侏罗纪公园

第七章 游览

“这边走,各位,这边走。”艾德·雷吉斯说道。一个女人在他身边分发遮阳帽,帽边贴有“侏罗纪公园”的标签和一个小小的蓝色恐龙标志。

一排丰田越野车从游客中心下面的地下车库驶出来。一辆辆车相继停下,无人驾驶,悄然无声。两名身穿旅游制服的黑人替乘客们打开车门。

“一辆车请坐二到四人,一辆车请坐二到四人,”一个录音的声音说道,“十岁以下儿童必须由成人看顾。一辆车请坐二到四人……”

丁姆注视着葛兰、塞特勒、马康姆和金拿罗律师一起钻进了第一辆越野车。丁姆又看了看那边的莉丝,她站在那里,用拳头捶击着另一只手上的棒球手套。

丁姆指着第一辆车问道:“我可以和他们一起走吗?”

“恐怕他们要讨论一些问题,”艾德·雷吉斯说道,“一些技术问题。”

“我对技术问题很有兴趣,”丁姆说道,“我倒愿意跟他们坐在一起。”

“嗯,你能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的,”雷吉斯说道,“我们将在各辆车之间接通一个无线电通话系统。”

第二辆车开了过来。丁姆和莉丝坐进去,雷吉斯随后跟上,“这些是电动汽车,”雷吉斯说道。

“由车道中的电缆引导。”

丁姆很高兴他是坐在前排的座位,因为仪表板上装有两个电脑显示幕和一个看起来像是雷射唱片唯读记忆体(编者按:CD-ROM,利用雷射唱片的大容量特性,当作电脑记忆装置使用的方式)的箱状物;那是一台由电脑控制的CD录放音机。另外还有一具手提式无线电话机和某种无线电发射机。车顶上架着两根天线,仪表板上的地图箱里放着几副奇怪的平光眼镜。

两个黑人关上了越野车的车门。随着一阵嗡嗡声,汽车启动了。前方的三位科学家和雷吉斯正一边交谈,一边比手画脚,显然情绪很激动。艾德·雷吉斯说道,“我们来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车内通话系统发出卡答一声。

“我不知道,你以为你自己在干什么。”金拿罗的声音从车内通话系统传过来,听起来他的火气不小。

“我非常清楚为什么我会在这里。”马康姆说道。

“你来这里是为我提供建议,而不是玩他妈的智力游戏。我拥有这家公司百分之五的股份,而且有义务确定哈蒙德是否已经尽职地完成了任务。现在你他妈的到这里来——”

艾德·雷吉斯按下车内通话系统的按钮说:“为了和侏罗纪公园奉行的无污染政策保持一致,这些轻型电动越野车是设在大阪的丰田公司特地为我们制造的。我们希望最后能做到车辆可在动物中自由行驶——就跟他们在非洲的狩猎公园里的情景一样——不过现在嘛,还是老老实实坐在车子里,欣赏一下由我引导的游览活动吧。”他停顿了一下,“对了,我们这里能听见你们的谈话。”

“噢,我的天。”金拿罗说,“我必须坦率地说话。我并没有让这些讨厌的孩子来——”

艾德·雷吉斯莞尔而笑,顺手按下按钮,“节目现在就开始,怎么样?”他们随即听见一阵嘹亮的喇叭声,接着车内显示幕上闪现出欢迎到侏罗纪公园来的字幕。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欢迎到侏罗纪公园来。你现在正走进已经逝去的史前世界,这个世界充满了早已从地球表面消失的庞然大物。你将有幸第一次目睹他们的风采。”

“说话的是李察·基利,”艾德·雷吉斯说道,“我们可是不惜成本啊。”

越野车驶过低矮粗壮的棕榈树丛。只见李察·基利说道:“首先请注意你周围引人注目的植物。在你左边和右边的那些树被称为铁树目裸子植物,是棕榈树史前时期的祖先。这种铁树是恐龙喜爱的一种食物。你还可以看到本内苏铁目植物,以及银杏。恐龙的世界包含了更多的现代植物,例如松树和冷杉,以及丝柏树这些植物。你在后面也可以看到。”

越野车穿过茂密的树叶缓缓而行。丁姆注意到栅栏和挡土墙掩映在葱笼的草木之中,使人更加产生穿行于丛林之中的幻觉。

“我们想像,”李察·基利的声音说道,“恐龙的世界充满了巨型食草动物,他们在一百万年前的侏罗纪和白垩纪的世界里嚼食着树叶,在大树参天、土地松软潮湿的原始森林中穿梭。但是大部分恐龙并没有人们想像的那样庞大。最小的恐龙和一只家猫差不多大。普通恐龙平均一般的体积只相当于矮种马。我们先去参观一种普通规格的动物,名叫棱齿龙。如果你现在向左望去,也许就会瞥见它们的身影。”

他们一起转头向左望去。

越野车在一道小丘上停下,透过树丛的一处断口,可以看见东边的景色。他们看到一个斜坡,然后又是一片黄色草地,草深约三英尺。没有恐龙的身影。

“他们在哪儿?”莉丝问道。

丁姆看了看仪表板。只见发射器一闪一闪,雷射唱片唯读记忆体嗡嗡作响。很明显地,磁碟是由某一种自动系统来存取的。他猜用来追踪动物行踪的动作感应器同样也控制着越野车中的显示幕。这时屏幕上显现出棱齿龙的图像,并打出有关的数据。

那个声音说道:“棱齿龙是恐龙世界的瞪羚:体积小、行动快,曾在世界各地漫游,足迹从英格兰延伸到中亚甚至北美。我们以为这种恐龙的繁殖之所以如此兴旺,原因在于他们比同时代的夥伴具有更优越的用来咀嚼植物的口部和牙齿。事实上,‘棱齿’这个名字意思是‘高脊齿’,它指的是这些恐龙所特有的自己磨得十分锐利的牙齿。你可以在正前方的大片平地上以及树丛中看到他们的身影。”

“在树丛中?”莉丝问道,“恐龙在树丛中?”

丁姆也用望远镜仔细搜索着,“在右边,”他说道,“在那棵枝干粗壮、绿叶茂密的大树腰……”

在阳光斑驳的树荫下,一只体积像狒狒那么大的恐龙静静地栖息在一根树枝上。它看起来就像一只后肢直立着的蜥蜴。它靠着一条垂挂的尾巴使身体保持平衡。

“那是一只方胸甲龙。”丁姆说。

“你们现在看到的小型动物叫作方胸甲龙,”那个声音说道,“这个名字是用来纪念十九世纪着名的恐龙狩猎者,耶鲁大学的奥思尼尔·马什。”

丁姆观察到在同一棵大树更高处的枝干上还有两只恐龙。他们的体积差不多大小,都一动也不动地。

“真没意思,”莉丝说道,“他们都不动。”

“你可以从车下方绿草吵琉的大片平地上发现大部分成群的恐龙,”那个声音说道,“我们可以发出一声简单的交配鸣叫让他们惊动起来。”栏旁的一个大喇叭随即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叫,很像鹅鸣声。

在他们正左方的草地上,六只恐龙的头一个接一个地伸出来。这种效果挺逗人乐,引得丁姆哈哈大笑。

接着恐龙头不见了。扬声器又发出呜叫声,恐龙头再次探了出来——以完全相同的方式,一个接着一个,这个固定重复的动作十分引人注目。

“棱齿龙并不是特别聪明的动物,”那个声音解释道,“它们的智商大致和畜养的乳牛差不多。”

它们的头部呈暗绿色,夹杂着深褐色和黑色的斑点,一直长到细长的脖子上,丁姆从它的头部大小来判断,猜测其身长有四英尺,和一头鹿差不多大。

有几只棱齿龙正在嚼食,口部蠕动着。其中有一只伸出一个有五指的爪子,搔了搔头。这个姿势替这只动物增添了几分沉思冥想的色彩。

“如果你看到它们搔痒,那是因为它们有皮肤病。侏罗纪公园的兽医学家们认为,这可能是真菌感染或是过敏。不过他们还不确定。毕竟,这是历史上第一次对活的恐龙进行研究。”

越野车的电动马达启动了,发出刺耳的齿轮磨擦声。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棱齿龙群猛然腾空而起,像袋鼠一样在草地上窜跃,在午后的阳光下展露出它们肥大的身躯、硕壮的后肢和长长的尾巴,没几下子便蹦得无影无踪了。

“看了这些迷人的食草动物以后,我们将要参观一些体积稍大的恐龙。事实上还不只稍大呢。”

越野车继续朝前行驶,向南穿过侏罗纪公园。

《侏罗纪公园》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第八章 控制

“齿轮出现磨擦,”约翰·阿诺在光线黯淡的控制室里说道,“等BB四和BB五车返回以后,派维修人员去检渤粱下电动离合器。”

“好的,阿诺先生。”车内通话系统中的那个声音应道。

“小事一桩。”哈蒙德在屋里踱步说道。朝外望去,他能看到那两辆越野车止朝南穿进公园。马尔杜坐在角落里,默默不语地观察着。

阿诺从操纵板的中央控制台前朝后挪了挪座椅,“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哈蒙德先生。”他说着又点了一根香烟。阿诺这人平时总是提心吊胆,此刻更显得格外紧张。他心里太清楚了,这可是游客头一回真正参观这座公园呀。事实上,阿诺的工作班底并不经常到公园里去。兽医哈丁有时会进公园。动物管理人员只去各自的喂食楼。除此以外,他们就只是从控制室来观察整座公园了。而眼前,游客们正置身于公园之中,他要操心的事情实在不少。

约翰·阿诺曾是一名系统工程师。在六○年代末期,他曾从事北极星飞弹的研制工作,后来他有了第一个孩子,同时对制造武器的前景倒尽胃口,便洗手不干了。就在这时,迪斯奈公园开始建造拥有尖端技术的游乐园游览项目,雇用了大批从事航空研究的技术人员。阿诺帮助建造了设在奥兰多的迪斯奈世界,后来又参与了加利福尼亚州的魔山、弗吉尼亚州的古老乡村,以及休斯顿宇航世界的主题公园建造工程。

他接二连三地为公园工作,最后使得他对现实多多少少产生了一种偏见。阿诺半开玩笑地认为,整个世界越来越适合以主题公园来比喻了,“巴黎是一座主题公园,”他在一次度假回来后说道,“尽管开销数目庞大,而且公园职员态度恶劣、一脸凶相。”

近两年来,阿诺一直致力于将侏罗纪公园建造完成并开始营运。身为一名工程师,他已习惯那种马拉松式的时间安排。他常常提到“九月开放”,说的是来年九月,可是当九月开放之日迫近时,工作进度却不能令人满意。经验告诉他,有时光为了消除一条公园游览线上的缺陷,就需要花上几年的时间,更不用说要让整座公园正常营运了。

“你真是杞人忧天。”哈蒙德说道。

“我可不这么认为,”阿诺说,“你必须意识到,从工程设计的角度来看,侏罗纪公园是历史上迄今为止最气势磅礴的主题公园。游客们绝不会想到这点,但我却会想到。”

他逐条例举出他的理由。

“首先,侏罗纪公园存在着所有娱乐性公园都会面临的问题——游览线维护、队列控制、运输、食品处理、膳宿条件、垃圾处理,以及安全保卫。

“其次,我们有着所有大型动物园所面临的问题——动物照料、健康平安、饲养和清洁、防止虫咬、虫害、过敏和疾病的保护,以及屏障维护等等。

“最后,我们还面临一些前所未有的问题,那就是如何去照料一个过去从未有人尝试饲养的动物种群。”

“噢,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哈蒙德说道。

“不不,的确很糟。这些是你在这里根本看不见的,”阿诺说道,“霸王龙饮用环礁湖中的水,有时因此生病,而我们却搞不清原因何在。雌性三角龙为了争夺首领地位而自相残杀,于是不得不把他们分成少于六只的小型群体。而我们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形。剑龙经常舌头起泡、腹泻,原因至今无人知晓,可是我们已经损失了两只剑龙。棱齿龙患有皮肤疹,而迅猛龙则——”

“我们别再提迅猛龙了。”哈蒙德说道,“我讨厌听到迅猛龙,说什么它们是人类所见过最凶猛的动物。”

“一点也没错,”马尔杜低声说道,“它们应该被彻底消灭。”

“当时你曾想替它们套上无线电项圈,”哈蒙德说,“而且我也同意了。”

“没错。不过它们一转眼就把项圈咬掉。但是,即使这些猛禽没有得到任何自由,”阿诺说道,“我想,我们也得承认,侏罗纪公园具有其内在的危险性。”

“真是胡说八道,”哈蒙德说道,“说来说去,你究竟站在哪一边?”

“我们现在拥有十五种已绝种的物种,其中大多数都很危险,”阿诺说道,“由于双脊龙的原故,我们不得不延迟丛林河游览线的开通;我们还延迟了鸟舍馆中的翼手龙中心楼的开放,因为翼手龙的行为变化莫测。这些都不是工程设计上的延误,而是由于动物控制方面的问题所致。”

“你们在工里的很多方面也都延误了,”哈蒙德说,“不要什么都怪动物。”

“是啊,工程确实延误不少。事实上,我们已竭尽全力,要使最具吸引力的据点——公园游览线能正常营运,使车上的雷射唱片唯读记忆体由动作感应器来操控。经过数星期的反覆调试,总算可以正常运作了——可是现在车上的自动排档装置又出了毛病!该死的排档装置!”

“让我们正确客观地看待这件事,”哈蒙德说道,“只要你把工程设计搞好了,动物自然会各就各位。话又说回来,它们是可以驯服的。”

从一开始,这便是策画者们的基本信念之一。这些动物无论有多奇异独特,其行为归根究柢都和动物园里的任何动物一样。他们可以学习人们的饲养规律,并且做出反应。

“另一方面,电脑搞得怎么样了?”哈蒙德问道,他瞥了丹尼斯·乃德瑞一眼,只见他正在房内角落里的终端机旁忙碌着,“这该死的电脑终端机真令人头痛。”

“我们就要成功了。”乃德瑞说。

“要是你一开始时就把它弄正常,那就好啦。”哈望德开始发牢骚,可是阿诺伸出一只手放在他的手臂上阻止他往下说。阿诺心里明白,乃德瑞正在工作,这个时候去招惹他是毫无意义的。

“这是一个庞大的系统,”阿诺说道,“出点小毛病总是难免的。”

事实上,故障表上的内容这时已高达一百三十多项,并且还包括了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例如:

动物给食程序每隔十二小时重新设定一次,而不是二十四小时,而且星期日无法记录喂食情况,因此工作人员无法确切地测算出动物们的进食量。

保全系统控制着所有的安全卡操作门。每当主电源中断,该系统便被切断,但在接通辅助电源后仍拒绝恢复工作。保全程序只能和主电源配合运作。

生态保护程序原本在晚间十点以后应该使灯光变暗,然而在一周中却只能隔一天进行一次。

自动粪便分析程序设计用于检查动物粪便中是否含有寄生虫,其记录千篇一律地显示各类动物都带有噬菌体类寄生虫,事实上根本没有哪一只动物带有这种寄生虫。该程序随后又自动将药物配入动物的食物。如果操作人员将药物从配药漏斗中倒掉,以防止其被配入食物的话,警报器又会鸣响,而且无法被关闭。

故障表就这么一页接着一页地没完没了。

丹尼斯·乃德瑞刚踏进控制室时,原以为只要花一个周末的时间,就可以独力解决所有的故障问题。然而看了整个故障表后,他的脸都吓白了。现在他正打电话到他在剑桥大学的办公室,告诉他手下的程度设计人员必须取消他们的周末计画,得加班工作干到星期一才行。他还通知约翰·阿诺,他需要使用接通云雾岛和大陆之间的每一条电话线路,以便与他的程序设计人员来回传送程序数据。

当乃德端正忙着排除故障时,阿诺输入程式,在自己的监视幕上画分出一个新窗口。这样他就可以看见乃德瑞正在角落处的控制台上做些什么了。这倒不是说他信不过乃德瑞,只是他喜欢了解周围正在发生的一切。

他看了看右边控制台上的图形显示,上面标示出电动越野车的行进位置。越野车正在鸟舍以北循着河岸、绕着鸟臀目恐龙围场行驶。

“如果您朝左望去,”那个声音说道,“就会看到侏罗纪公园鸟舍的圆顶。鸟舍尚未竣工,暂不对游客开放。”丁姆看见阳光在远处的铝制支架上闪烁,“正下方是我们的中生代丛林河。如果运气好,您可以在这里看见一种极为罕见的食肉动物。各位,请拭目以待!”

越野车内的显示幕上显现出一个鸟头状的头部,上面披着像火焰般通红的肉冠。可惜丁姆那辆车里的每个人都在看着窗外。车子正在沿一处高陡的山脊行驶,俯瞰着一条水流湍急的河流。河两岸几乎被茂密的枝叶覆盖得密密实实。

“他们就在那里,”那个声音说道,“您所看到的这些动物叫做双脊龙。”

不管录音里怎么说,丁姆却只看到了一只双脊龙。这只双脊龙在河畔蜷缩着身体,蹲在后肢上饮着河水。它的身躯符合食肉动物的基本体态,长着粗硬的尾巴、结实的后肢和长长的脖子。它那十英尺高的躯体上布满黑、黄两色的花斑,好像一头美洲豹。

但是吸引丁姆注意力的却是它的头部。两道宽阔而卷曲的肉冠在头顶展开,从眼睛一直延伸到鼻梁。肉冠在头部中央交会,在恐龙头上构成一个V字形的图案。肉冠呈红、黑色条状斑纹,使人联想起鹦鹉或巨鸟嘴。这头巨兽发出一声像猫头鹰般柔和的鸣叫声。

“他们真漂亮。”莉丝说道。

“双脊龙,”录音中的声音介绍道,“是一种最早的食肉恐龙。科学家们过去以为他们的口部肌肉过于薄弱,无法捕杀猎物,因此基本上将它们归类为食腐动物。不过现在我们知道他们是有毒的。”

“嗨,”丁姆对莉丝咧嘴一笑,“不会有事的。”

双脊龙那特殊的鸣叫声再次穿过午后的天空朝他们飘来。

莉丝开始坐立不安,“她们真的有毒吗,雷吉斯先生?”

“别担心。”艾德·雷吉斯说道。

“可是他们真的是吗?”

“嗯,是的,莉丝。”

“双脊龙和希拉毒蜥以及响尾蛇那类的现存爬虫类一样,他们会从嘴里的腺状组织中分泌出一种血毒素。只要被它咬上一口,几分钟内就会昏迷。然后这只恐龙马上会在闲暇之际将它的猎物吃光,使得双脊龙为侏罗纪公园内所看见的美丽且会致命的动物种类再添上一笔。”

越野车转了个弯,将河流抛在后面。丁姆回首望去,想再看看那只双脊龙一眼。真是奇了!毒恐龙!要是能停下车子那该有多好,可是这一切都是自动控制的。他敢打赌,葛兰先生也想把车子停下来。

“如果您朝右方的堤岸上望去,就会看见我们三星级豪华餐厅的所在地巨康士。亚兰·李察厨师来自世界闻名的法国博马涅饭店。各位可以从旅馆套房内拨四号来预订饭菜。”

“暂时还看不见,”艾德·雷吉斯说道,“餐厅要等到十一月才动工呢。”

“继续我们的史前时代旅游,接下来就会看到鸟臀目恐龙。如果您朝右望去,也许现在就能看到它们。”

丁姆看到有两只动物一动也不动地站在一棵参天大树的阴影下。三角龙:具有像大象一般的庞大躯体和灰白颜色,像犀牛一般凶猛站立。它的眼睛上方长着一对角,弯曲向上伸出五英尺,就像倒长的象牙似地。鼻上还长了第三根像犀牛角状的角。他们还具有和犀牛一样的喙状口鼻部。

“三角龙与其他恐龙不同的是,”那个声音说道,“他们的视力不好。他们都是近视眼,和现今的犀牛一样,往往易受运动物体的惊吓。假如他们靠近到能看见我们的车子,就会朝我们猛冲过来。不过请别紧张,朋友,我们在这里相当安全。

“三角龙的头颅后部长了一个扇状肉冠,由骨头构成,十分坚硬。这种动物每头约七吨重。尽管它们其貌不扬,事实上却相当驯良。他们认识饲养人员,而且乐意与他们亲近,尤其喜欢让人搔他们的后肢。”

“他们为什么不动呢?”莉丝问道。她摇下她那一侧的车窗,“嗨!傻恐龙!动一动!”

“别打扰动物,莉丝。”艾德·雷吉斯说。

“为什么?真没意思。他们光是坐着不动,真像是书中的插图一样。”莉丝问道。

那个声音又开了腔,“这些性情随和的野兽来自一个已消逝的世界,与我们接下来要看的动物形成鲜明的对照。那就是世界有史以来最着名的食肉动物:残暴凶猛的巨型蜥蜴,也就是一般所说的霸王龙属雷克斯龙。”

“太棒了,要看到雷克斯龙啦。”丁姆说道。

“我希望它能表现得比那些大块头好些。”莉丝说着将眼光从三角龙身上移开了。

越野车辘辘地向前驶去。

第九章 大雷克斯龙

“巨型雷克斯龙出现在恐龙历史上的后期。恐龙在地球上称王称霸了一亿两千万年,而霸王龙只在最后一千五百万年间才出现。”

越野车在山坡顶上停下来。他们俯瞰着一大片的森林区,它一直向下延伸到环礁湖畔。夕阳缓缓西下,渐渐消失在薄雾弥漫的地平线下。侏罗纪公园的全景沐浴在夕阳柔和的余晖中,拖着长长的影子。环礁湖的湖面上轻轻激起粉红色、新月状的涟漪。再往南去,他们看见了雷克斯龙那优美的脖子,他们正伫立在水边,身体倒映在微波轻泛的水面。除了单调柔和的蝉鸣声以外,四周一片寂静。他们凝视着这个景观,几乎快相信自己确实被传送进几百万年的时间,回到了一个消失已久的世界。

“效果很好,不是吗?”他们听见艾德·雷吉斯透过车内通话系统问道,“偶尔傍晚时分我喜欢来这里,一个人独自坐坐。”

葛兰无动于衷,“雷克斯龙在哪里?”

“问得好。我们常常在下面的环礁湖中看见那双小家伙。我们在环礁湖中养鱼。小家伙已经学会了捕鱼。它的做法挺有趣的。它不用双手,而是把整个头部栽进水中,就像小鸟一样。”

“小家伙?”

“就是小雷克斯龙。它尚未成年,刚满两岁,现在身体大约只长成了三分之一。身高八英尺,体重一吨半。另一只是发育成熟的霸王龙。不过现在我没看到它。”

“说不定它正在下面捕杀雷龙呢。”葛兰说道。

雷吉斯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在无线电中显得细弱无力,“只要它能,它会这样做的,你们可以相信我的话。有时它会伫立在湖边,呆看着其他动物,灰心丧气地摆动着它那短小的前肢。可是雷克斯龙的领地四周都被壕沟和栅栏完全围死了。壕沟和栅栏被掩蔽起来,看不见,不过请相信我,它哪里也去不了。”

“那么它现在在哪里呢?”

“躲起来了,”雷吉斯说道,“它有点害羞。”

“害羞?”马康姆问道,“雷克斯龙居然会害羞?”

“这个嘛,它通常会把自己藏起来。你几乎永远看不到它公开出现,尤其是在白天。”

“这是为什么呢?”

“我们猜测这是由于它的皮肤非常敏感,很容易被阳光灼伤的原故。”

马康姆忍不住笑起来。

葛兰叹息道:“你这话毁掉太多幻想了。”

“我想你们是不会失望的,”雷吉斯说道,“等着瞧吧。”

他们听见一阵轻柔的“咩咩”声。在一块场地的中央,一个缓缓升起的铁笼子映入眼帘。铁笼是靠液压装置从地下被升上来的。这时笼子的铁栏杆自动滑落,场地中央留下了那只被拴着的山羊,发出“咩咩”的哀鸣。

“现在请随时注意。”雷吉斯又说道。

他们一齐凝视着窗外。

“你看他们,”哈蒙德说道,两眼盯着控制室的监视器,“他们一个个都把头探出窗外,那么渴望、迫不急待地想看它。这可是自找危险呀。”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马尔杜说道。他(快速转动着手指上的钥匙),目不转睛地注视者越野车。这是头一次有游客游览侏罗纪公园,马尔杜也感受到阿诺的焦虑不安了。

劳勃·马尔杜身材魁梧,年届半百,双目深蓝,胡须青灰。他在肯亚长大,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继承父业——充当到非洲捕杀大猎物的狩猎者们的向导。但是自从一九八○年以来,他主要是为环境保护组织和动物园设计者们提供有关野生动物的谘询。他成了名闻遐迩的人物。伦敦星期日的泰晤士报曾载文评论说:“劳勃·马尔杜之于动物园正如劳勃·特伦特·琼斯之于高尔夫球场:他是一位在知识和技能方面皆无与伦比的设计大师。”

一九八六年,他曾为旧金山的一家公司工作,在北美洲的一座岛上修建一处私人野生动物园。马尔杜替不同的动物设计了界限,为狮子、大象、斑马及河马确定了生存空间和栖息必要条件;鉴定哪些动物种类可以在一起生活,哪些则必须相互隔开。当时那是一件例行的工作。他更感兴趣的是建造在南喀什米尔的一座名叫“老虎世界”的印度风格的公园。

一年前,他得到一份到侏罗纪公园做动物管理员的工作机会。正巧他想离开非洲,这份薪水又非常丰厚,于是马尔杜便接受这份工作,到现在已有一年了。他惊讶地发现这座公园堪称是映僚传工程制造的史前动物的大汇集。

工作当然充满了乐趣,但是在非洲的岁月里,马尔杜对动物形成了一种坚定不移的看法——一种毫无浪漫色彩的看法,这种看法总是使他和加利福尼亚州侏罗纪公园的管理部门意见分歧,尤其是与此时站在控制室里他身旁的这位小矮子格格不入。据马尔杜看来,在实验室里无性生殖恐龙是一回事,在野生状态下饲养他们又是另一回事。

马尔杜认为有些恐龙实在太危险了,不宜在公园环境中饲养。危险之所以存在,部分原因是由于他们对这些动物依然知之甚少。比如说,他们甚至没有人怀疑过双脊龙是有毒的,直到后来有人观察到他们在岛上捕杀土生的老鼠——先咬啮齿类的老鼠一口,再退后一步,等待它死亡。即使到这时候,还是没有人怀疑双脊龙能够吐毒液,直到有一位饲养人员几乎被吐出的毒液弄瞎了双眼。

事发之后,哈蒙德同意对双脊龙的毒液进行研究,结果发现其中含有七种不同的有毒??;同时还发现双脊龙能将唾液喷到五十英尺开外。由于这造成了车中游客被弄瞎双眼的可能性,管理部门随即决定摘除双脊龙的毒囊。兽医分别在两只动物身上尝试过两次摘除手术,均未获得成功。没人知道毒液是从哪里喷射出来的。而如果不对双脊龙进行尸体解剖,任何人都无法知道——而管理部门却又不准许杀害双脊龙。

令马尔杜更为担忧的是迅猛龙。他们生性嗜杀,从不轻易放过猎物。甚至在并不饥饿的情况下,他们也要扑杀猎物。他们纯粹是为了捕杀的快感而捕杀。他们的动作迅捷:奔跑时强劲有力,跳跃时技艺惊人。他们的四肢上均长有致命的利爪,只要用一只前臂猛击一下,就可使人膛开肚破,内脏外流。他们还具有撕裂力很强的嘴部,专门来撕开皮肉而不是咬破皮肉而已。和其他的恐龙比起来,他们更聪明得多,而且似乎天生就是冲破兽笼的能手。

每一位动物园专家都清楚,某些动物特别有可能逃出兽笼。有些动物,像猴子和大象,居然能够打开笼子门。另外有一些动物,如野猪,还具有非凡的智力,可以用口鼻部把笼门固定扣锁顶开。而又有谁会怀疑那庞然大物般的犰狳也是臭名昭彰冲破兽笼的能手呢?谁会去怀疑糜鹿?然而,糜鹿使用起口鼻部来丝毫不亚于大象使用其长鼻的熟练程度。糜鹿总是能逃脱兽笼,这是他们的特长。

而迅猛龙也是一样。

迅猛龙的智商至少和黑猩猩相当。他们像黑猩谐粱样具有灵巧的双手,能够打开门锁、摆弄物品。他们能够轻而易举地逃出来。有一只迅猛龙终于像马尔杜所担心的那样逃了出来,它先弄死了两名建筑工人,又将第三名工人弄伤致残,然后才被再度捕获。事发之后,游客中心重新安装了上闩的厚铁门,还有一道高高的环形栅栏,以及强化玻璃窗。迅猛龙围场也重新配置了电子应感器,以便再次逃跑时立即发出警告。

马尔杜还希望能配备火炮。他需要肩扛式轻型反战车飞弹发射器。狩猎者们都知道要击倒一头四吨重的非洲大象有多么困难,而某些恐龙的体重却比大象体重的十倍更重。管理部门闻言大为惊骇,坚决不允许在岛上任何地方配置火炮。当马尔杜以辞职威胁,并扬言要把事情公开到报纸上时,双方才达成了一项协议。最后,两门特制的雷射导引飞弹发射器被贮存在地下室一间锁闭的房间里,只有马尔杜才有房间的钥匙。

此刻马尔杜手上转动着把玩的正是这些钥匙。

“我到楼下去一下。”他说道。

阿诺正在观察监视器屏幕,点了点头。两辆越野车停在小山顶,等着雷克斯龙露面。

“嗨,”丹尼斯·乃德瑞从远处的控制台那边大声叫道,“既然你站在那里,递给我一罐可口可乐,好吗?”

葛兰在车里等着,静静地观察着。山羊“咩咩”的哀叫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切。山羊发疯似地拉扯着绳索,来回疾冲。葛兰透过无线电通话系统听见了莉丝惊恐地问道:“山羊会怎么样?她会把山羊吃掉吗?”

“我想会吧。”有人告诉她说,然后爱莉把无线电的音量调低。这时他们闻到了一股气味,一种腐败垃圾的恶臭顺着山坡向他们袭来。

葛兰轻声说道:“他就要出来了。”

“是她。”马康姆纠正道。

山羊被绑在场地中央,离最近的一棵树有三十码远。恐龙一定是藏在树丛中的某处,只是葛兰一时还看不出来。随即他便意识到,他的视线太低了:这巨兽的脑袋耸立在高出地面二十英尺的半空,半遮半掩在棕榈树丛之中。

马康姆悄声道:“哇,我的天啊……它就像一座高得要命的大楼一样高……”

葛兰目不转晴地盯着那颗巨大的方形头,它长达五英尺,染有红褐色斑点,嘴巴硕大,尖牙狰狞。霸王龙的嘴巴动了一下,张开又合上。可是这头巨兽没有从隐身处走出来。

马康姆低声道,“它要等多久?”

“也许三、四分钟。也许——”

霸王龙悄然无声地朝前一跃,完全展露出它那庞大的身躯。只需四步,它便跃到了山羊面前,然后弯下身子,对着山羊的脖子咬了一口,“咩咩”声终了。四周只剩一片寂静。

霸王龙在被杀死的猎物前站稳身子,突然变得犹疑不决。它那硕大的脑袋在肌肉发达的脖子上转动着,向四处张望。它直直地瞪着高高停在山坡上的越野车。

马康姆悄声道:“她看得到我们吗?”

“看得到,”雷吉斯透过车内通话系统回答道,“我们来看看它是要在这里当着我们的面吃呢,还是要把猎物拖走。”

霸王龙弓下身子,在山羊的尸体上来回嗅着。有只鸟在啁啾:霸王龙猛然抬起头,警觉地戒备。她前后察看,头部急促地微微颤动,变换着扫描视线。

“真像一只鸟的动作。”爱莉说。

霸王龙还在犹豫,“它害怕什么呢?”马康姆悄声问道。

“也许害怕另一只霸王龙吧。”葛兰低声说。狮子和老虎一类的大型食肉猛兽常常会在捕杀猎物之后变得异常谨慎,表现得彷佛一下子暴露在危险中似地。十九世纪的动物学家们把这描述吵涟兽们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内疚。然而当代的动物学家们却证明了这是在每次捕杀背后所付出的努力——在最后的猛扑之前要用几个小时耐着性子潜近猎物,而且经常会遭遇失败。那种“自然界在尖齿利爪之下变得一片鲜血淋漓”的观念是错误的;在大多数情况下,猎物会逃之夭夭。当一只食肉猛兽好不容易扑倒一只动物时,它会提防另一只食肉动物的出现,那家伙也许会突然袭击,窃夺它的猎物。这样看来,这只霸王龙很可能在担心会出现另外一只霸王龙。

那巨兽再度朝山羊弓下身子。他用一只巨大的后肢压稳山羊的尸体,用嘴巴开始撕咬羊身上的肉。

“它待着不走了,”雷吉斯轻轻说道,“好极啦!”

霸王龙再度抬起头来,巨颚中衔着撕得血淋淋的肉块。它凝视着越野车。它开始咀嚼。他们听见令人恶心的“嘎吱嘎吱”的嚼骨头声。

“哎哟,”莉丝在车内通话系统中说道,“恶心。”

就在这时,谨慎似乎终于在霸王龙心中占了上风,只见他用颚衔起残余的山羊,悄然无声地把它带回树丛中。

“各位先生、女士们,这就是霸王龙属雷克斯龙。”录音说道。两辆越野车发动了,静静地穿过树林丛向前驶去。

马康姆坐回座椅上,“太精彩了。”他说道。

金拿罗擦了擦前额。他的脸都紧张得泛白了。

第十章 控制

?利·吴走进控制室,发现每个人都坐在黑暗中,聆听着从无线电通话系统中传来的说话声。

“——老天,要是那样一头野兽逃出来,”金拿罗说道,他的声音在扬声器中显得微弱无力,“不就是没有东西可抵挡得了。”

“无可抵挡,无可……”

“庞大无比,没有天敌……”

“我的天啊,简直不敢想像……”

在控制室里,哈蒙德说道,“那些人真是见鬼。这么悲观。”

吴说道:“他们还在谈论动物逃跑的事吗?我真搞不懂。他们现在一定已经看出这里的一切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了。我们设计制造了这些动物,建造了这处旅游胜地……”他耸了耸肩。

吴持有根深蒂固的观念,以为这座公园从基本上可说是绝对可靠的,正如他坚信自己研发的远古时代的DNA出现什么问题一样。无论DNA出现什么问题,本质上都是遗传密码中的问题,并由此导致了遗传环境互应结果中的某一特定问题:要不就是某种??没有接通,要不就是某种蛋白质没有折叠。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只要在下一版本中稍加调整,问题就能得到解决。

同样地,他知道侏罗纪公园所面临的问题并非什么基本上的大问题。不是控制问题。根本没有什么问题是像动物逃跑的可能性这样严重或是基本性的问题。竟然有人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来,致力于建造一个有可能发生这种危险意外事件的系统,每念及此,吴心中就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

“都怪那个马康姆,”哈蒙德闷闷不乐,他说道,“他是祸根,你们晓得,从一刚开始他就和我们作对,他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说什么复杂的系统是无法控制的,而自然是不可能被仿造的。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毛病。真是活见鬼,我们不过是在这里建造一座动物园而已。全世界都有动物园,全都运行得好好的嘛。可是他却偏要证明自己的理论是正确的,否则连死了也不会暝目。我只希望他别把金拿罗吓得要关闭公园就好了。”

吴问道:“他会这么做吗?”

“门儿都没有,”哈蒙德说,“不过他会想尽办法的。比如他会危言耸听地吓唬日本的投资者,让他们抽回资金。也许他会向哥斯达黎加政府张扬一些事端。反正他会制造麻烦的。”

阿诺捻熄了香烟,“我们等着瞧吧,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他说道,“我们对公园充满信心。我们且看它究竟如何表现。”

马尔杜走出电梯,向着底层的警卫点点头,然后沿着楼梯走下地下室。他轻轻打开了电灯。地下室里整齐排放着二十多辆越野车,把房间挤得满满的。这些电动汽车最后将形成一个没有终点的回路,环绕公园行驶,再返回游客中心。

墙角处有一辆漆着红色条纹的吉普车,这是两辆以汽油为动力的其中一辆。兽医哈丁当天上午开走了另一辆吉普车。吉普车可以驶入公园任何地方,甚至可以在动物群中出入。车身上漆有一道呈对角线的红色条纹,因为不知何故,只要三角龙一见到它,就不敢对吉普车横冲直撞。

马尔杜走过吉普车,朝后方走去。武器库的钢门上没有做任何标记。他掏出钥匙打开门锁,用力推开沉重的钢门。枪炮架沿着屋内的墙壁一字排开。他掏出一门兰德勒火箭肩扛发射器和一箱鲁俩弹,并用另一只手臂夹起两枚灰白色火箭。

锁上钢门之后,他把火箭炮搁在吉普车的后座上。当他驶离车库时,他听到远方雷声正隆隆作响。

“看样子要下雨啦。”艾德·雷吉斯抬头看了看天说道。

越野车又停了下来,这回是停在靠近蜥脚类动物栖居的沼泽。一大群的雷龙正在环礁湖畔进食,咀嚼着棕榈树沉上的嫩汁。在同一区域内还有几只鸭嘴龙,相较之下显得非常小。

当然,丁姆晓得鸭嘴龙其实并不算小,只不过雷龙要大得多。雷龙那小小的头部高高地支在颀长的脖子上,向空中伸出五十英尺。

“您见到的这些大恐龙通常被称为雷龙,”录音说道,“实际上它们正确的称呼是虚幻龙,体重超过三十吨。也就是说,光一只雷龙的体重就抵得上整整一群现代的大象的体重。您会注意到它们偏爱的活动区域在环礁湖沿岸一带,那里地质并不松软潮湿。不管书本上怎么说,雷龙总是避开沼泽地的。它们宁可待在干燥的土地上。”

“莉丝,雷龙是最大的恐龙。”艾德·雷吉斯说道。丁姆懒得去反驳他。事实上,长臂龙有雷龙的三倍大。还有人以为超龙和震龙甚至比长臂龙还要大。震龙也许重达一百吨!

鸭嘴龙在雷龙旁边倍显矮小。它们用后肢站立,构着树叶。对它们这样的庞然大物来说,它们的一举一动已经是很优雅迷人了。几只幼小的鸭嘴龙在成年龙身边蹦蹦跳跳的,把从大恐龙嘴边掉下来的树叶吞吃下去。

“侏罗纪公园的恐龙是不会繁殖后代的。”录音说道,“您所见到的这些幼龙是几个月以前引进,当时它们已孵化出壳。然而成年龙还是担负起喂养它们的职责。”

隆隆的雷声滚滚而来,天色更暗,乌云更低了,这情景令人心惊。

“哇,看样子要下雨啦,好吧!我们得走了。”艾德·雷吉斯说道。

于是越野车驶向前去,丁姆恋恋不舍地回头望着鸭嘴龙。突然间,他发现远处有一只淡黄色的动物在疾走。它的背上有几道偏棕色的斑纹。他一眼便看出了它,“喂!”他大声喊道,“停车!”

“怎么回事?”艾德·雷吉斯问道。

“赶快!把车停下!”

“我们继续往前行驶,去观赏最后一批史前巨兽——剑龙。”录音的声音响了起来。

“出什么事啦,丁姆?”

“我看见一只了!我在那边的场地上看见一只了!”

“看见一只什么?”

“一只迅猛龙!在那里!”

“剑龙属于侏罗纪中期动物,大约在一亿七千万年前进化而成,”录音说道,“在侏罗纪公园里就生活着几只这种十分奇特的食草动物。”

“噢,我可不这么认为,丁姆,”艾德·雷吉斯说道,“那不会是迅猛龙。”

“我的确看到了!把车停下!”

车内通话系统中一阵嘈杂,那惊人的消息被转告给葛兰和马康姆,“丁姆说他看到了一只迅猛龙。”

“在什么地方?”

“在后边那片地上。”

“我们回头去看一看。”

“我们无法回头,”艾德·雷吉斯说道,“我们只能向前行驶。越野车是受程序控制的。”

“你是说我们无法返回吗?”葛兰问道。

“是的,”雷吉斯说道,“实在很抱歉。你瞧,这种游览路线——”

“丁姆,我是马康姆教授,”车内通话系统中插进了一个声音,“我只问你一个有关迅猛龙的问题。你说它有多大年龄?”

“比我们今天见到的那只幼龙年龄要大,”丁姆说道,“比围场中的那些成年恐龙年龄要小些。成年龙身高都有六英尺。这家伙只有它们的一半高。”

“回答得很好。”马康姆说。

“我确定那不是一只迅猛龙,”艾德·雷吉斯说道,“不可能是迅猛龙。那一定是一头方胸甲龙。这种恐龙总是能跳出栅栏,四处乱闯,它们可把我们给折腾惨了。”

“我确定我看见的是一只迅猛龙。”丁姆说。

“我肚子饿了。”莉丝说道。她开始嘀咕起来。

在控制室里,阿诺转向吴说道:“你对那孩子的说法有什么意见?”

“我想那一定是一只方胸甲龙。”

阿诺点了点头,“我们追踪方胸甲龙时碰到不少麻烦,因为它们待在树丛中的时间是那么长。”他们通常对动物实施一种分秒不停的控制,惟独方胸甲龙是个例外。电脑总是不断丢失然后又重新找到方胸甲龙,因为它们在树林中钻进又钻出。

“让我火大的是,”哈蒙德说道,“我们已经建成了这座奇妙的公园,这座如天方夜谭般的公园,但我们邀请的首批参观者却像会计师那样查看它,去挑毛病。他们根本不是在领略公园的奇妙之处。”

“那是他们的问题,”阿诺说道,“我们没法硬要他们去领略其中的奥妙。”内部通话系统“卡察”响了一声,阿诺听见一个声音慢吞吞地说道:“啊!是约翰吧!这里是安B,位置在码头。我们尚未完成卸货。不过我正在看我们南边的风暴云图。如果海面上掀起大浪,我可不想被困死在这里。”

阿诺转向显示着货轮的那部监视器,货轮停靠在岛屿东边的码头上。他按下无线电通话系统的按钮,“还剩多少货没卸?吉姆。”

“只剩下三个装设备的货柜。我还没有核对货物清单,不过我认为你们可以再等上两个星期。我们在这里停泊得并不稳当,而且我们离海岸还有一百海里。”

“你是请求允许离开吗?”

“是的,约翰。”

“但是我需要那批设备,”哈蒙德说道,“那些是实验室的专用设备,我们很需要它们。”

“是啊,”阿诺说道,“可是当初你却不肯花钱建造保护码头的防风暴护堤。所以我们就没有一个好码头啦。如果风暴加剧,货轮就会撞出码头。我曾见过不少船这样失事,这样一来,你就得额外花一大笔钱,轮船重置费外加清理码头所需的海上救助费……而且你还无法使用码头,直到你……”

哈蒙德摆了摆手,示意作罢,“让他们滚蛋吧!”

“安B号,准许离开。”阿诺对着无线电通话系统说道。

“两星期以后再见了。”对方说。

在视频监视器上,他们看见甲板上的水手忙着解开缆绳。阿诺回过头来,看着主控台,他看见越野车穿越了笼罩着一片雾气的场地。

“他们现在在哪里?”哈蒙德问道。

“看样子是在南部地段,”阿诺答道。小岛南端的火山活动比北端远要频繁,“也就是说他们几乎已经快到剑龙的所在地了。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停下来,看看哈丁在忙些什么吧。”剑龙

当越野车停住时,爱莉·塞特勒透过团团雾气,疑视着剑龙。它悄然而立,纹丝不动。一辆漆着红色条纹的吉普车停在它的身旁。

“我不得不承认,那是一只外貌滑稽的动物。”马康姆说道。

剑龙身长二十英尺,躯体肥大粗壮,一片片的护甲沿背部直立着。它的尾巴上长了一些三英尺长的骨状突出物,看起来十分危险。可是它的脖子却逐渐往上变细,顶端伸出一个荒唐可笑的小头,目光呆滞,像一匹傻里傻气的蠢马似地。

正当他们在专心观实时,一个人从剑龙身后走出来,“这位就是我们的兽医,哈丁博士,”雷吉斯的声音从车内通话系统中传进来,“他刚刚对剑龙打了镇静剂,所以它才毫无动静。它病了。”

这时葛兰早就下了车,疾步奔向那只一动也不动的剑龙。爱莉跨下车子,回头看了看,只见第二辆越野车嘎然而止,两个孩子从车上跳下来,“它生的是什么病?”丁姆问道。

“他们还不能确定。”爱莉答道。

剑龙脊背上那些坚韧硕大的甲片稍稍垂下来。它的呼吸缓慢而吃力,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一声软弱无力的呻吟。

“它的病?传染吗?”莉丝问道。

他们朝着剑龙小小的头部走去,葛兰和兽医正跪在那里,朝剑龙的口腔深处窥望。

莉丝皱了皱鼻子,“这家伙的确很大,”她说,“而且很难闻。”

“对呀。”爱莉早已注意到剑龙的臭味很独特,就像腐坏的鱼臭味一样。这使她想起了某种她知道的东西,可是又没法准确说出。不管怎样,她以前从未闻过剑龙的气味,也许这便是它特有的气味吧。不过她又心存疑窦。绝大多数的食草动物都不具有强烈刺鼻的气味,就连它们的弃便也不例外。臭气薰天似乎是食肉动物专有的特徵。

“它是因为生病才这么难闻吗?”莉丝问道。

“可能吧,别忘了兽医已经对它使用了镇静剂。”

“爱莉,你看看这舌头。”葛兰说道。

那暗紫色的舌头从剑龙口中软绵绵地挂出来。兽医以一束灯光照着舌头,以便让她看清上面那些微小的银色水疱,“小水疱,”爱莉说道,“真有意思。”

“这些剑龙可让我们日子难过了,”兽医说道,“它们疾病不断。”

“都有些什么症状呢?”爱莉问道。她用指甲轻轻刮擦剑龙的舌头。一股清澈液体从刮破的水疱里渗出。

“啊呀呀。”莉丝叫了一声。

“眼肌内分泌作用不均衡、方位感丧失、呼吸吃力,以及严重腹泻,”哈丁说道,“似乎每隔六星期左右会发作一次。”

“它们不停地进食吗?”

