上,即北边,是北汉和契丹;向下偏左,即西南地区,是后蜀;向右下方看,后周真正的敌人就出现了,那是南唐,汉人地区除了后周之外,就是南唐最为强盛发达了。至于右面,后周倒是可以放一百个心,绝对不会有什么敌人突然冒出来,因为那边是大海,这时无论是高丽人或者仍然属名为倭且沾沾自喜的日本人都还不成气候,中国无论再怎么乱,也没他们插足的份儿。
那么面临这么多的肥肉柴荣要怎么下嘴呢?思来想去,柴荣决定给大臣们出两道作业题,并限期完成。作业题的名字叫《为君难为臣不易论》以及《平边策》。从这两个题目就可以明确地看出,柴荣一是要大家讲一讲内部如何安定,即大家都要明白皇帝要怎样做,臣子们又要怎样做。第二,就是明目张胆,毫不讳言地诏告天下,所有人的安逸日子都结束了,无论是我的臣民们还是敌人们,你们都要清醒过来,我这就要扫平割据,统一天下!
这两篇文章最后确定了柴荣的战略总方向,即先南后北。而且他就此发现了一个极其有用的人才,他叫王朴,时任刑部比部郎中,是一个掌管朝廷百司出纳费用的大会计。就是这样一个人,成为了柴荣最重要的左膀右臂,不仅在柴荣例次出征时都留守京都,镇慑后方,而且文武百官无不对其敬服,不敢稍加违逆,包括后来的宋太祖赵匡胤。
史有记载,当赵匡胤代周称帝之后,有一天路过供奉后周大臣的功臣阁,突然一阵风吹来,阁门大开,赵匡胤向里一看,突然整衣束冠,向阁内恭肃行礼。只见门里面王朴的画像正冷冷地面对着赵家第一任皇帝,宛如生前。
王朴在《平边策》里说,面对四邻强敌,先从弱小着手,一边歼敌一边强己。首先要对付的是南唐,南唐与后周接壤且可以攻扰的地方有近两千里之长,先从其薄弱处下手,左右攻扰不定,对方往来应付时就会露出真正虚弱的地方,而到那时,我们就更不能用强兵去硬攻。
应该只用少量的兵力去骚扰。
南唐人素来怯懦,知道有后周这样的强敌犯境,立即就会全民动员,重兵防守。如此一来,只要经过几次试探,就会把他们的国力耗竭,进尔斗志削弱。然后我们就可以真正的发重兵毕其功于一役,就此得到南唐在江北的地区。得到江北,我们的国力就会极大提升,而后江南就指日可待。平定了南唐,其它的吴蜀之地就会望风而降,之后,才可以去图谋北汉与契丹。因为这两个敌人都是死敌,绝对没有和平招降的余地。
柴荣发现他真正找到了他想要的人,王朴不仅有能力帮助他实现鸿图大业,而且两人的性格都极其相似。他们都积极进取,刚强峻急,都像一团烈火一样剧烈燃烧,从不给别人更不给自己留余地。而且历史证明,王朴最后的命运都和柴荣一样,炫烂强盛的生命就像彩虹或者流星那样划过了历史的天空,一时之间所有的星宿,哪怕是巨大的恒星都为之失色,但是转瞬即逝,突然间就抿灭消散了,留下的只有叹息和追忆。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柴荣和王朴开始通力合作,把战争的机器隆隆起动。历史证明,最为人类所诟病的战争不仅是无法避免的,同时也极为必须的,没有任何长久的和平是来自气氛友好的谈判桌上的,想要和平,想要统一吗?那么你必须先选择战争!

连载(57)