“是的,”哈丁说道,“像这样大的动物每天至少要吃下五、六百磅的植物,以维持活动所需的能量。它们整天都在吃草料。”

“这样看来因植物而中毒是不太可能的。”爱莉说道。一刻不停地吃草料的动物,如果吃进一种有毒植物,就会一直生病。绝不会是每隔六个星期发病一次。

“的确如此。”兽医说道。

“我可以看看吗?”爱莉问道。她从兽医手里接过手电筒,“镇静剂有没有引起瞳孔反应?”她边说边用手电筒光照射剑龙的眼睛。

“有的。出现了缩瞳反应,瞳孔缩小了。”

“可是它的瞳孔却放大了。”她说道。

哈丁看了一眼。毫无疑问:剑龙的瞳孔放大了,而且连灯光照在上面也没缩小,“我真该死,”他说道,“那是药物反应。”

“正是。”爱莉站起来,环顾四周,“这只动物的活动范围有多大?”

“大约方圆五英英里内。”

“在这片综合区域中?”她问道。他们正置身于一片开阔的草地上,只见岩石稀稀落落地露出地表,从地上间歇地冒出团团雾气。这时已是黄昏时分,天空在低暗的乌云下露出一抹淡红。

“它们的活动范围大部分在此地的北边和东边,”哈丁说道,“不过每当生病时,它们通常会来这片特定区域的某处。”

这真是个饶富趣味的谜题,她思忖迫。应该怎么解释中毒的周期性呢?她伸手指着草地的另一边,“你看见那些低矮的、外形柔嫩的灌木丛了吗?”

“那是西印度群岛丁香木,”哈丁点着头说道,“我们知道那是有毒的。动物都不吃它。”

“你确定?”

“确定。我们透过监视幕对它们进行观测,为了能加以确定,我还检查过它们的粪便。剑龙从来不吃丁香木。”

西印度群岛丁香木又称为楝树,含有若干种有毒的生物硷。中国人用这种植物来毒鱼。

“它们不吃丁香木。”兽医又说道。

“有意思,”爱莉说道,“要不是你这么说,我会认为剑龙显现出了楝树中毒的所有典型症状:昏迷,黏膜出水疱和瞳孔放大。”说罢,她走到灌木丛旁去作更仔细的观察。她朝地面低低地弯下腰去,“你说得很对,”她说道,“这些植物生长得很好,没有被吃过的迹象。一点迹象也没有。”

“还有六星期一次的周期。”兽医提醒她道。

“这些剑龙多久来这里一次?”

“大约一星期一次,”他答道,“剑龙在它们的巢区领域内缓慢地绕一圈,一边走一边吃草料。它们大约在一星期内绕完。”

“可是它们每隔六星期才生一次病。”

“是的。”哈丁说道。

“真没意思。”莉丝说道。

“嘘……”丁姆说,“塞特勒博土正在用心思考呢。”

“思考不出任何结论。”爱莉说罢,朝那片地的深处走去。

她听见莉丝在她身后说:“谁想玩小顽皮游戏?”

爱莉疑视着地面。许多地方布满了岩石。她能够听见从左边什么地方传来浪涛拍岸的声音。岩石堆中散着不少浆果。说不定剑龙就是吃了这种浆果才生病的。可是这样也说不通。西印度群岛丁香木的浆果苦得要命,根本不会有动物喜欢吃。

“有什么发现吗?”葛兰走过来和她一起察看。

爱莉叹了口气,“净是些石头,”她答道,“我们确定这里离海滩不远,因为这里的石头表面很光滑。而且石头是一小堆一小堆的,真有趣。”

“有趣的小石头堆?”葛兰问道。

“到处都是。那边就有一堆。”她用手指了指。

爱莉刚抬起手臂来,便明白了自己所注视的是什么了。那些石头都已腐蚀,但和海水的冲刷毫无关系。这些石头被堆成许多小堆,简直像是按某种方式扔在那里的。

这是成堆的砂囊石。

许多鸟类和鳄鱼都有吞食小砂石的习惯,这些砂石聚集在被称作砂囊的一个消化道袋囊中。在砂囊肌肉的挤压下,砂石在硬植物到达胃部之前帮助胃对其进行碾磨,从而促进消化。有些科学家认为,恐龙也有砂囊石。理由之一是,恐龙牙齿太小,磨损得也太少,因此不可能被用于嚼食。人们推测,恐龙是把食物囫囵吞枣地吞下,再靠砂囊来碾碎植物纤维的。人们在一些恐龙的骨骸中发现,其腹部含有一堆小石头。不过这点从未得到证实过,而且——

“砂囊石。”葛兰说道。

“没错,我也是这样认为。它们吞下这些石头,经过几个星期,石头就磨光滑了,于是它们将石头吐出,留下这么一小堆,再去吞新的石头。在这个过程中,它们同时也吞下了浆果,然后就得病了。”

“我真该死。”葛兰说道,“我相信你是对的。”

他低头看着石头堆,一边伸手擦摸着那些石头,听从古生物学家的直觉。

他突然停下手来。

“爱莉,”他说道,“你看看这个。”

“往那里扔!扔进这个旧棒球手套!”莉丝高声叫喊,金拿罗把球扔给了她。

她使劲将球掷回,弄得他手掌一阵刺痛,“轻一点!我可没带手套!”

“真没用!”她轻蔑地说道。

他恼羞成怒,将球狠狠朝她扔去,只听皮革手套发出“啪!”地一声,“这才像回事嘛。”她说道。

金拿罗站在恐龙旁边,一边继续玩接球,一边和马康姆交谈,“这只生病的恐龙用你的理论该怎样解释呢?”

“这早在预测之中。”马康姆说道。

金拿罗摇了摇头,“有没有什么事没有被你的理论预测到的呢?”

“喂,”马康姆解释道,“这事与我毫无关系。我搞的是浑沌理论。但是我发现没有人愿意倾听这门数学理论的意义。它暗示了对人类生活的许多重大意义;其意义远超过人人都在喋喋不休地谈论的海森伯格原理或哥德尔定理。这些理论事实上学究气十足,是哲学的思考。而浑沌理论却是涉及人类的日常生活。你知道人们一开始制造电脑时是为了什么吗?”

“不知道。”金拿罗答道。

“来个好球。”莉丝嚷道。

“电脑产于本世纪四○年代后期,原因是约翰·冯·尼曼这类科学家认为,如果你拥有电脑——一部可以同时处理许多变项的机器——你就能预测天气。气象最后将被人类理解。在接下来的四十年中,人们对这个梦想深信不疑。他们坚信预测只不过是一种追踪事态发展的作用而已。只要你有足够的了解,你就可以预测任何事情。那是自牛顿以后一直为人们所坚持的一种科学信念。”

“还有呢?”

“浑沌理论把这种信念完全抛弃。它认为你根本无法对某些现象做出预测。你永远预测不了几天以后的天气情况。花那么多钱去搞什么长期天气预测,近几十年来这笔开支约高达五亿美元,其实都是白白浪费了。这完全是傻瓜干的事,就好像忙着想炼铅为金一样毫无意义。当我们回头去看那些炼金的术士们时,我们嘲笑他们的所作所为,可是未来的人们也会以同样的方式来嘲笑我们。我们一直在尝试着不可能的事情,而且为此耗费了巨资。因为事实上,涉及固有不可预测性现象的范围实在太大。”

“浑沌理论是这样说的?”

“是的。但令人惊讶的是,很少有人愿意静下来听,”马康姆说道,“早在哈蒙德破土动工以前,我就把这个信息告诉他了:你打算用遗传工程来繁殖一批史前动物,并将其置于一座小岛上吗?很好。这是一个美丽的梦想,很迷人。但它不会按照你的计画发展的。它就像天气一样,涉及固有的不可预测性。”

“你对他说过这些了”金拿罗问道。

“说过。我还告诉过他什么地方会出现偏差。显然地,动物对环境的适应就是一个因素。这只剑龙有一亿岁了,它不适合我们的世界。空气改变了,太阳幅射量改变了,陆地改变了,昆虫改变了,声音改变了,植被改变了。一切都改变了。空气中氧的含量已减少。这只可怜动物的处境就像一个人被搁在一万英尺的高度上一样。你听听它喘得那么厉害。”

“还有其他因素呢?”

“笼统地来说,还有公园对生命形态滋蔓的控制能力。这是因为进化史就是一部生命逃脱一切障碍的历史。生命挣脱出来,获得自由。于是生命扩张到新的领地。这过程是痛苦的,也许甚至是充满危险的。但生命却找到了出路。”马康姆摇了摇头,“我并不想说得充满哲学味,但情况就是这样。”

金拿罗朝远处望去。爱莉和葛兰站在开阔地区的那一头,正一边挥舞手臂,一边高声叫喊。

“你替我拿可口可乐来了吗?”当马尔杜回到控制室里时,丹尼斯·乃德瑞问道。

马尔杜懒得回答。他径直走向监视器,注视着正在这时发生的一切。他从无线电上听到哈丁的声音在说“——剑龙——剑龙最后——控制——现在——”

“那是什么意思?”马尔杜问道。

“他们已到了南端,”阿诺说道,“因此他们的声音有点断断续续的。我来把他们调到另一个频道。不过他们已经发现剑龙的病因了,是因为吃了某种浆果。”

哈蒙德点了点头,“我早就知道那个问题迟早会解决的。”他说道。

“它并不十分引人注意,”金拿罗说道。在渐浓的暮色中,他将那片大小如同一枚邮票的白色碎壳顶在指尖上,仔细看着,“亚伦,你对这有把握吗?”

“绝对有把握,”葛兰说道,“它内部表面上的图形,也就是内部曲线,暴露了它的真相。将它翻过来,你就会发现一条条由凸线构成的不明显图形,大致上呈三角形。”

“是的,我看见了。”

“唔,我在蒙大拿州的考占挖掘现场曾挖出过两颗具有类似图案的蛋。”

“你是说这是一片恐龙蛋的蛋壳?”

“一点也没错。”葛兰说道。

哈丁摇了摇头,“这些恐龙是不能够繁殖的。”

“显然它们能够繁殖。”金拿罗说道。

“那一定又是颗鸟蛋,”哈丁说道,“我们的岛上少说也有几十种鸟类。”

葛兰摇了摇头,“看看那曲度,蛋壳几乎是平的。所以这是一颗很大的蛋的碎片。再注意蛋壳的厚度。除非岛上有鸵鸟,否则这就是恐龙蛋。”

“可是它们绝不可能具有繁殖能力。”哈丁固执己见道,“所有的恐龙都是雌性的。”

“我只知道,”葛兰说道,“这是一颗恐龙蛋。”

马康姆说,“你能分辨出它的种类吗?”

“可以,”葛兰说,“这是一颗迅猛龙蛋。”

“这简直荒唐至极,”哈蒙德一边在控制室里听着从无线电中传来的报告,一边说道,“那一定是颗鸟蛋。只有这种可能性。”

无线电一阵“劈啪”作响。他听到马康姆的说话声,“我们来进行一项小小的试验,如何?请阿诺先生进行一项电脑计数。”

“现在吗?”

“对,就是现在。我认为你能将它传送到哈丁博士车上的显示幕。也请做到这一点,好吗?”

“没问题。”阿诺说道。片刻之后,控制室内的显示幕上便打出:

动物总数二百三十八

──────────────────────

种类 预计 发现 版本

──────────────────────

霸王龙 二 二 四·一

玛亚龙 二十一种 二十一种 三·三

剑龙 四 四 三·九

三角龙 八 八 三·一

始秀颚龙 四十九 四十九 三·九

方胸甲龙 十六 十六 三·一

迅猛龙 八 八 三·○

雷龙 十七 十七 三·一

鸭嘴龙 十一种 十一种 三·一

双脊龙 七 七 四·三

翼手龙 六 六 四·三

棱齿龙 三十三 三十三 二·九

披甲龙 十六 十六 四·○

戟龙 十八 十八 三·九

短角龙 二十二 二十二 四·一

──────────────────────

总计 二百三十八 二百三十八

“希望你现在能满意。”哈蒙德说道,“你那边的显示幕上接收到了吗?”

“我们看到了。”马康姆说。

“像平时一样,一项项列得清清楚楚的。”它的语调中掩饰不住洋洋自得的口气。

“等一下,”马康姆说道,“你能否让电脑搜索一个不同的动物数量?”

“比方说?”阿诺问道。

“不妨试一试二百三十九。”

“稍等。”阿诰皱着眉说道。片刻之后屏幕上打出:

动物总数二百三十九

──────────────────────

种类 预计 发现 版本

──────────────────────

霸王龙 二 二 四·一

玛亚龙 二十一种 二十一种 三·三

剑龙 四 四 三·九

三角龙 八 八 三·一

始秀颚龙 四十九 五十 三·九

方胸甲龙 十六 十六 三·一

迅猛龙 八 八 三·○

雷龙 十七 十七 三·一

鸭嘴龙 十一种 十一种 三·一

双脊龙 七 七 四·三

翼手龙 六 六 四·三

棱齿龙 三十三 三十三 二·九

披甲龙 十六 十六 四·○

戟龙 十八 十八 三·九

短角龙 二十二 二十二 四·一

──────────────────────

总计 二百三十八 二百三十九

哈蒙德在座位上朝前一倾说道:“到底是他妈的怎么回事?”

“我们追踪到另一只始秀颚龙。”

“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不知道!”

无线电一阵“劈啪”作响,“现在,听好:你能否让电脑搜索,这么说吧,三百只动物?”

“他在胡说些什么?”哈蒙德提高嗓门说道,“三百只动物?他在胡说些什么呀?”

“请稍等,”阿诺说道,“要花几分钟时间。”他敲击着屏幕旁的按键。

显示总数的第一行显现出来了:

动物总数二百三十九

“我不明白他打算干什么。”哈蒙德说道。

“我想我明白。”阿诺说。他注视着屏幕。

第一行的数字在“卡答卡答”地变换着:

动物总数二百四十四

“二百四十四?”哈蒙德说道,“发生了什么事?”

“电脑正在统计公园里动物的数量,”吴答道,“所有动物的数量。”

“我以为那正是它向来都在做的,”他猛一转身,“乃德瑞:你是不是又搞砸了?”

“没有,”乃德瑞从控制台上抬起头来说道,“电脑允许操作员输入某一预计的动物数量,以加快计数过程。这可是一种便利,而不是一种缺陷。”

“他说得对,”阿诺说道,“我们总是只用二百三十八这个基准计数,因为我们假设不可能会有更多的动物。”

动物总数二百六十二

“等一下,”哈蒙德说道,“这些动物不能够繁殖。电脑一定是在数田鼠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也这么认为,”阿诺说道,“应该是一个视觉追踪程序错误。不过我们很快就会弄明白的。”

哈蒙德转向吴,“他们不能够繁殖,对吧?”

“是的。”吴说道。

动物总数二百七十

“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阿诺说道。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吴说道。

他们眼看着数字一直往上升。

动物总数二百八十三

他们从无线电上听见金拿罗说道:“天哪,还会增加多少?”

接着他们听见那小女孩说道:“我肚子饿了,我们什么时候要回家?”

“快了,莉丝。”

屏幕上,一项错误信息在闪烁:错误:搜索参数:三百只动物未找到

“一个错误,”哈蒙德点着头说道,“我早就想到了。我一直有这种感觉,一定是有问题。”

但片刻之后,屏幕上便打出:动物总数二百九十二

动物总数二百三十九

──────────────────────

种类 预计 发现 版本

──────────────────────

霸王龙 二 二 四·一

玛亚龙 二十一种 二十二种 ??

剑龙 四 四 三·九

三角龙 八 八 三·一

始秀颚龙 四十九 六十五 ??

方胸甲龙 十六 二十三 ??

迅猛龙 八 三十七 ??

雷龙 十七 十七 三·一

鸭嘴龙 十一种 十一种 三·一

双脊龙 七 七 四·三

翼手龙 六 六 四·三

棱齿龙 三十三 三十四 ??

披甲龙 十六 十六 四·○

戟龙 十八 十八 三·九

短角龙 二十二 二十二 四·一

──────────────────────

总计 二百三十八 二百九十二

无线电通话系统又一阵“卡答”作响。

“现在你们看到你们程序中的缺陷了吧。”马康姆说道。

“你们只追踪预计数量的恐龙,担心会损失动物,所以你们设计程序的目的是,如果动物少于预计数字,你们就会立即被告知。但是这并不是问题所在。实际的问题是,你们拥有的动物多于预计数量。”

“我的天啊。”阿诺说道。

“不可能有多出的恐龙,”吴说道,“我们知道自己放出了多少只。不可能会超过那个数量的。”

“恐怕是可能的,亨利,”马康姆说道,“他们正在繁衍后代。”

“不可能。”

“即使你不相信葛兰发现的蛋壳,你也可以用你们自己的数据来证明。看看始秀颚龙的身高座标图吧。阿诺会为你将资料(请参照图表七)调出来的。”

“注意到什么了吗?”马康姆问道。

“这是泊松分布图,”吴说道,“常态曲线。”

“可是你不是说曾经分三批引进始秀颚龙的吗?每批间隔六个月?”

“是啊……”

“那么你就该得到一幅标出这三批峰值的座标图(请参照图表八),”马康姆敲击着键盘说道,“就像这样。”

“可是你并没有得到这个座标图,”马康姆说道,“实际上你得到的是一个繁殖种群的座标图。你的始秀颚龙在繁殖。”

吴摇摇头说道:“我真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它们在繁殖,还有方胸甲龙、玛亚龙、棱齿龙,以及迅猛龙也都在繁殖。”

“天哪,”马尔杜说道,“有一些迅猛龙在公园里自由活动着。”

“慢着,情况没那么糟,”哈蒙德看着屏幕说道,“我们只有三个物种增加了——唔,是五个物种。其中有两种增加得很少……”

“你在说些什么?”吴大声说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亨利,”哈蒙德说道,“这意味着你搞砸了。”

“绝对没有。”

“你在那里搞出了一些繁殖的恐龙,亨利。”

“可是他们都是雌性,”吴说道,“这是不可能的。一定出了什么问题。你看看这些数字。大动物如玛亚龙和棱齿龙增加得少而小动物则增加得多。这根本说不通,一定是出了问题。”

无线电通话系统“卡答”一声,“事实上,没错,”葛兰说道,“我认为这些数字证实了繁殖现象正在发生。正在岛上七个不同的地点发生。”

第十一章 繁殖地点

天色越来越暗。远方雷声隆隆。葛兰和其他几位靠在吉普车门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仪表板上的显示幕,“繁殖地点?”吴在无线电通话系统上说道。

“巢窝,”葛兰说道,“假设平均一窝要孵八到十二颗蛋,这些数据便说明始秀颚龙有两个巢。迅猛龙有两个巢。方胸甲龙有一个巢。而棱齿龙和玛亚龙也各有一个巢。”

“这些巢在哪里?”

“我们得找到它们,”葛兰说道,“恐龙在隐蔽之处筑巢。”

“但是为什么大型动物这么少?”吴问道,“如果有一个八到十二颗蛋的玛亚龙巢,就应该有八到十二只新出生的玛亚龙,而不只是一只。”

“说得对,”葛兰说道,“除非那些在公园里不受管束的迅猛龙和始秀颚龙可能正在吃较大动物的蛋,而且恐怕也在吃新孵出的小恐龙。”

“但是我们从未观察到这种情况呀。”阿诺透过无线电系统说道。

“迅猛龙是夜行动物,”他说道,“有人在夜间监视公园吗?”

许久没有人说话。

“我认为没有。”葛兰说道。

“这还是说不通,”吴说道,“你不可能靠几窝蛋来喂养五十只新增加的动物。”

“是不行,”葛兰说道,“我猜它们也吃一些其他的东西。也许是小型??齿动物,比如老鼠和鼷鼠?”

又是一阵沉寂。

“我来想想看,”葛兰说道,“当你们最初来到岛上时,你们遇到了老鼠的问题。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问题渐渐消失了。”

“是的!的确如此……”

“而你们从未想到要调查其中的原因。”

“这个嘛,我们只是猜想……”阿诺说道。

“注意,”吴说道,“事实并未改变,所有的动物都是雌性的。他们不能够繁殖。”

葛兰一直在琢磨这点。最近他曾耳闻一项令人感兴趣的西德研究项目,他怀疑其中便包含着这个问题的答案,“当你制造恐龙的DNA时,”葛兰说道,“你是用碎片来进行的,对吗?”

“是的。”吴说道。

“为了制作一串完整的DNA,你是否曾需要采用来自另一些物种的DNA碎片?”

“是的,偶尔会这样,”吴说道,“这是完成工作的惟一途径。有时我们采用各式各样鸟类的DNA,有时则采用爬虫类的DNA。”

“用过两栖动物的DNA吗?尤其是蛙类的DNA?”

“有可能。我得渤粱查。”

“渤粱查吧,”葛兰说道,“我想你将发现答案就在其中。”

马康姆说道:“蛙类的DNA?为什么和蛙类DNA有关?”

金拿罗不耐烦地说道,“听着,这一切都很有意思,但是我们遗漏了主要的问题:到底有没有动物跑出小岛?”

葛兰说道:“从这些数据上我们还看不出来。”

“那我们要怎样来弄清真相呢?”

“我知道只有一个办法,”葛兰说道,“我们必须找到各个恐龙巢做一番检查,数一数剩下的蛋壳碎片。这样我们也许能由此确定原先到底孵出了多少只动物。然后就可以开始估计有没有失踪的恐龙。”

马康姆说道:“但是即使这样,你仍然无法知道这些动物究竟是被杀了,还是死于自然原因,或是已离开这个岛了。”

“是无法知道,”葛兰说道,“但这是个开始。而且我认为我们可以从深入仔细研读种群座标图中获得更多的信息。”

“我们要怎样去寻找这些巢呢?”

“事实上,”葛兰说道,“我认为电脑可以帮助我们做这件事。”

“我们可以回去了吗?”莉丝说道,“我饿了。”

“好吧,我们走,”葛兰说着朝她微微一笑,“你表现得非常有耐心。”

“大约二十分钟后你就可以吃饭了。”艾德·雷吉斯边说边迈步朝那两辆越野车走去。

“我要再待一会儿,”爱莉说道,“用哈丁博士的照相机为这只剑龙拍些相片。明天它嘴里的这些疱就会消失了。”

“我想回去了,”葛兰说道,“我要和孩子们一起走。”

“我也要一起走。”马康姆说道。

“我想我要留下来,”金拿罗说道,“然后和哈丁以及塞特勒博士一起乘他的吉普车回去。”

“很好,我们走吧。”

他们陆续走了。

当他们来到越野车前面时,丁姆说道:“这次我想坐前面那辆车,和葛兰博士一起坐。”

马康姆说:“很不幸,葛兰博士和我要谈话,所以没你的份。”

“我就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丁姆说道。

“这是私底下的交谈。”马康姆说道。

“我告诉你,丁姆,”艾德·雷吉斯说道,“让他们自己坐在后面那辆车里。我们坐前一辆车,你可以使用夜视镜。你用过夜视镜吗?丁姆。这种夜视镜上有由电脑控制的非常精密的显示器,使你在夜间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好极了。”他说着朝第一辆车走去。

“嗨!”莉丝说道,“我也要戴它。”

“不行。”丁姆说道。

“不公平!不公平!你什么事都可以做,丁姆!”

艾德·雷吉斯目送着他们走去,并对葛兰说道:“我能看到回去的行程将是什么样子。”

葛兰和马康姆爬进第二辆汽车。几滴雨溅落在挡风玻璃上,“我们走吧,”艾德·雷吉斯说道,“我想吃晚饭了。我想来一杯香甜可口的鸡尾酒。如何?哥儿们。鸡尾酒听起来不错吧?”他??了??汽车的金属板,“待会儿见。”他说罢便拔腿跑向第一辆车,爬了上去。

一道红光在仪表板上闪烁。随着车子发出的呼呼声,越野车启动了。

在驱车返回的途中,光线渐暗,马康姆显得异乎寻常地闷闷不乐。葛兰说道:“你一定觉得已得到了证明,你的理论是正确的。”

“事实上,我觉得有点恐惧。我怀疑我们正处于一个岌岌可危的时刻。”

“为什么?”

“这是我的直觉。”

“数学家也相信直觉吗?”

“绝对相信。直觉非常重要。事实上,我正在思考碎形(编者按:碎形,fractal,指无论扩大到何种程度,仍保持原有形状的几何图形),”马康姆说道,“你知道碎形吗?”

葛兰摇了摇头,“一无所知。”

“碎形是一种几何学,与一位名叫曼德布罗的人有关。这与每个人在学校里所学的欧几里得几何学——正方形、立方体和球面——不同,碎形几何学应用在描述自然界中的实物,如山和云是碎形。因此碎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能与现实有关。

“于是,曼德布罗运用他的几何学工具发现一个非常值得注意的现象。他发现物体在不同等级上,外表看起来几乎完全相同。”

“在不同的等级上?”葛兰说道。

“比方说,”马康姆说道,“一座大山远远看去具有某种崎岖的山形。如果你靠近些,察看这座大山的一个小山峰,它将具有相同的山形。事实上,你可以顺着大小等级一步步往下观察,直到在显微镜下观察一颗微型岩石,它将具有与大山相同的基本碎形。”

“我实在不明白你干么为这个烦恼。”葛兰说道。他闻到了火山蒸汽的硫磺味。他们现在来到靠近海岸线的公路上,俯瞰着沙滩和大海。

“这是一种看事物的方式,”马康姆说道,“曼德布罗发现了从最小到最大的相同性。而这种等级相同性地出现在事件中。”

“事件?”

“想想棉花的价格,”马康姆说道,“过去,一百多年来对棉花价格有着完备的记录。当你研究棉花价格的涨跌,你会发现一天中的价格涨跌曲线看起来基本上和一星期的曲线雷同,而一星期的又和一年的,或十年的雷同。事物便是这样。一天如同整个一生。你开始时做一件事情,结束时却在做另一件事,计画要出差,却永远到不了……而直到你一生将结束时,你的整个人生也具有那种相同的随机性质。具有与一天相同的规则。”

“我想这的确是看事物的一种方式。”葛兰说道。

“不,”马康姆说,“这是看事物的惟一方式。起码,是忠于现实的惟一方式。你得明白这种同一的碎形概念造成其本身的一种循环,是一种回复到原处,且意味事件的不可预测的现象。这意味着它们会突然改变,而且没有预告。”

“好吧……”

“但是我们已设法劝慰自己去想像突变是某种在事物正常次序之外发生的事情。一场事故,如一次撞车;或是超出我们的控制范围,如一种不治之症之类的事。我们不去设想那突然的、根本的、不合理的改变是建立于存在本身的结构中。然而它却正是这样。而浑沌理论告诉我们,”马康姆说道,“我们所认为的从物理学到虚构小说中的每一样事物都是理所当然的,这种直线性压根就不存在。线性是一种造作的观察世界的方式。真实生活不是一连串一件接一件发生的、相互连接的事件,就像一串被穿成项链的珠子。生活实际上是一连串的遭遇,其中某一个事件也许会以一种完全不可预测的、甚至是破坏的方式改变随后的其他事件。”马康姆朝后靠在座椅背上,朝另一辆越野车望去,它停在前面几码开外,“那是一个关于我们宇宙结构的深奥真理。可是为了某种原因,我们却执意表现得彷佛这并不是真的。”

就在这时,汽车颠了一下停住了。

“出了什么事?”葛兰说道。

前方,他们看见孩子们在车中,朝着大海指指点点。海面上,在低低的云层下,葛兰看见补给船的黑暗轮廓,这艘船正要驶回旁塔雷纳斯。

“我们为什么不停下来看看?”马康姆问道。

葛兰打开无线电,听见那女孩子正激动地说道:“看那边,丁姆!你看见了吧,它在那里!”

马康姆瞄了那船一眼,“他们在谈论那艘船吗?”

“显然是的。”

艾德·雷吉斯从前面的车中钻出,面朝他们的车窗,“抱歉,”他说道,“可是孩子们都很激动。你们这边有双目望远镜吗?”

“要干什么?”

“小女孩说她看见船上有什么东西,好像是某种动物。”雷吉斯说。

葛兰抓起望远镜,将肘部撑在越野车的窗沿上。他看起来几乎只是个黑影,当他正在观察时,船上的行驶灯打开了,在暗紫色的微弱光线下一片通明。

“你看见什么了吗?”雷吉斯问道。

“没有。”葛兰答道。

“他们的位置很低,”莉丝在无线电通话器上说道,“朝低处看。”

葛兰将望远镜向下倾斜,扫视刚刚高出吃水线的船体。补给船为宽横梁式,一道防溅翼缘贯穿船的首尾。但天色已经很暗,他看不清什么细节。

“不,什么也没有……”

“我可以看见他们,”莉丝不耐烦地说道,“靠近尾部。看靠近尾部的地方!”

“她怎么能在这种光线下看见东西?”马康姆问道。

“孩子们能看见,”葛兰说道,“他们具备我们忘记自己所曾具有的视觉敏锐性。”他将望远镜移动至船尾,缓缓移动,突然间,他看到了那些动物。它们正在嬉戏,在模糊的船尾结构之间窜来窜去。他只能短暂地瞥见他们一眼,但是即使是在即将消失的光线中他也能分辨出他们是直立动物,大约高两英尺,拖着一条具平衡作用的坚硬尾巴站立着。

“你现在看见了吗?”莉丝问道。

“我看见了。”他答道。

“他们是什么?”

“是迅猛龙,”葛兰说道,“起码有两只。也许还要多一些。是未成年恐龙。”

“天哪,”艾德·雷吉斯说道,“那条船正在驶往大陆。”

马康姆耸了耸肩,“别激动。和控制室通话,叫他们召回那艘船。”

艾德·雷吉斯把手伸进车里,从仪表板上抓起无线电通话器。他们听见“嘶嘶”的静电声,以及他飞快地变换频道时发出的“卡答卡答”声,“这玩意儿出毛病了,”他说道,“它故障了。”

他跑向第一辆越野车。他们看见他一头钻进车里,然后他回头看着他们,“两个无线电通话器都出了毛病,”他说道,“我无法与控制室取得联系。”

“那我们离开吧。我们回去告诉他们。”葛兰说道。

控制室里,马尔杜伫立在俯视着公园的一扇扇巨大窗户前。七点整,全岛的探照灯都打开了,使整个景观变得像一颗光彩夺目的宝石,向南延伸而去。这是一天中他最喜爱的时刻。他听见无线电通话器发出“劈劈啪啪”的静电声。

“越野车重新开动了,”阿诺说道,“他们正在回家的路上。”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停车?”哈蒙德说道,“而且我们为什么无法和他们通话?”

“我不知道,”阿说说,“也许他们关掉了车内的无线电通话器。”

“很可能是因为风暴,”马尔杜说道,“风暴造成的干扰。”

“他们将在二十分钟以内到达这里,”哈蒙德说道,“你们最好打个电话到下面,要餐厅为他们准备餐点。这些孩子们要饿坏了。”

阿诺拿起电话听筒,听见一种单调不变的“嘶嘶”声,“这是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天哪,快挂掉,”乃德瑞说道,“你要把数据流给弄乱了。”

“你占用了所有的电话线路?甚至包括内部线路?”

“我占用了所有与外界通信的线路,”乃德瑞说道,“你们的内部线路应该还可以接通。”

阿诺一个接一个地猛按控制台上的按钮。他只听见所有的线路都是一片“嘶嘶”声。

“看起来你把它们全都占用了。”

“这点我实在抱歉,”乃德瑞说道,“下次传输结束时我会替你们空出几条线来,大概要十五分钟。”他打了个哈欠,“这个周末对我来说显得好长呵。我想我得去拿那罐可乐了。”他拎起背包朝门口走去,“别碰我的控制台,好吗?”

门关上了。

“真是一个懒散鬼。”哈蒙德说道。

“是啊,”阿诺说道,“不过我认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山蒸汽的云雾在道路两侧耀眼的探照灯下变成一道道彩虹。葛兰对着无线电通话器说道:“那艘船要多久才能到达大陆?”

“十八个小时,”艾德·雷吉斯说道,“十八个小时左右。很准时。”他瞥了手表一眼,“应该在明天早上十一点左右抵达。”

葛兰锁起眉头,“你还是无法与控制室通话吗?”

“目前为止还不行。”

“哈丁怎么样了?你能联络上他吗?”

“不能,我试过了。他也许把他的无线电通话器关掉了。”

马康姆摇着头,“这么说来我们是惟一知道船上有动物的人了。”

“我正在设法与其他人取得联系,”艾德·雷吉斯说道,“我的意思是,天哪,我们不想让这些动物跑到大陆上去。”

“还要多久我们才能回到基地?”

“从现在算起,还需要十六、七分钟。”艾德·雷吉斯说道。

整条公路在夜晚被巨大的探照灯照得一片通明。这使葛兰感到他们彷佛是在驱车穿过一条明亮的绿色树叶通道似地。大颗大颗的雨珠溅落在挡风玻璃上。

葛兰觉得越野车放慢了速度,然后停了下来,“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莉丝说道:“我不要停车。为什么要停车?”

接着,冷不防地,探照灯统统熄灭了。公路陷入一片漆黑。莉丝失声叫道:“喂!”

“可能只是一次断电之类的事,”艾德·雷吉斯说道,“我保证灯马上就会打开。”

“他妈的这是怎么回事?”阿诺说道,直瞪着他的监视器。

“出了什么事?”马尔杜说道,“你断电了?”

“是的,不过只是外围设备的电断了,这栋大楼里的一切仍旧照常运作。但是在外面,在公园里,电竟全停了。灯光、电视摄影机,等等一切。”他的远程视频监视器变成一片漆黑。

“那两辆越野车怎么样了?”

“停在霸王龙围场附近的某处,”

“这样吧,”马尔杜说道,“打电话给维修部,我们把电源重新接通。”

阿诺拿起其中一个电话听筒,听见了“嘶嘶”声:乃德瑞的电脑在相互对话,“没有电话可用。该死的乃德瑞。乃德瑞!他妈的他在哪里?”

丹尼斯·乃德瑞推开标示着受精室标志的那扇门。当外围设备的电源被切断时,所有的安全卡控制锁便被解除了。大楼内的每一扇门都是轻轻一碰就能打开。

保全系统的问题在侏罗纪公园的缺陷清单上被列为要首先加以解决的重要问题。乃德瑞不知道是否有人设想过这并不是一项缺陷,而是乃德瑞故意把程序编成了那样。他在程式中加入了一个标准陷阱门。大型电脑系统的程序设计人员很少能抵挡住诱惑,不为自己留下一个秘密入口。一方面这是一种共识:如果无能的用户锁住了系统,然后打电话向你求助,你总有办法进入并收拾那混乱的局面。另一方面这是一种签名:基洛埃在此。

另一方面这是对未来的保障。乃德瑞对侏罗纪公园的计画感到恼火;已到了进度表的后期,国际遗传技术公司又要求对系统进行广泛的修改,却不愿意付钱给他们,说什么这些应该包括在最初的合约之内。他们以法律诉讼威胁,向乃德端的其他委托人发出信函,暗示乃德瑞不可靠。这纯属讹诈,最后乃德瑞被迫接下他在侏罗纪公园上的超额工作,进行了哈蒙德所希望的种种修改。

?来,当生物合成公司的路易·陶吉森找上他时,乃德瑞却洗耳恭听,并说他的确可以逾越侏罗纪公园的保全系统。他可以进入公园里的任何房间、任何系统、任何地方。因为他把程序编成了那样,以防万一。

他走进受精室。不出他所料,实验室里空无一人,所有工作人员都在用晚餐。乃德瑞拉开背包的拉链,取出吉利刮胡膏盒。他卸下盒底,看见其内部被分为一连串圆柱形槽。

他戴上一副笨重的隔热手套,打开标示着内有可存活生物制器——最低保持温度一○C标志的大型冰箱。冰箱的大小相当于一个小型壁橱,一格一格地从地面一直排到天花板。多数搁板士都放着装在塑胶囊中的试剂和液体。他看见一旁有一个较小的氮冷冰箱,冰箱有一扇沉重的陶瓷门。他打开门,一架子的小试管出现了,被一团白色液态氮烟雾围住。

胚胎按照不同的种类排放:剑龙、雷龙、鸭嘴龙、霸王龙。每个胚胎分别置于一个薄玻璃容器中,用银箔包里着,用聚乙烯塞住。乃德瑞迅速地每样各取了两个,塞入刮胡膏盒内。

然后他把盒底关上,又拧了拧?盖,“嘶”地一声释放出里面的气体,盒子便在他手中冻结了。陶吉森说,冷冻剂足够维持三十六小时,赶回圣荷西还绰绰有余。

乃德瑞从冰箱旁走开,回到主实验室。他把盒子丢回他的背包里,拉上了拉链。

他折回走廊上。整个偷窃过程花了不到两分钟。他可以想像当他们开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时,楼上的控制室里将会是怎样一片惊慌失措的情景。他们所有的保全代码都被搅乱了,所有的电话线路都占满了。没有他的帮助,要花上几小时才能解开这一团乱麻——但是乃德瑞在几分钟之内就会回到控制室,把事情整顿好。

永远不会有人怀疑到他所做的事情。

丹尼斯·乃德瑞喜笑颜开地走到底层,冲着警卫点点头,接着便往地下室走去。他经过一排排整齐的电动越野车,来到靠墙停放的、以汽油为动力的吉普车前面。他爬上车,注意到乘客座位上有些奇怪的灰色管形物体。看起来简直像是火箭发射器,他一边想着,一边转动钥匙,发动了吉普车。

乃德瑞瞄了手表一眼。从这里进入公园,花三分钟一直开到东码头。再花三分钟从那里返回到控制室。

轻而易举。

“他妈的!”阿诺说道,用手猛按控制台上的按钮,“全都搞砸了!”

马尔杜伫立在窗前,眺望着公园。全岛的灯光都熄灭了,惟有直接围绕主要建筑的区域除外。他看见几名工作人员正急急忙忙跑着躲雨,却似乎没人注意到出了什么问题。马尔杜望着游客中心,那里的灯火辉煌。

“哎呀呀,”阿诺说道,“我们可遇上真正的麻烦了。”

“又怎么啦?”马尔杜问道。他从窗前转过身来,因此没看见吉普车从地下车库中驶出,沿着维修公路向东驶入公园。

“那个白痴乃德瑞切断了保全系统,”阿诺说道,“整座大楼都敞开了。没有一扇门还是锁着的。”

“我去通知警卫。”马尔杜说道。

“那还算不了什么,”阿诺说道,“当你切断保全系统时,你同时也切断了所有的外围栅栏上的电网。”

“栅栏?”马尔杜说道。

“电网栅栏,”阿诺说道,“它们被断电了,全岛到处都断电了。”

“你是说……”

“没错,”阿诺说道,“动物现在可以跑出来啦。”阿诺点燃一根烟,“也可能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可是谁知道呢……”

马尔杜朝门口走去,“我最好是开车去把那两辆越野车里的人给接回来,”他说道,“以防万一。”

马尔杜快步下楼走向车库。他并不真的担心栅栏断电。大多数恐龙都已在围场中生活了九个月以上,他们不止一次去碰栅栏,结果很明显。马尔杜知道动物很快就学会了避开电击。你只要用两到三次刺激就可以把一只实验室的鸽子训练成功。所以说,恐龙现在会去接近栅栏是不太可能的。

马尔杜担心的是车里的人们会做什么。他不希望他们离开越野车,因为一旦电源重新接通,车子就会重新开起来,而不管这些人是否在车里。他们可能会被丢下。当然,下着大雨他们不大可能离开车子。可是,终究……你无法确定……

他来到车库,匆匆走向那辆吉普车。他想,还好,他有先见之明,将火箭发射器放进了车里。他可以立即出发,到达那里只需要——

它不在了!

“他妈的怎么回事?”马尔杜瞪着空空的停车位,心中一阵愕然。

吉普车不见了!

他妈的发生什么事了?

第四部

“最后无法避免地,潜在的不稳定性开始显露。”

——伊恩·马康姆

《侏罗纪公园》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第一章 主要公路

雨答答地打在越野车的车顶上,声音很响。丁姆觉得夜视镜重重地压在他的前额上。一道磷光一闪,接着,在电子仪器的绿色调和黑色调中,他看见了后面那辆越野车,葛兰博士和马康姆博士正坐在里面。妙极了!

葛兰博士正透过前面的挡风玻璃朝他凝望。丁姆看见他从仪表板上拿起无线电通话器。爆出一阵“劈劈啪啪”的静电声,然后他听见葛兰博士的声音说道:“你能看见我们这里吗?”

丁姆从艾德。雷吉斯手中接过无线电通话器,“我看见你们了。”

“一切正常吗?”

“我们很好,葛兰博士。”

“待在车里。”

“我们会的。别担心。”他卡答一声关掉了无线电通话器。

艾德。雷吉斯哼了哼鼻子,“正下着倾盆大雨呢,我们当然会待在车里。”他咕哝道。

丁姆扭头去看路边的树叶。透过夜视镜,树叶呈现出一片明亮的绿色,再往旁边,他可以看见一段段绿色格子式样的栅栏。越野车正停在一座小山的下坡路上,这意味着他们正在霸王龙区域附近某处。

用这副夜视镜目睹一只霸王龙该是惊人的一幕,一个真正毛骨悚然的经历。也许霸王龙会来栅栏边朝他们看。丁姆揣测着当它看见他们时,它的眼睛是否会在黑暗中闪闪发光。那样一定很好玩。

可是他什么也没看见,于是他终于不再观看了。车里的每个人都沉默不语。雨滴杂乱无章地敲击着车顶。水幕从车窗两侧泼挂下来。丁姆看不见外面,即便是戴着夜视镜。

“我们已经在这里坐多久了?”马康姆问道。

“我不知道。大概四到五分钟吧。”

“我想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也许是大雨造成的一次短路。”

“但是它在雨还没有开始下时就发生了。”

又一阵沉默。莉丝声调紧张地说道:“可是不会有闪电打雷的,对不?”她向来害怕闪电,此时她正紧张不安地坐着,用手绞着她的皮革手套。

葛兰博士说道:“什么?我们没听清楚你们在说什么。”

“是我妹妹在说话。”

“噢。”

丁姆再次扫视着树叶丛,可是什么也没看见。一定没有东西像霸王龙那样庞大。他开始怀疑霸王龙夜间是否会出来。他们是夜间出没的动物吗?丁姆不确定它是否读到过有关的介绍。他觉得霸王龙是全天候、昼夜活动的动物,一日中的时间变化对霸王龙来说没什么影响。

大雨继续倾盆而下。

“见鬼的大雨,”艾德。雷吉斯说道,“下得真够意思。”

莉丝说道:“我饿了。”

“我知道了,莉丝,”雷吉斯说道,“可是我们被困在这里了,乖孩子。汽车是靠埋在路面上的电缆提供的电力来开动的。”

“要等多久?”

“等到他们把电力修复。”

丁姆听着车外的雨声,丁姆感到一阵睡意袭来。他打了个哈欠,掉头去看路左侧的棕榈树,猛然听到一声闷响,地面为之震颤,他不禁吓了一跳。他猛一转身,刚好瞥见一个黑影在两辆车之间飞速越过公路。

“我的天啊!”

“那是什么?”

“它非常大,有汽车这么大——”“丁姆!你在吗?”

他拿起无线电通话器,“是的,我在这里。”

“你看见它了吗,丁姆?”

“不,”丁姆说道,“我没看见。”

“它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马康姆问道。

“你戴着夜视镜吗,丁姆?”

“是的,我会观察的。”丁姆说道。

“是霸王龙吗?”艾德。雷吉斯问道。

“我不着么认为。它在公路上。”

“可是你没有看见它?”艾德。雷吉斯说道。

“没有。”

丁姆很懊恼没有看见那只动物,不管它是什么。天空劈下一道白色闪电,他的夜视镜闪着耀眼的绿色。他眨着眼睛,开始数数,“一个一千……两个一千……”

一声轰鸣声响起,震耳欲聋,近在咫尺。

莉丝哭叫起来,“哦,不要……”

“别害怕,亲爱的,”艾德。雷吉斯说道,“不过是雷电而已嘛。”

丁姆扫视着路旁。雨现在下得很猛,树叶在雨点的敲击下颤动着。这使得每样东西都在动。每棣东西似乎都是活的。他扫视着树叶……

他停住了。树叶那边有个东西。

丁姆顺着它向上看,再高些。

在树叶丛后面,栅栏那边,他看见了一个粗壮的躯干,披着树皮似的卵石花纹的多颗粒表皮。可是它不是树……他继续朝高处看,把夜视镜往上猛推——他看见了霸王龙那巨大的头颅。它就站在那里,越过栅栏看着两辆越野车。闪电又一次划过天际咆哮着。接着又是一片漆黑,默默无声,以及“哗哗”的大雨。

“丁姆?”

“哎,葛兰博士。”

“你看见它是什么了吗?”