公元955年4月,战争开始。但是最初的方向稍微地偏离了一些,不是南唐,而是后蜀。理由很简单,因为早些年后蜀趁着中原大乱,在后晋时期把中原的秦(今甘肃秦安)、凤(今陕西凤县)、成(今甘肃成县)、阶(今甘肃武都)四州给占领了。
这四州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无论是想出川还是想进川,这里都是必经之所。如果我们熟读三国的话,就会发现当年诸葛亮每次伐魏,都会先出兵夺取这片土地。而这时,它们就像是四把匕首一样,一直顶在柴荣的软肋上,不拔下它们,柴荣就休想发力。
于是柴荣派重兵出征,一定要拿下它们。但是天不随人愿,后周的人马虽然最初取得了一些胜利,但是后蜀马上就派来了援军,而且他们在这四州已经盘据了多年,战事开始相持不下。
战争打成了温吞水,后周的一些高官大佬们开始说话了。反对柴荣政策的人一直都有,一个冯道倒下了,可是千百个冯道还会再站起来。柴荣有些为难了,他虽然是皇帝,可也不能真的做一个孤家寡人,怎么办?最后他决定派一个信得过的人去前线替他视察,看看这个仗还能不能再打下去。
可是派谁呢?柴荣想来想去,觉得派一个真正懂行的,还不如派一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因为他需要只是一个能回来对他说实话的人。他的目光扫来扫去,最后停在了年青的,刚刚受他提拔的人身上。
就是他了,赵匡胤。
赵匡胤年青,能快去快回。而且赵匡胤一定会对他说实话,一来刚刚受过提拔,二来此事关系重大,如果回来说谎坏了大事,这个没资历没根底的小子就会瞬间完蛋,就算出于恐惧他都会尽心竭力。
但唯一的问题是,赵匡胤肯答应吗?这是个非常标准的吃力不讨好的差使,只要稍有头脑,立即就会请病假事假探亲假,就算当场答应了,都能在出殿之后回家的路上当众从马上摔下来,然后说陛下我非常的抱歉,我一定去,只是请您等我几天……好吗?
见鬼的是战局只争朝夕,就算是柴荣本人摔断了腿,前方都不会暂停的。
但是出人意料,赵匡胤非常痛快地答应了。他即日出发,绝不耽搁,回来之后不仅带回了实际情况,而且还附带了自己的看法和保证――陛下,我保证,这四州一定可以拿下。而且依我之见,我们先主攻凤州,这是四州的咽喉,攻破凤州,秦州就此孤立,而再攻破秦州,另外两州就会自动归降……
赵匡胤侃侃而言,可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柴荣在内都暗暗摇头,看来这又是一个急于升官,不顾后果的蠢才。一个如此年青,从没有独当一面,仅仅是以一时的战场表现升了官的毛头小子,怎么敢对这么重要的战局下此断言?你的信心从何而来?你的把握有几成胜算?而且最重要的,你想过皇帝和大臣们凭什么要相信你吗?
而且就算你说得都对,你表现得都非常的愚蠢。因为从交易成本和最后的收获来看,这都是个极不明智的投资。
你说对了有奖,可奖不过是升官发财;可是说错了就要罚,此事重大到关乎战事成败、国家气运,罚就是要抄家掉脑袋!
赵匡胤,你是鬼迷心窍了吗?

连载(58)