“看见了,葛兰博士。”

丁姆察觉到葛兰博士在设法用一种不会吓着他妹妹的方式来对话。

“现在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丁姆说道,透过夜视镜注视着霸王龙,“它正站在栅栏的那边。”

“我从这里看得不大清楚,丁姆。”

“我可以看得很清楚,葛兰博士。它就站在那里。”

“好的。”

莉丝继续哭着,抽着鼻子。

又一次停顿。丁姆注视着霸王龙。那颗头真是硕大无比!它从一辆车看到另一辆,然后再回过来。

它似乎在直瞪着丁姆看。

在夜视镜里,那双眼睛闪着耀眼的绿光。

丁姆打了个冷颤,接着当他顺着这只动物的身体往下看去、眼光向下扫过它巨大的头颅和颚部时,他看见了它那较短小的、肌肉发达的前肢。它在空中挥舞了几下,便一把抓住了栅栏。

“我的天。”艾德。雷吉斯说道,眼睁睁地望着窗外。

世界上前所未见的最大的食肉动物。人类历史上最骇人听闻的攻击。艾德。雷吉斯在他那广告宣传员的脑海深处,还在写着广告文字宣传。但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膝盖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裤子则像旗子似地拍动着。老天啊,他已魂飞魄散。他不想待在这里。两辆车中只有艾德。雷吉斯知道恐龙的攻击是怎么回事。他知道人们将会有何种遭遇。他曾亲眼目睹过迅猛龙攻击后那血肉模糊、支离破碎的体。他可以在脑海中勾勒出那种景象。而这是一头霸王龙!同时要大得多!曾在地球上漫步过最大的食肉兽!

老天啊!

霸王龙咆哮时十分恐怖,那刺耳的尖啸彷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艾德。雷吉斯感到一股暖流在他的裤子里扩散开来。他尿裤子了。他又是窘迫,又是恐慌。不过他明白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他不能就这样待在这里。他必须做点什么。做点什么。他的手在发抖,战栗地摸到仪表板。

“老天啊。”他又说道。

“这话不好听。”莉丝说着向他摇了摇手指。

丁姆听见一声闷响,随即转过头来不再看霸王龙——夜视镜侧边显出一道道横条纹——刚好看见艾德。雷吉斯跨出打开的车门,一头栽进大雨中。

“嗨,”莉丝说道,“你上哪里去?”

艾德。雷吉斯转身往霸王龙相反的方向跑去,消失在树林中。越野车门敞开着,镶板都被淋了。

“他走了!”莉丝说道,“他去哪里啦?他扔下我们不管了!”

“关上门,”丁姆说道。但是她却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他扔下我们了!他扔下我们了!”

“丁姆,怎么了?”葛兰博士的声音从无线电通话器上传来,“丁姆?”

丁姆倾身向前,试图关上车门。但他从后座上不到车门的把手。又一道闪电划过,他回头看着霸王龙,只见在白光闪亮的天幕下,一瞬间凸现出它那巨大无比的黑色身影。

“丁姆,发生什么事了?”

“他扔下我们了!他扔下我们了!”

丁姆眨眨眼以恢复视力。当他再看时,只见霸王龙仍站在那里,和先前一样,纹丝不动而又巨大。

雨水顺着它的颚部滴下来。它的前肢抓着栅栏……

这时丁姆才意识到:霸王龙正趴在栅栏!

栅栏已不再带电了!

“莉丝,关上门!”

无线电通话器“卡答”一响,“丁姆!”

“我在这里,葛兰博士。”

“情况怎么样?”

“雷吉斯跑掉了。”丁姆说道。

“他什么?”

“他跑掉了。我想他是看见栅栏没有电了。”丁姆说道。

“栅栏没电了?”马康姆在无线电通话器上说道,“是他说栅栏没电了吗?”

“莉丝,”丁姆说道,“关上门。”但莉丝仍在尖叫,“他扔下我们了,他扔下我们了!”伴着平直单调的嚎哭。丁姆别无他法,只好爬出后门,进入倾盆大雨中,替她关上前门。雷声隆隆,闪电又一次划过天空。丁姆抬头一看,只见霸王龙用一只巨大后肢踩扁了防风暴栅栏。

“丁姆!”

他跳回车里,关上了后门,关门声消失在霹雳声中。

无线电通话器响起:“丁姆!你在那里吗?”

他抓起通话器,“我在这里。”他转向莉丝,“锁上车门,坐到车中间来。闭上你的嘴。”

车外,霸王龙转了转脑袋,谨慎地朝前迈了一小步。它的脚爪被卡在已经踩平的栅栏格子里。莉丝终于看见了这只动物,突然安静下来,呆若木鸡。她睁大眼睛看着它。

无线电通话器卡答一响,“丁姆。”

“是的,葛兰博士。”

“待在车里。藏好。安安静静。别动,也别出声。”

“好的。”

“你们不会有事的。我想它打不开车门。”

“好的。”

“安静待着,你们就不会引起它不必要的注意。”

“好的。”丁姆卡答一声关掉了通话器,“你听见了吗,莉丝?”

他的妹妹点点头。她从未把眼光从恐龙身上移开过。霸王龙咆哮着。藉着一道耀眼的闪电,他们看见它从栅栏中挣脱出来,朝前一跃。

于是它站到了两辆汽车之间。丁姆再也看不见葛兰博士的汽车了,因为那巨大的身躯挡住了他的视线。雨水如小?般顺着它那肌肉发达的后肢上的卵石纹皮肤向下流淌。他看不见这巨兽的头部,它远远地高出车顶线。

霸王龙在他们的车旁绕行。他来到丁姆下车的地点,也是艾德。雷吉斯下车的那个地点。这只巨兽停在那里,巨大的头颅朝着泥地低垂下去。

丁姆回头看了看后面车中的葛兰博士和马康姆博士。他们神色紧张地透过挡风玻璃朝前望着。

那巨大的头颅再度抬起来,颚部张开着,停在侧面的车窗旁。在耀眼的闪电中,他们看见那小圆珠般毫无表情的卑鄙眼睛在眼窝里来回滚动。

它在朝车里看。

他妹妹的呼吸变成了一声声精疲力竭的、恐惧的抽气。他伸出手来捏紧她的手臂,希望她能保持安静。恐龙继续透过侧面的车窗凝视了很长一段时间。也许恐龙不能真正看见他们,他想着。最后,那头扬了起来,再次从视野中消失。

“丁姆……”莉丝悄声道。

“没事了,”丁姆悄声说,“我认为它没看见我们。”

正当他回头朝葛兰博士望去时,一次地动山摇的冲击猛烈摇?着越野车,将挡风玻璃震碎成蜘蛛网状,原来那只霸王龙一头撞在越野车的引擎盖上。丁姆被撞翻在座位上,四脚朝天。夜视镜从他的额头上滑落。

他飞快地爬起来,在黑暗中眨着眼睛,满嘴是热呼呼的鲜血。

“莉丝?”

他看不见他妹妹的踪影。

霸王龙站立在靠近越野车的车头处,它的胸部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前肢在半空中乱抓。

“莉丝!”丁姆悄声道。接着他便听见她在呻吟。她躺在前排座位下的踏脚处。

接着那巨大的头颅低垂下来,完全挡住了震碎的挡风玻璃。霸王龙又开始猛撞越野车的引擎盖。汽车在轮子上剧烈摇?着,丁姆紧紧抓住座位。霸王龙又撞击了两次,使金属凹陷下去。

然后它绕到汽车侧面,那条抬起的粗壮尾巴挡住了它的视线,使他看不到所有侧面的车窗。在车尾部,这只动物喷着鼻息,低沉的咆哮声夹杂着滚滚的雷声。它张口咬了越野车后部的备用车胎,只用头一抖,便将轮胎甩掉了。汽车后部悬起了片刻,然后又重重地落下来,溅起一片稀泥。

“丁姆!”葛兰说道,“丁姆,你在那里吗?”

丁姆抓起了通话器,“我们没事。”他说道。爪子耙着车顶,发出了尖锐刺耳的金属刮擦声。丁姆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除了那卵石花纹的坚韧皮肉外,他看不见右侧窗外的任何东西。霸王龙倚靠在汽车上,汽车随着它的每一次呼吸来回摇?着,弹簧和金属发出很响的嘎嘎声。

莉丝又呻吟起来。丁姆放下通话器,开始朝前排座位中爬去。霸王龙一声咆哮,金属车顶凹陷了下来。丁姆感到头部一阵剧痛,随即翻滚下来,摔在变速器的凸起部位上。他发现自己躺在莉丝身旁,惊骇地看到她头部的一侧全浸在血泊中。她看起来失去了知觉。

又一次地动山摇的冲击,玻璃碎片撒满了它的四周。丁姆感觉到雨水落在身上。他抬头看见正面挡风破璃已被震破。只剩下锯齿状的玻璃边缘,再旁边,便是恐龙的那个巨大头颅。

正低头看着他。

丁姆猛然打了个冷战,接着那头颅径直向他猛冲过来,嘴巴大张着。一阵牙齿在金属上刮擦的尖锐声,他感觉到了这只动物臭气熏天、滚热炙人的气息,接着一根肥厚的舌头穿过挡风玻璃开口处伸进了车里。那舌头在车内漉漉地拍打了一圈——他沾到了恐龙唾液的泡沫——随后霸王龙一阵咆哮——车内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那颗头忽然地抽了回去。

丁姆爬起来,避开车顶中的凹陷处。在车门旁的前排座位上还有坐的空间。霸王龙在雨中靠近前挡泥板站立着。它似乎为自己的遭遇感到困惑。鲜血从它的爪子上一个劲地往下滴。

霸王龙看着丁姆,歪着脑袋用一只大眼睛瞪着他。那脑袋凑近汽车,斜着眼朝里窥视。血溅在越野车凹陷的车顶上,和着雨水流淌。

它碰不着我,丁姆想道。它太大了。

然后那头扭开了,在一道闪电中他看见它的后腿抬了起来。接着越野车砰地朝侧面翻倒,整个世界都在疯狂地倾斜,车窗劈哩啪啦地被砸在烂泥里。他看见莉丝无力地摔倒在侧面车窗上,而他也跟着摔在她身旁,头被撞了一下。丁姆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接着霸王龙用爪子抓住窗框,将整个越野车举到半空中,使劲地摇?着。

“丁姆!”莉丝嘶叫道,声音近得刺痛他的耳朵。她突然清醒过来,霸王龙又一次将汽车砸到地上时,他紧紧地抓住她。丁姆感到肋部一阵刺痛,他的妹妹摔倒在他身上。汽车又一次腾空,疯狂地倾斜。随着莉丝大叫一声“丁姆!”他看见车门在她身下打开,她滚出了汽车,掉进了烂泥里,可是丁姆却无法答话,因为说时迟那时快一切都疯狂般地猛摇起来——他看见棕榈树干擦过他旁边向下滑去——侧身在空中移动着——他瞥见了远在下方的地面——霸王龙那狂躁咆哮声——那喷火的眼睛——棕榈树冠然后,随着一阵刮擦金属的刺耳尖锐声,汽车从霸王龙的爪子中落下,一阵令人反胃的摔落,丁姆刚刚收缩起肚子,世界便陷入了一片漆黑,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在另一辆车子里,马康姆喘着气,“老天爷啊!那辆车怎么了?”

闪电消失时葛兰眨了眨眼睛。

另一辆车不见了。

葛兰无法相信。他盯着前方,企图透过被一道道雨水遮住的挡风玻璃看清楚外面。恐龙的驱体这么庞大,很可能是它挡住了——不。藉着又一道闪电,他看得一清二楚:那辆车不见了。

“出了什么事?”马康姆说道。

“我不知道。”

葛兰听见小女孩的尖叫声从雨中隐约传来。恐龙在黑暗中站立在正前方的公路上,不过他们足以看清恐龙正弯腰低头在嗅着地面。

?是在吃着地上的什么东西。

“你能看见吗?”马康姆说着眯起了眼睛。

“看不大清楚。”葛兰说道。雨水哗哗地落在汽车顶上。他在注意小女孩的动静,却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了。两个男人坐在车里,静听着。

“刚才是那女孩吗?”马康姆终于说道,“听起来像是那小女孩。”

“是的,的确很像。”

“是她吗?”

“我不知道。”葛兰说道。他突然感到一阵晕眩。恐龙正朝他们的车走来,透过淋淋的挡风玻璃显得模糊不清。它迈着缓慢而不祥的大步,直奔他们而来。

马康姆说道:“你知道,像这种时候,你会觉得,哎呀,也许已绝种的动物就该让它灭绝。你现在有这种感觉吗?”

“有啊!”葛兰说道。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怦怦直跳。

“唔,你是否能,啊,建页粱下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我什么也想不出来了。”葛兰说道。

马康姆扭了一下门把,踢开车门,开始奔跑。然而正当他这么做时,葛兰发现已经太迟了,霸王龙已逼得太近。天空又劈下一道闪电,在那稍纵即逝的耀眼白光中,葛兰惊恐万分地注视着霸王龙狂哮一声,向前跃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葛兰就不太清楚了。马康姆在飞奔,双脚啪搭啪答地溅着稀泥。霸王龙跌到他身旁并垂下巨大的头颅,于是马康姆像个布娃娃一样被抛到了空中。

然而此时葛兰也下了车,冰凉的雨水淋在他的脸上和身上。霸王龙的背朝着他,粗壮的尾巴在半空中摆动。葛兰正鼓足劲儿要奔向树林时,霸王龙却猛一转身正对着他,又是咆哮一声。

葛兰吓呆了。

他僵立在越野车的后车门旁,浑身都被雨水淋透。他完全暴露在外,霸王龙离他还不到八英尺远。

这头巨兽又咆哮一声,距离如此之近,那声响大得可怕。葛兰觉得自己又冷又怕,正瑟缩地发抖。他把颤抖的双手按在车门的金属板上,竭力稳定自己。

霸王龙又一次咆哮,却并未作攻击。它歪过头来,先用一只眼看,然后两眼同时瞪着越野车。但是却毫无动作。

它只是站立在那里。

怎么回事?

那双强劲有力的巨爪在一抓一放。霸王龙怒吼一声,抬起粗大的后腿,一脚踏在汽车顶上;它的脚爪滑溜下来,发出尖锐刺耳的金属磨擦声,差点抓到仍然一动也不动的葛兰。

脚落到地上,稀泥四溅。这只巨兽慢慢低下头来,一边喷着鼻息,一边审视着汽车。它朝挡风玻璃中窥视。接着,它朝车后部移动,砰地关上了后车门,并直冲着僵立的葛兰而来。葛兰吓得头昏眼花,心脏在胸膛里怦怦乱跳。这家伙靠得这么近,他可以闻到它口中的腐肉味、新鲜的血腥味,以及食肉兽的恶臭味……

他全身绷紧,等待不可避免的命运。

那巨大的头颅擦过他的身旁,伸向汽车后部。葛兰眨了眨眼。

发生了什么事?

霸王龙有可能没看见他吗?它似乎是没看见。可是怎么可能呢?葛兰回头看见那动物正在嗅着装在车尾的轮胎。它用嘴部轻轻推了推轮胎,然后掉转头来。它又一次接近葛兰。

这回这只巨兽停住了,它那乌黑张大的鼻孔只离他几英寸远。葛兰感到那只动物热得惊人的气息喷在自己脸上。但霸王龙并非像狗那样在嗅。它只是在呼吸,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它似乎有点困惑。

不,霸王龙看不见他。只要他站着不动它就看不见。在他脑海深处一个孤立的学术角落里,他想到了对这个的说明,说明为什么——巨爪在他面前张开,庞大的头颅高高扬起。葛兰握紧拳头,咬紧嘴唇,拼命地保持一动不动,一声不响。

霸王龙向夜空怒吼。

但就在这时,葛兰开始明白了。这只动物看不见他,但怀疑他确实在某处,于是企图用它的吼叫来吓得葛兰做出某种暴露自己位置的举动。葛兰意识到只要他坚持住,他就不会被发现。

在最后一种灰心失望的表示中,那粗壮的后腿抬了起来,一脚踢翻了越野车,葛兰突然感到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以及他自己的躯体飞越空中的惊人感觉。一切似乎发生得很慢,而他有足够的时间来感受世界正渐渐变冷。这时他重重地跌落在地。

第二章 返回

“哦,该死,”哈丁说道,“你们看看那个。”

他们坐在哈丁那辆以汽油为动力的吉普车里,透过划动的挡风玻璃雨刷朝前凝望。在照明灯的黄色光线下,一棵倒卧的大树挡住了去路。

“一定是雷电的原故,”金拿罗说道,“该死的树。”

“我们从旁边进不去,”哈丁说道,“我最好通知控制室的阿诺。”他拿起无线电通话器,拧着频道调节器,“哈罗,约翰,你在那里吗,约翰?”

除了稳定的“嘶嘶”静电声外,什么声音也没有,“我不明白,”他说道,“无线电路似乎不通了。”

“一定是因为风暴的原故。”金拿罗说道。

“找想也是。”哈丁说道。

“试试越野车。”爱莉说道。

哈丁打开其他频道,也没有回答。

“什么也没有,”他说,“现在他们可能已回到旅馆,超出了我们这小装置的范围。无论如何,我认为我们不该停留在这里。维修部要花上好几小时才能找来一班人把那棵树挪开。”

他关上无线电通话器,开始倒车。

“你要干什么?”爱莉问道。

“回到岔路口,拐上维修公路。幸好有第二道路系统,”哈丁解释说道,“我们有一条供游客走的公路,还有一条路专供动物饲养员和供食卡车等等行驶。我们将从那条维修路上开回去。这条路稍稍长些。风景没这么好,不过你们也许会发现它很有趣。如果雨停一会儿,我们就可以瞧瞧夜间的某些动物。我们应当在三、四十分钟以内回到控制室,”哈丁说道,“如果我没迷路的话。”

他在黑夜中掉转车头,重新向南驶上。

电光一闪,控制室内的每部监视器都刷地一下子黑了。阿诺倾身向前坐在那里,全身僵直紧绷。老天呀,现在不行。现在不行。他所需要的就是这个——让一切都平安地度过这场风暴。当然,所有的主电路都是受到避雷保护的,但阿诺却不大懂乃德瑞用于数据传输的调变解调器。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通过一部调变解调器来雷击整个系统是有可能的——雷电脉冲通过电话线路爬回电脑中,然后——乓!

——主机板就完蛋了,随机存取记忆体完蛋了,档案伺服器完蛋了,电脑完蛋了。

显示幕又闪烁起来。接着,一个接一个地,它们又重新接通了。

阿诺松了口气,瘫倒在座椅上。

他再次揣测乃德瑞究竟上哪里去了。五分钟前,他曾派警卫到大楼内去找他。那个肥胖的杂种很可能正躲在浴室里看连环漫画。但警卫们还没回来,也没打电话来。

五分钟。如果乃德瑞在大楼内,他们现在应该找到他了。

“有人开走了那辆该死的吉普车,”马尔杜一边说一边回到控制室里,“你和越野车通过话了吗?”

“用无线电通话系统联络不上他们,”阿诺说道,“我不得不使用这个,主机板已经被切断。这个声音微弱,但应该可以奏效。我试了所有六个频道。我知道他们的汽车里有无线电通话器,但他们没有回答。”

“那可不妙。”马尔杜说道。

“如果你想去那里,开一辆维修车去。”

“我会的,”马尔杜说道,“可是它们都停在东车库里,离这里有一英哩多。哈丁在哪里?”

“我想他正在回来的路上。”

“那他会在路上载越野车里的人回来。”

“我也这么想。”

“有人告诉过哈蒙德,孩子们还没回来吗?”

“见鬼,还没有,”阿诺说道,“我不想让那婊子养的在这里来回乱窜,朝我大叫大嚷。现在一切正常。越野车被困在雨中了,他们可以先坐一会儿,等到哈丁把他们带回来。要不就得等我们找到乃德瑞,让那小杂种重新打开系统。”

“你不能将系统重新接通吗?”马尔杜问道。

阿诺摇了摇头,“我试过了。可是乃德瑞对系统做了手脚。我找不出是哪个地方,不过如果我要进入代码本身的话,那要花上几个小时呢。我们需要乃德瑞,我们必须马上找到那个婊子养的。”

第三章 乃德瑞

标志上写着电网栅栏一万伏特勿触,但乃德瑞单手便打开了它,并打开了大门,让门敞开着。他回到吉普车上,驱车驶过大门,又走回去把门关上。

此刻他已在公园内了,离东码头不到一英里远。他踩着加速器,弓身伏在方向盘上,透过被雨水抽打着的挡风玻璃费劲地看着前方,驱车行驶在狭窄的道路上。他车速很快——太快了——但他必须遵照他的时间表。他被包围在黑压压的丛林中,不过他应该很快就能看到此刻在他左侧的沙滩和大海。

这该死的风暴,他想道。它恐怕要把一切都搞砸了。因为万一在乃德瑞抵达时,陶吉森却没在东码头上等候,那整个计画就全毁了。乃德瑞不能等太久,否则控制室里的人会发现他失踪了。原来整个构想是,在被人察觉到之前,花几分钟的时间开车到东码头,丢下胚胎,再赶回来。这计画很好、很聪明。乃德瑞进行了周密的策画,推敲了每一个细节。这项计画将替他赚进一百五十万美元。这可是一笔不必付税的巨额,相当于他十年的收入呢,它将改变他的人生。乃德瑞一直小心得要命,甚至让陶吉森在最后一分钟到旧金山机场去接他,藉口说是要看看钱。事实上,乃德瑞是想录下他和陶吉森的谈话,并在录音带中提到他的名字。为了使陶吉森不至于忘记他还欠着剩下未付清的钱,乃德瑞将把一卷拷贝的录音带与胚胎一并奉上。乃德瑞把每一点都考虑到了。

除了这场该死的风暴之外。

有个东西猛然窜过道路,在车前灯下白晃晃地一闪。看起来像是一只大老鼠。它匆匆地钻入矮树丛中,后面还拖着一条肥大的尾巴。是负鼠。真是奇了,负鼠在这里竟然能够存活。你总认为恐龙会吃掉像这样的动物。

那该死的码头在哪里?

他正在向前飞驰,而他已经出来五分钟了。现在应该已到达东码头,他是不是拐错弯了?他认为没有,一路上根本没有遇到过三岔路口。

那么码头在哪里呢?

他转过一个弯,大惊失色地看见道路终止于一道灰白色的水泥屏障前,那屏障高六英尺,流着一道道乌黑的雨水。他猛然踩煞车,于是吉普车开始不稳,在首尾相接的急转中失去了附着磨擦力,在惊险万分的片刻间,他以为自己就要撞上屏障了——他知道就要撞上去了——于是他疯狂地转动着方向盘,吉普车终于停住了,车前灯距离水泥墙仅一英尺远。

他停顿在那里,静听着雨刷有节奏地卡答卡答摆动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他回头顺着路望去。他显然是在某个地方拐错了弯。他可以沿原路折回,但那要花的时间太长了。

他钻出吉普车,感到雨点重重地打在他头上。这是一场真正的热带风暴,雨下得真猛,把人都打痛了。他瞥了一眼手表,按了一下表上的按钮,照亮表面。已经过六分钟了。他到底在什么该死的地方?

他绕着水泥屏障而行,在另一侧,夹着哗哗的雨声,他听见了汨汨的流水声。会是大海吗?乃德瑞疾步向前,边走边让眼睛适应黑暗。四周是茂密的丛林、雨点啪啪地落在树叶上。

汨汨的流水声越来越响了,吸引着他向前,突然间他走出了树丛,双脚陷入松软的泥土中,并看见了滚滚的黑色河水。河流!他在丛林河河岸!

该死,他想道。在河的哪里?这条河流经岛内几英里呢。他又看了一眼手表。过七分钟了,“遇上麻烦了,丹尼斯。”他大声说道。

一只猫头鹰彷佛是在回答他似地,在森林中发出一声柔和的鸣叫。

乃德瑞几乎没有察觉到,他在担心他的计画。事实很简单,没有时间了。再也没有机会了。他不得不放弃他原先的计画。他现在惟一能做的就是回到控制室,恢复电脑,再设法与陶吉森联系,把在东码头的交货改在明天晚上。乃德瑞为此将会弄得手忙脚乱,但他认为他会成功的。电脑自动记录所有的电话,在和陶吉森通话之后,乃德瑞必须重新进入电脑,抹掉他们的电话记录。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他再也不能在公园里待下去,否则他们会发现他失踪的。

乃德瑞返身往回走,朝车前灯的光亮走去。他浑身湿透,心情颓丧。他又听见一声柔和的鸣叫,这回他停住了脚步。那声音听起来并不十分像猫头鹰。而且它似乎靠得很近,就在他右边某处的丛林里。

他侧耳细听,只听见矮树丛中发出一声轰隆的碰撞声。然后四周一片寂静。他等着,又听见了一声。听起来显然是某种庞然大物在慢慢地穿过丛林,朝他走来。

庞然大物。近在咫尺。一只巨型恐龙。

赶快离开这里。

乃德瑞开始奔跑。他奔跑时弄出很大的声音,但是即使如此,他仍能听见那动物轰隆前进穿过树丛,而且在鸣叫着。

它靠近了。

乃德瑞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绊倒在树根上,连滚带爬地经过淋淋的、纵横交错的树枝,终于看见吉普车出现在前面,那绕过屏障直壁闪射着的车灯光让他松了一口气。转眼间他就可以上车,然后离开这里。他匆匆绕过屏障,不禁呆住了。

那动物已经捷足先登,它已经在那里了。

不过它靠得并不近。恐龙站立在四十英尺以外,在车前灯照明范围的边缘处。乃德端未曾游览过公园,因此没见过各种类型的恐龙,不过这只恐龙的外表很古怪。那十英尺高的身躯呈黄色,布满黑色的斑点,沿着头顶长了一对红色v字形的肉冠。恐龙没有移动,但是又发出一声柔和像猫头鹰般的鸣叫。

乃德瑞等着看它是否会发动攻击。它没有攻击,也许吉普车的车前灯光吓住了它,就像火一样,迫使它保持一定的距离。

恐龙紧盯着他,然后快速地抖动了一下头部。乃德瑞感到某种东西漉漉地啪一声甩在他胸前。他低头看见一团泡沫沾到他被雨水淋透的衬衫上。他好奇地碰了碰,一阵迷惑……

这是唾液。

恐龙朝他吐唾液。

真令人毛骨悚然,他想道。他回头看着恐龙,只见它的头又急速地一动,随即他感到又一团漉漉的东西啪地打在他的脖子上,紧挨着衬衫领子。他用手将它擦去。

老天,真恶心。这时他脖子上的皮肤开始感到刺痛、灼烧,他的手也在刺痛,简直像是接触浓酸一样。

乃德瑞打开车门,回头瞄了一眼以确认恐龙没有发动攻击,却突然感到双眼一阵剧痛,像有尖钉直插入后脑勺一般。他紧闭双眼,痛得上气不接下气,便抬起双手用力捂住眼睛,于是他感到那滑溜溜的泡沫顺着鼻梁两侧流淌下来。

唾液。

恐龙唾到了他的眼睛里。

正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剧痛击溃了他,他跪倒在地上,晕头转向,不断剧烈地喘气。他侧身瘫倒在地上,面颊贴着潮的地面,他的呼吸一声声像尖锐的哨音似地,和着那不断持续且始终尖锐刺激的剧痛,痛得在他那紧闭的眼睑后面,闪现出一个个光点。

大地在他身下颤抖,乃德瑞知道恐龙在移动了,他分明听见它那猫头鹰般柔和的鸣叫,于是他不顾疼痛,强使自己睁开双眼,却依然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光点在黑暗中闪闪烁烁。他慢慢明白过来了。

他的眼睛瞎了。

鸣叫声更响了,乃德瑞匆忙站起来,摇摇?晃地靠在汽车侧面板上,一阵恶心和晕眩。恐龙靠近了,他能感觉到它靠近了,他隐约察觉到它那鼻子喷出的气息。

可是他看不见。

他什么也看不见,恐怖到了极点。

他伸出双手在空中疯了似地乱舞,去阻挡他知道即将来临的攻击。

接着一阵新的、撕心裂肺的剧痛袭来,好似一把烘红了的尖刀插入它的腹中,乃德瑞跌跌撞撞,胡乱伸手向下摸去,却摸到了被扯烂的衬衫边,以及一大团热得惊人且黏呼呼、滑腻腻的东茁,顿时他便惊恐万分地明白了自己正手捧着自己的肠子。恐龙撕开了他,腹部的器官流了出来。

乃德瑞摔倒下去,倒在某种冰冷有鳞的东西上面,那是动物的脚,接着又一阵剧痛垄上他的头部两侧。疼痛加剧,他被提着站了起来,他明白恐龙正用它的爪子抓着他的头,在恐惧地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只剩下一个最后的愿望,愿这一切尽快结束吧。

第四章 平房

“再来点咖啡?”哈蒙德礼貌地问道。

“不用了,谢谢,”亨亨利·吴靠着椅背说着,“我吃不下了。”他们正坐在哈蒙德的小平房的餐厅里,平房座落在公园中离实验室不远处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吴不得不承认哈蒙德为自己建造的这所平房十分优雅,其外形简单,几乎是日本式的。若不追究餐厅的工作人员是否找齐,那么这顿晚餐应该已经可以算是尽善尽美了。

不过哈蒙德身上却有某种东西令吴觉得担心。这老头子在某方面有点异常……微妙地异常。在整个晚餐过程中,吴都在试图确定那是什么。一方面,他老是喜欢瞎聊,不由自主地唠叨着,他的情绪很不稳定,一会儿怒发冲冠,一会儿又多愁善感。这一切都可以被看作是随着年龄渐老而自然产生的,毕竟约翰。哈蒙德已经快满七十七岁了。

然而还有某种别的东西。他一味地在逃避着什么,执拗于随心所欲。末了,则是完全拒绝处理公园现在所面临的困局。

吴被恐龙正在繁殖的证据吓得目瞪口呆(他还没有让自己相信此事已得到证实)。在葛兰询问到有关两栖动物的DNA的情况时,吴本想直接到实验室去,检查各种DNA组合的电脑记录。因为如果恐龙事实上真的在繁衍的话,那么整座侏罗纪公园便都有问题——包括他们的遗传发展方式、他们的遗传控制方式,还有其他一切。甚至于对离胺酸的依赖都可能遭到怀疑。而且如果这些动物真的能够繁殖,并能够在野生环境下生存的话……

?亨利·吴想立刻检查数据。然而哈蒙德却固执地坚持要吴陪他共进晚餐。

“喂,亨利,你必须留点胃口吃冰淇淋,”哈蒙德说着手推了一下桌边,朝后靠去,“玛莉而做得一手最可口的姜汁冰淇淋。”

“好吧。”吴看着那位美丽娴静的女侍。他目送着她走出房间,然后瞥了一眼装在墙上的那部视频监视器。监视器是黑的,“你的监视器被切断了。”吴说道。

“是吗?”哈蒙德瞥了一眼,“一定是因为风暴。”他伸手到身后去拿电话,“我来查问一下控制室的约翰。”

吴可以听见电话线路中卡答卡答的静电声。哈蒙德耸了耸肩,将听筒放回电话机上。

“一定是线路断了,”他说道,“要不也许是乃德瑞还在进行数据传输。这个周末他有好几个缺失要解决。乃德瑞是个有自己一套的天才,不过我们得狠狠给他施加压力,一直到最后,才能保证他会把事情弄好。”

“也许我应该去控制室做检查了。”吴说道。

“不,不,”哈蒙德说道,“没理由那么做。如果真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们会听说的。”

玛莉亚回到了餐室,手托着两碟冰淇淋。

“你一定要再来一些冰淇淋,亨利,”哈蒙德说道,“它是用从岛东部弄来的新鲜嫩姜做的。冰淇淋是老年人的恶习,不过……”

吴尽义务似地把小勺子伸进碟子里。屋外,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接着响起一声劈雷,“雷电很近,”吴说道,“我希望风暴别吓到孩子们。”

“我不该这样想,”哈蒙德说道。他尝了一口冰淇淋,“可是我克制不住对这个公园心存某些担忧,亨利。”

吴内心感到一阵轻松。也许这老头子终于打算面对事实了,“什么样的担忧呢?”

“你知道,侏罗纪公园事实上是为孩子们建造的。全世界的孩子们都喜爱恐龙,而孩子们将在这里得到快乐,只有快乐。他们的一张张小脸将因为终于看见这些奇妙的动物而兴高采烈。可是我担心……我恐怕活不到能看见这些的时候了,亨利。我恐怕活不到能看见他们脸上的快乐的时候了。”

“我想还有些其他的问题吧。”吴说着皱起了眉头。

“可是没有什么问题像这个问题那样沉重地压在我心头,”哈蒙德说道,“那就是我恐怕活不到能看见他们那兴高采烈的面孔了。这座公园是我们的胜利;我们完成了我们开始做的事情。而且,你还记得吧,我们原先的企图是要利用新出现的遗传工程技术来赚钱、许多钱。”

吴知道哈蒙德又要开始一篇老生常谈的演讲。他举起一只手,“我熟悉这个,约翰——”“如果你要成立一家生物工程公司,亨利,你打算干什么呢?制造产品来救助人类;抵御疾病吗?天哪,不行。那是种可怕的想法,是一种对新技术非常糟糕的利用方式。”

哈蒙德悲哀地摇了摇头,“然而,你会想起来的,”他说道,“原先的遗传工程公司,如遗传工程技术公司和赛特恩公司等都是创建来制造药品的——用于人类的新型药品。非常非常高尚的目标。不幸的是,药品面临重重障碍。如果你走运的话,单单食品及药物管理局的试验就要花上五到八年的时间;更糟的是,在市场上有某些力量正发生作用。假设你制造出了一种用于治疗癌症或心脏病的特效药,正如遗传工程技术公司所做的那样。假设你现在打算一剂药收费一千美元或两千美元,你可能会以为那是你的特权。追根究柢,是件发明了这种药,是你出钱来研制并试验它;你应该能随心所欲地出价。可是你真的以为政府会让你那么做吗?不,亨利,他们不会的。病人不打算为必备药品每一剂花上一千美元,他们不会心存感激,他们会怒气冲天。蓝十字不会付这笔钱的。他们会狂叫什么公路抢劫之类的。因此某些事便将发生。你的专利申请会遭到否决。你的许可文件会被延期。某些事会迫使你看清楚其中的原因——并以较低的价格来卖你的药。从做生意的角度来看,这种状况使救助人类成为一笔风险很大的生意。以我个人来说,我永远都不帮助人类。”

吴曾听过这番雄辩。他知道哈蒙德是对的:某些新型生物工程药物的确遭受莫明其妙的拖延和专利申请的阻挠。

“现在,”哈蒙德说道,“想想当你从事娱乐业的时候,情况有多不同吧。没有人缺乏娱乐。那不是政府能干预的事情。如果我的公园一天收费五千美元,谁来阻止我?毕竟,这不是什么民生必需品,所以昂贵的价格非但不是什么公路抢劫,反而更会增加公园的吸引力。一次游览成为一种社会地位崇高的象徵,所有美国人都喜爱这个。日本人也一样,当然他们的钱要多得多。”

哈蒙德吃完了冰淇淋,玛莉亚静静地端走了盘子,“她不是这里人,你知道,”他说道,“她是海地人,她的母亲是法国人。不过无论如何,亨利,你该记得我们将公司对准这个方向时,其背后的最初目的是——拥有不受政府干预的自由,世界上任何地方的政府都不能干预。”

“说到世界的其他地方……”

哈蒙德微微一笑,“我们已经租到亚速尔群岛的一大片土地,用来建造欧洲的侏罗纪公园。而且你知道我们很久以前就取得了关岛附近的一座小岛,准备用来建造日本的侏罗纪公园。后面这两座公园的施工将于明年初开始,且都将在四年内开放。到那时,直接收入就会超过一年一百亿美元,再加上商品销售、电视及其他附属权利,因此收入还会加倍。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去为孩子们的宠物操心。有人告诉我路易。陶吉森认为我们正在计画这样做。”

“一年二百亿美元。”吴摇着头轻声说道。

“那还是保守的估计,”哈蒙德说道。他微笑着,“没有理由胡思乱想。要再来点冰淇淋吗,亨利?”

“你找到他了吗?”阿诺一看见走进控制室的警卫,便急忙问道。

“没有,阿诺先生。”

“找到他。”

“我认为他不在大楼里,阿诺先生。”

“那就到小旅馆去找,”阿诺说,“到维修楼去找,到公用棚去找,到处去找,总之要找到他。”

“问题是……”警卫吞吞吐吐地说道,“乃德瑞先生是个大胖子吗?”

“是啊,”阿诺说道,“他很胖。是一头胖猪。”

“嗯,下面主玄关上的吉米说他看见那个胖子走进了车库。”

马尔杜猛一转身,“进了车库?什么时候?”

“大约在十到十五分钟之前。”

“天哪!”马尔杜说道。

吉普车嘎然而止,“抱歉。”哈丁说道。

在车前灯的灯光下,爱莉看见一群雷龙步履笨重地穿越公路。他们一共有六只,每只都有一座房子那么大,其中有一只幼龙大小相当于一匹成年马。雷龙们不急不忙、无声无息地行进着,从未扭头看看吉普车和它那射着光芒的车前灯。有一次,那只小恐龙停下来从路上的一个小水洼里贪婪地喝水,然后又跟了上去。

若换成一群与他们相当的大象会被到来的汽车惊吓,会发出喇叭似的吼叫声,并围成圆圈来保护孩子。可是这些动物却毫无惧色,“他们没看见我们吗?”她说道。

“不完全是这样,”哈丁说道,“当然,严格地说来,他们是看见我们了,但我们在他们眼里无足轻重。我们极少在夜间开车出来,因此他们对夜间的车毫无经验。我们只不过是存在于他们环境中的一个怪头怪脑、散发着异味的物体而已。不具威胁感,也就不引起注意。我偶尔会在夜间出来探望一只生病的动物,在回来的路上这些家伙曾堵住公路达一小时或更长的时间。”

“那你怎么做?”

哈丁咧嘴一笑,“放一放霸王龙咆哮的录音,把他们赶走。这并不是说他们很在意霸王龙。这些雷龙巨大无比,事实上根本没有什么能吃他们的食肉动物。他们能够用尾巴抽断霸王龙的脖子。他们心中有数,霸王龙心里也有数。”

“可是它们的确看见我们了。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要下车去……”

哈丁耸了耸肩,“他们很可能会没有反应。恐龙具有极为敏锐的视力,但他们又具有基本的两栖动物视觉系统:它会随运动来调节。他们根本看不清静止不动的东西。”

动物群继续行进着,他们的皮肤在雨水下闪闪发光。哈丁启动汽车,“我想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赶路了。”他说道。

吴说道,“我认为你会发现你的公园承受着压力,正如遗传工程技术公司的药品承受压力一样。”

他和哈蒙德来到客厅,风暴猛力抽打着巨大的玻璃窗。

“我现在看不出来。”哈蒙德说道。

“科学家们也许想要扼止你,甚至阻止你。”

“唔,他们办不到的,”哈蒙德说道。他伸出一根手指对着吴晃了晃,“你知道科学家们为什么要企图那么做吗?那是因为他们想进行研究,当然喽,他们向来一直想做的事便是搞研究,而不是去完成什么事情或有所进展。只是进行研究。好啦,这下子他们就要大吃一惊啦。”

“我并不是在指这个。”吴说道。

哈蒙德叹了口气,“我确信对于科学家们来说,搞研究会是有趣的。可是我们已经进展到这种地步,动物实在太昂贵了,无法被用于研究。这是一项奇妙绝伦的技术,亨利,可是它同时也是惊人昂贵的技术,而且只能靠娱乐业来支撑它。”哈蒙德耸了耸肩,“事情就是这样。”

“可是如果他们企图关闭——”“面对这该死的事实,亨利,”哈蒙德烦躁起来,“这里不是美国,甚至也不是哥斯达黎加。这是我的岛屿,我拥有它。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对全世界的儿童开放侏罗纪公园。”他暗自一笑,“或者说,起码是对那些有钱的孩子们开放。我告诉你,他们会喜欢的。”

爱莉。塞特勒坐在吉普车的后座上,凝望着窗外。二十分钟以来,他们一直在大雨滂沱的丛林中行驶,从雷龙横越公路之后,他们就再没见过任何东西。

“我们现在离丛林河很近,”哈丁一边开车,一边说道,“它就在我们左边的某处。”

他又一次突然地紧急煞车。汽车朝前一滑,停在一群小型的绿色动物前,“哇,你们今天晚上可是大饱眼福啦,”他说道,“这些是始秀颚龙。”

始秀颚龙,爱莉思忖道,心想葛兰要是能在这里看见他们就好了。这便是他们在蒙大拿时从传真上看到的那种动物。小小的墨绿色始秀颚龙疾行到道路的另一侧,用后腿蹲在那里看着汽车,啾啾地叫了几声,便匆匆地消失在黑夜之中了。

“怪事,”哈丁说道,“不知他们要上哪里去?你知道,始秀颚龙通常不在夜间行动的,他们通常是爬到树上等候天明。”

“那么他们现在为什么会出来呢?”爱莉说道。

“我想像不出来,你知道始秀颚龙是食腐动物,像兀鹰一样。它们会被濒死的动物所吸引,而它们的嗅觉又极其灵敏。他们在几英里之外就能嗅到一只濒死的动物。”

“然后他们就到濒死的动物那里去?”

“濒死,要不就是已经死了的。”

“我们要不要跟着他们去看看?”爱莉问道。

“我也满好奇的,”哈丁说道,“好啊,为什么不呢?我们去看看它们要上哪里去吧。”

他掉转车头,朝始秀颚龙驶去。

第五章 丁姆

丁姆·墨菲躺在越野车中,他的面颊紧贴着汽车车门把手。他昏昏沉沉地慢慢恢复了知觉。他只想睡觉。他挪了挪身体,感觉压在金属门上的面颊骨正疼痛着。他浑身疼痛。他的手臂、腿和大部分的头部——他的头部有一种剧烈的阵痛。所有的疼痛使得他希望再次昏睡过去。

他用肘部支撑起自己,睁开双眼,一阵恶心,吐得满衬衫都是。他尝到酸胆汁的味道,用手背擦干了嘴巴。他的头在阵阵抽痛;他感到头晕恶心,彷佛世界正在飘动,彷佛他正在一艘船上前后晃汤着。

丁姆呻吟着,翻身躺下,避开了那一滩呕吐物。头部的剧痛使他短浅地呼吸着。他仍然感到恶心,彷佛一切都在转动。他睁开双眼,四下看了看,试图弄清楚自己的方位。

他在越野车里。不过这辆车一定是被翻倒在一侧,因为他正仰面朝天背靠后车门躺着,向上看着方向盘,看着旁边在风中摇?的树枝。雨几乎已经停了,不过依然有雨点透过砸破的车前挡风玻璃落在他身上。

他好奇地凝视着玻璃残片。他想不起来挡风玻璃是怎样被打破的。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他们曾停在公路上,正当他和葛兰博士谈话时,霸王龙朝他们走来。那是他最后记得的事情。

又一阵恶心涌上来,他紧闭双眼,直到恶心感觉过去。他觉察到一种有节奏的吱吱嘎嘎声,像船上缆绳的声音?他头晕目眩,满腹恶心,真的感到似乎整部车子都在他身下晃动。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他看见这是真的——越野车在晃动,侧翻在那里,前后摇摆着。

整部车都在动。

丁姆尝试着站立起来。他站在后车门上,费劲地从仪表板上方透过粉碎了的挡风玻璃看出去。他起初只看见茂密的树叶丛在风中摇动,不过他可以看见东一处四一处的缝隙,在树丛那边,地面在——地面在他下方二十英尺处。

他疑惑地呆呆看着。越野车正侧翻被搁在一棵大树的枝叶上,离地面二十英尺,在风中来回摇汤。

“哦,该死,”他说。他该怎么办?他踮起脚尖,费劲地朝外看,想看得更清楚些,同时手抓着方向盘支撑自己。方向盘突然在他手中转滑掉,随着卡答一声巨响,越野车离开了原位,在树枝中掉落了几英尺。他透过后车门上打碎了的玻璃朝下看着地面。

“该死,该死!”他不停地重复道,“该死!该死!”

又是卡答一声巨响,越野车又朝下颠了一英尺。

他必须从这里出去。

他低头看了一眼双脚。他正站在门把上。他蹲伏下来,手脚着地看着车门把手。他在黑暗中看不太清楚,但他看得见门朝外凹陷着,因此无法转动车门把手。他怎么也打不开车门的。他又试图摇下车窗,可是车窗也卡住了,于是他想到了后门,也许他能够打开后门。他倚靠在前排座位上,越野车随着重量的位移而突然倾斜。

丁姆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后面,拧了拧车门把手。

它也卡住了。

他要怎样才能出去呢?