但是历史从这一天起,就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谜一样的赵匡胤。我试图把他看清楚,试着去全方位多角度地揣摩解读他,但是我非常吃力,因为我真的是看不到他的特点,以及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像这个时候的后周君臣们,他们就搞不清楚,赵匡胤从何而来这样的战略性眼光以及敢下必胜断语的胆量。
这可不同于凭着年青的热血胆魄在战阵之上斩将夺旗,这需要超高的智慧和惊人的胆识才能做到,而且还必须建立在同时拥有丰富的实战经验才可以。而这些,只有区区28岁,初上战场的赵匡胤都没法使人信服。
那么赵匡胤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是怎么做到的这一切呢?
还是像谜一样,勉强地解析的话,我只能稍做比喻。赵匡胤的为人介乎于郭威和柴荣之间。而他的能力从何而来,我更加不可以没有根据地归纳总结,像长期存在的词典解释一样地说,他出身军人世家,然后就断言他自幼苦练武艺且熟读兵书――那有用吗?自古以来,出身兵家熟读兵书最有名的人也姓赵,赵括,相信无论如何赵匡胤要和赵括比一下口才的话肯定会输吧,但是实际运用起来呢?
所以我也不能简单地说,赵匡胤是走上社会之后自学成才,在郭威等名师的手下实地学习,就此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因为自古以来,没有任何人可以复制别人的成功例子。
那么我就只能勉强地用一句古话来粗略地概括了――世有大年,不在多服补药;天生名将,不必多读兵书。
想想后来的岳飞,以及人类有史以来最强的军事家孛尔只斤•铁木真,一个是农民一个是不识字的夷人,谁教会的他们打仗?
至于赵匡胤的为人,也只能先做一个比喻――如果说郭威就像是一眼深不见底,微波不起的古井,不可测度,包蕴万千的话,那么柴荣就是冲天而起,人间罕见的龙卷风,他把一切都毫不留情绝无顾忌地卷起扬弃。可是赵匡胤却与他们两个都不同,但又介乎他俩之间。
赵匡胤有容人之量,像郭威,其宽宏大度自古少见,而且几乎后无来者。可是他又有迫人之威,继柴荣之后,他疾风扫落叶一样把东南中国一扫而空,混一天下。但是他又不杀那些亡国之君,就像那是他珍爱的收藏品军功章一样地养着,于是所有人都在称誉他的宽仁厚德,古今仅见。可是想过那些亡国之君的感受吗?
你认为他们如果能够选择的话,会选做柴荣的俘虏还是做赵匡胤的阶下之囚?
做柴荣的敌人,是生是死,干脆痛快,可是做赵匡胤的俘虏,你不生不死,生不如死,在苟且余生的那些年里,你会扭曲变形,变成了人人都不认识的行尸走肉。并且最后还是难逃一死,就像后蜀的降君孟昶,到开封不过七天就死了,就算是柴荣的子孙又怎样?
被赶下皇位的小皇帝柴宗训未到弱冠之年就死了,历史说是非常遗憾,他有父亲柴荣的早死情结。那么他的弟弟柴熙谨呢?活得还没有柴宗训长,更小的柴熙让、柴熙诲到也都早死,让后来宋朝修史的人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这可真是家传的早衰早死症候群了,谁让柴荣就没开个好头呢?
由此,我要提前说几句了,后来赵匡胤最被人称道的“杯酒释兵权”――多么的仁德啊,罕见的不杀功臣!但是请注意,第一,那些酒桌上的幸运儿,并不是宋朝的开国功臣,他们只是立国功臣,后面的阵仗他们几乎没有参加。第二,想想这些激昂半生的人从此就要以庄田美女终老一生了……我不再多说,只是如此的“享受”是凡夫所向往的,这些人中之杰的人会喜欢吗?
他们哪一个人不是以刀剑自娱,以纵马为欢的人?!
这就是古今罕见,人类共赏的仁德,想一想,从古到今都是什么人在歌颂这一点?是那些以庄田美女悠游享乐为人生最大追求的文人们!
而我们看历史,却要用上我们自己的眼睛,因为我们不端赵匡胤的饭碗,没有必要像司马光、苏轼那样去为他歌功颂德。在公正地解读他的一生的同时,也要看清楚赵匡胤身心极深处,那一团让人无法揣摩的超复杂的结合体,那里才是赵宋立国精神的根本所在,才是从赵宋开始,我们民族就不断沉沦,不断挣扎,直到今天还在追求伟大复兴的根源。

连载(59)