他听到一阵鼻息声,赶紧低头一看。一个黑影从他下方经过。不是那只霸王龙。这个黑影圆滚肥胖,一边摇摇摆摆地走着,一边发出一种抽气声。它的尾巴前后拍打着,丁姆可以看见那长长的骨状突出物。

这是剑龙,显然病已痊愈了。丁姆纳闷其他的人都在哪里:金拿罗、赛特勒,还有兽医。他最后是在剑龙附近看见他们的。那是多久以前?他看了看手表,可是表面已经碎裂了,他看不见上面的数字,便摘下手表,将它扔在一边。

剑龙抽着鼻子走远了。现在只听见风呼呼地吹过树丛,以及越野车在嘎吱嘎吱地前后摇摆。

他必须从这里出去。

丁姆抓住把手,用力猛推,但把手完全卡死了,根本动不了。这下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后门被锁上了!丁姆拔起销子,拧了拧门把。后门随即向下旋开,靠在下方几英尺处的树枝上。

门的开口很狭窄,不过丁姆想他可以侧着身体挤出去。他屏住?吸,慢慢地爬回到后座中。越野车吱嘎作响,但停在原位没动。丁姆紧紧抓着两边的门柱,慢慢低下身子,穿过车门斜开着的窄缝。很快他便肚皮朝下地贴在斜着的门上,两腿伸出车外。他在空中踢着腿,脚触到了某种坚硬的东西,是一根树枝,于是他便将全身的重量落在树枝上。

他立足未稳,那根树枝便向下弯去,门也随着开大了些,使他滚出了越野车,于是他摔了下去——树叶擦破了他的脸颊——他的身体从一根树枝弹到另一根树枝上——猛然一颠——撕裂般地疼痛,头脑里亮光一闪——他啪地一下停住了,气也透不过来。丁姆身体的两端朝下挂在一根大树枝上,肚子灼灼地疼痛。

丁姆又听见卡察一声,抬头望了望越野车,只见一个巨大黑影在他上方五英尺处。

又是卡察一声。汽车移动了。

丁姆强迫自己动弹,向下爬去。以前他喜欢爬树,他是个爬树高手。这棵树挺好爬的,树枝间隔很近,简直像搭了个楼梯一样……

咔嚓咔嚓……

汽车终于动了。

丁姆急忙地向下爬着,滑过漉漉的树枝,他感觉到手上沾了些黏呼呼的树液。他刚刚爬下了几英尺,越野车便发出最后一声吱嘎声,然后头部朝下慢慢地、非常缓慢地翻滚了下去。丁姆可以看见那巨大的绿色草窗架和两盏车前灯摇摇摆摆地向下方的他落下来,紧接着越野车便摆脱了束缚,自由下落,越来越猛地直奔他而来,一下子便砸在丁姆刚刚站过的树枝上。

这时它停住了。

它的脸距离那凹陷的窗架只有几英寸远,窗架向内变得像张魔鬼的嘴巴似地,而车前灯便是那鬼眼。油滴在丁姆的脸上。

他距离地面依然有十二英尺。他伸出脚去,探到了另一根树枝,便向下移去。头上方,他看见树枝被越野车重重压弯,然后只听卡察一响,越野车又朝他砸了下来,他明知自己逃脱不掉,往下爬得再快也来不及躲避,于是便松了手。

他一路摔了下去。

翻滚、撞击,感觉着身体各部分都在疼痛,听着越野车如一头穷追不舍的野兽般在他身后砸断根根树枝往下落着,最后丁姆肩部着地摔在松软的泥地上,他在地上拼命打滚,把身体紧紧贴在树干上,越野车随即翻滚着地,发出巨大的金属撞击声,猛地迸溅出一片电火花,刺痛着他的皮肤,劈劈啪啪地落在他四周潮的泥地上,最后叽叽地熄灭了。

丁姆缓缓站起来。黑暗中又听见了鼻子抽搐的声音,他看见剑龙正往回走来,显然是被越野车的坠地声所吸引。这只恐龙一声不吭地走着,低低的头部朝前伸展,一个个巨大的软骨片沿脊背上的隆肉排成两行。它的动作就像一只长得过大的乌龟一样。那副样子笨头笨脑、慢吞吞的。

丁姆捡起一块石头朝它扔去。

“走开!”

石头打在软骨片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剑龙继续走来。

“走开!走!”

他又扔了一块石头,打中了剑龙的头部。那只动物呼噜了一声,慢慢转过身去,抽着鼻子又朝来时的路走去。

丁姆斜倚在歪歪斜斜的越野车上,在黑暗中四下打量。他必须回到其他人那里去,可是他又不愿迷失方向。他知道自己在公园中的某处,也许离主公路不远。要是他能弄清楚方位就好了。他在黑暗中看不清什么,不过——这时他想起了夜视镜。

他从粉碎了的挡风玻璃爬进越野车,找到了夜视镜和无线电通话器。无线电通话器已摔破不响了,他便扔下了它。可是夜视镜还能用。他轻轻地戴上夜视镜,看见那让人放心且熟悉的绿色磷光图像。

戴着夜视镜,他看见被踩烂了的栅栏在它的左边,于是走了过去。栅栏高十二英尺,但是霸王龙轻而易举地踩扁了它。丁姆匆匆跨过栅栏,通过一片茂密的树叶丛,来到了主要公路上。

他透过目镜看见另一辆越野车侧翻在那里。他急忙跑过去,吸了口气,然后朝车里看去。汽车里空无一人,根本没有葛兰博士和马康姆博士的踪影。

他们到哪里去了?

所有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在这漆黑的夜晚,独白一人守着一辆空车站在丛林里,他突然感到一阵恐慌便急忙忙地转着圈子,但只见目镜里那亮绿的世界在打转。路边有个白白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莉丝的棒球。他擦去了球上的稀泥。

“莉丝!”

丁姆用尽全身的力气高喊着,全然不顾那些动物是否会听见他。他侧耳听着,却只听见风声,以及雨珠从树上落下的滴答滴答声。

“莉丝!”

他隐约想起了霸王龙攻击时她在越野车里,她一直待在那里吗?还是她逃跑了?攻击的事件在他的脑海中乱成一团。他不很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想起这件事就令他难受。他站在路中央,惊慌失措地喘息着。

“莉丝!”

夜似乎从他周围重重压来。他为自己感到难过,便一屁股坐在路上一个冷冰冰的水洼里,呜咽地哭了一阵子。当他停止哭泣时,他仍旧听见呜咽声。声音微弱,来自路上再往前些的某个地方。

“已经过多久了?”马尔杜说着回到控制室里。他提着一个黑色的金属箱子。

“半个小时。”

“哈丁的吉普车现在应该已经回到这里了。”

阿诺捻熄了烟头,“我确定他们现在随时会抵达。”

“还是没有乃德瑞的下落?”马尔杜说道。

“还没有。”

马尔杜打开箱子,里面有六部行动电话,“我打算把这些分发给大楼里的人。”他递了一个给阿诺,“充电器也拿去。这些是我们的应急通话器,可是当然喽,还没人替它们插电,让它充电二十分钟,然后设法与那些汽车取得联系。”

亨利·吴推开标有受精室字样的房门,走进一片昏暗的实验室里。里面空无一人,显然全部的技术人员仍在进晚餐。吴直接走到电脑终端机前面,敲键调出DNA的记录本。记录本必须被储存在电脑里。DNA是个很大的分子,因此每个种类都要求用一百亿个位元组的光碟空间来储存所有重复的细节,他得检查所有十五个种类。那可是一个巨量的信息要搜寻啊。

他仍旧不清楚为什么葛兰认为蛙类的DNA很重要。吴自己并不经常把一种DNA和另一种进行区别。追根究柢,动物中大多数的DNA完全一致。DNA是一种古老得不可思议的物质。人类,当他们漫步在现代世界的大街上,哄着他们粉红色的新生婴儿时,几乎不留停下来想过,在所有这一切中心的那种物质——那种展开生命跃动的物质——原来是一种几乎和地球本身一样古老的化学物质。DNA分子太古老了,它基本上的进化早在二十多亿年前基本上就已经结束了。从那时起便很少有新的演化。只不过是有几种老基因又作近期组合而已,而且这种情况并不多见。

当你将人类的DNA与低级细菌的DNA加以比较时,你会发现只有大约百分之十是不相同的。DNA这种固有的守旧性更使吴敢于采用他想采用的任何DNA。在制造恐龙的进程中,吴像一位雕塑家摆弄黏土和大理石那样随意窜改DNA。他进行了自由创造。

他启动了电脑搜索程序,它要运行两到三分钟。他站起来在实验室里各处转转,出于一种长期保持的习惯检查着各种仪器。他注意到了冰箱门外的记录仪,它是用来追踪冰箱的温度变化的。他看见曲线图上有一个尖峰。怪事,他思忖道。这意味着有人动过冰箱,而且就在不久前,在这半小时以内。可是谁会在晚上开过冰箱呢?

电脑发出“哔哔”声,信号示意第一批数据搜索已完毕。吴走进去看看电脑找到了什么,而他一看见屏幕,便全然忘记了冰箱和那个曲线图尖峰。

LEITZKE DNA搜索算法

DNA:版本搜索准则:蛙属(全部,残片长度大于○)包括蛙属残片的DNA版本

玛亚龙二·一~二·九

始秀颚龙三·○~三·七

方胸甲龙三·一~三·三

迅猛龙一·○~三·○

棱齿龙二·四~二·七

结果很清楚:所有繁殖的恐龙都包含有蛙属,或者说是青蛙的DNA。其他动物的DNA一概未包含。吴仍旧不明白为什么这会导致恐龙的繁殖,但他再地无法否认葛兰是正确的。恐龙正在繁殖。

他匆匆走向控制室。

第六章 莉丝

她蜷缩在路面下一根直径一公尺的下水管道内。她用嘴含着她的棒球手套,前后摇?着身体,反覆用头砰砰地撞着管壁。里面很黑,但他戴着夜视镜可以清楚地看见她。她似乎安然无恙,于是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莉丝,是我,丁姆。”

她没有回答,继续用头撞着管子。

“出来吧。”

她摇摇头表示不愿意。他看得出她吓坏了。

“莉丝,”他说道,“如果你出来,我就让你戴夜视镜。”

她只是摇头。

“你看我有什么,”他说着举起手。她不解地瞪着眼。也许太黑了,她看不清楚,“这是你的球,莉丝。我找到你的球了。”

“那又怎么样呢?”

他试着换另一种方式,“那里面一定不舒服、又冷,你不想出来吗?”

她又用头撞着管子。

“为什么不出来?”

“那边有野兽。”

他一下子楞住了。她有好几年不说“野兽”这两个字了。

“野兽都走了。”他说道。

“有个大家伙。一只霸王龙属雷克斯龙。”

“它走了。”

“它上哪里去啦?”

“我不知道,不过它现在不在这里了。”丁姆说道,心中希望这是真的。

莉丝没有动。他听见她又在撞头。丁姆在管子外面的草地上坐下,让她可以看见他。他坐的地方很潮。他双手抱膝,等在那里。他想不出还能干什么,“我就坐在这里,”他说道,“休息一会儿。”

“爸爸在外面吗?”

“不在,”他说道,觉得奇怪,“他在家里,莉丝。”

“妈咪在吗?”

“也不在,莉丝。”

“外面还有大人吗?”莉丝说道。

“还没有。不过我确定他们很快就会来的。他们可能现在就在路上。”

他听见她在管子里挪动,然后钻了出来。她冻得瑟缩发抖,额头上带着干血块,但除此以外一切正常。

她惊讶地四下打量着,说道,“葛兰博士在哪里?”

“我不知道。”

“嗯,他先前在这里的。”

“他在这里?什么时候?”

“先前,”莉丝说道,“我在管子里时看见他了。”

“他到哪里去了?”

“我怎么会知道呢,”莉丝边说边皱了皱鼻子。她放声喊道:“哈罗——哈罗!葛兰博士?葛兰博士!”

丁姆对她发出的噪音感到不安,这可能会引回那只霸王龙,但片刻之后,他听见了一声回答的喊叫。声音来自右方,从丁姆几分钟之前刚刚离开的那辆越野车那边传来。丁姆透过夜视镜欣慰地看见葛兰博士正朝他们走来。他的衬衫肩部撕了一个大破洞,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感谢上帝,”他说道,“我一直在找你们呢。”

艾德。雷吉斯瑟缩发抖地站起来,擦去脸上和手上那冰冷的稀泥。他度过了极其糟糕的半小时,挤在公路下面山坡上的巨大砾石堆里动弹不得。他知道这不算是个藏身之所,可是他惊恐万分,思路不清。他一直躺在这冰冷的烂泥地上,试图控制住自己,可是恐龙的影像不断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那恐龙正朗他走来,朝汽车走来。

艾德。雷古斯不大记得后来发生什么事了。他只记得莉丝说了些什么,可是他没有停下来。他无法停下,他一个劲地跑啊跑啊。在路边他一脚踩空,滚下山坡,滚到了一堆堆砾石旁,他觉得似乎可以爬进砾石堆中躲起来,那里有足够的地方可以容身,于是他便这么做了。他气喘吁吁,心惊胆战,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逃离那只霸王龙。终于,当他像只老鼠一样挤在那些砾石中时,他才稍稍乎静了一点。

这时心中充满恐惧及羞愧,因为他抛弃了孩子们,他只顾逃跑,只顾保住自己的性命。他知道他应该回到公路上去,应该设法救出他们,因为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够临危不惧、镇定自若,然而无论他怎样竭力想要控制住自己,让自己回到那里去,却不知怎么地他就是做不到。他开始感到恐慌。呼吸渐渐困难起来,于是他一动也没动。

他告诉自己反正事浅裂经没有希望了。如果孩子们还在公路上,他们一定活不了,而艾德。雷吉斯实在无法为他们做任何事情,所以他还不如待在原地。除了他自己以外,没人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现在他无能为力,刚才也无能为力。于是雷吉斯在砾石堆中待了半小时,竭力摆脱恐慌,小心地不让自己去想孩子们是否已死去,或是哈蒙德发现后会对自己说些什么。

最后让他行动起来的是他嘴里的那种古怪感觉。他嘴巴的一侧感觉怪怪的,有点麻木刺痛,他寻思摔下来时是否曾弄破了嘴巴。雷吉斯摸了摸脸颊,摸到嘴边有块肿起的肉。这挺滑稽,不过一点也不痛。接着他意识到那块肿起的肉原来是条水侄,由于吸了他嘴唇上的血而变得肥大。其实它是在他的嘴里。雷吉斯恶心地颤抖着,用力拽出水蛀,并感到将它从嘴唇的肉上撕下来时,一股热血随之涌进他嘴里。他唾了一口,厌恶地将它甩进森林。他看见前臂上吸着另一条水蛭,把它拽下来后,在手臂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老天啊,他浑身恐怕已附满这玩意儿了。从山坡上滚下来。这些丛林山丘布满了水蛭,这些黑暗的岩石缝里也到处是水蛭。工人们是怎么说的?水蛭常爬进你的内衣,他们喜欢黑暗温暖的地方。它喜欢直接爬上——“哈罗!”

他停住了。这是一个人声,从风中传来。

“哈罗!葛兰博士!”

天哪,是那个小女孩。

艾德。雷吉斯听见她的声音。听起来她并不感到害怕或是疼痛,她以她坚持的方式呼喊着。于是他渐渐明白过来,一定发生了别的什么事情,霸王龙一定已经走开了,或是至少并未发动攻击,而其他人也许还活着。葛兰和马康姆,也许人人都活着。想到这里,他顿时振作起来。他觉得好了许多,因为现在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当他从砾石堆中朝外爬时他已经在制订下一步的方案,在谋画着他将要说些什么,怎样从这个角度来处理问题。

雷吉斯擦去脸上和手上冰冷的污泥,那是他曾经躲藏的证据。他并不为曾经躲藏而感到难为情。不过现在他要负起责任来。他向公路爬回去,当他从枝叶丛中冒出来时,一时竟分不清东南西北。他根本看不见汽车。他不知怎么跑到了山脚下,而越野车必定是在山顶上。

他迈步朝山上走去,走回到越野车那里去。四周万籁俱寂。他的双脚啪答啪答地踩在泥洼子里。他再也听不到小女孩的声音了。她为什么停止了呼喊?他一边走,一边想到也许她出了什么事。那样的话,他就不该走回去。也许霸王龙还在附近游荡。他在这里,已经在山脚下了。离家要近得多了。

而且四周这样寂静。阴森森的,一片死寂。

艾德。雷吉斯转过身,拔腿朝旅馆走去。

亚伦。葛兰用手摸着她的四肢,稍稍捏了捏她的手臂和腿部。她似乎哪里都不疼。不可思议:除了头上被划了一道伤口外,她一切都很好,“我告诉过你我很好嘛。”她说道。

“噢,我必须检渤粱下啊。”

男孩子可没那么走运了。丁姆的鼻子肿了起来,正疼痛着;葛兰怀疑它被撞破了。他的右肩严重擦伤,肿得很厉害。不过他的腿似乎完好无损。两个孩子都能走路,这一点很重要。

葛兰自己也一切止常,但右胸有一道伤口,那是被霸王龙踢的。每吸一口气就是一阵灼痛,但似乎并不严重,而且也不妨碍他的行动。

他寻思自己足否曾被击昏过,因为他只隐约记得发生了一些事情,随后他便坐了起来,呻吟着,坐在离越野车十码远的树林里。起初他的胸部在流血,所以他在伤口上贴了些树叶,片刻之后血便凝住了。后来他四处走着,寻找马康姆和孩子们。葛兰无法相信自己还活着,而常散乱的人影重新回到他眼前时,他试图明白他们是怎么一回事。霸王龙应该已轻而易举地把他们统统杀死了。为什么他们还活着呢?

“我饿了。”莉丝说道。

“我也饿了,”葛兰说道,“我们必须想办法回到文明世界去。我们必须把那艘船的事告诉他们。”

“我们是惟一知情的人吗?”丁姆说道。

“是的。我们必须回去告诉他们。”

“那我们就顺着这条路走向旅馆吧,”丁姆说道,手指着山下,“往那边走,就可以在他们来找我们时相碰。”

葛兰考虑着。他不停地思索着一件事情:在攻击开始之前就已穿越公路的那个黑影。那是什么动物?他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小霸王龙。

“我认为不行,丁姆。道路两侧有高高的栅栏,”葛兰说道,“如果有一只霸王龙在前面的路上,我们就跑不掉了。”

“那么我们应该等在这里?”丁姆说道。

“是的,”葛兰说道,“我们就待在这里一直等到有人来吧。”

“我饿了。”莉丝说道。

“我希望不会等太久。”葛兰说道。

“我不想待在这里。”莉丝说道。

这时,他们听见从山脚下传来一个人的咳嗽声。

“待在这里。”葛兰说道。他奔向前去,朝山下看。

“待在这里。”丁姆说道,跟着他跑开了。

莉丝尾随着哥哥,“别丢下我,别把我丢在这里,你们这些家伙——”葛兰一把捂住她的嘴。她极力挣脱。他摇摇头,指指山下给她看。

在山脚边,葛兰看见了艾德。雷吉斯,他正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也不动。他们四周的森林变得一片死寂。蝉鸣和蛙叫混成持续不变的嗡嗡背景声徒然停止,只听见树叶轻轻、沙沙地作响,以及风呼呼地吹着。。

莉丝张口刚要说话,葛兰急忙把她拉到最近的一棵树干旁,伏身藏在树底部扭曲多节的树根中。丁姆紧跟而来。葛兰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们保持安静,然后慢慢地朝树那边望去。

下面的路黑漆漆的,大树枝在风中晃动,滤出的月光形成斑驳飘移的图形。艾德。雷吉斯不见了。

葛兰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他。这位广告宣传员正贴在一棵大树干上,紧紧抱着它。雷吉斯正呆立着不动。

森林依然一片死寂。

莉丝不耐烦地扯了一下葛兰的衬衫;她想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这时,从很近处传来一声轻柔的夹着喷鼻息声的呼吸,和风声差不多。莉丝也听到了,她停止了挣扎。

那声音再次向他们飘来,轻柔地似一声叹息。葛兰觉得这简直像是一匹马在呼吸。

葛兰看着雷吉斯,看见月光在树干上投下一个个飘移的阴影。接着葛兰发现还有一个阴影,叠在其他的影子上静止不动:那是一个弯曲而强壮的脖子,和一颗方形的头颅。

?吸声再次传来。

他们听见一根树枝卡察一声被折断,一只霸王龙踏上了小道。这是那只未成年恐龙:身高约八英尺,以年幼动物的笨拙步伐行走着,就像一只小狗似地。未成年恐龙拖着脚步沿小道走来,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嗅一嗅空气,再继续往前走。它经过雷吉斯躲藏的那棵大树,丝毫没有看见他的样子。葛兰看见雷吉斯的身体微微松弛了一下。雷吉斯转过头,设法观察远在树那一边的霸王龙。

霸王龙现在已消失在路那头了。雷吉斯放松下来,松开了抱着树的手臂。但丛林里依旧寂静无声。

雷吉斯紧贴着树干又站了半分钟。然后森林里的声音又再次响起:一只树蛙第一声试探性的呱呱叫声、一只雄蜂嗡嗡的蜂鸣声,接着便是全体大合唱。雷吉斯从树边走开,抖了抖双肩,消除自己的紧张。他走到路中央,看着霸王龙离去的方向。

攻击突然从左侧发起。

未成年恐龙咆哮着向前一甩它的头部,把雷吉斯仰面朝天击倒在地。他尖叫着爬起身,但是霸王龙猛扑过来,想必是用后腿压住了他,因为雷吉斯突然间动弹不得,只是坐在路上对着那恐龙大叫大嚷,挥舞着手臂,好像他能把它吓跑似地。年幼的恐龙似乎被这个小小猎物发出的声音和所做的动作弄糊涂了。这只未成年恐龙低下头来,好奇地嗅着,而雷吉斯则抡起双拳猛捶它的口鼻部。

“滚开!向后退!走啊,向后退!”雷吉斯声嘶力竭地叫喊着,霸王龙退开了,让雷吉斯站起来。

雷吉斯一边离开恐龙,一边大叫“嗨!听见了吧!向后退!滚开!”未成年恐龙继续好奇地凝视着面前这个奇怪的、吵吵嚷嚷的小动物,可是雷吉斯刚刚走出几步,它便猛冲上去,再次将他击倒。

它在逗着他玩呢,葛兰思忖道。

“嗨!”艾德。雷吉斯叫喊着摔倒在地,可是未成年恐龙并不去追他,而是让他重新站立起来。他一跃而起,不停地朝后退去,“蠢货——退后!退后!听到了没有——退后!”他像个驯兽师一样地叫嚷着。

未成年恐龙咆哮一声,却没有攻击,现在雷吉斯正渐渐靠近右边的树丛和高高的枝叶。再走几步他便可以藏身了,“退后!你!退后!”雷吉斯嚷道,接着,就在最后一刹那间,未成年恐龙猛扑上来,又将雷吉斯击倒在地,“住手!”雷吉斯狂叫着,未成年恐龙低下头来,于是雷吉斯开始尖叫。没有话语,只有尖锐的高叫。

尖叫声突然停止了,当未成年恐龙抬起头时,葛兰看见了它口中衔着撕烂了的肉。

“哦不!”莉丝轻声说道。丁姆在她身旁扭过头去,突然觉得恶心欲吐。他的夜视镜从前额上滑落,着地时金属发出叮当一声。

未成年恐龙猛一抬头,朝山顶上看来。

丁姆捡起了他的夜视镜,葛兰紧抓住两个孩子的小手,开始飞跑。

第七章 控制

夜晚,始秀颚龙沿着路边疾行。哈丁的吉普车在相隔不远处尾随着。爱莉指着路的前方,“那是灯光吗?”

“可能是的。”哈丁说道,“看起来几乎像是车前灯。”

无线电通话器突然发出嗡嗡声和劈劈啪啪声。他们听见约翰。阿诺说,“——你们在那里吗?”

“啊,是他,”哈丁说道,“总算来了。”他按下按钮,“是的,约翰,我们在这里。我们在河流附近,正在追踪始秀颚龙,挺有趣的。”

又一阵劈啪作响。然后:“——你们的车——”“他说什么?”金拿罗说道。

“关于车什么的。”爱莉说道。在蒙大拿州葛兰的挖掘现场,爱莉负责操作无线电话。多年的经验使她能熟练地转出信号失真的通话。

“我想他说他需要你的啦。”

哈丁按下按钮,“约翰吗?你在那里吗?我们听不大清楚。约翰?”

一道闪电划过,接着是好一阵叽叽的无线电静电声,传来阿诺的声音,“你们在哪里?”

“我们在棱齿龙围场以北一英里处。靠近河流,正在追踪一些始秀颚龙。”

“不——该死——回到这里来!”

“听起来他有了麻烦。”爱莉说道,皱了皱眉。他的声音中无疑流露出紧张的情绪,“也许我们该回去。”

哈丁耸了耸肩,“约翰常常出问题。你知道工程师们是怎么回事。他们希望一切照书本来。”他按下无线电通话器上的按钮,“约翰?请再说一遍……”

又一阵劈啪作响。

又是静电声,卡察一响。然后:“——马尔杜——现——要你们的车。”

金拿罗皱起眉头,“他是说马尔杜需要我们的车吗?”

“听起来是这样。”爱莉说道。

“唔,那没什么道理。”哈丁说道。

“——另外——困住——马尔杜想要——车——”“我听懂了,”爱莉说道,“其他车被风暴困在路上了,马尔杜要去接他们。”

哈丁耸了耸肩,“马尔杜为什么不用另一辆车?”他按下按钮,“约翰?告诉马尔杜去开另一辆车。在车库里。”

通话器劈啪响着,“——没有——听着——疯狂的杂种——车——”哈丁按下按钮,“我说它在车库里,约翰。汽车在车库里。”

又是静电声,“——德瑞已——了——一辆——”

“恐怕我们听不出什么名堂来,”哈丁说道。

“好吧,约翰。我们来了。他关掉无线电通话器,把汽车掉过头来。”但愿我能明白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哈丁启动汽车,他们便在黑暗中沿公路轰轰驶去。又过了十分钟以后,他们看见了度假旅馆欢迎的灯光。

当哈丁在游客中心门前停下时,他们看见马尔仕朝他们走来。他一边喊叫,一边挥舞着手臂。”他妈的,阿诺,你这婊子养的!他妈的,让公园回到正常轨道上来!快!把我的孙子孙女弄回来!快!“

约翰。哈蒙德站在控制室里,一边高声喊叫、一边跺着他的脚。两分钟以来他一直这样地大发雷霆,同时亨亨利·吴站在房间角落里,吓得目瞪口呆。

”唔,哈蒙德先生,“阿诺说道,”马尔杜现在已经在路上,正要去办这件事,“阿诺转过身去,又点燃了另一根烟。哈蒙德和阿诺曾见过的其他经理人员如出一辙。无论是在迪斯奈或是海军,管理人员的举止总是表现得同一个样子。他们永远也不了解技术问题;他们以为大叫大喊就可以推动事情进展。也许是可以,如果你是在对秘书们大叫大嚷,要她们为你弄来一辆高级轿车的话。

但是喊叫对于阿诺目前所面临的问题不会有任何作用。电脑才不管是否有人对它喊叫呢。电网也不管是否有人在对它喊叫。

技术系统对这一切爆发的人类情感漠然视之。如果有什么作用的话,那喊叫只会引起反作用,因为现在面临一个确定无疑的事实,那就是乃德瑞将不再回来,这意味着阿诺得自己进入电脑代码,试着弄清楚出了什么问题。

这可是一项艰苦的工作,他需要头脑冷静,小心仔细。

”你为什么不到楼下餐厅,“阿诺说道,”去喝一杯咖啡?我们有新消息时再打电话给你,“

”我不希望这里也有马康姆效应,“哈蒙德说道。”别操心什么马康姆效应了,“阿诺说道。”我可以去工作了吗?“

”你去吧,“哈蒙德说道。

”哈蒙德先生,我一有马尔杜的消息,就给你打电话,“阿诺说道。

他按下控制台上的按钮,看见那熟悉的控制屏幕变换着(请参照图表九)。阿诺已不再操纵电脑了。他来到下一步骤查看代码,查看那告诉电脑如何运转的一行行指令。阿诺沮丧地明白整个侏罗纪公园的程序包含五十多万行代码,而其中大部分没有文件资料,也未加说明。

吴走上前来。”你在干什么,约翰?“”核对代码,“”检查吗?那可永远也查不完,“”告诉我,“阿诺说道。”告诉我该怎么做吧,“路上马尔杜飞快地拐了个弯,吉普车在泥地上滑行。金拿罗坐在他身旁,紧握着双拳。他们正驾车在高悬于河流上方的悬崖路上快速行驶,那河流此刻已隐没在黑沉沉的夜色里。马尔杜加大油门,向前驶去。他的脸绷得紧紧的。

”还有多远?“金拿罗问道。”两英里,也许三英里,“爱莉和哈丁已回到游客中心。金拿罗主动要求与马尔杜一起出来。车子来了个急转弯。”已经一个小时了,“马尔杜说道。”整整一个小时,没有得到那辆车的一点消息,“

”可是他们有无线电,“金拿罗说道。”我们一直无法与他们取得联系,“马尔杜说道。金拿罗皱皱眉头说:“要是我坐的车子在雨中待一个小时,我一定会想办法开无线电呼叫的。”

“我也会这样做的。”马尔杜说道。

金拿罗摇摇头,“你真的认为他们会发生什么意外吗?”

“也有可能,”马尔杜说道,“他们安然无恙。但是等我亲眼看到他们时,我会更加放心的。现在应该随时都有可能见到他们。”

道路拐了个弯,然后通向一座小山山顶。在山脚下,金拿罗看到路边的蕨丛中有个白色的东西。

“停一下。”金拿罗说道。马尔杜煞住车子。金拿罗跳下车来,藉着吉普车的前灯跑过去看个究竟。这东西看起来像是一块布,但是有——金拿罗停住了脚步。

虽然离那东西还有六英尺的距离,但他已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这是什么。他放慢脚步向前走去。

马尔杜从车里探出头来问道:“那是什么?”

“是一条人腿。”金拿罗回答说。

腿上的肉呈淡青色,残肢末端处原来是膝盖的地方已经被撕得血肉模糊,腿肚下面是一只白色短袜和一只棕色无带便鞋。艾德。雷吉斯穿的就是这种鞋。

这时,马尔杜也下了车,跑到金拿罗前面,蹲下身去看着那条腿,“天哪!”他把腿从树枝丛中拿起来,举到车灯照亮的地方。血从膝盖处涌出,顺着他的手缓缓淌下。金拿罗还是站在离他三英尺的地方。他很快弯下腰去,手撑着膝盖,紧闭双眼,深深地吸着气,极力忍住不让自己呕吐。

“金拿罗。”马尔杜的口气十分严厉。

“什么事?”

“让开一下,你挡住光线了。”

金拿罗喘了口气,让到一边。他睁开眼睛,看到马尔杜正仔细地研究着手中残肢的断裂处,“是在关节处撕裂的,”马尔杜说道,“不是咬下——而是扭断,扭断了再把腿撕下。”马尔杜站起来,把断腿倒合着,让剩下的血滴落到蕨丛上。他用沾血的那只手抓着脚踝处,雪白的短袜被弄得血迹斑斑。金拿罗又是一阵恶心。

“毫无疑问,这里出了事,”马尔杜说,“霸王龙袭击了他。”他抬头往山上看看,又回头看看金拿罗:“你还好吧?挺得住吗?”

“没什么。”金拿罗回答道,“我能挺得住。”

马尔杜手里拿着那条断腿,走回吉普车,“我想我们最好把它带着,”他说道,“好像不应该把它留在这里。我的天,它会把这辆车弄得一塌糊涂的。你去看看后面有什么东西没有,好吗?帆布或报纸什么的……”

金拿罗打开后车门,在座位后面翻找了一阵子。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才能把断腿包里起来,没有一丝余力可以考虑其他的问题。此刻,他要是能有机会想点别的什么,他会非常感激的。他找到一个帆布袋,里面有一个工具包,一个轮胎钢圈、一个纸盒,还有——“有两块塑胶布。”他说道。这两块塑胶布整齐地叠放在那里。

“拿一块给我。”马尔杜说道。他还站在车外。马尔杜把残腿包扎好,随后把这个不成形的包里递给金拿罗。金拿罗很惊讶,这东西拿在手里竟如此重,“把它搁在后面吧,”马尔杜说道,“最好想办法把它卡住,免得它滚来滚去……”

“好的。”金拿罗把这包东西放在后面。马尔杜坐上驾驶座,发动了车子。他一踩油门,车子先在泥地上空转打滑,随后就往前冲去。吉普车烦敛似地往山上跑去,刚到山顶那一会儿,车前灯仍然照着下面的树枝,然后便落了下来。这时,金拿罗已能看到前方的道路。

“老天!”马尔杜说道。

金拿罗看到两辆越野车翻倒在路中央。但他压根儿没有看到另一辆车,“还有一辆车到哪里去了?”

马尔杜飞快地向四下一望,然后指着右边,“在那里。”那辆越野车距离这里有二十英尺远,在一棵树底下,撞得变形了。

“它怎么会在那里?”

“是霸王能将它摔过去的。”

“摔过去?”金拿罗问道。

马尔杜的脸色十分可怕,“我们将这件事处理一下。”他说着爬出了吉普车。他们赶紧向第二辆越野车走去,他们的手电筒的灯光在黑夜中来回晃动着。

当他们走近一看,金拿罗发现车子已破损不堪。他十分谨慎,让马尔杜先探头往里面看看。

“我用不着操这份心,”马尔杜说道,“我们不太可能在里面发现任何人的。”

“没人吗?”

“没人。”马尔杜说道。然后他对金拿罗解释道,他在非洲的那些年,曾经好几次到过野兽在丛林中袭击人类的现场。一次是豹:豹在夜里撕开一个帐棚,叨走一名二岁的孩子;还有一次是野牛,发生在安博塞利;两次是狮子:另外一次是鳄鱼,在北非的梅鲁附近。奇怪的是,每一次都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没有这种经验的人总以为野兽攻击人类之后会留下可怕的迹象——帐棚里撕断的四肢,滴下的血迹一直延伸到灌木丛中,营地不远处会有血迹斑斑的衣服。但事实上,通常是什么都不会留下:如果受害者身材矮小,是个婴孩或未成年人,就更是如此。那个人似乎就这样消失了,就像他是走进丛林一去不复返似地。食肉动物咬住?子的脖子,摇?几下就可以使他丧命,通常是不会有血迹的。

而且在大部分情况下,你也不会找到受害人的其他遗物。有时候也许会有一颗衬衫钮扣,或是鞋子上的一小片橡胶。但绝大多数的情况是毫无半点痕迹。

食肉动物叼走孩子——它们喜欢孩子——而且一点痕迹都不留下。因此,马尔杜以为,他们很可能找不到一丁点儿孩子们的东西。

但是,当他往车里望去时,不禁大吃一惊。

“太奇怪了!”他说道。

马尔杜竭力想把眼前的景象弄明白。越野车前面的挡风玻璃被砸得粉碎,但旁边却看不到有多少碎玻璃。不过,在来的路上他看到过玻璃碎片。由此可见,在霸王能把车子提起来摔到这里之前,挡风玻璃一定已经碎了。车子被摔得很重。马尔杜用手电筒向车内照去。

“没人?”金拿罗问道,口气紧张。

“不完全如此。”马尔杜回答道。他的手电筒照到一个被压碎的无线电话听筒。他看到汽车的车底上还有个小玩意,黑色且呈弯曲状。车的前门陷了下去,卡得紧紧的,无法打开。但他从后门爬了进去,翻过椅子,把那件黑色的物品拿在手里。

“是表。”他边说边藉着手电筒的灯光仔细地察看起来。这是一个廉价的数字显示式电子表,装着一根黑色的塑胶表带、液晶显示表面碎了。他心想,这也许是那男孩子戴的,虽然他无法确定。不过,这的确是一个男孩子常戴的表。

“那是什么?一个手表?”金拿罗问道。

“是的。还有一个无线话筒,已经碎了。”

“这能说明什么吗?”

“当然能。还有……”马尔杜用鼻子嗅了嗅。车子里有股酸馊味。他用手电筒照了一圈,发现有呕吐物正从侧面窗格上往下滴。他用手碰了一下:还是的,“有个孩子可能还活着。”马尔杜说道。

金拿罗斜着眼看着他:“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这个手表,”马尔杜说道,“这表说明了这一点。”他把表递给金拿罗。金拿罗把它放在手上,用手电筒照着,然后又将它翻过来。

“表面玻璃碎了。”金拿罗说道。

“没错。”马尔杜说道,“而表带却完好无损。”

“这意味着?”

“是那孩子把它摘下来的。”

“他什么时候都可能将它摘下呀,”金拿罗说道,“也许是在遭到恐龙袭击之前。”

“不,”马尔杜回答说,“液晶表面玻璃很牢固,要砸碎它必须用很大的力气。表面是在恐龙袭击时撞碎的。”

“因此小男孩就把它摘下来。”

“你想想看,”马尔杜说道,“假如霸王龙在攻击你,你会停下来拿下手表吗?”

“也许是被扯下来的。”

“要想把手表从别人手腕上扯下来而不拉断表带,几乎是不可能的。不管怎么说,表带丝毫无损。所以,”马尔杜说道,“是孩子自己取下来的。他看了看手表,发现它破了,就把它取下来。他有时间做这件事。”

“什么时候?”

“只能在恐龙袭击之后,”马尔杜说道,“袭击过后,小男孩一定还在车里。无线电话坏了,所以他把它也丢下了。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他知道这些东西没用了。”

“如果他真的这么聪明,”金拿罗说道,“他会到哪里去呢?要是我的话,我就会待在这里,等人来救我。”

“是的,”马尔仕回答道,“但是,也许他不能待在这里。也许霸王龙又回来了,或是另一种野兽。反正,一定有什么使他不得不离开。”

“那他会去哪里呢?”金拿罗问道。

“我们来看看能否找出一些蛛丝马迹。”马尔什一边说,一边大步向主要公路走去。

金拿罗看着马尔杜借助手电筒的灯光仔细察看地面。他的脸离开地面只有几英寸,全神贯注寻找着。马尔杜认为自己已了解一些情况,至少有一个孩子还活着。金拿罗却不为所动。那条断腿使他十分震惊,他已下定决心要关闭这座公园,并且要毁掉它。无论马尔杜说什么,金拿罗都觉得他不必这么热心,并认为他是不会有希望的,而且——“你看到这些脚印了吗?”马尔杜问道,眼睛仍旧盯着地面。

“什么脚印?”金拿罗问道。

“这些脚印——看见了吗?它们是顺着大路过来的——这些是大人的脚印。穿的是橡胶底的鞋子。注意这个特别的脚印……”

金拿罗看见的只是一片泥土,是被手电筒照亮的坑坑洼洼的地面。

“你看,”马尔杜继续说道:“成人脚印到这里,然后又出现了新的脚印。小的,中等大小的……在这里转圈,互相重叠在一起……好像他们站在一起交谈了一会儿……但是,对了,他们好像跑了……”他朝边上一指,“跑到那里去了,进了公园。”

金拿罗摇摇头说:“在这种烂泥地里,你随意想像自己看到什么,就可以看到什么。”

马尔杜站起身来,后退一步。他低头看着路面,叹了口气,“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敢担保,一定有个孩子还活着,也许是两个。如果这些成人脚印不是雷吉斯留下的,可能还有一个大人也活着。我们必须把整个公园搜渤粱遍。”

“今晚?”金拿罗问道。

但马尔杜对他的话置之不理。他向排水管旁边那条泥泞的堤防走去。他又蹲下身子,“那名小女孩穿的是什么?”他问。

“老天,”金拿罗回答道,“我不知道。”

马尔杜慢慢移动着脚步,向路的一边走去。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喘息。一定是什么动物发出的声音。

“你听,”金拿罗感到一阵恐惧,“我想我们最好——”“嘘。”马尔杜说道。

他停住脚步,凝神谛听。

“只是风声吧。”金拿罗说道。

他们又听到了那种喘息声,这次十分清楚。不是风声。声音是从路边上他面前的树丛中传来的。听上去不像是动物的声音,但马尔杜还是小心翼翼地往前移动。他来回晃动手电筒,并喊了几声,但是那喘息声没有变化。马尔杜推开棕榈树枝。

“是什么?”金拿罗问道。

“是马康姆。”马尔杜回答说。

伊恩·马康姆仰面躺在那里,脸色灰白,嘴巴无力地张着。他急促地喘着气。马尔杜把手电筒递给金拿罗,随后弯下腰察看他的身体,“我找不到他的伤口,”他说道,“头上没事,胸口手臂……”

金拿罗把手电筒的灯光移到他的腿部,“他扎了块止血带。”马康姆的腰带紧紧绕在右大腿上。金拿罗把手电筒顺着他的腿部往下移。右脚踝以异常的角度向外扭曲着,裤管贴在身上,浸透了鲜血。马尔杜轻轻碰了下他的脚踝,马康姆呻吟了起来。

马尔杜后退了一步,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马康姆可能有其他的伤口,也许他的脊椎骨折断了,也许挪动他会送了他的命。但是如果他们把他去在这里,他会休克而死的。幸好他还能想到在腿上扎块止血带,才没有因失血过多致死。也许他已经没指望了,不过他们最好还是把他带走。

金拿罗帮马尔杜把马康姆抬起来,两个人笨手笨脚地把他扛在肩膀上。马康姆呻吟着,吃力地喘着气,“莉丝,”他说道“莉丝……走了……莉丝……”

“莉丝是谁?”马尔杜问道。

“那个小女孩。”金拿罗回答说。

他们把马康姆抬上吉普车,费劲地把他安顿在后座上。金拿罗把他腿上的止血带扎紧一点,马康姆又呻吟了一下。马尔杜把他的裤脚翻卷起来,看到里面的肉烂糊糊的,骨头露在外面,赤裸裸地相当吓人。

“我们必须把他送回去。”马尔杜说道。

“你现在就走,不找孩子了?”金拿罗问道。

“如果他们进了公园,那里面可有二十平方英里,”马尔杜说着摇摇头,“要想找到那里面的任何东西,只有透过动作感应器。如果孩子们还活着而且在里面走动的话,动作感应器会把他们显示出来,我们就可以直接去那里,把他们带出来。但是,如果我们不立即把马康姆博士送回去的话,他准会没命的。”

“那我们必须回去罗。”金拿罗说道。

“我想是的。”

他们上了汽车。金拿罗问道:“你准备告诉哈蒙德孩子们失踪了吗?”

“不,”马尔杜说道,“你去说。”

第八章 控制

唐纳·金拿罗死死地盯着哈蒙德。他们坐在空无一人的自助餐厅里。哈蒙德用小匙子舀着冰淇淋,若无其事地吃着,“这么说,马尔杜认为孩子们是在公园的什么地方喽?”

“是的,他是这样想的。”

“那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找到他们的。”

“希望如此,”金拿罗说道。他望着这个不慌不忙吃着冰淇淋的老人,一阵寒意油然而生。

“噢,我相信一定会找到他们的。我经常对大夥儿说,这公园毕竟是为孩子们建立的。”

金拿罗说道:“那你是明白他们失踪了,哈蒙德先生。”

“失踪?”他厉声说道,“我当然知道他们失踪了。我可不是老糊涂。”他叹了口气,说话的声音又缓和了下来,“听着,唐纳,”哈蒙德说道,“我们不要太激动。因为这场暴雨或是其他什么原因,我们这里出了点问题,结果发生了一场令人遗憾的不幸事件。情况就是这样。我们正在处理这些状况。阿诺会使电脑恢复正常,马尔杜会把孩子接回来。我相信,等我们吃完这些冰淇淋,他就会带着孩子一起回来了。所以我们只要等着,看事情如何发展就行了,你说呢?”

“就照你说的办吧,哈蒙德先生。”说道。

“为什么?”亨亨利·吴看着控制台的显示幕问道。

“因为我认为乃德瑞对代码做了点手脚,”阿诺说道,“所以我正在对它进行检查。”

“好吧,”吴说道,“但是你试过你的选择项了吗?”

“比方说?”阿诺问。

“我不知道。安全系统还在运行吗?”吴问道,“关键检验如何?一切都正常吗?”

“我的老天!”阿诺打了个响指说道,“它们肯定正常。只有在主控制板上才能关闭安全系统。”

“那好,”吴说道,“如果关键检验有效的话,你可以查出乃德瑞干了些什么。”

“完全可以。”阿诺说着开始按键钮。他自己怎么没事先想到这点呢?这太明显了,侏罗纪公园的电脑系统内没有好几个等级的安全系统,其中一个是关键检验程式,它可以监控操作员已输入可以进入系统的所有按键。原先它是被设置来当检查错误装置的,但后来因为它的保密作用而被保留下来。

不一会儿,乃德瑞当天早些时候输入电脑的所有按键都显示在屏幕的一个窗口上了(请参照图表十)。

“就是这个?”阿诺说道,“他好像在这里搞了好几个小时呢。”

“可能只是消磨时间吧,”吴说道,“只是到最后才弄了这么点东西。”

一开始的数字代表乃德瑞在控制板上按的那些键的美国资讯交换标准译码(编者按:ASCIIlOOk,由英文大小写字母、数字、特殊记号等八位元符号构成的译码,用于资料处理或通信等机器间的资讯传输)。这些数字表明他还在标准使用者界面,就像任何普通的电脑使用者一样。由此可见,开始的时候,乃德瑞只不过是随便看看,设计这个系统的程式设计员一般不会这样做的。

“也许他是想先看一下是否有什么更动。”吴说道。

“也许是吧,”阿诺说道。他看着命令清单,根据清单,他可以逐行地从头至尾追踪乃德瑞在系统内的进程,“至少我们知道他做了些什么。”

系统,这使乃德瑞脱离普通使用者界面,进入代码部分。电脑要求知道他的名字,他回答:“乃德瑞。”这个名字获准进人代码部分,于是电脑允许他进入系统。乃德瑞要求进入命令层,也就是电脑的最高控制层。命令层需要额外保密,要求乃德瑞提供姓名,进入号码和指令(请参照图表十一)。

这些输入项使乃德瑞得以进入命令层。他要求保密。由于他已获准,电脑允许他到达那里。一到保密层,乃德瑞试了三种不同的指令(请参照图表十二)。

“他是想把安全系统关闭掉,”吴说道,“他不希望任何人看到他马上要做的事情。”

“完全正确,”阿诺说道,“显然他不知道安全系统再也不可能被关掉,除非在控制板那里用手拔掉开关。”

三个指令失败之后,电脑开始自动地回应乃德瑞。但是由于他进来之前已获得允许,电脑假设乃德瑞迷失了方向,是在某处设法完成一些他无法完成的上作。因此电脑再次问他,他想去哪里,乃德瑞回答“保密。”然后他被允许留在那里。

“最后,”吴说道,“这里倒是个难解的谜。”他用手指着乃德瑞输入的最后一行命令:whte-rbt。。bj“这到底是什么?”阿诺问道,“白兔?这难道是他自己开的一个小玩笑?”

“这是目的码的标记。”吴回答道。在电脑术语中,所谓“目的码”就是可以移动使用的字码,就好像你可以把一张椅子在房间里移来移去一样。目的码可能是绘一幅图或刷新显示幕,或进行某种计算的一组命令。

“我们看看目的码在代码的哪个部位,”阿诺说道,“也许我们能弄清楚它的用处。”他进入公用程式,并打出:找出WHTE-RBT。OBJ电脑显示幕上出现:记忆中未找到目的码“它不存在。”阿诺说道。

“那么再渤粱下代码磅目清单。”吴说道。

阿诺在键盘上敲了一行:查找/项目清单:WHTE-RBT。OBJ屏幕资料飞快地跑着,代码行在眼前一闪而过,让人无法看清楚。屏幕这样跑了大约一分钟,然后突然停止不动了。

“就是它,”吴说道,“这不是目的码,而是个命令。”

屏幕上出现一个箭头,指向一行代码(请参照图表十三)。

“狗娘养的。”阿诺骂道。

吴摇摇头:“这根本不是代码中的错误。”

“是的,”阿诺说道,“这是个陷阱门。那个胖子混蛋把一个看似目的码的指令输了进去,但这其实是个命令,可以用来袖接保密系统和周边系统,然后把它们关掉。这使他能随意进入公园的每个地方。”

“所以我们必须能够重惹启动它们。”吴说道。

“对,我们必须这样做,”阿诺皱眉头看显示幕,“我们必须做的就是,弄清楚那个命令。我将在袖接设备上执行一个追踪程式,”他说道,“我们看一下这会不会对我们有所帮助。”

吴从椅子上站起来,“刚才,”他说:“刚才,大约一小时前,有一个人进了冷藏室,我想我该去数一数那里的胚胎。”

爱莉在自己的房间里。她正准备把衣服换下来,忽然有人敲房门。

“是亚伦吗?”她问道。但门一开,发现是马尔杜站在门口,腋下夹着塑胶包里。马尔杜湿淋淋的,衣服上还有斑斑点点的污泥。

“对不起,但我们确实需要你的帮助,”马尔杜说得很快:“越野车在一小时前遭到了袭击。我们把马康姆带回来了,但他现在还处于休克状态。他腿上的伤很重,到现在仍昏迷不醒。我把他弄到他自己的房间,放在床上了。哈丁正在路上,马上就到。”

“哈丁?”她问,“其他的人呢?”

“其他的人我们还没有找到,塞特勒博士。”马尔杜回答道。他现在说话已不像刚才那么快了。

“哦,我的天啊。”

“但是我们认为,葛兰博士和孩子们还活着。我想他们进了公园,塞特勒博士。”

“进了公园?”

“我们是这么想的。同时,马康姆需要帮助。我已叫哈丁来了。”

“你们是否该叫医生来?”

“岛上没有医生。哈丁是我们能找到的最佳人选。”

“但是,你们一定得请个医生来——”她说道。

“不行。”马尔杜摇摇头,“电话线路故障了,电话打不出去。”他把腋下的塑胶包里夹好。

“那是什么?”她问道。

“没什么。如果你愿意,请到马康姆的房间去,助哈丁一臂之力。”

马尔杜走了。

她呆呆地坐在床上。爱莉。塞特勒不是个受不起惊吓的女人,而且她知道葛兰以前也曾经陷入困境。有一次,他驾车在荒凉的不毛之地迷路四天之久,而且车下的一块岩石松动滚落,他的卡车也随之跌进一百英尺深的沟谷。葛兰的右腿摔断了,又没水喝,但他拖着一条断腿走了回来。

可是,孩子们……

她摇摇头,竭力摆脱这些念头。也许孩子们跟葛兰在一块。如果葛兰在公园里,那么……还有谁比一位恐龙专家更能把孩子们安全带出侏罗纪公园呢?

《侏罗纪公园》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第九章 公园里

“我累了,”莉丝说道,“抱抱我,葛兰博士。”

“你这么大了,不能再要人抱了。”丁姆说道。

“可是我累了。”莉丝说道。

“好吧,”葛兰说道,一边把她抱起,“哎哟,你这么重。”

时间已接近晚上九点钟。流动的夜雾使圆圆的月亮变得朦胧不清。三个淡淡的身影穿过一片开阔地,向对面阴森森的树林走去。葛兰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努力试着判断他们所在的方位。由于他们跨过了被霸王龙踩倒的栅栏,葛兰心里很明白,他们正在霸王龙围场内的某个地方。这可不是他愿意待的地方。他的头脑里不断回忆着霸王龙活动范围的电脑追踪图,即在小范围内密切追踪它的行动的那些波浪形曲线。他和两个孩子现在就在那个小范围内。

但是葛兰也记得,霸王龙与其他所有的动物是被隔开的,也就足说,如果他们能跨过这个屏障一个栅栏,或是深壕,或是这两者,他们就可以确定已经离开了霸王龙的围场。

但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有遇到屏障。

莉丝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用手指缠绕着自己的头发。一会儿她就睡着了。丁姆在葛兰身旁吃力地走着。

“你还好吗,丁姆?”

“还好,”他回答道,“不过我想我们也许在霸王龙围场里面。”

“我可以确定我们是在里面。我希望我们能尽快出去。”

“你准备进树林。”丁姆问道。当他们走近树林时,林中显得黑暗隆咚、险恶可怕。

“对,”葛兰说道,“我想我们可以根据动作感应器的号码判断我们所在的位置。”

动作感应器装在离地而四英尺高的地方,是一些绿色的盒子。有些是独立式的,大多数被固定在树上。没有一部在运转,显然,电仍然没有接通。每部感应器盒子的中间都有一块玻璃透镜,玻璃透镜下面用漆写着一个编号。透过雾蒙蒙的月光,葛兰可以看到前面一只盒子上标有T/S/○四的编号。

他们进入树林,四周都是参天的大树。月色中,雾气低垂于地面上,在树根部缭绕。这是一幅美丽的景象,但是走在这样的地方却显得险象环生。葛兰留神注意着感应器。它们似乎是依由大到小的顺序编号的。他经过了T/S/○三和T/S/○二,最后来到了T/S/○一。他抱着莉丝,觉得累坏了。他真希望这里就是霸王龙围场的边缘,但事实上,这只不过是树林中的另一个盒子。接着看到的盒子上标号为T/S/○一,然后是T/N/○二。葛兰意识到这些号码一定是以某一个中心点为基准,按照地理位置来编排的,其原理就跟指南针一样。他们正由南住北走,因此,接近中点时,数字逐渐变小,然后又渐渐增大。

“至少我们的路线没错。”丁姆说道。

“对。”葛兰应道。

丁姆脸上露出了笑容,脚下却被藤蔓绊倒了,但他马上又站立起来。他们继续走了一会儿,“我父母亲正在闹离婚。”他说道。

“是吗?”葛兰说道。

“我爸爸上个月搬出去了。他现在在米尔又谷有了自己的住处。”

“哦。”

“他再也不带着我妹妹到处走了。他甚至抱都不抱她一下。”

“他还说你脑袋瓜里装的净是恐龙。”葛兰说道。

丁姆叹了口气说:“是的。”

“你想他吗?”葛兰问。

“不怎么想,”丁姆回答道,“只是偶尔会想起他。但她很想他。”

“谁?你母亲?”

“不,是莉丝。我妈妈有个男朋友,她在工作中认识的。”

他们然不作声走了一会儿,经过了T/N/○三和T/N/○四。

“你见过他吗?”葛兰问。

“见过。”

“他怎么样?”

“还可以,”丁姆回答道,“他比我爸爸年经,但他是个秃头。”

“他对你怎么样?”

“我不知道,还可以吧。我想他只是想赢得我的好感,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有时候我妈说我们得把房子卖了搬家,有时候他和我妈深夜里还打架。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玩电脑,但我还是听到的。”

“是吗?”葛兰说道。

“你离婚了吗?”

“没有,”葛兰说道,“我妻子很久以而就去世了。”

“你现在跟塞特勒在一起?”

葛兰在黑暗中笑了,“不,她是我的学生。”

“你是说她还在上学?”

“是的,读研究所。”葛兰停顿了一下,把莉丝换到另一边肩膀上,然后他们继续往前走,经过了T/N/○五和T/N/○六。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暴风雨已移到南边。除了单调的蝉鸣声和树蛙的轻兄声,树林中一片寂静。

“你有孩子吗?”丁姆问道。

“没有。”葛兰回答道。

“你准备跟塞特勒博士结婚吗?”

“不,她明年就要嫁给芝加哥一个相当不错的医生了。”

“噢,”丁姆说道。他听到这个消息显得很惊讶。他们又走了一会儿,“那你准备跟谁结婚?”

“我想我谁也不会娶。”葛兰说道。

“我也是。”丁姆回答道。

他们又走了一会儿。丁姆问道:“我们要走一整夜吗?”

“我觉得不行。”葛兰说道,“我们得停下来,至少休息几个小时。”他看了一眼手表,“不要紧。离我们必须赶回去的时间——离船只到达大陆的时间,还有将近十五个小时。”

“我们到什么地方停下来休息?”丁姆立即问道。

葛兰也在想这个问题。他首先想到的是他们可以爬到树上,在树上睡觉。但他们必须爬得很高才能保证安全,以免受到动物的攻击。莉丝睡着了可能会摔下去。而且树干很硬,他们无法好好休息。至少,他不会。

他们需要一个真正安全的地方。他回想着坐飞机来这里的途中看到的设计图。他记得公园里每个区域的外围都有一些建筑物。葛兰不知道这些建筑物的具体形状,因为他没有见过这一幢幢建筑物的平面图,而且他也记不清楚它们的确切位置了,但他记得它们分散在公园的四处。也许,附近什么地方就有这样的建筑。

但是,这跟要求跨过一道障碍物,走出霸王龙围场完全是两码事。要找到一座建筑物意味着你得有那么一点搜索的办法。而最好的办法是——“丁姆,你能帮我抱一下你妹妹吗?我爬到树上去看看四周。”

从高高的树枝间,他可以把林子看个清楚。往左右看去,两边都是树沉。令他惊奇的是他们几乎已经到了树林的边缘——他们前面就是一块开阔地,还有一条通电的栅栏和一道灰白的水泥护壕,再过去便是一大片旷野,他猜想那就是蜥脚类动物围场。远处,可以看到更多的树木,还有雾蒙蒙的月光在海面上闪烁。

他听到从什么地方传来恐龙的吼叫声,但声音很遥远。他戴上丁姆的夜视镜,又向四周望去。他顺着露露曲曲的灰色护壕看去,找到了他要找的地方:那是一条黑色的狭长便道,通向一个平坦的长方形屋顶。房顶稍稍高出地平面,但它确实在那里,而且离这里不远。从这棵树过去,也许只有大约四分之一英里的路程。

他从树上下来,发现莉丝正在嗅着。

“怎么啦?”

“我听到动物的叫声。”

“没关系。你现在醒了?我们走吧。”

他拉着她走到栅栏前。栅栏有二十英尺高,顶端而有螺旋形的带刺电线。在月光下,电线显得很高,离他们很远。护壕就在栅栏的那边。

莉丝疑惑不解地抬头看着栅栏。

“你能爬过去吗?”葛兰问她。

她将手套和棒球递给他说:“当然可以。这很容易。”她开始攀爬,“但是我敢打赌,丁姆一定过不去。”

丁姆转过身来,怨声说道,“你给我闭嘴!”

“丁姆有惧高症。”

“我没有。”

她已经爬到了顶端,“你真的有嘛。”

“没有。”

“那你上来,赶上我呀。”

葛兰转向丁姆。丁姆的脸色在黑暗中显得十分苍白。这孩子一动不动地站着,“你可以爬过这栅栏吗,丁姆?”

“没问题。”

“需要我帮助你吗?”

“丁姆是个胆小鬼。”莉丝大声喊道。

“那你就错了,大笨蛋。”丁姆说着,开始往栅栏上爬去。

“冷死了。”莉丝说。三个人站在齐腰深的水泥护壕臭烘烘的水中。他们安全地爬过了栅栏,只是丁姆的衬衫被顶端带来的电线勾了个洞。接着,他们都滑进了护壕。葛兰正在想办法怎样才能离开护壕。

“至少我帮你把丁姆弄过栅栏,”莉丝说道,“平常他确实是不敢爬这么高的。”

“感谢你帮了大忙,”丁姆带着讥讽的口气说道。月光下,他看到水面上漂浮着一块块的东西。他顺着护壕移动脚步,一边看着对面的水泥护壕墙体。水泥墙面光滑平整,他们不可能爬得上去的。

“哎哟。”莉丝指若水面说道。

“这不会伤害你的,莉丝。”

葛兰终于发现水泥墙上有一道裂缝,一根藤蔓从上面垂下来,一直接到水面。他用劲拉了拉藤条,发现它受得住他的体重。孩子们,我们上去吧,“他们攀着藤蔓往上爬,来到了一块空地上。几分钟之后,他们穿过这片空地,到了通向简易辅助道路的堤防,再往右就是食楼。他们走过两个动作感应器。葛兰注意到感应器还是没有运转,灯光也不亮,不禁感到有点不安。电力故障已经两个多小时了,还没有修复好?他们听到远处某个地方传来霸王龙的吼叫声。”它是不是就在附近?“莉丝问道。”不会的,“葛兰回答道。”我们跟它不在同一个区域内,“他们悄悄走下长满杂草的堤防,向那座水泥建筑物走去。在黑夜里,那房子像个地堡,显得阴森可怕。”那是什么地方?“莉丝问道。”这里是安全的,“葛兰说道,心里暗自希望那里真的安全。入口处很宽,可容一辆卡车通过,门口安着一根根笨重的木栏。他们可以看到,里面的建是个露天大棚,放着一些设备,设备之间堆满了鲜草垛和一包包的干草。大门上挂着一把沉甸甸的挂锁。葛兰仔细地检查着挂锁,但莉丝已侧着身子从木栏之间站了过去。”行了,来吧,二位,“丁姆跟着站了过去。”我想你能过来吧,葛兰博士,“丁姆说得没错。虽然空隙很小,葛兰还是能够在两根木栏之间侧过身子进入棚子。一进去,他就感觉有一阵轻度的疲倦向他袭来。”不知道有没有吃的东西,“莉丝说道。”只有干草,“葛兰打开一包干草将草铺在地上。中间的干草很暖和。他们躺下来,感觉到干草温热。莉丝蜷缩在他身边,闭上了眼睛丁姆用手臂环抱着他的妹妹。他听到远处隐约传来蜥脚类动物的吼叫声。但是两个孩子谁也没出声。他们几乎立即响起了鼾声。葛兰抬起手臂想看看表,但太暗了,看不清楚。他感觉到从孩子身上传来的体温。葛兰闭上双眼,进入了梦乡。控制马尔杜和金拿罗走进控制室,只听见阿诺正拍着手说:“终于找到你了,你这个讨厌鬼。”

“你说什么?”金拿罗问。

阿诺用手指指着电脑显示幕(请参照图表十四)。

“就是它。”阿诺高兴地说。

“那是什么?”金拿罗眼睛瞪着显示幕,不解地问道。

“我终于找到恢复原始代码的命令了。那个称为‘fini。。bj’的命令能连接参数项,也就是栅栏和电力,复位。”

“太好了。”马尔杜说道。

“但是这个命令还干了些其他的事,”阿诺继续说道,“它把可以追踪查询它的代码行给删除了。只要一到那里,它就把所有的痕迹彻底破坏掉。狡猾透了。”

金拿罗摇摇头,“我对电脑懂得不多。”但是他至少知道,如果一个高技术公司退回到原始代码,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出了很大很大的问题。

“来,看看这个。”阿诺一边说,一边打出了命令:FINI。OBJ屏幕闪了一下,上面的程式马上就变了(请参照图表十五)。

马尔杜指着窗外,“看!”室外巨大的石英灯在公园各处亮了起来。他们走到窗口,向外望去。

“太棒了。”阿诺说道。

金拿罗问道:“这是不是说栅栏的电又通了?”

“不用说,一定是这样。”阿诺说道,“全部供电需要几秒钟时间,因为公园里的栅栏一共有五十英里长,而且发电机一路上得给电容器充电。但是,只消半分钟,一切又可以恢复正常运作了。”阿诺指着垂直悬挂着且覆盖了透明玻璃的公园图说道。

鲍园图上,鲜红的线条弯弯曲曲地从通电位置浮现出来,通向公园的每个地方,这表明电流通向了各处的栅栏。

“动作感应器呢?”金拿罗问。

“感应器也一样,是的,电脑计数需要几分钟时间,但是一切都在运作了。”阿诺说道,“九点半以前,那见鬼的东西都已恢复正常,重新开始工作了。”

葛兰睁开眼睛。在大门的木栅栏之间,射过缕缕鲜亮的蓝光。是石英灯光:电来了!他睡眼惺松地看了手腕上的手表:正是九点三十分。他只睡着了几分钟。他想他还可以再多睡几分钟,然后回到空地上,站在动作感应器前挥手,把信号传出去。控制室的人就会看到他们;他们会懦粱辆车来把他和两个孩子接出去,他要告诉阿诺,要他召回补给船。然后,他们就可以回到度假旅馆,在他们自己的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一夜了。

他要立即按计画行动。再过几分钟就起身。他打了个呵欠,又闭上了眼睛。

“不错。”阿诺还在控制室里,两眼盯着闪亮的公园图,他说道:“整个公园只有三个断流处,比我原先预料的要好多了。”

“断流处?”金拿罗问。

“栅栏哪个区的电流短路了就会自动切断电源,”他解释道,“你可以看到,在第十二区,在大路附近,有一个大断流处。”

“那就是霸王龙把栅栏踩倒的地方。”马尔杜说道。

“一点也没错。另一处是在这里,第十一区。离蜥脚类动物喂食楼不远。”

“那个地方为什么会断电?”金拿罗问。

“谁知道,”阿诺说道,“也许是因为暴风雨,或是有树被风刮倒的原故。我们可以在监控器上检渤粱下。第三处在那边,丛林河边上,不知道那里又是怎么回事?”

金拿罗看着看着,公园图上面变得更加复杂,布满了绿色的点和数字,“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表示动物。动作感应器也连作起来了。电脑开始解析公园内所有动物的所在位置。当然也包括进入里面的每一个人。”

金拿罗紧盯着公园图说:“你是说葛兰和孩子们……”

“是的,我们把查询号复位在四百以上,这样,只要他们在那里走动,”阿诺说道,“动作感应器就会把他们当作额外的动物显示出来。”他两眼盯着公园图又说道:“但我还没有看到任何多余的动物信号。”

“为什么要这么长时间?”金拿罗问道。

“你必须知道,金拿罗先生,”阿诺说道,“那边总是有许多额外的动作信号,比如,在风中摇曳的树枝,在空中飞动的马儿,诸如此类。电脑必须先把所有的背景动作排除掉。这也许要花——啊,行了。计数结束。”

金拿罗问道:“你没看到孩子?”

阿诺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身子,又往图上看去,“没有,”他说道,“此刻,图上根本没出现多余的信号,那里出现的一切仍然被以为是恐龙。他们也许是待在树上,或是在其他某个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我们用不着担心。有些动物,比如那条大霸王龙,到现在还未露面。这或许是因为它正在什么地方睡大觉而没有走动。葛兰他们可能也在睡觉,只是我们不知道。”

马尔杜摇摇头,“我们最好把握时间,”他说道,“我们必须把栅栏修好,让动物回到各自的围场里。在那部电脑我们可以看到,有五只恐龙得赶回他们自己的围场。我现在就带后勤人员去那边。”

阿诺转身面对金拿罗说道:“你也许想知道马康姆博士现在的状况如何。告诉哈丁博士,马尔杜一个小时之后要他帮忙去把恐龙赶回围场。我会通知哈蒙德先生,我们将马上着手最后的整顿工作。”

金拿罗穿过铁门,走进度假旅馆的前门。他看到爱莉。塞特勒从走廊的那边走来,手里拿着毛巾和一盆热气腾腾的水,“另一边有个厨房。”她说:“我们在那里烧水,消毒绷带。”

“他怎么样了?”金拿罗问道。

“好得很。”她回答。

金拿罗跟着爱莉往马康姆的房间走去,听到里而传出一阵笑声,他觉得很惊讶。这位数学家仰面躺在床上,哈丁正在调整静脉注射管。

“于是另一个人说:‘我老实告诉你,比尔,我当时不喜欢这个,然后我就回去取卫生纸啦!’“哈丁哈哈大笑。”还真不错,是吗?“马康姆微笑着说道。”啊,金拿罗先生,你来看我了。你现在明白在这种情况下把一条人腿拿回来会怎么样了吧,“金拿罗略带迟疑地进了房间。哈丁说道:“他用了大量的吗啡。”

“我可以告诉你,这还不够多,”马康姆说道,“老天,他舍不得用药。他们找到其他的人了吗?”

“没有,还没有。”金拿罗回答道,“不过我很高兴看到你恢复得这么快。”

“不然还能怎样呢?”马康姆说:“腿上是穿破骨折,肉可能腐烂了,开始发出相当,嗯,相当刺鼻难闻的气味。但是我总是说,如果你不能保持那么一点幽默感……”

金拿罗微笑着问道:“你还记得当时的情况吗?”

“当然记得。”马康姆说道,“你以为被霸王龙属雷克斯龙咬了之后,你会忘掉吗?绝对不会。我告诉你,你这一辈子都休想忘了它。至于我,也许不会记得很久。但是,还是——是的,还是记得很清楚。”

马康姆叙述了它是怎样在雨中跑出越野车,霸王龙又是怎么对他紧追不舍,“那是我他妈的自己的错,它离我太近,但我被吓坏了。反正,它用嘴巴把我叨了起来。”

“怎么叨的?”金拿罗问。

“咬住我的身体。”马康姆说着,掀起衬衫来。只见一排青紫色的牙痕呈一个很大的半圆形在他的肩膀一直延伸到他的肚脐处,“用牙齿咬住我。把我提起来,恶狠狠地摇动着我的身体,然后把我往地上一摔。我还算好——当然被吓昏了,不过,我还没事——直到他把我摔在地上之前我都没事。这一摔把我的腿给弄断了。他咬的伤还不及那一摔的一半狠。”他吸了一口气,“你想想看。”

哈丁说道:“大多数体型庞大的食肉动物,上下颚并不是非常有力。他们真正有力的是颈部肌肉,上下颚只是咬住不放,但他们却会用脖子来扭动撕扯。但是,碰到像马康姆博士这样块头不大的动物,霸王龙只需摇?他,然后把他扔到地上。”

“恐怕就是这么回事,”马康姆说道:“要不是那庞然大物根本心不在焉,我怀疑我还能不能生还。说实话,他给我的感觉是相当笨拙、就像是一件比汽车或小型公寓小一些的东西。”

“你是说它攻击你的时候并不是全神贯注?”

“我这样说不好受,”马康姆回答说,“但我确实感到它的注意力不全在我身上。当然喽,我的注意力可全在它身上。不过,它重达八吨,我可没这么重。”

金拿罗转身对哈丁说道:“他们现在就要去修补栅栏了。阿诺说马尔杜在驱赶动物回自己围场的时候需要你帮忙。”

“好吧。”哈丁答应道。

“只要你和塞特勒博士留下来,并且有足够的吗啡就行了,”马康姆说道,“只要我们这里不发生马康姆效应。”

“什么是马康姆效应?”金拿罗问道。

“谦虚的英德,”马康姆说,“使我不能向你详细解释以我的名字命名的现象。”他又叹息一声,闭上眼睛。很快地,他便睡着了。

爱莉跟金拿罗一起走到外面的走廊,“别听他瞎扯,”她说,“他心情过度紧张。直升机什么时候到?”

“直升机?”

“他的腿需要手术。你去联络叫他们派架直升机来,将他载离这个岛。”

第十章 公园

那台手提式发电机卡答一声,便轰鸣运转越来。石英泛光灯在伸缩吊的一头闪着亮光。马尔杜听到北边不远处的丛林河中传来河水轻轻的流淌声,他转身折回到维修车,看到一名工人拿着一把大动力锯从车里出来。

“不,不,”他说道,“只要绳子,卡洛斯。我们不需要把栅栏锯掉。”

他又转回头看看栅栏。一开始他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短路的部分,因为他们看不清楚:一颗矮小的原始果树斜倚在栅栏上。这是种植在园内该区的几棵原始果树中的一棵。这种树枝叶茂盛,目的就是为了将栅栏遮蔽起来。

这棵树上原先是被特地用钢丝和松紧螺丝扣加以固定的。但钢丝在暴风雨中挣断了,金属松紧螺丝扣正巧砸在栅栏上,使得栅栏的电流短路。当然,这些都是不应该发生的。在靠近栅栏的地方,公园工作人员应该使用外包塑胶的电线和瓷质松紧螺丝扣才对。但是这种事还是发生了。

不管怎么说,这件工作干起来并不麻烦。他们只需把树从栅栏拖开,拿走金属螺丝扣,再留下标记,早上园丁就可以来收拾干净了。这么做至多只需二十分钟,这样也好,因为马尔杜知道,双脊龙总爱待在靠近丛林河的地方。即使工人跟河之间有栅栏隔开,双脊龙也能够把使人失明的毒液从栅栏那边喷吐过来。

一个名叫拉蒙的工人走过来:“马尔杜先生,”他说,“你刚才看到亮光了吗?”

“什么亮光?”

拉蒙指向丛林的东边说;“我从车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在那里,是很微弱的光。你看到了吗?看起来像是车灯,但它没在动。”

马尔杜眯起眼睛仔细看着。也许只是一盏维修灯。不管怎么说,现在又有电了,“我们等一会儿再管这件事。”他说道,“现在,我们还是先把树从栅栏上移开吧。”

阿诺情绪极佳。公园的秩序差不多已恢复了。马尔杜在修整栅栏,哈蒙德跟哈丁一块去监督把动物赶回他们应去的地方。尽管很疲倦,阿诺仍然感觉良好,他甚至有心让金拿罗律师高兴一下,“马康姆效应?”阿诺问他,“你在为这个烦恼?”

“我只是好奇而已。”金拿罗说道。

“你是说你希望我告诉你为什么伊恩·马康姆会弄错?”

“正是这样。”

阿诺点上一根烟说道:“这是个技术性的问题。”

“不妨让我听一听。”

“好吧,”阿诺说道,“浑沌理论描述非线性系统。现在它已成了一种用途极广的理论,用于研究包括从股票市场到心跳节奏的任何事情,是一种十分流行的理论。把它应用于具有不可预测性的任何复杂系统,这是十分流行的做法。明白吗?”

“明白。”金拿罗回答道。

“伊恩·马康姆是专攻浑沌理论的数学家,相当有趣且风度翩翩,但是他所做的事情,除了喜欢穿黑衣服外,基本上就是使用电脑模拟复杂的系统。约翰。哈蒙德热衷于最新的科学奇想,所以他请马康姆在侏罗纪公园模拟了这套系统。马康姆照办了。马康姆的模型都是在电脑显示幕上出现的相空间形状。你看过吗?”

“没看过。”金拿罗答道。

“嗯,它们看起来像一只古怪扭曲的船用螺旋桨。据马康姆说,任何系统的行为都是按照这个螺旋桨状物的表面进行的。你听得懂吗?”

“不怎么懂。”金拿罗说道。

阿诺把手平放在空中,“这么说吧。把一滴水放在我的手指上。这滴水就会从我的手背上滑下去。也许它从手腕处流淌下去,也许会滑到大拇指那里,也许会从手指中间滚落。我不清楚它到底会滑向哪个地方,但我知道它必定会滑向我的手表面的某个地方。别无选择。”

“这个我懂。”金拿罗说道。

“浑沌理论对整个系统的处理方法就像一滴从复杂的螺旋桨表面滚落的水殖粱样,那一滴水也许会持续滚下,也许会朝外向边上滑去,也许会有许多不同的可能性,这要看具体的情况而定。但是,它总是在螺旋桨状物的表面移动。”

“是这样。”

“马康姆的模型往往有一个突出物或是一个陡坡斜面,水滴的滑动就从那里大大加速。他谦虚地把这种加速滑动现象称为‘马康姆效应’。整个系统可能会突然间瘫痪。他就是这么说侏罗纪公园的,说它存有潜在的不稳定性。”

“潜在不稳定性,”金拿罗问道,“你们看到他的报告后有什么反应?”

“我们当然表示不同意,并对他的报告不予理睬。”阿诺说道。

“那样做明智吗?”

“那是不言自明的。”阿诺说,“我们毕竟是在跟生物系统打交道。是生命,而不是电脑模型。”

透过刺眼的石英灯光可以看到棱齿龙绿色的头颅从吊链中伸出来,舌头吐在外面晃汤,眼神呆滞。

“小心!小心!”起重机开始起吊时,哈蒙德大声喊叫着。

哈丁嘴里咕哝了一声,在恐龙头颈上又经经地套上皮颈圈。他不希望妨碍它颈动脉的血液循环。起重机嘶嘶响着,把恐龙高举到空中,随即又把它卸放到等候的卡车上。这只棱齿龙是只小恐龙,身长七英尺,体重约五百磅。它全身呈深绿色,夹杂着棕色的斑点。此刻它呼吸缓慢,不过看来没问题。哈丁刚才用麻醉枪射中了它。显然,哈丁选用的麻醉剂量刚好适中。给体型庞大的动物用麻醉药总是令人紧张的,用得太少,他们会跑掉,跑到树林里你找不到他们的地方才倒下;用得太多,他们的心脏会永远停止跳动。这头棱齿龙只是猛跳了一下就跌倒在地、麻醉得恰到好处。

“注意!当心!”哈蒙德对着工人大喊大叫。

“哈蒙德先生,拜托。”哈丁说。

“唔,他们是应该小心——”“他们是很小心。”哈丁说道。他爬上卡车装货平台的后面,棱齿龙正在往下吊。他替它套上了控制面具。哈丁替他戴上追踪心跳情况的心电图颈圈,然后拿起一个大型的电子体温计,塞入它的直肠。

温度显示出来了:九十六。二度。

“它情况怎么样?”哈蒙德烦躁地问道。

“它很好,”哈丁?答道,“体温只下降了一度半。”

“那太多了,”哈蒙德说道,“麻醉太深了。”

“你总不希望它现在就醒来,从卡车上跳下去吧。”哈丁?敬了一句。

来公园之前,哈丁是圣地牙哥动物园的兽医主任,也是世界鸟类保护方面的重要专家。他曾走遍全球,与欧洲、印度、日本等国的动物专家就外国鸟类的保护问题进行探讨。当这个古怪的小个子男人出现在他面前,提供他一个私人娱乐性公园的职位时,他对此丝毫不感兴趣。但是当他了解到哈蒙德所做的事情……就难以放弃了。哈丁天生具有一种学术禀性,想到有可能写出第一部兽医内科教材:恐龙的疾病,这种吸引力便令人无法抗拒。二十世纪后期,兽医学在技术方面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一流的动物园开办了与医院几乎没有差别的兽医诊所,然而新的教科书却只是修改旧有的版本而已。身为世界一流的兽医师,哈丁已没有什么领域等待他去征服,但是成为第一位照管一种全新动物物种的人,那还真有点非比寻常!

哈丁从未后悔过他作出的选择。他已获得大量关于这些动物的专门知识。现在,他不希望哈蒙德指挥他。

棱齿龙鼻孔里哼了一声,身体抽搐了一下。它的呼吸依然缓慢,视觉反应能力还未恢复。不过,是开车的时候了,“快上车吧,”哈丁?道,“我们把这位小姐送回它自己的围场去。”

“生物系统,”阿诺说道,“与机械系统不同。生物系统永远不会处于平衡状态。它们的内在原本就是不稳定的。它们表面也许显得稳定,但其实并非如此。一切都在不断地运动着、变化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切都处于崩溃瘫痪的边缘。”

金拿罗皱起了眉头,“但许多事情是恒定不变的,体温是不变的,其他的各种——”“体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阿诺说道,“无时无刻。它以每天二十四小时为一周期不断变化着,早晨最低,下午最高。它随着情绪、身体状况、运动、外部气温及所摄入食物的不同而变化。它不断地起伏升降。即使一声轻笑也能在体温曲线图上显现出来。无论在什么时候,总有些作用能使体温上升,另有一些作用使体温下降。体温原本就是不稳定的,而生物系统的其他各个方面也都跟体温一样。”

“你是说……”

“马康姆只不过是又一位理论家而已,”阿诺说道,“他总在办公室里,创造了一个理想的数学模式,而且从未意识到,他所以为的欠缺之处事实上定必然存在的。比方说,我在研究飞弹的时候,我们曾碰到一种称为‘共振侧滑’的玩意儿。‘共振侧滑’的意思是,飞弹离开发射台时即使有一点点偏差,最后就毫无希望。它必然会失控,必然无法收回,那就是机械系统的特点。一点微不足道的不稳定会变得越来越严重,直至整个系统全部毁掉。但是,同样这些微不足道的不稳定性对生物系统来说却是必定存在的、至极重要的。这意味着系统反应适度、健康正常,可是马康姆却从来不明白这点。”

“你确定他不明白吗?他看起来对生物与非生物之间的区别相当清楚——”“注意,”阿诺说道,“证据就在这里。”他指着电脑显示幕,“不到一小时,公园就会全部恢复正常。惟一还需要我去弄清楚的只剩电话了。不知怎么回事,电话仍然没有通。不过其他的都运转起来了。这种情况按照理论是不会发生的,但这是事实。”

针头深深地扎进了恐龙的脖子。这只处于麻醉状态的雌性剑龙侧身躺在地上。哈丁将药水注射进它的体内。恐龙立即开始惊醒,鼻孔里发出哼哼声,有力的后腿使劲地蹬着。

“所有人快走,”哈丁一边迅速后退一边说道,“赶快离开。”

恐龙摇摇?晃地站了起来,像喝醉酒似地站在那里。它摇?着像蜥蜴般的脑袋,望着退到后面石英灯下的人们,眨着眼晴。

“它有点萎靡不振。”哈蒙德担心地说道。

“暂时的,”哈丁说道,“一会儿就好了。”

恐龙咳嗽一声,慢慢穿过空地,一直走到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它怎么不跳?”

“它会的。”哈丁说道,“要过差不多一小时后它才会完全恢复。它没问题。”他转身向汽车走去,“行了,我们去收拾另一只恐龙吧。”

马尔杜看着最后一根桩子被钉入地面。绳索被扯紧,那株原始果树从栅栏上移开了。马尔杜看到在银色栅栏的短路部分出现了焦黑的斑纹、栅栏下面的几个陶瓷绝缘体破碎了。得把它们换掉。但是要这么做,阿诺必须先把所有栅栏的电流先切断才行。

“控制室,我是马尔杜。我们准备开始修理。”

“好的,”阿诺回答道,“现在把你那一段关掉。”

马尔杜瞥了一眼手表。远处什么地方传来动物的轻轻叫声,这叫声听起来像是猫头鹰,但他知道那是双脊龙。他走到拉蒙身边说:“我们把握时间把这事办完,我还想去弄其他的栅栏。”

一个小时过去了。唐纳。金拿罗目不转睛地盯着控制室里那幅发光的公园图,光点和数字不停地在图上闪烁变化,“现在是怎么回事?”

阿诺在控制台上不停地忙着,“我在想办法让电话恢复正常。这样我们就可以打电话了解马康姆的情况了。”

“不是这个,我是指公园里那边。”

阿诺抬头看了一眼控制板说道:“看来他们已经差不多将那些动物安顿妥当了,还有那两段栅栏也修好了。我跟你说过,公园已恢复控制了,没有发生马康姆效应那样的悲剧性结局。事实上,只有第三区的栅栏……”

“阿诺。”这是马尔杜的声音。

“什么事?”

“你看到那该死的栅栏了吗?”

“等一下。”

金拿罗看到,在其中一个监视幕上,风吹草偃,远处有一个低矮的水泥屋顶,“那是蜥脚类动物喂食楼,”阿诺解释道,“是我们用来存放设备、储存饲料等的一个杂物间。公园里到处都有这样的建筑物,每个围场都有一间。”监视幕上图像在移动,“我们现在调转镜头去看看栅栏……”

金拿罗看到灯光下一堵金属网眼的墙体闪闪发亮,一边被踩倒踏平了。马尔杜的吉普车和工作人员就在那里。

“嘿,”阿诺说道,“看来霸王龙进了蜥脚类动物的围场。”

马尔杜说:“今天晚上它可以饱餐一顿了。”

“我们必须想办法让他离开那里。”阿诺说道。

“用什么办法呢?”马尔杜问道,“我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制服霸王龙。我会修整栅栏的,但我得等到明天天亮才会进去。”

“哈蒙德会不高兴的。”

“这个问题等我回来之后再讨论。”马尔杜说道。

“那只霸王龙会咬死多少蜥脚类动物?”哈蒙德边说边在控制室内来回踱步。

“也许只有一只,”哈丁说:“蜥脚类动物块头大,霸王龙弄死一只就够它吃上好几天。”

“我们今天夜里必须出去逮住它。”哈蒙德说道。

马尔杜摇摇头说:“我不去。等明天天亮再说。”

哈蒙德不断地踱起脚来,他每次生气的时候都这样,“你是不是忘了你是为我工作的?”

“没有,哈蒙德先生,我没忘。但那边有只成年霸王龙。你打算怎样逮住它?”

“我们有麻醉枪。”

“我们只有安装了二十CC的鲁俩弹的麻醉枪,”马尔杜说道,“对付四百到五百磅重的动物是可以,可是那只霸王龙重达八吨,它根本就感觉不到这点麻醉药。”

“可是你订购了大量的麻醉枪……”

“我曾提出要三枝大剂量枪,哈蒙德先生。可是你把数量减少了,结果我们只有一枝,而那枝现在也没有了。乃德瑞走的时候带走了它。”

“真荒唐。谁让他这么做的?”

“乃德瑞与我无关,哈蒙德先生。”马尔杜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哈蒙德问道,“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办法制止霸王龙吗?”

“这正是我的意思。”马尔杜回答道。

“真是荒谬、可笑。”哈蒙德说道。

“这是你的公园,哈蒙德先生。你不希望让任何人伤害到你的宝贝恐龙。那好,现在你的一只霸王龙来到了蜥脚类动物的地盘,而你他妈的又对此无能为力。”他离开了控制室。

“你等一等。”哈蒙德急忙跟着追了出去。

金拿罗两眼瞪着显示幕,听到外面走廊上大喊大叫的争吵声。他对阿诺说道:“我想你们还没有控制住公园。”

“别瞎说,”阿诺又点上一根烟说,“我们是这座公园的主人。几个小时后天就亮了。我们在把霸上龙弄出来之前可能会失去几只恐龙,但是,相信我,我们是公园的主人。”

第十一章 黎明

一阵很响的吱嘎声把葛兰从睡梦中吵醒,接着他听见一阵机械发出的轰隆声。他睁开双眼,看见身边的传送带上有一大捆干草正在往上向屋顶移动,接着又是两大捆。随后,机械的虫隆声嘎然而止,就像它刚才突然开始一样。这幢钢筋水泥建筑物里又是一片寂静。

葛兰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地伸了伸懒腰,痛苦地皱皱眉头,然后坐了起来。

淡黄色的光线从侧面的窗户照射进来。现在已是早晨:他睡了整整一夜!他看了看手表:已是清晨五点。还有将近六个小时,船才会被召回去。他呻吟着又往地上一躺。他觉得脑袋一阵阵抽痛,浑身像被打了一顿似地疼痛不已。他听见从拐角处传来的像生了锈的车辆发出的咯吱咯吱声,接着传来的是莉丝咯咯的笑声。

葛兰慢慢站起来,环视了一下这幢建。现在天色已经大亮了。他看出这是一幢喂食楼,里面堆放着干草、饲料和设备工具。墙上有一个灰色的金属盒和一块用模板印的牌子:蜥脚类动物喂食楼(○四)。跟他先前所预料的一样,这里一定是蜥脚类动物围场。他打开那个金属盒,里面有一部电话机,可是当他拿起听筒时,只听见里面嘶嘶的静电干扰声。显然电话系统的故障还没有排除。

“把食物嚼碎,”莉丝在说话,“别那么贪吃,拉尔夫。”

葛兰转过拐角,看见莉丝正站在栏杆旁,拿着一大把干草喂着栏杆外的一只动物。那动物看上去像只粉红色的大猪,葛兰刚才听到的咯吱声正是它发出的。其实这是一只小三角龙,跟一匹小马差不多大小。它的头上还没有长出犄角,只是在那双温和的大眼睛后长着一个弧形的骨质大颈盾。它把嘴从栏杆空隙中伸过来,莉丝再度把干草给他时,它的两只眼睛看着她。

“这就对了,”莉丝说道,“干草很多,别急。”她在小三角龙头上轻轻拍了两下,“你爱吃干草,是不是,拉尔夫?”

莉丝转过身看见了葛兰。

“这是拉尔夫,”莉丝说道,“它是我的朋友,喜欢吃干草。”

葛兰走近了一步,皱起眉头,又停住了脚步。

“你好像很不舒服。”莉丝说道。

“我的确觉得很不舒服。”

“丁姆也是。他鼻子都肿起来了。”

“丁姆在哪里?”

“他在撒尿,”她说道,“你愿意帮我喂拉尔夫吗?”

小三角龙看着葛兰,干草从它的嘴巴两侧冒工出来,它每嚼一下,都有些草往下掉。

“它吃东西时不爱干净,”莉丝说道,“而且它也饿坏了。”

小三角龙嚼光之后,舔舔嘴唇,张开嘴巴还要吃。葛兰看见了它那细长锐利的牙齿和鹦鹉喙似的上颚。

“行了,等一下。”莉丝又从水泥地上拿起一些干草,“说真的,拉尔夫,”她说道,“你妈妈一定从来没有喂过你吧!”

“它怎会叫拉尔夫呢?”

“因为它长得像我们学校里的拉尔夫。”

葛兰走过来,轻轻抚摸着它脖子上的皮。

“没问题,你可以跟它亲热亲热,”莉丝说道,“它喜欢有人跟它亲热,对不对,拉尔夫?”

它的皮肤干燥温和,上面有足球那样的花纹图案。葛兰摸它的时候,它轻轻地叫了一声。栏杆外面,它那粗大的尾巴快活地不断甩动着。

“它相当温顺。”拉尔夫边吃边用眼睛看着莉丝,然后又看看葛兰,毫无害怕的样子。这使葛兰想起:恐龙对人类的反应一定与一般动物不同,“也许我可以骑在它的背上。”莉丝说道。

“别骑它。”

“我敢肯定它会让我骑的,”莉丝说道,“骑在恐龙背上一定别有一番趣味。”

葛兰的目光越过栏杆边的那只恐龙,向外面的蜥脚类动物围场的露天场地看去。天越来越亮了。葛兰心想应该走出去,到外面的空地上,使空地上方的感应器启动起来。毕竟控制室的人要花一小时左右才能赶到他这里来。想到电话至今还打不出去,他颇觉得不悦……

他听到一阵深深的鼻息声,彷佛是一匹高大的马发出的声音。突然,三角龙变得烦躁不安起来,极力想把头从栏杆中抽回去,但它的大颈盾被卡在栏杆中间,于是它惶恐地叫起来。

那鼻息声又响了,这次离得更近。

拉尔夫前腿腾空,发了疯似地拼命想从栏杆上摆脱。它的头前伸后退,在栏杆上来回蹭着。

“别急,拉尔夫。”莉丝说道。

“把它推出去!”葛兰说道。他伸手扶住小三角龙的头,用身体抵着它,同时将它斜拉、朝后推。

大颈盾终于从栏杆中滑脱,小三角龙顿时失去平衡,侧身栽倒在栏杆外面。接着只见它身上的阳光被什么东西的影子挡住了。一只比树干还粗的巨脚出现在眼前,那脚上长着五个弯弯的脚趾,就像大象的脚趾一样。

拉尔夫抬起头叫着。另一个头从上面低下来出现在它面前:那头有六英尺长,还长着三只长长的白色犄角,两只长在一对棕色大眼睛的上方,另一只小些的角长在鼻尖上。这是一只成年三角龙。这只庞然大物盯着莉丝和葛兰,慢慢地眨着双眼,随后又把目光转移到拉尔夫身上。它伸出舌头,舔着小三角龙。小家伙在它的大腿上快活地蹭起来,还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欢叫声。

“这是它的妈妈吗?”莉丝问道。

“好像是。”葛兰答道。

“我们也要给他妈妈喂食吗?”

大三角龙已经开始用嘴巴和鼻子轻轻地推着拉尔夫,把它从栏杆边推开。

“看来是用不着喂它了。”

小三角龙从栏杆边转身走开。它们母子俩一起朝空地走去,母亲不时地推推孩子,替他指路。

“再见,拉尔夫。”莉丝招招手说道。丁姆从建筑物的隐蔽处走了出来。

“你们听我说,”葛兰说道,“我准备上山去启动感应器,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这样他们就可以来接我们。你们得待在这里等我。”

“不行!”莉丝表示不同意。

“为什么?留在这里。这里安全。”

“你不要离开我们,”她说道,“对吧,丁姆?”