钱,要命的钱

但不管怎样,历史证明,28岁的赵匡胤慧眼独具,他真的一眼就看穿了后周后蜀之间,四州之战的命脉所在,后面的战局发展完全复制了他最初的推断。从此,赵匡胤的身价再上高峰,在人们的心目里,他不再仅仅是一员满身血腥的沙场战将了,而是腹有机谋,堪当大任,能独当一面的帅才。
在当年的十一月,四州之战终于结束了,几乎就在同时,还是在十一月,柴荣就发动了对南唐的攻击,目标直指江北的淮河一带。
江淮,打开中国的地图,这是一片从古至今都繁华富庶的土地,这里再加上长江以南浙江以北,就是南唐。南唐与后周相比,它的国力特点可以归结为两个字,即有钱。而兵力配备上,它的特点让后周人吃尽了苦头,甚至让后来的北宋都一时间无可奈何,那就是水军。北人乘马,南人操舟,真的是自古皆然。
而柴荣的后周呢?很遗憾,在五代十一国这段差不多53年的时间里,后周这片土地上就从来都没消停过,你死我活无法无天,一直闹到了现在,所以也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那就是――没钱。
可没有钱你就没有一切,柴荣要扫平天下,第一步就是要找到人,找到钱,而王朴在《平边策》上已经说得非常的明白了,南唐有两千多里的国境线在等待着他们。对于南唐来说,他们就像是骑着马举着刀,蛮不讲理的契丹人,又穷又凶又不讲理,一心一意地盯着人家的好东西,总是惦记着一件事――抢!
但是抢别人之前,先得给自己备好口食,柴荣得先备好军饷、备好刀枪,还得给军人们准备好长年累月,源源不断的军粮……等等等等,可是后周真的是没人更没钱了,怎么办?柴荣彻底拉下了脸,露出了他最最强横狰狞的一面,转向了天下为数众多,而且最闲散,而且非常有钱的一群人――和尚,当然,还有他们的师弟们――尼姑。
说来让人难以至信,五代十一国乱到了这步田地,可是佛教事业却比以往更加昌盛,到底什么原因,我来不及调查,不好乱说,只是据史书记载,当时仅在后周国内,就寺院林立,僧尼达到了百万之众!!
这都是些什么人呢?难道都是在乱世之中看破了红尘,个个都有出尘渡人之心了不成?唉,罪过罪过,怎么好拿出家人开玩笑呢?他们也是迫不得己啊。请看,这些僧尼们的成分如下:
逃避国家赋役,实在没办法的;军队里的逃兵;无业游民;逃亡奴婢;还有罪犯。这些人进入空门,四大皆空,从此吃斋念佛,清静度日……啊,不对,真的是小看了人啊。要知道,人家出家人什么时候都是大大大大大款。
佛家从来都不拒绝任何发财的机会,我可以郑重发誓绝对没有胡说八道,这都有据可查。就拿当铺来说吧,不知道大家是不是清楚,这种抽筋剥皮乘人之危的好生意,就是和尚们首创的。还有,只要是庙产,那么就合法了,你可以不上任何税,于是柴荣就惨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本应到手的赋税被和尚们逍遥自在地拿走,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更可恨的是,居然有一些混账刁民,看到有利可图,居然把自己的庄田也投到和尚们的名下,和出家人伙同一气来敲诈国家。
忍无可忍,但也肆无忌惮的柴荣终于下令毁佛。他命令凡在后周国境内的佛教寺庙,除有皇帝敕额之外的一律拆毁,每县只许留一座,而且以后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贵族大臣,任何人不得奏请建造寺院和剃度僧尼。如果谁实在是向往和尚的生活,也不是不行,但要经过官府同意,还要得到家长同意,男的必须满15岁,女的至少要13岁,而且要能当众背诵佛经70纸到100纸才可以……且慢,对不起,是可以……申请。
就这样,柴荣在短短二三个月的时间里,毁了佛寺30336座,还俗僧尼近百万人。这些人都回到了土地上,大家可以开始新生活了,你们可以劳动,可以结婚,鼓励你们生孩子,当然,如果你们觉得当兵或者当官很好,柴荣也非常地赞赏,他会给你们每个人公平的机会。
好了,大家全体解散,去庆祝新生吧……对了,等等,还有一件小事你们得做完。哪,你们都看到那些佛像了吗?那可是上好的铜啊,国家正缺这东西,连铜钱都造不出来了居然还铸出了这么多这么大的佛像!
把它们给我毁掉,都熔了重新铸成铜钱!
就这样,柴荣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做好了攻击南唐的充足的准备。南唐、李璟,你们做好准备了吗?你们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人了吗?只知道风花雪月,顾影自怜的人哪,还有错把自大妄想当作豪情壮志的人哪,你们的好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连载(60)

显德二年,即公元955年十一月,柴荣任命身兼中书门下平章事,有宰相头衔的大将李谷为淮南道行军都部署,王彦超(还记得他吧?赵匡胤的老熟人)为副部署,统率后周名将韩令坤等十二将进攻南唐。
战事进展顺利,先锋都将白延遇连破来远(今安徽寿县西南)、山口镇(今安徽寿县东),击溃南唐淮河守军数千人,继尔攻占上窑(今安徽怀远之南)。就这样,扫平了淮河以北的南唐守军,然后在深冬时节,在正阳段淮河上架起了一座浮桥,渡过淮河,抵达寿州城下。
寿州城,即今天的寿县。它面对淮河,往西是上游的阜阳,往东是下游的蚌埠,它的后面就是战略重镇合肥,再往后就是南唐赖以生存的长江。所以它才是南唐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道防线,也是绝不可被攻破的第一道生命线。但是对柴荣来说,它却是一定要攻破的第一座堡垒。拿不下它,就什么都不用再提。前面的所有胜利,也都没有意义。
但是南唐守御寿州的是大将刘仁瞻,请记住这个名字。历史证明,这个名字足足让柴荣头痛了两年。而且除了刘仁瞻之外,南唐已经迅速做出了反应,派神武统军刘彦贞为北面行营都部署,率兵两万火速增援,并命令同中书平章事皇甫晖、常州团练使姚凤率兵三万进屯定远(今安徽定远东南),以为策应。
救兵如救火,这时寿州已经被后周强攻了近一个月,战况紧急,时间要求刘彦贞进兵必须迅速,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此人接到命令后根本就没有骑上马昼夜兼程去赶路,而是先奔向了河边。事后证明这一招极为精明狠辣,他要利用南唐军队的第一王牌――水军,去从根本上一举击垮后周军队,让他们有来无回,彻底死在淮河的南岸!
刘彦真乘数百艘巨舰从水路直扑正阳,那里有后周军队赖以生存的浮桥。只要先把浮桥毁掉,就能把全是骑兵步兵等陆地军种的后周军队全都截留下来,那时关门打狗,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李谷慌了,他没有想到才进攻了一个月,后路就要被抄断。他的反应是马上回兵,以保住浮桥这条生命线。而且必须要快,要用步兵的两条脚或者骑兵的四条腿,去和南唐在水里顺风扯起的长帆比速度,那么除了生活必须品之外,就什么都不能带了。
李谷命令把随军带来,准备长久之计的粮军辎重全都就此焚烧,绝不留给南唐。然后马上后撤,再不耽搁。但是他没有想到,烧毁粮草时的火光让寿州城头的刘仁瞻看得清清楚楚。被围攻了一个月的刘仁瞻根本就没有被吓破胆,在李谷退兵的时候,他突然冲出城来热烈地欢送了李谷一下,给李谷的队伍再次减了些员,轻了些装,好让后周军队跑得更快些。
就这样,开战仅仅一个月,敌我双方的进攻防守态势就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胜负的天平完全被倾斜颠覆了。