“对。”丁姆答道。

“那好吧。”葛兰说道。

他们从栏杆中间爬出去,到了外面。

天就要亮了。

空气温暖而润。天空呈现一片淡淡的紫红色。白色的雾气在地面缭绕。他们看见那只三角龙妈妈和它的拉尔夫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边吃着湖边树上的叶子,边朝一大群鸭嘴龙那边走去。

有些鸭嘴龙站在齐膝深的水里。它们低下扁平的头,在平静的湖中喝着水,他们在水中的倒影清楚可见。一会儿后,他们又抬起头,朝四周环视着。湖边一只小鸭嘴龙试探着伸出脚,吱吱地叫唤,随即又急忙把腿缩了回去。旁边的大鸭嘴龙以鼓励的神情看着它。

再往南,一些鸭嘴龙正在吃那里低矮的草木,有时它们用后腿站立起来,把前腿搭在树干上,以便吃到较高处枝干上的叶子。从树顶上方望去,远处有一只巨大的雷龙站在那里,身体比树尖还高,小小的脑袋在长长的脖子上转动着。这真是幅和谐安宁的景象。葛兰简直想像不出在这里会有任何危险。

“哎哟!”莉丝惊叫了一声,并赶紧低头躲避着。两只硕大的红蜻蜓嗡嗡地从他们身边飞过,每只的翼足足有三英尺长,“那是什么东西?”

“蜻蜓,”他说道,“侏罗纪是个大昆虫的时代。”

“他们会咬人吗?”莉丝问道。

“我想不会吧。”葛兰答道。

丁姆伸出手去,一只红靖蜒落在他手上。他可以感觉到这只巨型昆虫沉甸甸的重量。

“它会咬你的。”莉丝告诫丁姆。

但那只睛蜒只是慢慢挥动了几下它那有粉红色纹理的透明羽翼。后来,丁姆的手臂动了一下,它就飞走了。

“我们从哪条路走?”莉丝问道。

“从那里。”

他们开始穿过空地,来到安放在沉重的金属三脚架上的一个小?盒子前面。这是一个动作感应器。

葛兰停住脚步,在盒子前来回挥手,但毫无反应。既然电话还没有恢复,那感应器可能也无法正常运转,“我们再找一部感应器试试。”他指着空地另一头说道。这时他们听见远处传来大动物的吼叫声。

“见鬼!”阿诺说道,“我就是找不到。”他喝了口咖啡,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幕。他把所有的视频监视器都关上了。他正在控制室内查寻电脑代码。他觉得快精疲力竭,因为他已经连续工作了十二个小时。他转身面对着刚从实验室出来的吴。

“找到什么没有?”

“电话还是不行。我无法使电话重新正常运转。我想乃德瑞一定在电话上动了手脚。”

吴拿起听筒,听见里面传来嘶嘶的声音,“似乎是调变解调器的声音。”

“这么说,电话线路是受到干扰喽?”

“是的,大概是这种情况。乃德瑞还真行,他在程式代码中插了一个锁定装置,可是我现在找不到,因为我下达恢复命令时抹去了程式清单中的一部分程式。但是,很明显地,关闭电话的指令仍然还在电脑的记忆体中。”

吴耸耸肩说;“那又怎样?只要重新启动就可以了。关掉系统,然后你就可以清除记忆体了。”

“我以前从来没这么做过,”阿诺说道,“我不愿这么做。也许启动之后所有的系统都会恢复——但也许不会。我不是电脑专家,你也不是,起码不是真正的电脑专家。电话线路不通,我们就无法跟任何人联系。”

“如果命令是随机存取记忆体驻留,那就不会在代码中出现。你可以进行随机存取记忆体清除,同时进行查寻,但是你又不知道你要查寻什么,所以我想你只能重新启动了。”

金拿罗大呼小叫地跑了进来,“我们的电话还是不行。”

“正在设法解决这问题。”

“你们从午夜起就开始干了。马康姆的状况更糟糕了,他需要治疗。”

“也就是说我得把它暂时关掉,”阿诺说道,“我无法确定一切是否能恢复正常。”

“听着,”金拿罗说道,“在那边的旅馆里有个病人,他需要医生,否则就必死无疑。只有透过电话才能把医生叫来。也许已经有四个人死了。你现在应该马上把电脑关掉,把电话接通。”

阿诺犹豫不决。

“怎么回事?”金拿罗问道。

“这个,不过……安全系统不允许将电脑关闭,而且……”

“那就把那该死的安全系统关掉!你明白吗?如果得不到帮助,他会送命的!”

“好吧。”阿诺说道。

他站起来,走向主控板,打开上面的几个小门,把安全开关上的金属盖打开,把安全开关一个个关掉,“是你要这么做的,”阿诺说道,“你现在如愿以偿啦!”

他把总开关猛然一扳。

控制室内一片漆黑。所有的监视器屏幕都不亮了。他们二人站在黑暗中。

“我们得等多久的时间?”金拿罗问道。

“三十秒。”阿诺说道。

“呸!”他们穿过空地时,莉丝吐了一口。

“怎么啦?”葛兰问道。

“什么鬼味嘛?”莉丝说道,“像腐烂的垃圾一样,臭气薰天。”

葛兰迟疑了一下。他凝望着空地对面的树林,看看有什么动静,但他什么也没发现。连一点风也没有,树叶纹丝不动。清晨的一切显得如此恬静,“我想那是你的想像。”他说了一句。

“不是——”突然他听见了动物的叫声,是他们身后的一群鸭嘴龙发出来的。起先只有一只在叫,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最后那一大群鸭嘴龙全都高声叫喊起来。他们显得焦躁不安,不断扭动着身躯,慌慌张张地从湖里出来,围成一圈,把他们的孩子围在中间保护起来……

它们也嗅到了那股臭味,葛兰思忖。

随着一声吼叫,霸王龙猛然从五十码以外湖畔的树林中冲出来,烦敛似地大步穿过那片开阔地。它对葛兰他们视而不见,径直向那群鸭嘴龙奔去。

“我跟你们说嘛!”莉丝尖叫着说道,“可是没有人相信我的话。”

远处,鸭嘴龙鸣叫着开始四散逃命。葛兰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震颤,“快跑,孩子们!”他一把抓住莉丝,把她拎了起来,和丁姆一道飞快地穿过草地。他看见霸王龙来到湖边,在鸭嘴龙中横冲直撞。

鸭嘴龙甩动着大尾巴以抵御霸王龙的冲击,嘴里还不停地大声鸣叫。他听见树叶的哗哗声和树林发出的哗哗声。等他再度回头看时,他看见那些鸭嘴龙还在拼命地东奔西窜。

在一团漆黑的控制室里,阿诺看了看手表。三十秒。记忆体现在应该已经清除了。他把电源总开关向上一推。

?无动静。

阿诺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扳下开关,接着又向上推了一下,可是依然毫无动静。他感到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怎么回事?”金拿罗问道。

“见鬼!”阿诺说道。接着他才想起来,要想重新接通电源,必须先把安全开关打开。他啪、啪、啪地把三个安全开关全部打开,重新用弹簧锁盖把它们罩起来,然后他屏住?吸,再度打开电源开关。

房间里的灯亮了。

电脑嘟嘟地运转起来。

显示幕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谢天谢地!”阿诺说道。他急忙走到主监视器前,显示幕上出现了一排排符号(请参照图表十六)金拿罗伸手抓起听筒,可是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连嘶嘶的静电干扰声都没有了——只有一片寂静。

“这是怎么回事?”

“等一下,”阿诺说道,“重新启动后所有的模组都得由人工启动。”说着他赶紧回过身去忙了起来。

“为什么要由人工启动呢?”金拿罗问道。

“看在老天的分上,你能不能让我定下心来工作?”

吴说道:“这个系统永远也不应该关上。所以,一旦真的关上之后,它就以为某个地方出了毛病,所以它要求你以人工启动所有模组,否则,如果什么地方出现了短路,系统就会启动,短路,再启动,再短路,就这样无休止地恶性循环下去。”

“好了,”阿诺说道,“可以了。”

金拿罗拿起听筒,开始拨号,突然他停住了。

“天哪,看那是什么?”他边说边指着其中的一个图像显示幕。

但阿诺没在听他说话,他两眼正盯着公园图。上面,湖边有一簇密密麻麻的小?点正在向同一个方向移动,速度快极了,就像一阵旋风似地。

“发生什么事了?”金拿罗问道。

“是鸭嘴龙,”阿诺用平板的声调说道,“他们被吓跑了。”

鸭嘴龙大声吼叫着,以惊人的速度向前冲去。他们庞大的躯体紧紧地围成一团,小鸭嘴龙鸣叫着,竭力使自己不致被踩倒在地。这群狂奔的动物掀起漫天黄土。葛兰看不到霸王龙的身影。

鸭嘴龙正径直朝着他们这边狂奔而来。

葛兰仍然抱着莉丝,跟丁姆一起向一处岩地跑去,那里有一片茂盛且高耸参天的针叶树。他们拼命跑着,感到脚底下的大地在颤抖。恐龙的声音越来越近,震耳欲聋,就像是机场上喷射机的响声一样。

这声音响彻云霄,简直要撕裂他们的耳膜。莉丝嘴里在叫喊着,可是他听不到她在喊些什么。他们刚爬上岩石,那群动物就到了他们面前。

葛兰看到从他们身边疾驶而过跑在前面的几只恐龙,每只都有五吨重,但他只看到他们巨大的腿,接着,尘烟弥漫,立即笼罩了恐龙,葛兰什么也看不到了。他只感觉到他们庞大的身躯、粗大的四肢和痛苦的惨叫声。一只鸭嘴龙撞在一块大矿石上,翻身滚到了对面的原野上。

浓密的尘烟使他们几乎看不清岩石对面的情景。他们紧紧贴在石头上,听着鸭嘴龙的尖叫怒吼声和霸王龙骇人的吼声。莉丝的手指紧紧掐着葛兰的肩膀。

又一只鸭嘴龙粗粗的尾巴在岩石上狠狠抽打了一下,上面立刻溅满了鲜血。葛兰等打斗声移到了左边,就推着两个孩子往最大的那棵树上爬去。他们顺着树枝,飞快地爬上去,他们的周围尘土飞扬,恐龙惊慌地四处乱窜。当他们爬到二十英尺的高处时,莉丝抓住葛兰,不肯再继续爬上去了。丁姆也感到十分疲惫,葛兰心想,他们已经爬得够高了。透过尘烟,他们可以看到下面恐龙宽阔的脊背,他们转着圈,吼叫着。葛兰把背部靠在粗糙的树干上,咳嗽起来。他闭上眼睛,在那里等待着。

阿诺随恐龙群的移动调整着镜头。尘烟慢慢消退了。他看到鸭嘴龙已经向四处逃散,霸王龙也停止了追赶,这只能说明它已经逮住了一只动物。现在霸王龙正在湖边。阿诺看着视频监视幕说道:“最好让马尔杜去那里看看事情糟糕到什么程度。”

“我去找他。”金拿罗说着便离开了控制室。

第十二章 公园

一声轻微的劈啪声,就像是壁炉里火焰的爆炸声。有个热呼呼、湿漉漉的东西轻轻地摩擦着葛兰的脚踝,使他觉得痒痒的。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巨大的淡棕色脑袋。这个脑袋逐渐变尖,下端是个形似鸭嘴的扁平嘴巴;双眼突出在扁平鸭嘴的上边,就像牛眼一样温柔和善,那鸭嘴张开正咬嚼着葛兰坐着的那根大树干上的树枝。他看到它嘴里长着扁平的大牙。它咀嚼着树枝,温热的嘴唇又一次碰到他的脚踝。

一只鸭嘴龙。他看到它离他这么近,感到非常震惊。这并不是因为他害怕;所有的鸭嘴龙都是食草动物,而且这只鸭嘴龙的行为完全就和牛一样。虽然它的身躯庞大,不过它的行为举止却安详平静,葛兰并不害怕。他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小心翼翼、一动不动地看着它吃叶子。

葛兰感到震惊是因为他对这只动物有一种主人般的感觉:这也许是玛亚龙,生存于蒙大拿的白垩纪期。葛兰和约翰。霍纳曾经合作,首次对这种动物作过描述。玛亚龙这个称呼的意思是“理想的恐龙妈妈”;人们认为玛亚龙精心保护蛋直到幼玛亚龙孵出,并且一直照顾他们直到自食其力为止。

葛兰听到一阵急切的吱吱喳喳声,那个大脑袋立刻低了下去。葛兰稍稍移动一下,便看到了小鸭嘴龙在大鸭嘴龙脚边蹦来跳去。小鸭嘴龙全身呈深棕色,有黑色的斑点。大鸭嘴龙的头低低地垂在地面上,一动也不动地等着;小鸭嘴龙用后腿站立着,前腿靠在妈妈的下巴上,吃着从妈妈嘴巴两边伸出来的树枝。

鸭嘴龙妈妈耐心地等着孩子吃完,把两条前腿放回到地上,然后它的大脑袋居然又往上伸向葛兰坐的地方。

鸭嘴龙继续吃着树枝,距离葛兰只有几英尺远。葛兰看着它扁平的嘴巴上面那两个细长的气孔。显然鸭嘴龙嗅不到葛兰的气味,虽然它的左眼正对着他,可是不知怎么地,这只鸭嘴龙对他没有任何反应。

他想起昨天晚上霸王龙也没有看见他。葛兰决定做个试验。

他咳嗽了一声。

立刻,鸭嘴龙吓呆了,便僵在那里,大脑袋突然停止转动,上下颚也不再咀嚼,只有眼晴在动着,寻找声音的来源。过了一会儿,它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危险,便又继续咀嚼起来。

太有趣了,葛兰想道。

莉丝一直坐在他怀里,这时睁开眼睛问道:“嗨,那是什么?”

鸭嘴龙惊慌地狂吼了一声,这一声巨吼把莉丝吓了一大跳,她差一点从树上跌落下去。鸭嘴龙的头离开树枝,又大吼一声。

“别惹它。”丁姆在上面的树枝上说道。

大鸭嘴龙从树旁走开时,小鸭嘴龙吱吱地叫着,在妈妈的腿边转来转去。大鸭嘴龙歪着头,好奇地仔细看着葛兰和莉丝坐的树枝。那上翘的笑咪咪的嘴唇,使鸭嘴龙的表情显得十分滑稽可笑。

“它被吓呆了?”莉丝问道。

“不,”葛兰说道,“你只不过令它有些惊讶而已。”

“那么,”莉丝又问道,“它会让我们下去呢,还是会怎样?”

鸭嘴龙离开他们躲藏的那棵树已有几十英尺了,这时它又吼叫一声。葛兰感觉到它是想把他们吓跑。可是鸭嘴龙看来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它的行为显得困惑不安。他们静静地等着,过了一会儿,鸭嘴龙又走近树枝,嘴巴移动着希望找到点什么。很显然地,它又准备开始吃了。

“算了,”莉丝说,“我不想待在这里。”她开始沿着树枝往下爬。她的行动使鸭嘴龙又一次惊叫起来。

葛兰很惊讶。他想,只要我们不动它就看不到我们,过一会儿它就会忘记我们的存在。这就跟霸王龙一样——这又是一个两栖动物视觉皮层的典型例证。对蛙类动物的研究表示,两栖动物只能看到移动的物体,比如昆虫之类的东西。如果某个东西不动,它们根本就看不到。鸭嘴龙看来也是如此。

不管怎样,玛亚龙现在看到这些怪物爬下树来感到十分不安。它最后大叫一声,便推着它的孩子慢慢地走开。它又停顿一下,回头望了他们一眼,然后继续向而走去。

他们来到了地面。莉丝抖抖身上的衣服,两个孩子浑身都盖了一层细细的尘土。四周的草地被踩平了。上面有一条条的血迹,还有一股酸臭味。

葛兰看着手表,“我们最好离开这里,孩子们。”他说道。

“我不走。”莉丝说道。

“我们不能不走。”

“为什么?”

“因为,”葛兰说道,“我们必须告诉他们那条船上的情况,既然他们在动作感应器上看不到我们,那我们就只能自己一路走回去。这是惟一的办法。”

“我们为什么不用筏子呢?”

“什么筏子?”

丁姆指着低矮有栏杆的喂食楼,他们就是在那里过夜的,距离这里有二十码远,必须穿过空地。

“我在那里看到一艘皮筏。”他说道。

葛兰立刻明白了筏子的好处。现在是早上七点钟,他们至少有八英里的路程要走。如果能乘上筏子走水道,他们就会比在陆地行走要快得多,“我们就用皮筏吧。”葛兰说道。

阿诺按下键钮,打开视像搜索装置。他看着监视器开始扫描整个公园,每两秒变换一次图像。这样一直盯着屏幕看是很累人的,但这是找到乃德端的吉普车的最快办法,马尔杜对此态度十分坚决。他已经和金拿罗一起驱车去看过恐龙惊慌地四处乱窜的状况,然而现在既然已是大白天,他希望能把车找到。他需要那些武器。

他的内部通话系统卡察一声响了起来,“阿诺先生,我可以跟你说话吗?”

是哈蒙德的声音,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上帝在说话,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你要过来吗?哈蒙德先生?”

“不,阿诺先生,”哈蒙德说道,“你到我这里来。我跟吴博士都在遗传实验室,我们等你来。”

阿诺吸了口气,从屏幕前走开。

葛兰跌跌撞撞地在建筑物内黑沉沉的角落里找着。那里有五加仑的除莠剂容器、树木修剪设备、吉普车备用轮胎、防旋风栅栏绳圈、上百磅重的施肥袋、一堆堆棕色的瓷质绝缘器、空汽油罐、工作灯和电缆线等,他在这些杂物之间费劲地往里走着。

“我没看到皮筏。”

“继续找。”

一袋袋水泥、一段铜管、绿色的金属网……还有两把塑胶桨被挂在水泥墙上的弹簧夹中。

“好了,”他说道,“可是皮筏在哪里?”

“一定就在这里的哪个地方。”丁姆说道。

“你刚才没见到皮筏吧?”

“没有,我只是猜皮筏会在这里。”

葛兰把这些杂物翻了一遍,也没有找到皮筏。不过他却发现了一套平面图。这些图被卷在一起,塞在墙上的一个金属柜里,由于潮湿而起了点点的霉斑。他把平面图铺在地板上展开,掸掉了上面的一只大蜘蛛。他盯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

“我饿了……”

“等一下。”

这是岛上主要地区的详细地形图。他们正在这个区域里。从图上看来,大湖逐渐变得狭窄,通向他们先前见过的那条河流,而河流弯弯曲曲地向北延伸……一直穿过鸟舍……然后继续向前流淌,来到离度假旅馆不到一英里的地方。

他把地形图又翻了一下。怎样才能走到大湖边呢?根据地形图来看,在他们所在这幢房子后面应该有个门。葛兰抬起头来,看到了凹嵌在水泥墙里的门。门很宽,足以通过一辆小轿车。他打开门,看见一条小石子路一直通往湖边。这条路挖在地面下,因此从上面看不到。这一定是一条辅助道路。它通向湖边的一个码头。码头上清楚地挂着印有皮筏储藏处的牌子。

“嘿!”丁姆说,“你看这个。”他将一个金属箱子递给葛兰。

葛兰打开箱子,发现里面有一枝压缩空气枪和一块包着麻醉镖的布条。一共有六把飞镖,每把都像他的手指那么粗。上而标示着摩洛|七○九。

“干得好,丁姆。”他将布条挂在肩上,把空气枪塞在腰间。

“这是麻醉用的吗?”

“我想应该是。”

“那皮筏呢?”莉丝问道。

“我想应该是在码头上。”葛兰说道。他们一起沿着石子路走去,葛兰把船桨扛在肩上,“但愿是个大皮筏,”莉丝说道,“因为我不会游泳。”

“别担心。”葛兰说道。

“也许我们还可以抓几条鱼。”莉丝说道。

他们顺着那条路走着,两边的斜坡堤岸逐渐升高。他们听到一阵沉重而均匀的鼻息声,可是葛兰找不到它是从哪里传来的。

“你确定那里一定有皮筏吗?”莉丝问道。

“可能吧。”葛兰回答道。

他们继续往前走着,均匀的鼻息声也越来越响。可是他们又听到一种持续而嘈杂的嗡嗡声。等他们走到路的尽头,来到小小的水泥码头边时,葛兰不禁吓呆了。

霸王龙就在那里。

它笔直地坐在树荫下,前腿伸在身前,两眼睁着,身体一动也不动,只有头部随着每次的呼吸轻轻地上下摇动。嗡嗡声来自霸王龙身边的一大群苍蝇,它们在它的脸上、张着的嘴巴和血淋淋的牙齿上到处爬动。霸王龙身后侧躺着一只被它杀死的鸭嘴龙,它那血红的腰上腿上也叮满了苍蝇。

霸王龙离他们只有二十码远。葛兰猜想它一定已经看到了他们,可是那只庞大的动物却毫无反应,只是坐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这只霸王龙正在睡觉。它坐在那里,但是睡着了。

葛兰示意丁姆和莉丝留在原来的地方,自已慢慢向前走向码头,现在他完全暴露在霸王龙的视野中。霸王龙继续睡着,轻声地打鼾。

码头上有一间漆成绿色的小屋与树叶混成一片。葛兰轻轻拔开闩门把门打开,往里面看去。他看到墙上挂着六、七件橘红色的救生衣,地板上放着几圈栅栏金属网、几捆绳子和两大块橡胶。橡胶块用扁橡皮带紧紧地捆在一起。是皮筏。

他回头看看莉丝。

她的嘴动了一下,表示在问:没有船?

他点点头表示:有了。

霸王龙举起前肢,拍打在它的嘴巴和鼻子边上嗡嗡乱飞的苍蝇。但除此之外,它一动也不动。葛兰把一块橡胶从小木屋拖到码头上。这东西出奇地重。他把橡皮带松开,找到了打气筒。随着嘶嘶的充气声,橡胶体开始膨胀,然后一声嘶——砰!它完全充足了气。这声音在他们听来响得吓人。

霸王龙嘴里咕噜了一下,鼻子哼了一声。它开始活动起来。葛兰做出准备逃跑的动作,但是霸王龙那巨大笨重的身躯换了个姿势,然后又靠着树干,舒舒服服地坐在那里,打了个长长的响嗝。

莉丝带着厌恶的神情用手在面前来回扇动。

葛兰紧张得浑身汗水淋漓。他拖着橡皮筏来到水边,皮筏噗通一声掉进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霸王龙还在酣睡。

葛兰把橡皮筏系在码头上,回到小木屋取出两件救生衣。他把救生衣放进皮筏内,然后向两个孩子招手叫他们到码头上来。

莉丝吓得面如土色,她摇手表示:不。

他打了个手势表示:过来。

霸王龙继续沉睡。

葛兰用手指狠狠地在空中一戳。莉丝蹑手蹑脚向他走去,他做了个手势要她上皮筏,接着,丁姆也跟着上了皮筏,他们俩都穿上了救生衣。葛兰上了橡皮筏后,便把它从岸边推开。皮筏悄然无声地标向湖中。葛兰拿起双桨,把它们装进桨架。他们离码头越来越远了。

莉丝往右一靠,如释重负地大声吸了一口气。但她马上又露出极为恐惧的样子,赶紧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她的身子抖动着,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她在克制自己不咳出声来。

她总是在不该咳嗽的时候咳嗽!

“莉丝。”丁姆用低低的声音严厉地喊道,一面回头朝岸边看去。

她痛苦不堪地摇摇头,指指自己的喉咙。他明白她的意思:她的喉咙发痒,需要喝口水。葛兰在划桨,丁姆身子侧靠着皮筏,用手从湖里舀起一瓢水,然后把手弯成环状,递给她。

莉丝突然发出一声响亮的咳嗽声。在丁姆听来,这声音简直就像子弹出膛般在水面回汤。

霸王龙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就像狗一样用后脚搔着耳根。它又打了个呵欠。饱餐一顿后它有点昏昏欲睡,现在它正慢慢地清醒过来。

橡皮筏上,莉丝发出轻轻的含水漱口声。

“莉丝,你闭嘴!”丁姆说道。

“我没办法。”她低声说道,接着又咳了一声。葛兰手中的桨划得飞快,用力把皮筏划到湖面中央。

岸上的霸王龙摇摇?晃地站了起来。

“我没办法,丁姆!”莉丝痛苦地尖声说道,“我克制不住!”

“嘘——!”

葛兰以最快的速度划皮筏。

“反正现在没关系了,”她说道,“我们已离得够远了。它又不会游泳。”

“它当然会游泳,你这个白痴!”丁姆对着她叫道。

岸上的霸王龙来到湖边,纵身跳进水里。它猛然向他们游来。

“可是,我怎么知道它会游泳?”她说道。

“谁都知道霸王龙会游泳!书上都是这么写的!至少所有的两栖动物都会游泳!”

“蛇就不会。”

“蛇当然会。你这个白痴!”

“安静下来,”葛兰说,“用手抓住皮筏!”葛兰目不转晴地看着霸王龙,观察它在水中的游泳姿势。霸王龙站在齐胸深的水里,但是它巨大的脑袋高高地露在水面上。接着,葛兰意识到它不是在游泳,而是在湖底走着,因为又过了一阵子,它只剩下头顶那一块——眼睛和鼻孔——还伸出在水面。这时它看起来就像一头鳄鱼,而且它游泳的姿势也很像,大尾巴来回摆动,身后的湖水被它搅得浪花翻滚。霸王龙偶尔拍打水面时,葛兰看到了它的后脑之下隆起的背脊肉球,以及沿着长长的尾巴突出的背脊。

完全就像鳄鱼,他想道,心里不禁产生一阵不祥的预感。这是世界上最大的鳄鱼。

“对不起,葛兰博士!”莉丝哭泣着说,“我不是故意的!”

葛兰回头瞥了一眼。这里的湖面最多只有一百码宽,他们快到湖中央了。如果他继续往前划,湖水又会逐渐变浅,霸王龙就又可以在湖中步行了,而它在浅水里走得更快。葛兰调转船头,开始住?划去。

“你在干什么?”

这时霸王龙距他们只有几码远了。葛兰能够听到它靠近时发出的刺耳的喘息声。葛兰看着手里的桨,它们只是两块重量很轻的塑胶桨——根本不是武器。

霸王龙的脑袋往后一甩,张开大嘴,露出两排弯弯的牙齿,然后它肌肉猛然一抽,身体往皮筏猛扑过来。它在舷边扑了个空,巨大的脑袋一下子陷进水里,激起重重的波浪,皮筏被浪头推晃开去。

霸王龙沉人水中,水面咕噜噜地冒起一串气泡。湖面又恢复了平静。莉丝紧紧抓住舷边的把手,边往身后望着。

“它淹死了吗?”

“没有。”葛兰说。他看到气泡——接着是水面细微的水波——向皮筏靠近——“别松手!”他大叫一声。霸王龙用脑袋顶着橡皮筏的底部,斜着把它顶出水面。皮筏在空中摇摇?晃地旋转起来,然后又扑通一声落到水中。

“想想办法!”亚莉西丝尖声叫道,“想想办法!”

葛兰把空气枪从腰带上拔出来。这枪在他手里显得小得可怜,但是如果他能射中霸王龙的敏感部位,眼睛或是鼻子,就有可能——霸王龙在皮筏边上露出水面,张开嘴巴,吼叫着。葛兰瞄准了一下,然后便开火。麻醉镖在空中一闪,打在霸王龙的脸上。霸王龙甩了一下头,又吼叫一声。

突然间,他们听到湖的对岸传来另一声吼叫。

葛兰回头一看,发现那只小霸王龙正在岸边,蹲伏在死鸭嘴龙身上,想把猎物占为己有。小霸王龙啃咬着鸭嘴龙的尸体,然后高高昂起头,大吼一声。大霸王龙也看到了这一切,并立即作出反应——它回头奋力向岸边游去,去保护自己的猎物。

“它走了!”莉丝高兴得拍手大声尖叫起来,“它走啦!啦啦啦啦啦——笨蛋恐龙!”

小霸王龙从岸上挑战似地吼叫着,大霸王龙勃然大怒,拨开湖水全力向岸边游去。它冲上码头,飞奔上山,水从它硕大的身上不断往下滴。小霸王龙头一低马上跑开了,嘴里塞满了咬来的鸭嘴龙肉。

大霸王龙向它追去,从死鸭嘴龙的身旁经过,随即便消失在山的那边。他们听到它最后几声吓人的怒吼,接着皮筏往北划去,绕过一个弯道划进河中。

葛兰已筋疲力竭了,他背往后一靠瘫了下来。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几乎快喘不过气来。他躺在皮筏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

“你没事吧,葛兰博士?”莉丝问道。

“从现在起,请你们按我说的去做,可以吗?”

“喔——好吧。”她吸了口气,似乎他刚才提出的是世上最不合理的要求似地。她将手臂伸进水里,在水里浸了一会儿,“你不划了。”她说道。

“我累了。”葛兰回答道。

“那我们怎么还在动?”

葛兰坐起来。她说的是真的。皮筏平稳地向北漂去,“一定有水流。”这股水流正带着他们往北方旅馆的方向飘去。他看了看手表,很惊讶地发现才七点十五分,离他上次看表只过了十五分钟。可是他却觉得似乎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葛兰躺下去,背靠着橡皮筏的舷缘,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第五部

“系统中的缺陷将导致日后严重的后果。”

——伊恩·马康姆

《侏罗纪公园》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第一章 搜索

金拿罗坐在吉普车里,听到苍蝇在耳边嗡嗡飞舞,凝望着远处在热风中摇曳的棕榈树。看到眼前一片狼藉的景象,他内心非常震惊,因为这里好像才刚经历过一场战争似地:方圆一百码内的草地被踩平踏光;一棵巨大的棕榈树被连根拔起:地上以及他右边突起的岩石上,到处都溅满了血渍。

马尔杜坐在他身旁说道:“毫无疑问,霸王龙刚刚袭击了鸭嘴龙群。”他又喝了一口威士忌,然后盖上瓶盖,“妈的,怎么这么多苍蝇。”他说。

他们静静等着,观察着。

金拿罗的手指答答地在仪表板上弹击,“我们在等什么呢?”

马尔杜没有马上回答,“霸王龙就在那边的什么地方。”他一边说,一边眯起眼睛看着沐浴在晨光中的这片土地,“而且我们没有任何派得上用场的武器。”

“我们在吉普车里很安全的。”

“噢,金拿罗先生,它跑得比吉普车快。”马尔杜摇摇头说道。四轮驱动的车子最快的速度每小时只有三、四十英里,“我们一旦离开这条路来到泥地上,它将很快赶上我们,并把门撞翻。”马尔杜叹了口气,“不过现在我没发现那边有什么动静。你准备好要去冒险了吗?”

“当然罗。”金拿罗回答道。

马尔杜发动了汽车引擎。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响声,两只小方胸甲龙从正前方的乱草丛中惊跳起来。

马尔杜启动了车子,沿被踩平的草地绕了个大圆圈,然后逐渐往里缩小圆圈,最后来到刚才小方胸甲龙待着的地方。他下了车,往草丛的前方走去。黑压压一大群苍蝇从地上飞到空中,他停下了脚步。

“那是什么?”金拿罗问道。

“带着无线电话。”马尔杜说。

金拿罗从吉普车中站出来,急忙赶上前来。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他也能闻到先前出现的腐烂物的酸臭味。他看到草丛中有一个黑黑的东西,上面结满了血咖,四肢歪扭着。

“是只小鸭嘴龙,”马尔杜仔细打量着地上的体说道,“整群都被吓跑了,这只小鸭嘴龙离群,所以霸王龙逮住了它。”

“你怎么知道?”金拿罗问道。那只小鸭嘴龙被撕咬得四分五裂。

“从这些排泄物能看出来,”马尔杜说道,“看到那边草丛中的一点点白色的东西了吗?那是鸭嘴龙的排泄物,尿酸使它变成了白色。但是你再看另一边。”他指着草丛中齐膝高的一大堆东西,“那是霸王龙的粪便。”

“你怎么断定霸王龙不是后来才到的?”

“从撕咬的痕迹可以判断,”马尔杜说道,“有没有看到那些比较小的咬伤?”

他往腹部指着。

“这些伤口是方胸甲龙咬的,没有淌血,因此可以断定是在鸭嘴龙死后才咬的,是食腐动物留下的痕迹。方胸甲龙就是食腐动物。鸭嘴龙真正致命的是脖子上的伤口——你看那里,肩胛骨上面的一个大伤口——那无疑是霸王龙留下的。”

金拿罗俯身仔细看看鸭嘴龙被撕咬得不成样子的四肢,心里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身边的马尔杜打开无线电话说道:“控制室。”

“这里是控制室。”约翰.阿诺的声音从无线电话中传出来。

“我们又发现了一只死鸭嘴龙。未成年的。”马尔杜不顾烦人的苍蝇,蹲下去查看它的右脚底。只见脚底刺着一行字:“标本HD·○九号”。

无线电话响了起来,“我有消息要告诉你。”阿诺说道。

“哦?什么事?”

“我找到乃德瑞了。”

吉普车穿过一排棕榈树,沿着东边的小路来到通往丛林河的狭窄辅助道路。公园的这一带很热,四周都是闷热不透风、并且发出阵阵恶臭的丛林。马尔杜拨弄着吉普车上的电脑监视器,现在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幅有方格网线条的风景游览图,“他们是透过远程录影找到他的。”他说道,“一一○四区就在前方不远处。”

金拿罗看到前方的路上有一堵水泥屏障,马尔杜把车停在屏障旁边,“他一定是拐错了弯,”他说道,“这个小杂种。”

“他拿走了什么?”金拿罗问道。

“吴说他拿走了十五个胚胎。你知道那值多少钱吗?”

金拿罗摇摇头。

“一百万到一千万之间,”他摇了摇头说道,“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当我们又走近些时,金拿罗看到尸体就躺在汽车旁边。这具尸体看上去模糊不清,而且呈绿色——但吉普车一停,那团绿色的东西就四下散开了。

“是始秀颚龙,”马尔杜说道,“始秀颚龙发现了他。”

十九只机灵的始秀颚龙站在丛林边。这些跟鸭子差不多大的小食腐动物看到两个人从车里走出来,都不安地吱吱叫唤起来。

丹尼斯·乃德瑞仰面躺着,胖胖的娃娃脸现在又红又肿。苍蝇在他张开的嘴巴和厚厚的舌头四周嗡嗡地飞来飞去,他的身体血肉模糊——肠子被拖到外面,一条腿被咬穿了。金拿罗赶紧掉过头去,结果看到那些小始秀颚龙正用后腿蹲坐着,从不远处充满好奇地望着他们。他发现这些小恐龙前脚上有五个脚趾(编者按:含已退化不明显的两趾),他们跟人一样用前肢擦脸抹下巴,看起来好像带有一些人类的特徵——“奇怪,”马尔杜说道,“不是始秀颚龙。”

“什么?”

马尔杜一边摇头,一边说道:“看到这些斑点了吗?在他的衬衫上和脸上?闻到那种像干了的呕吐物那样的气味了没?”

金拿罗眼珠转了几下。他闻到了那种味道。

“那是双脊龙的唾液,”马尔杜说道,“是双脊龙吐出来的唾液。你看他眼角膜红红的。被双脊龙的唾液弄到眼睛是很痛苦的,但并不会致命。你得用抗蛇毒素清洗两个小时才能把它洗掉。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在公园的各处都备有抗蛇毒素,但这不是考虑到它对乃瑞德这个混蛋有什么用处。双脊龙先把他的眼睛弄瞎,然后又拦腰狠狠地咬了他一口。这种死法可真有点不太舒服,也许这世上终究还是有点公道的。”

金拿罗打开后车门,将灰色的金属管和一个不锈钢的盒子拿出来,这时始秀颚龙吱吱地叫起来,并在那里上蹦下跳,“都还在里面。”马尔杜说着,把两个黑色的圆筒递给金拿罗。

“这是什么?”金拿罗问道。

“就像它的外表一样啊,”马尔杜说道,“是火箭。”金拿罗往后退时,他又说道:“小心——你总不希望踩到什么东西吧。”

金拿罗小心地跨过乃德端的体。马尔杜拿着空气枪朝他们自己的吉普车走去,把它放在后座上。

他上了车,坐进驾驶座,“我们走吧。”

“那他怎么办?”金拿罗指指体问道。

“他怎么办?”马尔杜说道,“我们还有事要做呢。”他启动了车子。金拿罗回过头去,看到始秀颚龙又开始吃起来,其中一只跳到乃德端的身上,伏在他张开的嘴巴上,慢慢啃咬它的鼻子。

丛林河越来越窄。两边的河岸越靠越近,两岸的树枝树叶在头顶上方交汇,茂茂密密,把太阳光都遮挡起来了。丁姆听到小鸟吱吱喳喳的鸣叫声,看到小恐龙在树枝间一边欢叫一边蹦蹦跳跳。就整体来说,四周是一片寂静,在浓密的树荫下,空气闷热,没有一丝风。

葛兰看看他的手表:现在是八点钟。

他们静静地顺水漂流着,偶尔有点点的阳光从树枝间撒落下来。如果要说跟先前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皮筏好像比先前漂得更快一些了。葛兰这时睡醒了,他仰天躺在皮筏上,眼睛望着头顶的树枝。

他看到莉丝正伸手在皮筏前上方摘什么东西。

“嘿,你在做什么?”他问道。

“你说这些浆果我们可以吃吗?”她用手指着树问道。有些垂挂下来的树枝离他们很近,一伸手就能碰到。丁姆看到树枝上挂着一串串鲜红的浆果。

“不行。”葛兰说道。

“为什么?那些小恐龙都在吃嘛。”她指着树枝上跳来跳去的小恐龙说道。

“不行,莉丝。”

她叹口气,对他的权威表示不满,“要是爸爸在这里就好了,”她说道,“爸爸总是知道该怎么做的。”

“你在说什么啊。”丁姆说道,“他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做。”

“不对,他知道的,”她又叹了口气。皮筏一掠而过,莉丝眼睁睁地看着一棵棵树从眼前掠过去,这些树的根部盘根错节,一直延伸到水边,“就因为你不是他最喜欢的……”

丁姆转过身去,一声不吭。

“不过别担心,爸爸还是喜欢你的,虽然你迷的是电脑,不是体育。”

“我爸爸是个真正的体育迷。”丁姆向葛兰解释道。

葛兰点点头。在上面的树枝间,一些只有两英尺高的淡黄色小恐龙,从这棵树?”

?侥强檬鳌K?窍?”

鹦鹉一样长着带喙的头,“你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吗?”丁姆说道,“他们叫短角龙。”

“你少神气。”莉丝说道。

“我还以为你可能会感兴趣呢。”

“只有很小的小男孩,”她说道,“才会对恐龙感兴趣。”

“谁说的?”

“爸爸说的。”

丁姆大叫起来,但葛兰举起了手,“孩子们,”他说道,“别出声。”

“干什么?”莉丝说道,“我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如果我——”突然她不作声了,因为她也听到了,听到从下游传来的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那该死的霸王龙到底躲到哪里去了?”马尔杜对着无线电话说道,“我们这里没看到他的踪影。”他们又回到蜥脚类动物围场,环顾着鸭嘴龙惊跑时踩坏的那片草地。可是却不见霸王龙的一丝踪影。

“我们马上察看一下。”阿诺关上了无线电话。

马尔杜走向金拿罗,“马上察看一下,”他带着讥讽的口吻重复道,“他为什么不早点察看呢?他为什么不追踪霸王龙呢?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金拿罗回答。

“它没出现。”过了一会儿,阿诺的声音又响起来。

“它没出现?你是什么意思?”

“它不在感应器。动作感应器没有找到它。”

“见鬼,”马尔杜说道,“动作感应器原来不过如此。看到葛兰和两个孩子了吗?”

“动作感应器也没有发现他们。”

“好吧,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马尔杜问道。

“耐心等待。”阿诺回答道。

“看,你们看!”

就在他们面前的天空出现了巨大的鸟舍圆顶。葛兰曾经见过它,不过只是从远处望见而已;现在他才看清楚这鸟舍有多大——直径有四分之一英里,也许比这还要大。网格支架在淡淡的雾气中发出微微的亮光。他首先想到的是,那上面的玻璃一定有一吨重。可是,当他们靠近一看,才发现根本没有玻璃——只有支架而已。一层薄薄的网织物悬挂在里面。

“还没有建好。”莉丝说道。

“我想可能本来就是要那样盖的。”葛兰说道。

“那样的话,小鸟都可以飞出去了。”

“大鸟是飞不出去的。”葛兰说道。

皮筏漂到了圆顶的边缘处。他们抬头往上看,很快地他们就到了圆顶的下面,皮筏继续向下游漂去。只过了几分钟,他们就来到了圆顶的中央。圆顶高高地耸立在空中,在一片茫茫雾色中几乎看不到它。葛兰说道:“我好像记得这附近有一座旅馆。”过了一会儿,他看到北面的树沉顶上露出一幢建物的屋顶。

“你要停下来?”丁姆问道。

“也许那里有电话,或是动作感应器。”葛兰把皮筏往岸边划去,“我们必须设法跟控制室取得联系,时间不多了。”

他们离开皮筏,一步一滑地走在泥泞的河岸上。葛前使劲地把皮筏拖上岸,用绳子将它拴在树上,然后他们开始穿过茂密的棕榈树林向建物走去。

《侏罗纪公园》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第二章 鸟舍

“我就是不明白,”约翰·阿诺对着电话筒说道,“我既看不到霸王龙,也到处找不到葛兰和两个孩子。”

他坐在主控板前,又将一杯咖啡一饮而尽。他的身边到处撒着纸盒和吃了一半的三明治。阿诺感到精疲力竭了。时间已是星期六上午八点钟。在乃德瑞破坏了管理侏罗纪公园的电脑资料之后的十四个小时内,阿诺一直在耐心地工作,使系统一个个又恢复正常运转,“公园里所有的系统都恢复了,而且电话也通了,我已经替你叫了医生。”

电话的另一端,马康姆咳了一声,他正在旅馆自己的房间里。阿诺从控制室和他通电话,“可是你的动作感应器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唔,我要找的东西没有找到。”

“比如霸王龙?”

“它现在根本就没有出现。大约二十分钟之前,它沿着湖边往北跑去了,后来就没有再见到它。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除非它是去睡觉了。”

“你也没找到葛兰和孩子们?”

“没有。”

“我想这很简单。”马康姆说道,“动作感应器的覆盖面不够。”

“还不够?”阿诺生气地说道,“它们覆盖了百分之——”“百分之九十二的地区,这我知道,”马康姆说道,“但是如果你把那些没被覆盖的地区在黑板上画下来,我想你不难发现,这百分之八的地方在形势上是连成一体的。也就是说,这些地区是相邻相连的。实际上,一只动物如果能沿着维修路线、丛林河、湖滨或其他什么地方走,它就可以在公园里自由走动而不致被我们发现。”

“即使是这么回事,”阿诺说道,“动物也很愚蠢,不会懂得这些的。”

“我们并不知道,这些动物到底愚蠢到什么地步。”马康姆说道。

“你认为葛兰和孩子现在就沿着这些地方走?”阿诺问道。

“当然不是,”马康姆回答道,他又在不停地咳嗽,“葛兰可不是傻瓜。他当然希望你能发现他。

他和孩子们也许每见一个动作感应器就会去那里拼命挥手。可是也许他们遇到了其他的问题,只是我们不知道。或是,他们也许在河上。”

“我无法想像他们怎么会在河上。河岸太狭窄了,走水路是不可能的。”

“河流不是可以把他们一直送到这里吗?”

“是的,可是这条路不是很安全,因为途中要经过鸟舍……”

“鸟舍为什么不在游览线上?”马康姆问道。

“因为建造的时候遇到了一些困难。设计公园时原先有一座盖在树沉的中心楼,这座楼高高矗立在平地上,可以让游客从空中观看到翼手龙。鸟舍里现在就有四只翼手龙——它们是吃鱼的大翼手龙。”

“他们怎么啦?”

“中心楼建成之后,我们就把翼手龙放入鸟舍,让他们适应新的环境,可是我们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看来我们的食鱼动物的地盘观念很强。”

“地盘观念?”

“是的,很强的地盘观念。”阿诺说道,“他们互相争斗抢夺地盘——而且还攻击进入它们地盘的任何动物。”

“怎么攻击?”

“那场面真叫人难以忘怀,”阿诺说道,“翼手龙先飞到鸟舍顶上,收折起翅膀,然后俯冲下来。

一只三十磅的动物扑下来,就像一块砖头砸在人身上一样。他们把工人们击得昏死过去,工人们被啄得伤痕累累。”

“可是那样翼手龙自己难道不会受伤吗?”

“还没有受伤过。”

“那如果他们三个是在鸟舍的话……”

“他们不在那里,”阿诺说道,“至少我希望他们不在鸟舍。”

“那就是中心楼吗?”莉丝问道,“这么脏啊。”

翼手龙游览中心楼在鸟舍大圆顶下面,建在高高的空中,映粱些巨大的木头台柱支撑着,四周是一什冷杉。但是建物本身并没有竣工,也没有上油漆,窗户用木板封死了。树林和楼上到处溅满了大片大片的白色斑痕。

“我想,这楼因为某种原因,他们并没有盖好。”葛兰极力不流露出内心的失望。他看了一眼手表,说道:“走吧,我们回到皮筏上去吧。”

他们往回走去。这时太阳出来了,使清晨变得更加生机勃勃。葛兰看着空中的圆顶投映在地上的条格影子,发现地上和树叶上到处都溅满了跟刚才在楼上看到的同样的片片斑痕。

清晨的空气中还能嗅到一种特别的酸味。

“这里真臭,”莉丝说道,“那些白白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看起来像是两栖动物的粪便,可能是鸟屎。”

“他们怎么没把中心楼建好?”