这书·文字也太多了吧~~看不完:Q

这书写得很不错,强烈推荐~~~
我也还没看完呢,:lol

eh,前几天花了几小时看完了

看得太快了,我每天看几小时都没看完~~~

~_~
以为更新了呢。

凑够11贴到处逛

[

同道:handshake

连载(61)
接到这样的战报,柴荣二话没说,决定再次御驾亲征。其实他早就想亲自出马了,但是有更重要的事一直扯住了他的后腿,让他没法从开始就亲临前线。那还是新收复的秦、凤、成、阶四州,那里要重新加派驻兵,选派官吏,而且还要借此机会把西部的吐谷浑、党项等外族力量慑服,让他们不敢在后周背后作怪。然后才能以倾国之兵去和南唐较量。
转过年来,在公元956年的正月6日,柴荣宣布亲征南唐。由于兵情紧急,他先派出了一员大将赶赴正阳,一定要抢在南唐刘彦贞前面保住浮桥,这是后周军队承前启后的生命之桥,绝不容有丝毫之失。由此,真正的较量开始了。而最先响彻战场的名字就是这位为皇帝开路,挽救战局的大将。
他叫李重进。
是的,就是郭威的亲外甥,战功卓著,骄傲强横,不甘人下的李重进。李重进星夜兼程,挥军疾进,速度之快竟然抢在了在水路扬帆前进的刘彦贞之前。当李谷苍惶撤退,不知安危的时候,在刘彦贞踌躇满志,一心立功的时候,李重进已经在正阳段淮河浮桥边上磨刀霍霍,严阵以待了。
刘彦贞刚一下船,李重进立即发起了猛功。只此一役,彻底击溃南唐援军,阵斩南唐主将刘彦贞,及其麾下万余人,自战场向南近三十里,尽是南唐人的尸体。这一战,从根本上打击了南唐人的士气,其后果是惊人的,谁也没有料到,李重进的战斗力如此可怕,与之前的李谷等人截然不同。南唐另一路援军皇甫晖和姚凤立即闻风撤退,退守天险清流关。而滁州刺史王绍颜则更彻底,他扔下城池就跑了,再也不想和恶魔一样的后周人见哪怕一面。
等到柴荣在当月二十二日亲临战区时,形式已经再度180度大逆转,他可以畅通无阻,直抵寿州城下了。
寿州城,刘仁瞻,柴荣站在城下默默地观看。他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下达的命令把所有人震惊,后周的将士们没有料到他们的皇帝陛下的决心竟然如此之大。柴荣命令,用最快的速度征发宋州、毫州、陈州、徐州、宿州、许州、蔡州等地壮丁数十万人,从即日起昼夜不停强攻寿州,城不破攻不停!
南唐、李璟……我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拔掉寿州这颗钉子,然后我就可以隔着长江和你见上一面!
但是更加惊人的事情发生了,以后周百战之余的精兵,再加上数十万征调来的壮丁,如此不分昼夜强攻了一个多月,寿州城竟然巍然不动!
刘仁瞻,这个在历史上并没有留下太多声名的人,以一城之力,竟然坚强地抵住了后周的倾国攻势。这极大地鼓舞了南唐本已经变得绝望的士气。刘彦贞被一举击溃带来的惊慌消失了,南唐继续增派援军,而且军舰就停在淮河边上,从远处远远地威慑着后周的军营,退守清流关的皇甫晖、姚凤也重新出动,从北面和西面形成了对后周的反包围圈。
一时之间,战局变得让人看不清楚了。但是遇强愈强的柴荣却在这个时候更强烈地暴发了,他绝不容忍任何敌人的任何方式的挑衅,哪怕这种挑衅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威胁!

连载(62)
在公元956年的二月初,后周世宗皇帝柴荣命令攻势暂停,他要换一个方式。他命令以方舟竹筏载炮,从淝水(今安徽寿县北肥河)上向城里发射石弹。为了激励士气,柴荣亲自搬运一块大石到前线(想象一下吧,古代的抛石器能有多远的射程,这时的柴荣离寿州城已经有多远),他身边的所有随从官员也都完全出动,参加运送石料。一时之间,我们可以想象,寿州城里变成了什么模样。
后周正规军队加上数十万民夫壮丁,就算每人每天只发射十块石头,那就是近数百万颗的流星雨,然后再乘以攻击的总天数,我想寿州城里的人民肯定都是没处下脚而且满头大包了吧。
但就是这样,天杀的刘仁赡和见了鬼的寿州城仍然还是攻不下来!
这时候,后周军里有些军人实在耐不住性子了,他们不再相信各种专业的攻城用具以及什么围城打援了,什么久困无粮,不攻自破了之类的烦人术语,他们恶性勃发不可遏制,抓过几条小船,举起刀剑就杀进了护城河,向这座该死的寿州城发起了冲锋。
这里面就有年青气盛,敢对着死神龀牙的赵匡胤。
历史记载,那天赵匡胤他们刚刚跳下护城河,就遇到了生死大险。寿州城上估计早有了防备,突然之间射下来无数支利箭,不仅密集如雨,而且所发射的箭支都是特殊制造,专门为赵匡胤这些猛人量身度制的――“矢粗如椽”!
赵匡胤等人当时坐在一条条小皮筏子上,一时血气之勇,什么盾牌了,什么护身重甲了统统地没带(想想穿那种东西也就别想去爬城墙了),面对这样的“箭”雨,简直都可以立即自杀了。
但是这时,赵匡胤平时为人处世的高明之处就显露出来了,他能躲过此必死之劫完全不是出于侥幸,而是突然间有一个人主动伏在他身上,为他挡箭。这个人叫张琼,当时大腿上就中了一箭,只是腿上中了一箭,就立即昏了过去。
每当翻阅史书看到这里,我都不禁不寒而栗,我完全不能想象,一个只有28周岁的年青人,要用什么样的手段才能把另一个血肉之躯的人,给收伏感化到甘愿以生替死,且毫不犹豫。
回到岸上,大难不死的赵匡胤恶狠狠地瞪向了寿州城,他完全没有被险死还生的经历所吓倒,反而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柴荣给他的一个新命令。
根据战场形式,围攻寿州已经快一百多天了,寿州攻不下来,可外围的敌人却渐渐地逼迫了。为了自身的安全,也为了彻底打消城里城外的南唐人的幻想,柴荣决定,一边继续攻城,一边四处出击,把寿州周边的坛坛罐罐都砸个稀巴烂。
“赵匡胤,”柴荣叫过了未来的宋太祖,“我给你五千人马,你去把寿州城北面,涂山附近,所有的南唐军队都击溃。能行吗?”
只见赵匡胤表情平静,似乎还笑了一笑,然后他非常感激地回答:“感谢陛下对我的信任,这是我的荣幸。”然后他就去召点人马,领取军械,立即出发了。
但是留在当地,听到了他们君臣对话的其他人,一下子都变成了泥塑木偶,他们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真的听清楚了吗?给赵匡胤五千人马,去肃清寿州以北所有的南唐军队,这是可能的吗?
要知道寿州以北,驻扎着南唐的重兵两万,而且水陆军种齐全,不仅岸上有寨,水中还有随时可攻可守也可退的战舰,这样的兵力配备,而且是据寨而守,赵匡胤凭什么去主动攻击,并且要一举击溃?!
就凭着区区五千人马?!