“我不知道。”

他们来到林中的一块空地,地上长满矮矮的杂草,野花点缀其间。突然他们听到一声悠长低沉的啸叫,然后又听到一声应答的叫声越过树林传了过来。

“那是什么声音?”

“我不知道。”

接着,葛兰看到面前的草地上出现了一片阴影,这片阴影急速移动,不一会儿就把他们笼罩起来。

葛兰抬头看到一个巨大无比的黑影在他们头顶上滑行,把天空遮蔽得密密实实。

“呀!”莉丝惊叫起来,“是翼手龙?”

“是的。”丁姆回答说。

葛兰没有回答,他出神地望着这个庞大的飞行动物。翼手龙发出低沉的叫声,姿态优美地在空中盘旋,转身朝他们这里飞来。

“它们怎么不在游览线上?”丁姆问道。

葛兰心里也正在想这个问题。飞行的恐龙在空中飞翔的姿势这么优美,太漂亮了。葛兰抬头望着,很快又有一只恐龙出现在空中,接着是第三只、第四只。

“也许是因为他们没有把中心楼建完吧。”莉丝说。

葛兰思忖,这些绝不是普通的翼手龙,他们太大了,一定是白垩记早期的大型飞行动物。他们在高空飞翔时,看上去就像小型飞机;当他们飞近些时,葛兰看到这些动物有十五英尺的翼展,身上长满了毛,还长着像鳄鱼般的头。他记得它们以鱼为食,生长在南美洲和墨西哥。

莉丝用手遮在眼睛上方,抬头看着天空,“他们会不会伤害我们?”

“我想不会,他们是吃鱼的。”

其中一只翼手龙急剧盘旋飞下,只见一片翼影咻地一声从他们身旁掠过,同时刮过一阵热气,还留下一股酸臭味。

“哇!”莉丝叫道,“他们真大!”接着她又问道:“你确定他们不会伤害我们?”

“非常确定。”

又一只翼手龙猛扑下来,动作比刚才那只还要敏捷。它从后面飞来,从他们的头顶一闪而过。葛兰瞥见了它满嘴的牙齿和毛茸茸的身体。心想,它看起来真像一只巨型蝙蝠。不过,这只巨鸟给葛兰留下的深刻印象是它的外表看来十分脆弱:他们巨大的翼展——上面布满了纤细的粉红色薄膜,薄如蝉翼,几近透明——这一切都使翼手龙显得更加柔美。

“啊唷!”莉丝抱住头叫了起来,“它咬我!”

“它什么?”葛兰问道。

“它咬我!它咬了我!”她把手从头拿开,葛兰发现她的手指在淌血。

天空中,另外两只翼手龙收拢翅膀,缩成两个小小的黑团,直向地面扑来。它们一边向下俯冲,一边发出尖鸣声。

“快!”葛兰一把抓住他们的手,飞跑着穿过草地。他们听到尖鸣声越来越近,葛兰在最后的一刻猛然扑倒在地,并且把两个孩子也拖在身边。几乎同时,两只翼手龙呼啸鸣叫着,振翅贴着他们的身体飞过。葛兰感到他们的爪子碰到了他右背的衬衫。

他马上站起来,把莉丝从地上垃起,带着丁姆一起向前跑了几步。这时,头顶上的两只翼手龙又转身鸣叫着扑向他们。等到最后一秒钟,他把两个孩子推倒在地,两大片黑影一闪而过。

“哎哟!”莉丝厌恶地说。他看到她身上有白色的屎。

葛兰赶紧站起来,“快跑!”

他刚要跑,就听到莉丝惊恐地尖叫起来。他转身看到一只翼手龙的后爪抓住了她的肩膀。两只巨大坚韧的翼羽在阳光下呈半透明,宽阔的双翅在莉丝的左右两边拍打着。翼手龙竭力想飞起来,但是莉丝太重了。它一边挣扎着想飞,一边不停地用长长尖尖的下巴猛戳她的脑袋。

莉丝尖叫着,双手发疯似地四处乱挥。说时迟,那时快,葛兰不假思索立刻跑上前去,往上一跳,用自己的身体狠狠地撞击翼手龙。他撞它的背,使它毛茸茸的身体仰面跌倒在地上。大鸟尖叫着向他咬去,葛兰赶紧低下头,避开它的嘴巴,同时后退一步。翼手龙巨大的翅膀拍打在他的身上,这就像在帐棚中遭到狂风暴雨的袭击一样。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见,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翅膀的拍打声、翼手龙的鸣叫声以及它坚韧的翼膜。它那带爪子的脚在他胸前拼命地抓着。

莉丝不停地发出尖叫。

葛兰用手一推,推开了翼手龙,它一边吱吱地叫,一边拍打着翅膀,挣扎着想翻过身来,最后,它像蝙蝠一样收起翅膀,翻了个身,用它小小的翼爪撑起身体,就那样走了起来。葛兰停住脚步,不禁目瞪口呆。

它居然能用翅膀走路!莱德勒的推测竟然没错!可是,接着,其余的翼手龙也向他们俯冲下来,葛兰头晕眼花,失去了平衡。在极度的恐惧中,他看到莉丝用手臂护着脑袋向边上跑去……丁姆撕心裂肺地叫喊着——第一只翼手龙飞扑下来,莉丝扔出一件什么东西。突然它啸叫一声,腾空而去。

其他的翼手龙也立即飞上高空,追赶第一只而去。最后一只笨拙地扇动着翅膀,也飞上了天空。葛兰抬起头来,眯起眼睛仔细看着,极力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三只翼手龙紧紧追赶在第一只后面,发出愤怒的叫声。

他们孤零零地站在地上。

“怎么回事?”葛兰问道。

“他们叨走了我的一只手套,”莉丝说,“我的达里尔草莓牌专用手套。”

他们又开始继续前进。丁姆用手臂搂住她的肩膀问道:“你不要紧吧?”

“常然不要紧,傻瓜。”她说着摆脱了他的双臂。她望着天空,“我希望他们被噎死。”她说道。

“对,”丁姆说道,“我也希望如此。”

他们看到皮筏就在前面的河边。葛兰看看手表:已是八点半了。现在还剩两个半小时可以赶回去。

皮筏漂过了银色的鸟舍圆顶,莉丝高兴得叫了起来。一会儿,两边的河岸靠得越来越近,头顶的树枝再次交聚在一起。河面比起先要窄得多,有些地段仅有十英尺宽,水流十分湍急。他们经过时,莉丝用手去摸头上面的树枝。

葛兰背靠皮筏坐在那里,听着河水拍打橡皮筏的声音。他们的行进速度比刚才快得多,头顶上方的树枝更快地向后移动。这样真是舒服畅快。皮筏飞速漂流,给下垂的树枝形成的闷热空间送来一丝凉风,而且这也意味着他们可以早点赶回去。

葛兰不知道他们已走了多远,不过他可以确定,现在离他们昨晚过夜的蜥脚类动物食楼起码有好几英里路了。可能有四、五英里,也许更多。也就是说,一旦下了皮筏上岸,他们只要再走一个小时就能到达旅馆。不过,既然经过了鸟舍,葛兰就不急着要弃筏上岸。他们花费的时间比预计的要少。

“我不知道拉尔夫怎么样了,”莉丝说道,“它可能死了,或是出了什么事。”

“我想它一定安然无恙。”

“我不知道它会不会让我骑在它的背上。”她叹了口气,在暖洋洋的太阳下昏昏欲睡,“骑在拉尔夫身上一定很有趣。”

丁姆问葛兰:“还记得在剑龙区那里吗?昨天夜里?”

“记得。”

“你怎么会问起他们是以青蛙的DNA杂交变型的?”

“因为它的繁殖方式,”葛兰回答道,“他们无法解释恐龙为什么正在繁殖,因为他们对恐龙进行了辐射,而且他们都是雌性的。”

“对。”

“不过,大家都知道辐射不完全可靠,可能不会起作用,我相信这点终究会弄明白的。但还有一个问题,恐龙都是雌性的;既然都是雌性的,他们怎么能够繁殖呢?”

“当然,在动物王国里,有性生殖的存在形式五花八门,各式各样都有。”

“丁姆对性总是很感兴趣。”莉丝说道。

他们俩谁也没有理睬她,“比方说吧,”葛兰说道,“许多动物的有性繁殖并没有我们所说的性交过程。雄性动物先释放出一种内含精子的精囊,雌性动物再把它叨起来。这类交流并不需要雌雄两性的身体具有相当大的差异性,这与我们通常想像的不一样。有些动物两性在外观上的差异不像我们人类那么明显。”

丁姆点点头,“可是青蛙呢?”

葛兰突然听到头顶的树上传来尖叫声。短角龙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使树枝不停地晃动。霸王龙硕大的脑袋从左岸的树枝中拱出来,冲着皮筏张牙舞爪。莉丝惊恐万分,尖叫起来。葛兰操起桨,把皮筏划向对岸,可是这段河面只有十英尺宽。霸王龙被密密麻麻的树枝藤蔓给缠住了,他用头又顶又撞,又扭又挣,最后,他大吼一声,使劲地把头缩回去。

透过沿岸的树林,他们可以看到霸王龙庞大的身影正在向北方移动。它一定是想在沿岸茂密的树丛中找到一个缺口。短角龙都逃到对岸去了,他们失声叫着在树枝间上窜下跳。皮筏上,葛兰、丁姆、和莉丝束手无策地看着霸王龙再次企图冲过来。但是岸边的树林实在太厚太密了,于是霸王龙又继续往下游跑去,它抢在皮筏前面,再次把树枝撞得剧烈晃动起来。

可是它还是没有成功。

接着,它走开了,还是往下游跑去。

“我恨死它了。”莉丝说道。

葛兰靠在皮筏上坐着,心情极为紧张。要是霸王龙冲过来,他根本没有办法去救他们的小命。河道很狭窄,跟皮筏差不多宽。他们就像是在隧道里行走似地。皮筏被湍急的水流推向前去,舷边不时擦到岸边的泥土。

他看了一眼手表:快九点了。皮筏继续往下游飘去。

“嘿,”莉丝说道,“你们听!”

葛兰听到一声声嗥叫,其间不断夹杂着猫头鹰般的鸣叫声,这些声音从前面的河流拐弯处传来。他凝神细听,又听到了那种鸣叫声。

“是什么声音?”莉丝问道。

“我不知道,”葛兰答道,“不过一定不止一只。”他把皮筏划到对岸,抓住一根树枝让它停下来,嗥叫声又响起来了,接着又是一声鸣叫声。

“听起来好像是一群猫头鹰。”丁姆说道。

马康姆呻吟着问道:“还不到再给我用点吗啡的时候吗?”

“时候还没到呢。”爱莉回答道。

马康姆叹了口气问:“我们这里有多少水?”

“我不清楚。反正水龙头里自来水很充足——”“不是的,我是说,储备了多少?有吗?”

爱莉耸耸肩膀回答道:“一点也没有。”

“到这层楼的每个房间里去,”马康姆说道,“把每个浴缸都放满水。”

爱莉皱皱眉头。

“还有,”马康姆继续说道,“我们有没有无线电话?水电筒?火柴?火炉?有没有这些东西?”

“等一下我去看看。你以为要地震了?”

“跟地震差不多,”马康姆说道:“马康姆效应必然带来突变。”

“可是阿诺说所有的系统都在正常运转。”

“这种事发生时就是这样。”马康姆说道。

爱莉问道:“你认为阿诺不怎么样,是不是?”

“他还可以。他是个工程师,吴跟他一样。他们俩都是技术人员,都没有才智。

他们有的是我们称为‘小聪明’的东西。他们看到的只是鼻子底下的一点情况。他们的思路狭窄,还美其名曰‘注意力集中’。他们看不到周围环境,也看不到将来的后果。这座小岛就是这样弄出来的。这是他们耍小聪明的结果。因为你不可能创造出一种动物,同时希望它不要活蹦乱跳,或是逃跑。可是他们不明白这点。”

“难道你不认为这是人的天性吗?”爱莉说道。

“老天,当然不是。”马康姆说道,“那就像说早餐吃炒蛋和熏肉就是人性一样。那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这完全只是西方的一套,世界上其他许多地方的人,想到吃这些东西就会感到恶心。”他痛得紧皱眉头,“吗啡使我变得富有哲理了。”

“你要喝点水吗?”

“不要。我来告诉你工程师和科学家碰到的问题。科学家有一大套复杂漂亮的原理。”

寻求了解自然的真谛。这没错,但这并不是他们的动力。没有人是因为受到像‘追求真理’这种抽象概念的驱使而成为科学家的。

“科学家一心想的其实只是如何成名,因此他们关心的是他们是否能弄出点什么名堂。他们从来不会停下来问问自己,他们是否应该做某件事。他们简单地把这方面的考虑贬为毫无意义。如果他们不这么做,其他人也会这么做的。他们认为发现是必然而且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他们只是想尽办法先走一步,这便是科学家的游戏。即使是理论科学的发现也是影响深远的、进攻性的、具渗透性的行动。它需要许多设备,而且将来确实会改变这个世界。例如粒子加速器造成地球的创伤,留下了有放射性的副产品。太空人把垃圾留在月球上,就像会有一些东西证明科学家的存在,表明他们有所发现。但是发现却总是对自然界的一种破坏,永远都是如此。”

“科学家就希望这样。他们得运用他们的仪器,必须留下他们的影响。他们不能只做个旁观者,不能只是欣赏,他们不能只是适应自然秩序。这样他们是无法满足的。他们要制造一些不符合自然的、不寻常的事情。这就是科学家的工作,而现在我们倒是有群夥伴试着想变得符合科学呢。”他叹了口气,往后靠去。

爱莉说道:“你不觉得你有点夸大其词——”“你们挖掘的那些洞穴一年后变成什么模样了?”

“挺糟糕的。”她承认道。

“难道挖掘之后,没有重新进行栽种、没有使土地恢复原状吗?”

“没有。”

“为什么没有?”

她耸耸肩说道:“我想是因为没有钱。”

“难道你们有钱去挖掘,却没钱去修复?”

“这个,我们只不过是在贫瘠的土地上工作——”“只不过是在贫瘠的土地上,”马康姆一边摇头,一边说,“只不过是一点垃圾;只不过是一些副产品;只不过是些副作用……我想让你知道,科学家就希望这个样子,他们要的就是副产品、垃圾、疤痕和副作用。这是使他们自己放心的一种方法,是科学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且它正日益成为一种灾难。”

“那有什么对策吗?”

“甩掉那些使小聪明的家伙,使他们不再掌握这种权力。”

“可是那样的话,我们所有的进展都没有了——”“什么进展?”马康姆气急败坏地说道,“尽管有那么多进展,但自一九三○以来,家庭主妇花在家务上的时间并没有减少多少。真空吸尘器、洗衣赋谅机、垃圾压实器、废物处理器、免烫织物……有了这么多东西,为什么打扫房子所花的时间还跟一九三○年那时一样多?”

爱莉一言不发。

“因为没有任何进展,”马康姆继续说,“没有任何真正的进展。三万年前,当人们还在拉斯作洞穴壁画时,他们每周只需工作二十个小时就可以维持生计,吃得饱、穿得暖、住得好。其余的时间他们可以游戏、睡觉或是随心所欲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而且他们生活在大自然中,那里有清新的空气、清澈的流水、葱绿的树木和美丽的日落。你想想看,一周二十八小时,在三万年以前。”

爱莉问道:“你希望时光倒流吗?”

“不,”马康姆说道,“我只希望人们清醒过来。我们已经有了四百年的现代科学,到现在应该知道它有什么好处,有什么坏处。是到了该改变一下的时机了。”

“趁我们还没有把这星球毁灭?”爱莉又问道。

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喔,亲爱的小姐,”他说,“我可压根儿不会为这件事操心。”

在丛林河黑沉沉的树林隧道中,葛兰用双手轮流抓着树枝,小心翼翼地使皮筏往前移动。他还是听到了那些声音,最后他看到了恐龙。

“那些不就是会喷毒的恐龙吗?”

“对,”葛兰回答道,“是双脊龙。”

两只双脊龙站在河岸上,十英尺高的身上长有黄色和黑色的斑点,再往下看,腹部跟蜥蜴一样呈鲜绿色。两道红色交叉的肉冠从头顶的眼部一直延伸到鼻子处,在头上形成一个V形图案。他们低头从河里饮水,然后再抬头吼叫,这样的动作神态更令人觉得他们跟鸟类很像。

莉丝悄悄问道:“我们要不要上岸步行?”

葛兰摇摇头。双脊龙的身体比霸王龙要小,他们完全能够从岸边厚厚的树枝中钻过来。看他们互相对叫的样子,动作似乎十分灵敏。

“可是我们乘着皮筏怎么从他们身边过去?”莉丝问道,“他们会喷毒液的。”

葛兰说:“我们必须想办法过去。”

双脊龙还在饮水鸣叫,他们之间似乎翻来覆去地进行着某种奇怪的仪式。左岸那只伏下身千去喝水,张开嘴巴露出两排又长又锋利的牙齿,然后吼叫一声。右边的恐龙回叫一声。然后弯身去喝水,它的动作跟岸上的恐龙一模一样。然后这一连串的动作又单调地重复下去。

葛兰发现右岸的双脊龙身体小一些,背上的斑点也小一些,头上的肉冠颜色稍淡。

“太巧了,”他说道,“这是它们交配的仪式。”

“我们过得去吗?”丁姆问道。

“现在这样子恐怕过不去。他们就站在水边。”葛兰知道,动物的这种交配仪式每次常常要持续好几个小时。这时他们往往废寝忘食,专心一意……他看了一眼手表:九点二十分。

“我们该怎么办?”丁姆问道。

葛兰叹着气说:“我也不知道。”

他在皮筏上坐下。突然双脊龙开始焦躁不安地一声又一声怒吼起来。他抬起头发现他们背对着河面。

“怎么回事?”莉丝问道。

葛兰脸上露出了笑容,“我想我们终于有救了。”他用劲地在河岸上一推,“你们两个平躺在皮筏上,我们尽快地过去。但一定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出声、别动弹,好吗?”

皮筏开始顺流而下朝吼叫着的双脊龙驶去。它漂得越来越快。莉丝躺在葛兰的脚边,用惊恐的眼光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他们离双脊龙越来越近,他们此时还是背向河水。不过葛兰还是掏出空气枪,检查了弹膛。

皮筏继续向前漂去,他们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甜丝丝的,同时又令人恶心,就像干了的呕吐物发出的味道。双脊龙吼叫声更加响了,皮筏拐过了最后一个弯,葛兰终于松了一口气。双脊龙离他们只有几英尺,正对着身后的树林吼叫。

正如葛兰刚才所预测,他们是在对霸王龙吼叫。霸王龙想从树林中钻过来,双脊龙大叫着,在地上跺脚。皮筏从他们身旁漂过。那味道真令人恶心。霸王龙也在吼叫,也许是因为看到了皮筏。可是紧接着……

砰地一声。

皮筏停住了。他们撞在河岸上搁浅了,这时皮筏离双脊龙只有几英尺。

莉丝轻声说道:“哦,这下可好。”

皮筏在淤泥上慢慢擦过,响起一阵长长的摩擦声,然后又向前漂去。他们顺着流水往前漂去,霸王龙发出最后一声吼叫后便走开了;其中一只双脊龙显得十分惊讶,然后又开始鸣叫,另一只也叫着作出回应。

皮筏顺流而下。

第三章 霸王龙

吉普车在炽热耀眼的阳光下颠簸向前。马尔杜驾驶吉普车,金拿罗坐在他旁边。

他们离开东边约百码处河道边上的一长排灌木丛和棕榈树,来到了一片开阔地。车子开了一段上坡路后,马尔杜煞住了车子。

“我的天,太热了。”他用手背擦了擦额头说道。他从夹在膝盖之间的酒瓶中喝了口威士忌,又将它递给金拿罗。

金拿罗摇摇头。他凝望着在早晨的热气中闪着亮光的景色,然后又低头看着装在仪表板上的车载电脑和监视器。监视器上出现的是由远程录影机拍摄的公园景色。还是没有葛兰和孩子们的踪迹,也没看到霸王龙。

无线电话响了起来:“马尔杜。”

马尔杜拿起听筒:“是的。”

“你车上的监视器收到了吗?我发现了霸王龙,它现在在第四四二号电网,正往四四三号电网走去。”

“等一下,”马尔杜一边说,一边调整监视器,“是的,我看到它了。它正沿着河边走。”霸王龙沿着河岸边的树林向北移动。

“对它小心点,只要让他丧失行动能力就行了。”

“别担心,”马尔杜在阳光下眯起眼睛说道,“我不会伤害它的。”

“记住,”阿诺说道,“霸王龙是我们吸引游客最主要的动物。”

马尔杜“啪”地一声关掉了无线电,“该死的笨蛋,”他说道,“到这个时候,他们居然还有心思谈什么游客问题。”马尔杜发动了汽车,“我们去找霸王龙,给他来点麻醉药。”

吉普车在泥地上摇摇?晃地向前驶去。

“你一直希望能有这个机会,是吧?”金拿罗问道。

“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希望能给这只庞大的怪物打上一针麻醉剂,”马尔杜回答道,“这下总算等到了。”

车身剧烈地摇?了几下,停住了。透过挡风玻璃,金拿罗看到霸王龙就在他们前面不远处,在棕榈树丛中沿着丛林河往北走。马尔杜把瓶子里剩下的威士汲粱口饮尽,将空瓶于扔到后座。他伸手到后面去拿他的空气枪。金拿罗看着视频监视器。此刻,上面出现的是他们的吉普车和霸王龙。一定有个闭路录影机藏在他们身后的树林中。

“如果你愿意帮忙的话,”马尔杜说道,“你可以把脚边的霰弹箱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金拿罗俯下身子,打开一只不锈钢的箱子。箱子里面垫着泡沫塑料,四个一夸脱牛奶瓶大小的旋转弹膛整齐地里放在里面。上面都标有摩洛|七○九的字样。他取出了一个。

“你把上面的东西拔掉,拧上一个撞针。”马尔杜解释道。

金拿罗找到了一个塑胶袋的大型撞针,每个直径都有他的手指尖那么粗。他拿出一个,把它拧到霰弹筒上,霰弹筒的另一端有个圆形铅质的东西。

“那是撞针,一旦受撞击就会反弹。”马尔杜把空气枪横放在膝盖上,身子前倾坐在车里。空气枪由灰色的金属管制成,十分沉重,在金拿罗看来就跟火箭筒差不多。

“摩洛|七○九是什么意思?”

“这是指通用的动物镇静剂,”马尔杜回答道,“世界各地的动物园都用它。我们先用一千毫升的鲁俩弹试试。”马尔杜打开弹膛,里面很大,足以放下他的一个拳头。他很快地将鲁俩弹装进去,合上了弹膛。

“应该可以了,”马尔杜说道,“通常大象大约用两百毫升就足够了,但一头象只有二吨到三吨重,而霸王龙却重达八吨,而且凶猛得多,这也影响麻醉剂量的选择。”

“为什么?”

“动物麻醉剂量一方面跟体重有关,另一方面也要考虑到动物的性情。你如果分别给一头象、一只河马和一头犀牛射入同剂量的七○九麻醉剂——大象就会失去活动能力,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河马会减缓活动速度,显得昏昏欲睡,但还能继续走动;而犀牛只会暴跳如雷。不过,反过来,如果你开着车在后面追赶犀牛,只要五分钟,它就会休克而倒地身亡。这真是暴烈和脆弱奇怪的结合。”

马尔杜慢慢将车开往河边,渐渐靠近那只霸王龙,“不过刚才说的都是哺乳动物。我们很清楚该如何对付哺乳动物,因为动物园的笼子里养了许多哺乳动物——狮子、老虎、熊、大象等,应有尽有。我们对两栖动物的了解就要少得多了,而对恐龙更是一无所知。恐龙是新出现的动物。”

“你认为恐龙是两栖动物吗?”金拿罗问道。

“不,”马尔杜一边说一边换了档,“恐龙不能归于现存的任何一类动物。”他蹲了个弯避开前面的一块岩石,“事实上,我们发现恐龙跟现有的哺乳动物一样,是多种多样。有的相当温顺可爱,有的却凶猛可恶;有的视力极佳,有些却目光迟钝;有的愚笨透顶,有的却极有灵性。”

“就像食肉恐龙那样?”金拿罗问道。

马尔杜点点头,“食肉恐龙很聪明,非常聪明。说真的,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他说道,“与那些关着的食肉恐龙从栅栏里逃出来后可能带来的问题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哦,我想我们不能再靠近霸王龙了。”

正前方,霸王龙的头正拱在树枝中,两眼往河面窥探着什么。它是想穿过树丛。

过一会儿,它朝下游方向走了几步,又试了一下。

“不知道它在那里看到了什么?”金拿罗问道。

“不知道,”马尔杜说道,“也许是想抓住在树枝间爬来爬去的短角龙吧。它们会让他白忙一场的。”

马尔杜把吉普车停在离霸王龙大约五十码的地方,又将车调了头。他没有让引擎熄火,“坐到驾驶座上,”马尔杜对金拿罗说道,“系上安全带。”他又拿了一个鲁俩弹。把它挂在衬衫上,然后就下车了。

金拿罗坐到方向盘后面,问道:“你以前经常做这种事吗?”

马尔杜随即说道:“从来没干过。我要设法让鲁俩弹正好打中它的听道。我们来看看它会怎么样。”他在吉普车后面走了十码,然后单腿跪蹲在草地上。他把那枝巨大的枪稳稳地顶在肩膀上,轻轻打开厚厚的望远瞄准器。马尔杜瞄准了霸王龙,可是它还全然不知。

突然,一股灰白色的气体从枪中迸出。金拿罗看到一道白光向霸王龙射去。可是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过了一会儿,霸王龙才慢慢转过身,好奇地瞪着他们。它的脑袋左右摆动,好像在用两只眼睛交替地看着他们。

这时马尔杜已经取下了发射器,又在往里面装鲁俩弹。

“你打中它了?”金拿罗问道。

马尔杜摇摇头,“没有。这个该死的雷射瞄准器……看看箱子里有没有电池。”

“有没有什么?”金拿罗问道。

“电池,”马尔杜说道,“跟你的手指差不多大,上面有灰色标记。”

金拿罗俯下身子,在箱子里寻找。他感到吉普车在震动,同时听到引擎在空转。

他没有找到电池。

霸王龙吼叫了一声,在金拿罗听来,这吼声简直是惊天动地。从恐龙巨大的胸腔里发出的隆隆响声在这片大地上回汤。他立即坐直,抓住方向盘,一只手放在排档上。无线电话响起了一个声音:“马尔杜,我是阿诺。离开那里,回来。”

“我知道我在干什么。”马尔杜说道。

霸王龙向他冲过来。

马尔杜还在原地。虽然霸王龙向他飞速冲去,但他却从容镇定地举起发射器,先瞄准,然后开火。

金拿罗再次看到一股烟冒了出来,鲁俩弹的白光向霸王龙射去。

没有反应。霸王龙继续向他冲来。

马尔杜站起来,一边跑,一边喊:“快!快开车!”金拿罗启动车子,马尔杜跳上来抓住车门,吉普车一下子冲了出去。霸王龙很快逼近了。马尔杜甩开车门,爬了进来。

“快,该死!快!”

金拿罗踩足油门。吉普车疯狂地从地面弹起,车前部高高地翘起来,从挡风玻璃看出去,看到的只是一片天空;接着吉普车又重重地落到地面,向前冲去。金拿罗向左边的一片树林开去,从后视镜里,他看到霸王龙最后吼了一声,就转身走开了。

金拿罗放慢了车速,“我的天!”

马尔杜摇着头说:“我敢打赌,第二次我打中它了。”

“我得说,你确实没有打中。”金拿罗说道。

“撞针一定是在撞针触发鲁俩弹之前就掉下来了。”

“你承认吧,你没有打中。”

“是的,”马尔杜说道,他随即叹了口气,“我没打中。他妈的,那个雷射瞄准器里的电池已经没电了。都是我不好。昨晚一整夜都放在外面,应该事先检渤粱下的。我们回去再拿点弹药来。”

吉普车朝北向旅馆驶去。马尔杜拿起无线电话:“控制室。”

“是的。”阿诺回答道。

“我们正在回基地的路上。”

?面狭窄,水流湍急。皮筏越走越快,坐在上面,就像乘坐在露天游乐园的旋转木马上一样。

“哇!”莉丝的手紧紧抓住舷边,叫了起来,“快点,再快点!”

葛兰眯起眼睛向前方看去。河面还是那么狭窄昏暗,可是再往前看,他们发现树林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明亮的阳光,还可以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哗哗的水声。河流好像在前面突然奇怪地消失了……

橡皮筏更快、更匆忙地向前冲去。

葛兰抓起了桨。

“那是什么?”

“是瀑布。”葛兰回答道。

皮筏离开昏暗的树枝形成的天然隧道,一下子来到耀眼的阳光下,随着急流飞快地向瀑布冲去。瀑布的哗哗声震耳欲聋。葛兰使出浑身的力气划着浆,可是皮筏只是转着圈,它还是毫无阻挡似地冲向瀑布。

莉丝向他算来,“我不会游泳!”葛兰看到她的救生衣没有扣紧,可是他对此无能为力;皮筏以令人惊恐的速度把他们送到瀑布的边缘,瀑布的响声好像充斥了整个天际似地。葛兰把桨竖着深深地插进水里,他感到桨碰到了河床,便使劲地顶住;橡皮筏在激流中颤动,但它没有被倾覆。葛兰竭力把着桨。他从瀑布边上望去,看到水流自五十英尺垂直落下,冲进下面波涛汹涌的水潭里。

而站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的竟是那只霸王龙。

莉丝惊恐万分地尖叫起来,然后皮筏发疯似地旋转着,尾部被甩得脱落了,他们被摔向天空,进入了咆哮的瀑布中,他们感到一阵恶心,胃好像都快翻过来似地。葛兰在空中不停地挥动着双臂,四周一下子变成一片寂静。葛兰感到时间似乎已经过了好几分钟了;他记得他看到莉丝用手抓着橘红色的救生衣和他一块往下跌;他记得他看到丁姆双眼看着下面;他记得他看到那片密不透风的白花花的瀑布;他还记得他慢慢地无声地掉下去时看到了下面波涛汹涌的水潭。

然后,随着啪地一声,葛兰觉得一阵疼痛,他钻进了冰冷的水里,立即被翻腾的白色水花包围了。

他在水里翻滚着,旋转着。水流把他从霸王龙身旁一卷而过,他一眼瞥见了它的腿。他被冲出水潭,来到水潭尽头的小溪。葛兰向岸边游去,抓住了一块发烫的岩石,可是又滑失了,他又抓住一根树枝,终于使自己摆脱了急流。他喘吁吁地趴在岩石上,使劲地把自己拖上岩石。他朝河里看去,刚好看到那棕色的橡皮筏翻卷着从身边经过。接着,他看到丁姆在急流中奋力挣扎,他伸出手去,把丁姆拉上岸。丁姆一边咳嗽,一边不停地颤抖。

葛兰回头向瀑布那里看去,看到霸王龙的头栽进了它脚边的水里。巨大的脑袋晃动着,把水往两边拨开。它的牙齿间咬着一个什么东西。

?快地,霸王龙的头从水里冒了出来。

在它的齿间晃汤的是莉丝橘红色的救生衣。

莉丝在恐龙长长的尾巴边冒出了水面。她躺在水里,脸部朝下,小小的身体被水流冲向下游。葛兰一头跳进水里,再次被汹涌翻滚的急流吞没。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把她拖上了岩石。她的身体绵软无力,像死一样沉重,脸色灰白,水从她的嘴里喷了出来。

葛兰弯下身来替她做口对口人工呼吸。她咳嗽了一声,然后呕出黄绿色的液体,接着又咳嗽起来。

她的眼睑颤动了几下,“嗨,”她说道。她无力地笑着,“我们成功了。”

丁姆哭了起来。她又咳了一声,“你别这样好吗?你哭什么?”

“因为……”

“我们都在为你担心,”葛兰说,一块块白色的东西从河里漂过来。霸王龙正在撕那件救生衣。它还是面向瀑布背对着他们,不过它随时都有可能转过身来发现他们……

“走吧,孩子们。”葛兰说道。

“我们到哪里去?”莉丝咳嗽着问道。

“往前走。”他希望能找到一个藏身之处,下游方向只是两片空旷平整的草地,没有任何遮蔽物。

往上游去是那只恐龙。就在这时,葛兰发现有条水泥路,它好像是通往瀑布。

他看到地上清楚的行人脚印,通向那条小路。

霸王龙终于转过身来了,它一边嗥叫一边向草地这边张望。它好像发现他们已经逃走了,便又往下游方向张望,寻找他们的身影。葛兰和孩子们在河边高大的蕨丛中低下腰走着,他小心翼翼地带着他们往上游走去,“我们去哪里?”莉丝问道,“我们回去。”

“我懂了。”

他们离瀑布更近了。哗哗的瀑布声更响了。岩石很滑,小路十分泥泞。薄雾缭绕,他们就像在云层里穿行以地。这条泥路似乎直通倾泻的瀑布,但等他们走近一看,才发现它其实是通向瀑布后方。

霸王龙仍然背对着他们朝着下游方向看。他们赶紧沿小路向瀑布走去。他们刚刚躲到白色的水后面,葛兰看到霸王龙的身体又转过来。很快地他们便完全被瀑布遮蔽了,葛兰根本看不到银白色的水外有些什么东西。

丁姆惊奇地向四处张望。这里有个小小的凹穴,比壁橱大不了多少,里面装满了机器:轰轰作响的抽水机、巨大的过滤器和水管,全部漉漉、冷冰冰的。

“它看到我们了吗?”莉丝问道。她必须大声喊叫,声音才不致被瀑布声完全淹没,“我们在哪里?这是什么地方?它有没有看到我们?”

“等一下。”葛兰说道。他看着这些设备,显然它仍是公园里用的机器,而且一定是电动的,因此这里也许有一部联络用的电话。他在过滤器和水管中拨弄着寻找起来。

“你在我什么?”莉丝大声问道。

“找电话。”现在已经接近中午十二点了,要在船只到大陆前和船上取得联系只剩下一个多小时。

在凹穴的后面,他发现了一扇标有维修○四字样的金属门,但却关得紧紧的,门边是一条插安全卡的狭槽,门口有一排金属盒。他把盒子一个个打开看了一遍,但里面只有开关和定时器,没有电话,也没有可以开门的东西。

他差点忽略了门左边的那个盒子。他一打开它,就看到一个有九个按键的小键盘,上面长了一层绿色霉斑。但它看来可以把门打开,而且他觉得门的里边一定有一部电话。盒子的金属上刻着一个号码:

一○二三,他按了一遍这个数字。

只听见嘶地一声,门打开了。里面黑漆漆的,水泥台阶通往下面。后墙上印着“维修服务车○四·二二充电机”几个字,以及指向楼梯下面的箭头。里面真的会有一辆车吗?“来吧,孩子们。”

“算了,”莉丝说道,“我不进去。”

“走吧,莉丝。”丁姆说道。

“算了吧,”莉丝说道,“里面黑漆漆的,我不去。”

“那好吧,”葛兰说道,现在没有时间争论了,“你们就待在外面,我很快就回来。”

“你要到哪里去?”莉丝突然惊跳起来问。

葛兰走了进去,门上的电子仪器哔哔叫了一下,然后门就懦粱声在他身后关上了。

葛兰陷入一片漆黑之中。惊慌了一会儿后,他转身用手摸着潮的金属门,上面既没有把手,也没有门闩。他又转向门两侧的墙壁,希望能摸到一个开关、控制盒或是随便什么东西……

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他正在竭力战胜自己内心的恐惧,突然手指触到一个冰凉凉的金属圆筒。他的手摸到一个突起的东西和一个扁平的面……是手电筒!他卡一声打开了手电筒,光束出奇地亮。他回头看看门,但是发现门无法打开。他必须等孩子们把门打开,同时……

他往台阶上走去。台阶十分潮,长满了青苔,很容易滑倒。他小心谨慎地往下走着,刚走到台阶的中间,他突然听到一阵呼声和爪子在水泥上抓刮发出的响声。他把装有麻醉标的手枪提在手上,继续往下走。

台阶在一个拐角处转了个弯。他用手电筒一照,一种奇怪的反光射了进来。过了一会儿,他才看清楚:原来是一辆汽车!跟高尔夫机动车一样,这是一辆电动车。它的前面是一条长长的隧道,似乎向前延伸出好几英里。驾驶盘边有一个鲜红色的小灯在闪烁,也许这辆车已经充好电了。

葛兰又听到呼吸声。他一转身,只见一个灰色的影子从空中向他扑来,它的嘴巴张着。葛兰连想都没来得及想一下,就朝它开火。这只动物落在他身上,把他撞倒在地。葛兰大吃一惊,赶紧打了个滚,手电筒被甩了出去,在地上乱滚。可是那只动物没有起来,待他看清楚之后,他不禁觉得十分可笑。

这是一只迅猛龙,不过还很小,可能不到一岁,大约两英尺高,跟一只中型犬一样大。此刻,它躺在地上,呼吸很微弱。麻醉镖封在它的下颚,也许这剂量对它这样的体重来说太强了,葛兰马上把麻醉镖拔出来。迅猛龙用略显呆滞的目光看着他。

葛兰明显感觉到这只动物身上有一股灵气,有一种温和的感觉。很奇怪,这跟他在栅栏中的成年迅猛龙身上感到的那种威胁截然不同。他轻轻抚摸着迅猛龙的脑袋,希望能让他平静下来。他低下头看着它,镇静剂起了作用,它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然后他发现这是一只雄性迅猛龙。

一只雄性小恐龙。千真万确,是他亲眼看到的。那么,这只迅猛龙是野生的。

这个新发现使他激动万分,他立即返身走上台阶往门口走去。他拿着手电筒,把平整光滑、毫无特别之处的门和内墙照了一遍。他用双手在门上摸着,逐渐意识到自己已被反锁在里面;他没办法把门打开,除非门外的孩子能镇定下来,想办法把它打开。他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在门外的声音。

“葛兰博上!”莉丝一边门一边喊着,“葛兰博士!”

“别着急,”丁姆说道,“他会回来的。”

“可是他到哪里去了?”

“听我说,葛兰博士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丁姆说道,“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现在就该回来了。”莉丝说道。她用小小的拳头抵住臀部,手肘向两边撑开,同时狠狠地跺脚。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巨吼,只见霸王龙的脑袋穿过瀑布向他们这边伸过来。

霸王龙张开血盆大口,丁姆惊恐万分地瞪着它。莉丝尖叫一声,扑倒在地上。那脑袋来回摆动了一阵子,然后又缩了回去。但是丁姆可以看到它的影子映在瀑布上。

他把莉丝往凹穴里面拉。那大嘴又伸了进来,它一边吼叫,同时那厚厚的舌头像蛇信那样飞快地一下子伸出一下子缩进。头上的水珠甩得四处都是,然后它又缩了回去。

莉丝紧偎着丁姆,浑身颤抖,“我恨它。”她说道。她还想往里缩,可是凹穴只有几英尺深,而且还堆满了机器。没有多少空间可供他们躲藏。

那脑袋又从水里伸过来,但这次它的动作很慢,它的嘴巴贴在地面上,喷着鼻息,鼻翼一张一缩,呼吸着空气,不过它的两只眼睛还在水的外面。

丁姆心想:他看不到我们,他知道我们在这里,但它的眼睛在瀑布外面,它看不见我们的。

霸王龙的鼻子吸了一下。

“它在干什么?”莉丝又问道。

“嘘——”随着一声低沉的咆哮,它的上下颚慢慢张开,舌头悄悄伸了出来。那舌头又粗又大,呈蓝黑色,舌尖有一个分叉,足足有四英尺长,毫不费劲就可以一直伸到凹穴最里面的墙壁上。舌头滑向过滤器,发出一阵刺耳的擦刮声。丁姆和莉丝的身体紧紧贴着那些水管。

那舌头慢慢移到左边,然后又慢慢滑到右边,里面的机器被舔得答答的。舌尖卷住水管和活门,感觉一下它们是什么。丁姆看到那舌尖的动作跟象鼻一样,十分有力。舌头顺着凹穴的右侧住?缩,碰到了莉丝的腿。

“哟。”莉丝叫了一声。

那舌尖停住不动,然后卷起来,像蛇一样往她身上爬去——“别动。”丁姆轻轻提醒她。

从她脸上移过,然后滑到丁姆的肩膀,最后缠住了他的头。丁姆紧紧闭住眼睛,那黏糊糊、滑溜溜的东西罩在他脸上:热呼呼、漉漉的,还有一股尿骚味。

那舌头盘住了姆,开始缓缓地把他拖向那个张开的大嘴。

“丁姆……”

丁姆无法回答:他的嘴巴被那扁扁黑黑的舌头给蒙住了。他看得见,但说不出话来。莉丝拼命拉着他的手。

“丁姆,快!”

那舌头把他往喷着粗气的嘴巴拖去,丁姆的腿上感觉到从它嘴里呼出来的热气。

莉丝使劲地拽着他,但她根本不能与那股抓住它的强力相抗衡。丁姆放开她,两只手推压着那舌头,想把它从头上推开,可是他根本推不动它。他把脚插进泥地里,但他还是被拖向霸王龙的嘴边。

莉丝用手臂抱住他的腰,把他住?拉,对他喊着什么,可是他无能为力。他的眼前开始直冒金星。

一种宁静、一种觉得现实是无法逃避的平静感传遍了他的全身。他慢慢被拖走了。

“丁姆?”

突然,舌头松弛了,慢慢伸展开来。丁姆觉得它从他的脸上滑了下去。他浑身上下沾满黏滑的白沫,那舌头软软地垂在地上。它的嘴巴一下子合上,咬住了自己的舌头。黑血喷涌出来,与烂泥混在一起。鼻翼还在断断续续地呼吸着。

“它怎么了?”莉丝叫道。

接着,那脑袋慢慢地,慢慢地滑了回去,离开了凹穴,在地上发出一阵长长的察察声。终于,它完全消失不见了。他们只看到一片银白色的瀑布。

第四章 控制

“行了,”阿诺在控制室说道,“霸王龙终于倒下了。”他往椅背上一靠,笑咪咪地点上了最后一根烟,把烟盒揉成一团。终于成功了:那是使公园恢复秩序的最后一步。现在他们只要出去把它移走就行了。

“狗娘养的,”马尔杜看着显示幕说道,“我毕竟还是打中了它。”他转身对金拿罗说:“它经过一小时后才感到鲁俩的威力。”

亨利·吴皱着眉头看着显示幕,“可是在那种地方,它会淹死的……”

“它不会淹死的,”马尔杜说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难制服的动物。”

“我想我们得去把它弄出来。”阿诺说道。

“我们会去的。”马尔杜说道。他的回答听起来丝毫没有兴奋的意味。

“那是只珍贵的动物。”

“我知道它是只珍贵的动物。”马尔杜说。

阿诺转向金拿罗。在这个胜利的时刻,他实在无法控制自己,“我早就跟你说过,”他说道,“公园现在完全恢复正常了。无论马康姆的数学模式预测会发生什么事,我们已经再度控制全局了。”

金拿罗指着阿诺后面的显示幕问道:“那是什么?”

阿诺转过身去。那是显示幕上的系统状态窗口。通常它总是一片空白,阿诺很惊讶地看到它此刻正闪着黄色信号:辅助电力过低。刚开始,他根本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辅助电力会过低?他们用的是主电力,不是辅助电力啊。他以为这也许只是对辅助电力状况的例行俭查,比方说对燃料箱的燃料量或蓄电池电量的检查……

“亨利,”阿诺对吴说,“你看这个。”

吴说:“你为什要采用辅助电力?”