连载(63)
但不管怎样,赵匡胤真就带着这区区的五千人马出发了,他真的要主动攻击南唐守军了。在这里,我们就很有必要先澄清一个事实了,即南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国家?他们的君主是什么样的人?国力和军队到底怎样?如果他们真的是我们印象中文弱单薄的李后主那样的军队,那么别说赵匡胤带着五千个人,就算是五十个人都敢举着刀砍过去了。
但问题是,南唐真的那么好欺负吗?
不,绝对的不。南唐不仅仅地大、钱多、人多,而且历史证明,这些年来,南唐的皇帝李璟称得上心高志大,他在后周忙着内乱、篡位、分裂,不停地在自己的窝里杀来杀去的时候,一直做着开疆拓土,壮大国家的正事。已经在南唐原有的28州之外,又攻灭了闽、楚两国,增加了建、汀、漳、泉、剑等7州,总共达到了35州的地域。这些地方加在一起,面积已经不下于后周,而国力更加强过后周不止一筹。
所以现在好有一比,柴荣就像是一个刚刚学会举起刀,准备到外面抢劫的小兄弟,而李璟和南唐早就是个纵横黑道,杀人如麻的大阿哥了。
就在这样的情形对比之下,赵匡胤带着不足对方四分之一的兵力,主动过去砍人了。于是,我们就能非常充分地理解到,当南唐在涂山地段淮河附近的守军看到赵匡胤等人来袭时的心态了。
这些不知死活,不懂天高地厚的北方佬,就这么点人居然还敢过来主动进攻?!真是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弟兄们,还等什么?我们冲出去,一口气干掉他们这百十来号人……对不起,这里是我没说明白,赵匡胤真的是没把南唐人当人看,不仅带来的人少,发起进攻的人更少。
一共才100多个骑兵,就冲向了两万多人的营寨!
于是在这场战争开打以来,一直被追杀,被围攻、被迫防守的南唐人再也忍不住了,面对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趁这时候出口恶气,还要再等到什么时候?结果南唐的营寨突然间大开寨门,一大群一大群的将军和士兵们蜂拥而出,其中竟然包括了南唐当地最高长官兵马都监何锡,他们争先恐后地举刀砍向了敌人――就100多个,先到先得,领完即止!
结果就可想而知了,不管赵匡胤带来的兵都是些什么样的狂人,想要再活下去,就只有一条道可以走了――那就是马上就逃。
说来北方人骑马真的是好,这100多个骑兵转身就逃,慌不择路一直跑向了西边。南唐人一看就乐了,看来这群北方佬明显地被吓傻了,南边的寿州城方向才是他们的大本营,怎么往西边逃跑?啥也别说了,追!一定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于是100多个骑兵带出了一万多人,一路向西,一直跑到了涡口(今安徽怀远境内涡河入淮河处),然后这100多个后周骑兵再也不跑了,终点站到了。
就在涡口,赵匡胤所部伏兵四起,只有五千人,但彻底击溃追击中的南唐大军,阵斩南唐兵马都监何锡,而且立即乘势反攻,再由原路杀回涂山,捣毁南唐淮河岸边的陆寨,而且以步兵夺得南唐五十余艘战舰。
这就是赵匡胤平生第一次单独领军出征的经过,他一点折扣不打地执行了柴荣交给他的任务,五千破两万,一举解除了来自寿州北面南唐军队的威胁,撕开了南唐军对后周军队的反包围圈。

连载(64)
赵匡胤圆满完成了任务,回到了寿州城下。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见过打胜仗的,可没见过这样打胜仗的,就像是带队出去溜了一圈马,然后就把事给办成了。
看来此人深不可测啊,一句话,还可以给他更重更艰巨的任务。
这也完全就是柴荣的想法。他当众夸奖了一番赵匡胤,然后问他,“北面的威胁已经解除了,但是东边的威胁才最大。滁州,你能拿下滁州吗?”
此言一出,周围立即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向了赵匡胤,心理都习惯性地想到了一句合情合理的话――陛下,我刚刚因公外出回来,很累,能不能放两天假再办公先?
但是赵匡胤的表情却像上次一样平静,他点了点头。“好的,陛下,我这就去拿下滁州。”
“要多少人?”
“上次那些就够了。”
柴荣很是认真地看了赵匡胤一会儿,然后就点头让他走了。就这样,赵匡胤带着五千人马,再次杀向了滁州。其实在他走出后周君臣的视线时,他真的应该回头再看一眼他的同僚们的表情。那真的是难得一见,精彩绝伦。
滁州,在寿州之东,扼守南唐人的都城金陵的西北门户,是江北的重镇,仅此于寿州。而且滁州之险,比寿州险过万倍。这一点都没有夸张,滁州的门户就是两座山,滁山与石驼山,山势极为险峻,以两山之险,其夹口处另设一关,叫做清流关。在清流关之后,才是滁州城。
也就是说,想拿下滁州城,你得先把这两山夹一关的天险搞定。
但这都不算什么,都有人能在那儿修出来关口了,还怕爬不上去吗?但要命的是,得看一下守关的都是些什么人,而且人数一共有多少。
守关的将领就是皇甫晖和姚凤。姚凤也就算了,皇甫晖可非同小可,他本是后晋时期驻守燕云十六州里瓦桥关的北方悍将,专门和契丹人玩命的正牌将军,当初是看不惯石敬瑭这样认贼作父的杂种,才投奔南唐的。这样的人根本就不能和见了小便宜就占的何延锡来比较。
而且最致命的是,皇甫晖和姚凤驻守天险还不算,他们的兵力足足超过十万!而赵匡胤才带了多少人?五千!
也就是说,已经是20比1的比例了。这个记录不能算是绝后(因为此后金伐辽、蒙古伐金、蒙古伐南宋时,兵力比例的纪录会更加惊人)也绝对是空前的了。翻阅史书,之前两军决战,兵力对比最悬殊的,是距此时500多年前的东晋谢玄以八万兵力隔长江对峙前秦苻坚的九十万大军,而那也不过是近12比1而已!
何况当时谢玄有长江天险,以逸待劳。而赵匡胤却是要主动进攻,强攻天险。
当他那天离开寿州时,所有目送他远去的人,都在心里默默地向他告别――多看一眼是一眼了,可惜没法合影留念。他们确信,一定是赵匡胤在哪里做错了,而且错得不可原谅,无法弥补,所以柴荣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派给了他这些根本没法搞定的工作。
唉,所有的后周的员工们不禁都同声哀叹,给别人打工,在什么年月都不容易啊。遇到个了解你,信任你,敢于重托于你,而且还比较人道的老板,咋就那么地难呢?

连载(65)
赵匡胤重新带着五千人马上路了,一路之上整个队伍都在沉默中,每个大兵都有所预感,这次估计是没法在沉默中暴发了,就等着大家伙一起在沉默中死亡吧。
唯独赵匡胤,他不仅愉快地接受了任务,而且在路上他的心情特别地好,他居然不知在哪里弄到了一套一套又一套花里胡哨的行头,一会儿穿上这件,问大家这套怎么样?我穿着帅吗?一会儿又换上了另一套,再向全军展示――这一套怎么样?我还是觉得这套好……
全军心情沉重,没一个搭理他的。
可赵匡胤不仅不理会,反而变本加厉了。他居然又变戏法似的拿出来一套套更加花里胡哨的行头来装饰他的战马!只见崭新的带着花边的马鞍子,精制的绝对高档的璎珞挂件,还有闪闪发光的马登子……应有尽有。而且他本人更加光彩照人,铠甲兵刃擦得锃明瓦亮,就见走在五千人的大队伍中,他闪闪发光,就像是另一个会发光的太阳,让人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这时候终于有下属看不下去了,他们比较好心地警告了赵匡胤一下。说将军,你太招眼了,小心被南唐人认出来,给你一箭或者都奔着你来,那可就麻烦了。
赵匡胤一概不屑一顾,他扔下了一句极端有型有款的话――我正是要给南唐人一个机会,让他们从此知道我是谁!
吁――!全军郁闷地长出口气,什么都不用说了,跟着这样的长官,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很快清流关就到了,还是面对据险坚守的敌人,这次赵匡胤却没像上次那样派出少股人马去诱敌出关。他一反常态,把所有人马都排列在清流关前,自己盔甲鲜明,人马招摇,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向南唐人讨敌要阵。
我就是赵匡胤,有种的下来决一死战!
没一个有种的。所有的南唐人都站在清流关的城楼上往下看,他们都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后周人马一共有多少,也看见了领军而来的将军长得什么样。
事后证明,当时有人想下去和赵匡胤较量一番的,可是都被皇甫晖给拦住了。沙场老将皇甫晖的经验太丰富,他已经知道了涡口之战的全部经过,赵匡胤的名字已经深深地印进了他的脑海。他绝对不相信,刚刚原诱敌深入,以少胜多的赵匡胤,居然转过身来就会这么的简单粗暴,以这么点人就来“决一死战”?
你骗谁呢?你刚用100多人来当诱饵,后面就埋伏了5000人。那你现在用5000人当诱饵,甚至你自己都在里边,那么后面又埋伏了多少?是不是连后周皇帝柴荣都来了想打埋伏?!
他命令全军不可妄动,兵法云,以已之不败,待敌之可乘。我们现在据险而守,而且兵多将广,怕他们什么?只要我们自己稳住,就绝对不会出事。
于是这一天,就这样平淡无奇地过去了。刚刚威名传扬战场的赵匡胤,居然像个时装模特似的,在两军阵前白白地表演了一整天,却连个鼓掌喝彩的都没混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