“我没有啊!”阿诺回答道。

“不过看起来你是用了。”

“这不可能。”

“把系统运转情况记录印出来。”吴说道。运转记录可以表明系统在最近几个小时内的状况。

阿诺按下一个键钮,他们听到房间的角落里印表机发出轻微的响声。吴走过去。

阿诺目不转睛盯着显示幕。窗口里闪烁的黄色信号变成了红色信号:辅助电力中断。数字从二十开始往回倒数。

“究竟是怎么回事?”阿诺说道。

丁姆小心翼翼地顺着泥泞的小路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阳光下。他探头从瀑布边上往外看了一眼,发现霸王龙侧身躺着,漂浮在下方的水潭里。

“我希望它死了。”莉丝说道。

丁姆看得出来它并没有死:霸王龙的胸部还在起伏,一条前腿正一阵阵吵痢着。

不过它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这时丁姆看到它的头顶上插着一枚白色的鲁俩弹,就在耳朵紧贴面部的地方。

“它被鲁俩弹射中了。”丁姆说道。

“太好了,”莉丝说道,“它差点把我们都吃了。”

丁姆观察着霸王龙吃力呼吸的样子。不知怎地,他看到这只庞然大物落到这种田地,心里竟然很不舒服。他不希望它死去,“这不能怪它。”他说道。

“哦,当然要怪它,”莉丝反驳道,“它差点吃了我们,你还说不能怪它。”

“它是食肉动物,它只是做了件对它来说很平常的事。”

“假如你现在到了它的肚子里,”莉丝控告道,“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突然间,瀑布声起了变化。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逐渐变轻变弱,轰响的水越来越小,到后来竟成了滴滴答答的一股小水流……

接着,水流便停止了。

“丁姆,瀑布没有了。”莉丝说道。

此刻只有一滴一滴的水珠在往下掉,就像水龙头没有关紧一样。瀑布下的水潭恢复了平静。他们几乎是站在顶上,往一个放满了机器的凹陷处看着;这个凹陷处简直像个洞穴。

“瀑布应该不会停啊。”莉丝说道。

丁姆摇摇头,“一定是电力的关系……有人把电关掉了。”

他们身后的抽水机和过滤器也一个接一个停止了运转,灯光熄灭了,机器也安静下来。接着螺线管发出“铮”地一声,标有维修○四字样的门慢慢转动起来,打开了。

葛兰走了出来,在亮光中眨着眼睛。他说道:“干得好,孩子们。你们把门打开了。”

“我们什么也没做。”莉丝说道。

“停电了。”丁姆说道。

“别管它,”葛兰说道,“你们来看看我找到了什么。”

阿诺惊愕地看着。

监视幕的画面一个接一个地消失,灯光也熄灭了,控制室一下子陷入一片漆黑混乱中。每个人开始惊叫起来。马尔杜拉开窗,让光线透射进来,吴将输出资料拿过来。

“看看这个。”吴说道。

吴说:“你是今天清晨五点十三分关机的,你再次开机时所用的是辅助电力。”

时间事件系统情况

五点十二分四十四秒 安全一关闭 运转

五点十二分四十五秒 安全二关闭 运转

五点十二分四十六秒 安全三关闭 运转

五点十二分五十一秒 关机命令 关闭

五点十三分四十八秒 启动命令 关闭

五点十三分五十五秒 安全一启动 关闭

五点十三分五十七秒 安全二启动 关闭

五点十三分五十九秒 安全三启动 关闭

五点十四分○八秒 启动命令 启动-辅助电力

五点十四分十八秒 监视-主 运转-辅助电力

五点十四分十九秒 保密-主 运转-辅助电力

五点十四分二十二秒 命令-主 运转-辅助电力

五点十四分二十四秒 实验室-主 运转-辅助电力

五点十四分二十九秒 远程通讯-VBB 运转-辅助电力

五点十四分三十二秒 简图-主 运转-辅助电力

五点十四分三十七秒 视图 运转-辅助电力

五点十四分四十四秒 控制情况检查 运转-辅助电力

五点十四分五十七秒 警告:栅栏情况 运转-辅助电力

九点十一分三十七秒 警告:辅助燃料(20%) 运转–辅助电力

九点三十三分十九秒 警告:辅助燃料(10%) 运转–辅助电力

九点五十三分十九秒 警告:辅助燃料(1%) 运转–辅助电力

九点五十三分三十九秒 警告:辅助燃料(0%) 关闭

“天哪!”阿诺说了一声。显然地,关机之后主电力就一直没有恢复。他重新启动的时候,用的只是辅助电力。阿诺纳闷着,这事太蹊跷了,但他猛然又意识到,那其实是正常的。事情本来就应该这样。这是完全合理的:辅助发电机先发动起来,它是被用来启动主发电机的,因为主发电机需要相当的电量才能启动。这个系统当初就是这样设计的。

不过,阿诺以前从来没有关掉过主电力,因此控制室的电灯和显示幕又亮起来的时候,他压根儿就没有想到主电力并没有恢复。

可是它确实没有恢复,而且从那以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恢复。他们搜寻霸王龙,不停地忙这忙那的时候,公园里一直只靠着辅助电力在运转。这可不太妙。事实上,他现在才开始想到这究竟会带来什么后果——

“这一行是什么意思?”马尔杜指着表格问道。

五点十四分五十七秒 警告:栅栏情况 运转-辅助电力AV○九

“这是说系统情况警告被传送到控制室的监视幕上,”阿诺说道,“是关于栅栏的。”

“那么你看到那个警告了吗?”

阿诺摇摇头,“没有。我那时一定是在跟你通话,你在野外嘛。反正没有,我没见到。”

“那么,‘警告:栅栏情况’意味着什么?”

“这个我并不清楚,可是我们用的是辅助电力,”阿诺说道,“辅助发电机的电流强度不足,不能给电网栅栏供电,所以栅栏的电就自动停掉了。”

马尔杜怒气冲冲地说道:“你是说电网栅栏的电流被切断了?”

“是的。”

“所有的栅栏都没电?从清晨五点直到现在?这五个小时内一直没电?”

“是的。”

“包括迅猛龙围场?”

阿诺叹了口气回答道:“是的。”

“老天爷!”马尔杜说道,“五个小时。那些恐龙可能全跑出来了。”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远处某个地方传来一声尖叫。马尔杜开始飞快地分配任务,同时在室内转了一圈,把无线电分发给大家。

“阿诺先生去维修楼把主发电机打开。吴博士,你留在控制室。除了阿诺,只有你会操作电脑。哈蒙德先生,你回度假旅馆。不要跟我争,现在就去。把大门锁上,跟他们待在一起,等我的消息。我去帮阿诺对付迅猛龙。”他又转身问金拿罗:“你还想再去冒险吗?”

“不太想去。”金拿罗回答道。他的脸色十分苍白。

“好吧,那你就跟其他人一起去度假旅馆吧。”马尔杜回过身去,“就这样,各位,开始行动。”

哈蒙德嘀咕着说道:“可是你准备怎样对付我的宝贝动物?”

“哈蒙德先生,现在问题不在这里,”马尔杜说道,“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会怎么对付我们。”

他走出门,急忙穿过大厅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金拿罗紧紧地跟着他,“改变主意了?”马尔杜大声吼道。

“你也许需要有人帮忙。”金拿罗说道。

“可能。”马尔杜走进挂着管理员牌子的房间,拿起灰色的肩扛式发射器,打开桌子后面的墙上的一块嵌板,里面有六个弹匣,六颗霰弹。

“这些恐龙麻烦的地方,”马尔杜说道,“就是他们具有分散的神经系统。即使直接打中了大脑,他们也不会马上死去。此外,他们的体格健壮;粗厚的肋骨使子弹很难打到心脏、四肢或后腿或臀部也不容易瘫倒。出血慢,死得也慢。”

他把弹匣一个个打开,装进霰弹。他又将一根有网眼的皮带扔给金拿罗,“把这个系上。”

金拿罗系紧皮带,马尔杜把霰弹递给他,“我们现在只希望能驱散他们。可惜我们只有六颗霰弹,而那个围场的迅猛龙却有八只。我们走吧。紧紧跟着我,霰弹可全在你身上。”

马尔杜走出房间,跑步穿过走廊,一边从阳台看着通往维修楼的小路。金拿罗喘吁吁地跟着他跑。

他们来到底楼,穿过玻璃门,马尔杜突然间站住不动了。

阿诺背对着维修楼站在那里,三只迅猛龙正向他靠近。阿诺手里拿着一根棍子,一边冲着它挥舞棍子,一边大喊大叫。迅猛龙成扇形向他包围过来,一只在中间,两只在两边,向他慢慢逼近。他们的步调一致,动作娴熟。金拿罗不禁哆嗦了一下。

他们是群体行动。

马尔杜早已蹲在地上,把发射器抵住肩膀,“装弹。”他说道。

金拿罗把霰弹装入发射器背面,发射器发出一阵叽叽的电器声。没有任何反应。

“天哪,你把它装反了。”马尔杜说道,他将枪管侧过来,把霰弹倒进金拿罗手里。金拿罗又把它装了进去。

正当迅猛龙对着阿诺狂吼时,突然一声爆炸,左边的那只恐龙被炸得血肉横飞,它的躯体的上半部飞到了空中,血水四溅,就像有人把西红柿在墙壁上砸烂了一样;下半部的身子瘫倒在地,四肢乱蹬乱踢,尾巴拍打着。

“那会使它的同伴清醒过来。”马尔杜说道。

阿诺向维修楼的门口跑去。迅猛龙转身向马尔杜和金拿罗这边扑来。他们向他们俩逼近。远处,好像是从度假旅馆那边,传来了几声尖叫。

金拿罗说道:“这可能会成为一场灾难。”

“装弹药。”马尔杜命令道。

亨利·吴听到了爆炸声,便朝控制室的门口望去。他绕过控制台,然后停下了脚步。他想出去,但他知道他应该留在控制室内。如果阿诺能使电力恢复——即使只有一分钟也可以——那么吴就可以重新启动主发电机。

他必须待在房间里。

他听到有人在尖叫,好像是马尔杜的声音。

马尔杜感到脚踝处扭了一下,接着便跌下了堤防。他一触及地面后,赶忙起身就跑,回过头时,刚好看到金拿罗正朝相反的方向跑进了树林。迅猛龙不理会金拿罗,只对马尔杜紧追不舍。它们离他已不到二十码,马尔杜一边跑一边放声大叫,同时心里怀疑他还能跑到什么地方去?

因为他知道,也许不到十秒钟他们就能赶上他。

十秒钟。

也许更快。

哈丁替马康姆注射吗啡时,爱莉必须帮助马康姆将身体翻过来。马康姆呻吟一声,瘫倒床上。他好像渐渐变虚弱了。他们从无线电话中听到尖锐的叫声,还有游客中心传来的沉闷爆炸声。

哈蒙德走进房间问道:“他怎么样了?”

“他的情况还算稳定,”哈丁说道,“神志有点不清。”

“我根本没有,”马康姆说道,“我清醒得很。”他听了一会儿无线电话,“外面好像发生了战争。”

“迅猛龙跑出来了。”哈蒙德说道。

“真的?”马康姆问道,他的呼吸十分微弱,“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发生呢?”

“系统故障了。阿诺没有注意到我们用的只是辅助电力,所以栅栏的电被切断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见鬼去吧,你这个目空一切的混蛋。”

“如果我记得没错。”马康姆说道,“我曾预言栅栏并不可靠。”

哈蒙德叹了口气,重重地坐在椅子上,“他妈的见鬼,”他摇着头说道:“相信你一定注意到了,我们在这里尝试的,事实上只是一种极为单纯的想法。几年前我和我的夥伴认为可以用一种已经绝种的动物的DNA进行无性生殖,并培养它。我们觉得这个主意很奇妙,可以说是一种时空旅行——世上绝无仅有的时空旅行。也可以说,是让它们复活。因为这件事太令人心动了,而且成功的可能性很大,我们就决定着手去实现它。我们弄到了这个小岛,就开始了行动。整个事情就这么简单。”

“简单?”马康姆反问道。他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力气,竟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说简单?我本以为你是个十足的白痴,看来你比我原先想像的更愚蠢。”

爱莉嘴里喊道:“马康姆博士。”并企图让他重新躺下,可是马康姆根本不理她。他指着无线电话,这时它还发出一阵阵的喊叫声。

“那么,外面发生的又是怎么回事?”他问道,“那就是你的简单想法。简单。

你创造了新的生物,可是你对它们却一无所知。你的吴博土甚至不知道他创造出来的东西叫什么。他没时间去操心‘这玩意叫什么’这类的小事,更不会去操心它是什么样的动物。你们在一段短短的时间内创造出许多这样的动物,你们根本不去了解它们,却指望它们会听命于你们,为你们效劳;只因为你制造了他们,你们就理所当然地以为,你们是它们的主人了。你们忘了,它们有自己的生命,有自己的智慧,它们也许不会听命于你们;而且你们也忘了,你们对他们的了解有多么缺乏,你们想做你们轻率地称作简单的事情时,又是多么无能为力……哦,天啊……”

他倒了下去,咳嗽起来。

“你知道科学力量出了什么问题吗?”

马康姆继续说道,“这是一种被继承的财富。你也知道那些生来有钱的人都是些怎样的饭桶。这是一个永恒不变的真理。”

哈蒙德问道:“他在说什么?”

哈丁做了个手势,表示他神志不清。马康姆的眼睛瞄了他一眼。

“我来告诉你,我在说什么。”他继续说道,“大多数的力量要求希望得到它的人付出许多实实在在的代价,例如必须经过一段学徒期及许多年的刻苦修。无论你想得到哪种力量:当上公司总裁、空手道黑带级、宗教领袖,不论你追求的是什么,你都得投入时间、训练和努力。

你必须放弃许多东西才能获得它。这种力量对你一定是至关重要的,而且你一旦获得,这种力量就为你所有了。你不会失去它:它跟你同在,因为这其实是你刻苦训练的成果。

“在这个过程中,有趣的是,一旦某个人获得了赤手空拳就能把人打死的力量,他同时也能够做到不轻易使用这种力量;也就是说,这种力量带有一种内在的控制力。获得力量的训练同时改变了你,使你不致滥用力量。

“不过,科学力量就像继承的财富一样:它不是透过苦练获得的。你只要阅读就能知道别人所做的事情,然后就可以采取下一个步骤。你可以在很年经的时候就采取行动,你可以飞快地长进,不需要几十年的修。没有人会控制你:过去的科学家你可以不予理睬,在大自然面前也不必感到卑微。这其中只存在着一种快速致富、尽速成名的哲学。欺骗、谎言、歪曲——这些都没有关系。对你,对你的同事都没关系。没有人会批评你,没有人会有任何标准。大家都在努力做一件事:做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而且快速地完成它。

“因为你可以站在伟人的肩上,所以你可以很快地成功。你甚至还不十分清楚干了些什么,就已经发表了报告,申请到专利,还把它卖给别人。而买主接受的训练比你更少,他只是买下这种力量,就像买任何商品一样。他甚至认为根本没有必要作任何训练。”

哈蒙德问道:“你们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爱莉点点头。

“可是我根本不明白。”哈蒙德说道。

“说得简单一点就是,”马康姆往下说道:“一名空手道高手不会赤手空拳去杀人。他不会大发雷霆,把自己的妻子杀了。杀人的人是那些没有经过训练、没有任何约束的人;他买下这些力量就好像在周末夜市买下拍卖商品一样。而科学所助长和允许的就是这种力量,那也就是为什么你认为建造一个像这样的地方是十分简单的事。”

“这确实很简单啊。”哈蒙德坚持说道。

“那么为什么会出问题呢?”

约翰.阿诺内心紧张万分,头昏脑胀地撞开了维修楼的门,一步跨了进去,里面伸手不见五指。天哪,这么黑。他早该想到这里没有灯的。他感觉到里面阴凉的空气,下面的两层楼像一个巨大的洞穴似地。他必须找到小通道,而且必须十分小心,否则他会跌断脖子的。

通道在哪里?

他像个瞎子一样到处摸索,最后他意识到这只是在白费力气。不管怎样,他得让外面的光线照射进来。他走到门边,将门拉开四英寸。光线足够了,可是如何才能让门这样开着呢?他立即脱下一只鞋子,把它塞在门缝里。

他可以很清楚看见那条狭窄的通道了,于是走了过去。他踩在波状金属板上,听到两只脚的脚步声不同,一只响,一只轻。不过,至少他能看清楚了。通往楼下发电机的楼梯就在前面,再走十码就到了。

突然又是一片黑暗。

光线没有了。

阿诺回头朝门口看去,发现光线被一只迅猛龙的身躯挡住了。它低着头,仔细地嗅着那只鞋子。

亨利·吴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他用手在电脑控制台上摸了一遍,又摸摸显示幕。

他不停地动着,紧张得都快发疯了。

他又想了一遍他要做的每一个步骤。他的动作一定要迅速,第一个显示幕亮了之后,就按——

“吴!”无线电话嘶嘶响了起来。

他一下把它抓起来,“是我,我在这里。”

“那该死的电有没有来?”那是马尔杜的声音。他的声音很怪,听起来很空洞。

“没有。”吴回答说。他笑了,他很高兴马尔杜还活着。

“我想阿诺已经到维修楼了,”马尔杜说道,“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你在哪里?”吴问道。

“我被围堵起来了。”

“什么?”

“被围堵在该死的管子里,”马尔杜说道:“现在我可很受欢迎喔。”

更确切地说,应是被卡在管子里了,马尔杜这么想着。游客中心的后面放着一大堆排水管,他跑到离他最近的一根,跌跌撞撞地钻了进去,简直可怜透了。直径一公尺的管子,他正好能钻进去,但是迅猛龙无法跟着他进去。

至少,在他把其中一只迅猛龙的腿射伤之后,他们是不会进来的。那只发着恶臭味的家伙离管子太近,随后它就嗥叫着逃走了,它的同伴现在也不敢造次。他惟一的遗憾是还没有等他的鼻子在管子那头出现,他就扣动了扳机。

不过他也许还有机会,因为管子外面还有三、四只迅猛龙在围着他咆哮怒吼。

“没错,你是很受欢迎。”他对着无线电话说道。

吴问道:“阿诺有无线电话吗?”

“恐怕没有,”马尔杜说道,“你就坐下来静候结果吧。”

他刚才没看到管子的另一头是什么样子——他太急着钻进来了——现在他没办法回头。他被卡得太紧了。他惟一的希望是那一头最好不通。天哪,他可不喜欢让那些杂种来咬他的屁股。

阿诺沿着狭窄的通道往前走去。迅猛龙离他几乎不到十英尺远,在黑暗中它悄悄地向他这边靠近。

阿诺听见它可恶的脚爪在金属板上走动时的卡答声。

可是阿诺走得很慢。他知道迅猛龙可以看得很清楚,不过通道的铁栅那种陌生的味道使它行动小心谨慎。他这种小心谨慎的习惯是他惟一的求生机会。阿诺想道,只要他能走到楼梯口,来到楼下……

因为他非常确定迅猛龙不会爬楼梯,当然更别说是狭窄、陡直的楼梯了。

阿诺匆勿回头瞥了一眼。楼梯离他只有几英尺远了,只要再走几步……

终于到了!他伸出手摸到了栏杆,开始急忙地走下几乎垂直的楼梯。他的脚碰到了平坦的水泥地。

迅猛龙在二十英尺高的通道上失望地嗥叫着。

“太可惜了,夥计。”阿诺说道,转过身去。辅助发电机现在离他很近。虽然光线如此昏暗,只要再往前走几步,他就能看到了……

突然间,他身后响起一个沉闷的声音。

阿诺转过身去。

迅猛龙就站在水泥地上吼叫。

它跳下来了。

他急忙想找件武器,但突然发现自己被仰面推倒在水泥地上,有个沉重的东西压住它的胸口,使他喘不过气来。他知道这只迅猛龙正站在他身上,他感到它那巨大的爪子刺进他胸口的肉里,闻到在他身前摇动的嘴里呼出的臭气,他张开嘴巴发出了惨叫声。

爱莉手里拿着无线电话,仔细地听着。刚才又有两名工人进了度假旅馆,他们好像知道这里比较安全。不过这几分钟内还没有人进来,外面似乎也安静下来了。无线电话中传来了马尔杜的声音:“过多久了?”

吴答道:“四、五分钟。”

“阿诺照理应该办完事了才对,”马尔杜说道,“如果他有在办事的话。你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吴回答说。

“有金拿罗的消息吗?”

金拿罗按了按钮:“我在这里。”

“你到底在什么地方?”马尔杜问道。

“我要去维修楼,”金拿罗说道,“祝我好运。”

金拿罗蹲伏在树丛中,仔细听着四周的动静。

金拿罗看到前面有一条通往游客中心的林荫道路。他知道维修楼就在他东边的某处。他听到树林中的小鸟在啁啾,看到淡淡的薄雾在飘动。一只迅猛龙大吼一声,听起来与这边还有段距离,是从他右边传来的。金拿罗开始行动,他离开道路,钻进了树林。

愿意冒险吗?

不怎么愿意。

确实,他是不愿意。但是金拿罗觉得他有个可行的计画,或者说,至少是一种成功的可能性。如果他正在主要大楼的北侧,就可以从后面靠近维修楼。迅猛龙可能都在南侧其他的建物边。他们总不至于躲在丛林里吧。

至少,他希望是如此。

他蹑手蹑脚地向前移动,尽可能不发出声音,但还是听到自己发出了许多响声。

他感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于是强迫自己放慢脚步。树林十分稠密,他看不清前方六、七英尺以外的地方。他开始担心自己根本找不到维修楼。就在这时,他越过右边的棕榈树沉,看到了维修楼的屋顶。

他从侧边绕过去慢慢向屋子靠近。他找到了门,把它打开,走了进去。里面很黑,他的脚绊到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只男人的鞋子。

金拿罗皱皱眉头,他撑开门,继续往里走。前方出现了一条狭窄的通道。他突然想起来他其实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而且他的无线电话也忘了带在身边。

他妈的!

也许维修楼里的某个地方会有无线电话,或者只要他找到发电机就可以了。他知道发电机是什么样子,它可能在下面的楼层。这时他发现了一个通往下面的楼梯。

下面更黑,什么都看不清楚。他沿着管子摸索着向前移动,两只手往前伸出,以防有东西撞到头。

他听到一声动物的嗥叫,吓得停住了脚步。他凝神细听,可是声响没有再出现。

他悄悄地向前移动。突然有什么东西滴到他的肩膀和裸露的手臂上。这东西像水一样,还是温热的。他在黑暗中摸了一下。

黏糊糊的。他闻了一下。

是血。

他抬起头,看到迅猛龙就站在管子上,离他的头顶只有几英尺。血从它的嘴巴里一滴一滴往下掉。

金拿罗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超脱感,他想恐龙是不是受伤了。然后他跑了起来,可是迅猛龙跳到它的背上,把他推倒在地上。

金拿罗强壮有力,他使劲一堆,把迅猛龙推开了,随后在水泥地上往旁边一滚。

他转过身来,看到迅猛龙侧身倒在地上喘着气。

没错,它受伤了。它的腿上有伤,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杀了它。

金拿罗赶紧爬起来,想找件东内当作武器。迅猛龙还在地上喘息。他拼命地想找个东内——随便什么东西都可以——来当作武器。等他转身一看,迅猛龙不见了。

它发出一声怒吼,这吼声在黑暗中回汤。

金拿罗伸出双手摸索着,在原地转了一圈。突然间,他的右手感到一阵锥心的疼痛。

是牙齿。

它在咬他。

迅猛龙头一扭,唐纳·金拿罗被提到空中,接着掉到了地上。

马康姆躺在床上,浑身被汗水浸透了。他听到无线电话卡答一声响了。

“有消息吗?”马尔杜问道,“你有消息吗?”

“没有任何消息。”吴说道。

“见鬼。”马尔杜说道。

无线电话静止了一会儿。

马康姆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等不及想听听他有什么新计画。”

“我希望,”马尔杜这时说道,“大家都去旅馆,重新聚在一起,可是我不知道怎样去那里。”

“游客中心前停着一辆吉普车,”吴说道,“如果我把车开过来,你能上来吗?”

“也许能。可是你不能离开控制室啊。”

“反正我在这里什么事也做不成。”

“确实是如此,”马康姆说道,“控制室里没有电就不能算是真正的控制室。”

“好吧,”马尔杜说道,“我们试试看吧。情况好像不太妙。”

马康姆躺在床上说道:“说得对,是不太妙。看来好像灾难临头了。”

吴说道:“迅猛龙会跟着我们跑的。”

“现在我们还是较占优势,”马尔杜说道:“开始进行计画吧。”

无线电话接着被关掉了。马康姆闭上眼睛,缓缓地吸气,集中全身的力气。

“放轻松,”爱莉说道,“别紧张。”

“你知道我们在这里谈的是什么,”马康姆说道,“所有那些想控制的企图……

我们说的是已有五百多年历史的西方人的看法。这些看法早就出现了,当时义大利的佛罗伦斯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城。科学最基本的观点——就是以另一种新方式来重新看待现实,它是客观的,它不取决于你的信仰或国籍,是合理的——这种观念在当时很新鲜,令人振奋。它使人们对未来充满希望,并结束了几百年来古老守旧的中世纪制度。在科学面前,中世纪的封建政治,宗教教义和可恶的迷信土崩瓦解了。但是,事实上这根本是因为中世纪这个时代本身已无法再持续下去。它经济落后,不尚理性,不能适应当时正兴起的新潮流。”

马康姆咳嗽起来。

“可是现在,”他继续说道,“科学已成为有几百年历史的信仰体系。跟在它之前的中世纪制度一样,科学开始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科学获得了太多的力量,因此它本身在应用上的界限开始明显地暴露出来。虽然,因为科学的作用,使得地球上多少亿的人们可以生活在一个小小的世界里,可以聚集在一起,可以相互联系沟通。但是,科学不可能替我们决定该如何对待这个世界,或者该如何生活。科学可以研究出一个原子炉,但却不能告诉我们不要去建造它;科学可以研制出杀虫剂,但却不能告诉我们不要使用它。因此,我们的世界有许多至关重要的方面受到了污染——空气、水,还有土地——全是因为科学无法控制。”他叹了口气,“这一切对个人来说都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一阵沉默。马康姆躺在床上,双眼闭着,他的呼吸显得十分吃力。谁也没有吭声,爱莉觉得马康姆好像是睡着了。突然间,他猛然坐了起来。

“同时,科学原有的理性知识方面的正当理映敛逐渐消失了。自牛顿和笛卡尔以来,科学显然为我们带来了可以控制一切的前景。科学自以为凭着它对自然规律的认识,最终可以控制所有的一切。但是到了二十世纪,这种说法完全被破解了。首先,海森伯格的‘测不准原理’对我们所能了解的逊原子(编者按:Subatom,指形成原子的质子与电子)世界设立了限制。我们说,那没关系,反正我们有人生活在逊原子世界中。后来,高德尔的定理对数学这种科学的形式语言作了类似的限制。数学家们过去一直以为,他们的语言有一种特别的、本质上的可靠性,这种可靠性源自逻辑定理。

现在我们总算知道了我们称之为‘推理’的东西其实只是一场随心所欲的游戏。它并不像我们想像的那么与众不同。

“浑沌理论证明了这种无法预测性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所固有的,就像暴风雨是无法预测的一样。因此几百年来,科学所提供的那种宏伟前景——控制一切的梦想——在我们这个世纪破灭了。随之消失的还有那些正当的理由,那些科学所作所为的全部依据。让我们听听它是怎么说的。科学总是在说,它目前也许还不是无所不知,但将来会的,最后会的。但是现在我们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这只是毫无根据的自吹自擂,就跟一个孩子因为相信自己会飞而从楼上跳下来一样愚蠢,一样大错特错。”

“这话说得太偏激了。”哈蒙德一边摇头一边说道。

“我们正亲眼目睹科学时代的结束。科学和其他过时的制度一样,正在毁灭自己。随着它的力量越来越强,它已显示出没有能力可控制自己的这种力量。因为现在这个时代,事物皆飞快地变换着。五十年前,人们还在为原子弹而如痴如狂,那就是力量,没有人认为还会有比这更有威力的东西。然而,只过了十年,我们又有了遗传工程,遗传的威力比原子弹强得多。而且很快地人人都会运用它。它会出现在后花园园丁的工具箱中,会被应用于孩子们的实验中,也会出现在恐怖分子和独裁者的简陋实验室中。这样,每个人都会异口同声地问——我应该如何使用我的力量——而这正是科学认为它回答不了的问题。”

“那么会发生什么情况呢?”爱莉问道。

马康姆耸耸肩膀说:“一种变化。”

“什么样的变化?”

“任何重要的变化都跟死亡一样,”他说道,“只有等你到了那里,你才能看到另一边是什么样子。”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

“这个可怜的人:”哈蒙德摇着头说道。

马康姆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他说道,“你,还有我们大家,有多大的可能性可以活着离开这个小岛?”

第六部

“系统的恢复被证明也许是不可能的。”

——伊恩·马康姆。

《侏罗纪公园》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第一章 归来

电动马达在嗡嗡旋转,货车沿黝黑的地下隧道急速前进。葛兰开着车,脚搁在车子底座上。隧道内没什么特殊之处,只有顶上不时会出现一个通风口,上面装有挡雨的遮蔽物,因此使透进隧道内的光线微乎其微。但他注意到不少地方有表面硬结了的白色动物粪便,显然很多动物来过这里。

莉丝坐在他身边,用手电筒照向后方,那里躺着一只迅猛龙,“为什么它呼吸有困难?”

“因为我替他注射了麻醉剂。”他说着。

“它会死吗?”她问道。

“我希望不会。”

“我们为什么要把它抓来?”莉丝又问.

“为了向控制室的人证明,恐龙确实在繁殖。”葛兰说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正在繁殖呢?”

“因为这是一只幼龙,”葛兰说道,“而且是一只雄性的幼龙。”

“是吗?”莉丝说道,一边顺着手电筒的光柱审视着它。

“是的。现在将手电筒往前照,可以吗?”他伸出手腕,将手表转向她,“现在几点钟了?”

“现在……十点十五分。”

“好。”

丁姆说:“这表示我们要联络上那艘船,只剩四十五分钟了。”

“我们应该靠近了,”葛兰说道,“我估计现在我们应该到游客中心了。”他虽然有十分的把握,但他感觉到隧道正在慢慢向上爬升,将他们带回地面,而且——

“哇!”丁姆叫了起来。

他们以惊人的速度一下子冲进了充满阳光的世界中。轻盈的雾气在飘浮,遮蔽着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建物,使它显得若隐若现。葛兰马上认出这就是游客中心。他们径直来到车库的门口。

“哇!”莉丝叫道,“我们到了!哇!”将车子停到车库时,她正在座位上蹦蹦跳跳的。车库的一面墙堆放着兽笼。他们将那只迅猛龙放进一个笼子,还给他一碟水。接着他们沿通往游客中心底层入口处的台阶拾级而上。

“我要吃个大汉堡!?要炸薯条,巧克力牛奶冰淇淋!不要再管什么恐龙了,哇!”他们来到玄关前面,打开了大门。

他们一下子都愣住了。

在游客中心的玄关内,玻璃门已被砸碎,灰蒙蒙的冷雾飘过空空如也的大厅。一块写有当恐龙统治地球的时候的牌子从一条铰链上垂下来,在风中摆汤着,吱嘎作响。那只硕大的机器霸王龙已被掀翻在地上,四脚朝天,内部的电路与金属零件都暴露在外面。他们透过玻璃看到了一排排的棕榈树在雾中若隐若现。

丁姆和莉丝挤缩在安全守卫的金属桌前面。葛兰拿起守卫的无线电话,试了所有的频道,“喂,我是葛兰。有人在吗?喂,我是葛兰。”

莉丝看着守卫的身体,他正躺在右边的地板上。除了它的腿和脚,她什么也没看到。

“喂,我是葛兰,喂。”

莉丝探出身子,在桌子的四周仔细察看着。葛兰拽住她的袖子,“嘿,别这样!”

“他死了吗?地上是什么东西?血吗?”

“是的。”

“怎么不像真的血那么红?”

“你有毛病啊。”丁姆说道。

“什么叫作‘有毛病’?我才没有呢。”

无线电话卡答一声响了,“我的天啊,”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葛兰,是你吗?”

接着是:“亚伦?是亚伦吗?”那是爱莉在说话。

“我在这里。”葛兰说道。

“感谢老天爷,”爱莉说道,“你没事吧?”

“是的,我很好。”

“孩子们怎么样了?你见到他们了吗?”

“孩子们在我这里,”葛兰说道,“他们都很好。”

“感谢老天爷。”

莉丝沿着桌边蹑手蹑脚地爬过去了。葛兰在她的小腿上拍了一下,“给我回来。”

无线电话又响起来了,“嗯,你们在哪里?”

“在玄关这里。在主要大楼的玄关里。”

从无线电话中,他听到吴在说话,“我的天,他们到这里了。”

“亚伦,听着,”爱莉说道,“恐龙都逃出来了。他们能打开门。它们可能跟你们待在同一幢大楼里。”

“真的吗?你们在哪里?”葛兰说道。

葛兰又问:“那么其他人呢?马尔杜,其他所有的人呢?”

“我们已经失去了几个人。但是我们把其他所有的人都集中到旅馆里了。”

“电话可以通吗?”

“不通了。整个系统都被切断了,没有一样在运转。”

“我们要怎样才能让这系统再恢复运转?”

“我们一直在想办法。”

“我们得让它恢复正常,”葛兰说道,“而且动作要快。如果不快一点,半小时内恐龙就会登上大陆了。”

他开始解释有关船上的事情,这时马尔杜打断了他,“我觉得你不了解情况,葛兰博士。我们这里剩下的时间不到半小时了。”

“怎么回事?”

“有几只恐龙钉上了我们。现在我们的屋顶上就有两只。”

“那又怎样?大楼是攻不进去的。”

马尔杜在咳嗽,“当然攻不进来。但是我们作梦也没想到这些畜牲会爬到屋顶上去。”无线电话在卡答作响,“一定是有棵树太靠近栅栏了。恐龙翻过了栅栏,爬上了屋顶。不管怎样,天窗上的钢条栅栏应该是通电的,不过现在电流不通了。他们正在咬断天窗上的栅栏。”

葛兰说,“正在咬栅栏吗?”他皱起了眉头,试着想像出这个情景,“有这么快吗?”

“是的,”马尔杜说道,“他们一旦咬起来,平均一平方英寸就有一万五千磅的压力。他们就像土狼,能咬断钢和——”电波中断了一会儿。

“有多快?”葛兰再次问道。

马尔杜说,“我估计在他们完全咬断,然后从天窗进到大楼里之前,我们还有十到十五分钟。一旦他们进来之后……啊,等一下,葛兰博士。”

无线电话卡答一声中断了。

在马康姆床上方的天窗上,恐龙已经咬断了第一根钢条。一只恐龙抓住钢条的一头,使劲地往后拽着。它将强壮的后腿踩在天窗上,玻璃碎裂开来,闪烁着散落到下面马康姆的床上。爱莉伸过手去将那些大的碎片从被单上清理掉。

“天啊,它们真难看。”马康姆说道,抬头望着。

玻璃既然碎了,他们就能听到恐龙的鼻息和吼叫声了,以及它们啃咬钢条时牙齿和金属磨擦的尖锐声。他们啃咬过的地方,有些部分已经越来越细,露出了银白色。泛着泡沫的唾液喷溅到被单和床头柜上。

“至少他们现在还进不来,”爱莉说道,“除非他们咬断另一根钢条。”

吴说,“要是葛兰能设法到维修楼……”

“那他准会完蛋,”马尔杜说道。他拖着扭伤的脚踝在房间里一瘸一拐地走着。

“他来不及赶到那里,更别说是去恢复电源。他无法阻止他们进来的。”

马康姆又咳嗽了几下,“没错。”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几乎像是一阵喘息。

“他说什么?”马尔杜问。

“就这样,”马康姆重复道,“可以……”

“可以怎样?”

“调虎离山……”他略带迟疑地说着。

“怎么个调虎离山法?”

“到……栅栏那里……”

“好,然后去做什么?”

马康姆无力地咧嘴一笑,“把……你的手伸出栅栏外。”

“噢,天啊,我真受不了你。”马尔杜说着,转过身去。

“别着急,”吴说道,“他说得对。这里只有两只恐龙。这表示外面至少还有四只。我们可以出去,给他们来个调虎离山。”

“然后怎么办呢?”

“然后,葛兰可以脱身到食楼去,启动发电机。”

“然后再回到控制室,启动整个系统?”

“正是这样。”

“没时间了,”马尔杜说道,“没时间了。”

“但是如果我们能把恐龙引到这里来,”吴说道,“也许还能把他们从天窗上引开……这办法可能行得通,值得一试。”

“这样需要一个诱饵。”马尔杜说道。

“没错。”

“但是谁去当诱饵呢?我不行,我的脚踝受伤了。”

“我可以去。”吴说。

“不行,”马尔杜说道,“你是惟一懂得怎么去操作电脑的人。你必须透过启动无线电话跟葛兰通话。”

“那么我去吧。”哈丁说道。

“不,”爱莉说,“马康姆需要你,还是我去吧。”

“见鬼,我不是这个意思,”马尔杜说道,“你会被恐龙包围住的,屋顶上的恐龙……”

但是她已经俯下身去系球鞋上的鞋带了,“别告诉葛兰,”她说,“这会让他担心的。”

玄关里一片寂静,冰冷的雾气飘过他们身边,无线电话已经沉寂几分钟了。

丁姆问道:“他们为什么不跟我们说话?”

“我饿了。”莉丝说道。

“他们正在想办法。”葛兰说道。

无线电话响起了卡答声,“葛兰,是你吗——我是吴。你在那里吗?”

“我在这里。”葛兰说道。

“听着,”吴说,“从你那里可以看到游客中心的后面吗?”

葛兰的视线穿过后面的玻璃门,一直望到棕榈树和雾气。

“可以。”葛兰说道。

吴说:“有一条通道可以直接穿过棕榈树到维修楼。电源设备和发电机组就在那里,我想你昨天已经见过那座维修楼了。”

“是的。”葛兰答道,尽管他一时间觉得疑惑。他看过那座大楼?那是昨天的事吗?好像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现在听着,”吴说道,“我们认为可以把所有的恐龙引到旅馆这里来,但是我们不太有把握。因此千万要小心。给我们五分钟时间。”

“好的。”葛兰说。

“你可以把孩子留在自助餐厅里,他们应该不会有问题。你走的时候记得带着无线电话。”

“好的。”

“在你离开之前,将无线电话关掉,这样你出了大楼后就不会制造任何噪音。你到了维修楼时,记得跟我联络。”

“好的。”

葛兰关掉了无线电话。莉丝靠过来,“我们要到自助餐厅去吗?”她问道。

“是的。”葛兰说。他们站起来,迈开步伐穿过玄关内飘浮的雾气。

“我要吃汉堡。”莉丝说道。

“我想没有电来做汉堡了。”

“那么改成冰淇淋。”

“丁姆,你得待在她身边,帮帮她。”

“我会的。”

“我要离开一会儿。”葛兰说道。

“我知道。”

他们来到了自助餐厅的门口。葛兰打开门的时候,葛兰看到了方方正正的餐桌和椅子,后面是不锈钢的弹簧门。近处则是一台收银机和一个放口香糖与糖果的架子。

“听我说,孩子们,我要你们待在这里,不管情况怎么样。明白了吗?”

“把无线电话留给我们。”莉丝说道。

“不行,我需要它。在这里待着。我只去大约五分钟,好吗?”

“好。”

葛兰关上了门。自助餐厅里顿时一片漆黑。

莉丝抓住他的手,“把灯打开。”她说。

“不行,”丁姆说,“没有电。”但他戴上了他的夜视镜。

“你这样很好,那我怎么办呢?”

“拉着我的手。我们去弄点吃的。”他带着她往前走。在绿色的磷光中,他看到了桌子和椅子。在右边的是闪着绿光的收银机,还有装着口香糖和糖果的架子。他抓了一把糖果。

“我跟你说过,”莉丝说道,“我要冰淇淋,不是糖果。”

“还是凑和着吃吧。”

“我要冰淇淋,丁姆。”

“好,好。”

丁姆将糖果塞进口袋,带着莉丝往餐厅里面走去。她拉着他的手,“我什么都看不见。”她说。

“只管跟着我走,抓住我的手。”

“那么你慢一点。”

在桌子和椅子的另一头有两扇弹簧门,上面有小的圆窗。它们也许是通往厨房的。他推开一扇门,将门开得大大的。

爱莉·塞特勒走出旅馆的正门,她感觉到冰凉的雾气拂过她的脸和腿。她的心在怦怦直跳,尽管她明白在栅栏后面是十分安全的。就在她前面,她看到了在雾中粗壮的栏杆。

但是栅栏再过去的地方以外她就看不清楚什么了。再往前二十码,景物转成了乳白色。她根本看不见什么恐龙。事实上,花园和树林静得几乎令人毛骨悚然,“嘿!”她提心吊胆地朝雾中喊着。

马尔杜倚在门槛上,“我怀疑这样真的行得通,”他说道,“你得弄出点声音来。”

他蹒跚着走出来,拿了一根从里面的建物上取来的钢条。他用钢条在栅栏上敲得梆梆作响,活像在敲开饭的锣似地,“来吃饭吧!开饭罗!晚餐准备好了!”

“真好笑。”爱莉说道。她不安地朝屋顶上匆匆瞥了一眼。她没见到什么恐龙。

“他们不懂英语。”马尔杜咧嘴一笑,“不过我猜他们懂了大致的意思……”

她仍旧惶恐不安,觉得他的逗趣令人心烦。她朝游客中心望去,大楼笼罩在雾中。马尔杜又开始敲打栅栏。她极目望去,远处几乎是雾蒙蒙的一片,她看到了一只苍白可怕的动物。那是一只恐龙。

“第一位客人。”马尔杜说道。

那只恐龙白色的身影消失了,只剩一片白影,然后它又回来了,但不再朝前走近。奇怪的是,它似乎对旅馆里传来的这种噪音充耳不闻。她开始担忧起来了。除非她能将恐龙吸引到旅馆这边来,否则葛兰就会大祸临头的。

“你把声音弄得太大声了。”爱莉说道。

“我没有。”马尔杜说道。

“哎,你真的敲得太响了。”

“我知道这些畜牲——”

“你喝醉了,”爱莉说,“让我来处理它。”

“那你要怎么做呢?”

她不理他,直接来到大门前面,“据说恐龙很聪明。”

“没错,至少像黑猩猩那么聪明。”

“它们的耳朵很灵吗?”

“是的,灵敏极了。”

“说不定他们分辨得出这种声音。”她说着,打开了栅栏大门,发出很响的吱嘎声。金属铰链由于雾气不断地吹拂带来的气而生锈了。她又把它关上了,再打开时又发出一阵吱嘎声。

她让门敞开着。

“我不想那么做,”马尔杜说道,“既然你要这么做,先让我准备好发射器。”

“准备好发射器。”

他叹了一口气,想起了什么,“霰弹在金拿罗身上。”

“好,那么,”她说,“注意外面的动静。”她走出大门,跨出了栅栏。她的心剧烈地跳动,她几乎感觉不到脚站地时的触感。她从栅栏那里走开,然后它很快地便隐没到雾中,这真让人惊恐不安。它迅速在她身后消失了。

正如她所预料的,马尔杜这时以像酒醉激动的语调扯开嗓门向他喊叫起来,“该死,小女孩,别那么做!”他吼叫着。

“别叫我‘小女孩’。”她大声回应着。

“我要叫你什么,你管不着。”马尔杜喊着。

她不去理睬他。她慢慢地转动身体,警惕地注视着四面八方的动静。现在她离栅栏至少有二十码远了,她能看见蒙蒙细雨般的雾气在枝叶中飘荡,就像细雨拍打着树叶似地。她待在离树叶远远的地方,在一个灰色的阴影世界中移动。腿上和肩上的肌肉因紧张不安而作痛。她瞪大两眼注视着四周。

“听到我的声音了吗,该死的?”马尔杜吼叫着。

这些动物有多大能耐?她琢磨着。聪明到能切断我的退路?回到栅栏那里没有多远,真的不远——他们进攻了。

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第一只恐龙从左边一棵树下的枝叶间冲过来。它纵身跃起,她掉头就跑。第二只恐龙从另一边逼近,显然想在她奔跑时拦截她。它腾身跃向空中,张开爪子扑上来。她就像一个精疲力竭的赛跑着拼命向前冲去,那畜牲从泥地上直逼过来。现在她全速奔跑着,不敢回头张望,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看到在蒙蒙雾气中显露出的栅栏,看到了马尔杜将大门打开,看到了他朝她伸出手来,向她喊着,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拉进来;他拽得太猛了,以致于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她转过身来刚好看到第一只恐龙,接着是两只、三只,他们撞着栅栏,厉声吼叫着。

“干得好!”马尔杜叫着。此时他正在嘲笑着那些畜牲,用吼叫回应他们,惹得他们暴跳如雷。他们扑向栅栏,纵身跳起,其中有一只险些跃过栅栏,“天啊,真够惊险的!这些杂种还能跳呢!”

她站起来,看看身上被擦破和摔伤的伤痕,血顺着腿往下淌。这时她脑子里只想着:这里有三只恐龙,屋顶上有两只。这表示有一只依然不知去向。

“过来,帮帮我,”马尔杜说道,“我们得持续吸引它们的注意力。”

葛兰离开了游客中心,急速向前行进,没入雾中。他找到了棕榈树之间的通道,便顺着它朝北走去。再往前,长方形的维修楼就从雾中显现出来了。

他根本看不到什么门。他继续走着,拐过墙角。在树木掩映的大楼后部,葛兰看到一个给货车装货的水泥平台。他爬上平台,面对着一扇用波状钢板制成的回转门,门上了锁。他又跳下来,继续在大楼四周徘徊。再往前,在他的右边,葛兰看到一扇普通的门,它被一只男人的鞋子撑开着。

葛兰走进门里,眯着眼在黑暗中察看。他倾听着,但没听见动静。他拿起无线电话,将它打开。

“我是葛兰,”他说道,“我现在进去了。”

吴抬头望着天窗。那两只恐龙依然盯着下面马康姆的房间直瞧,但他们的注意力似乎被外面乱烘烘的声音分散掉了一部分。他走到旅馆的窗口。外面,三只恐龙还在不断地向栅栏进攻。爱莉来回奔跑着,因为在栅栏后面,很安全。可是恐龙似乎不再一心一意想要抓到她了。这时它们好像在玩耍似地,翻滚着从栅栏处往后退,用后腿站立起来,吼叫着,然后落下身子,再翻滚,最后再扑过来。他们的行动明显地带有卖弄本事的意味,而不太像是认真进攻。

“就像鸟类在表演似地。”马尔杜说道。

吴点点头,“它们很聪明。他们明白没办法抓到她,所以并不是玩真的。”

无线电话响了,“——哔。”

吴拿起无线电,“请再说一遍,是葛兰博士吗?”

“我已经在里面了。”葛兰说道。

“葛兰博士,你已经进维修楼了吗?”

“是的,”葛兰说,随即他又补充道:“也许你该叫我亚伦。”

“好吧,亚伦,如果你是站在东侧的门内,你就会看到一大堆管子和管道设备。”吴闭上眼睛,想像着这个情景,“一直往前走,在大楼的中心,一个大的天井直通地底,有两个走道。”

“哪个走道?”

“有栏杆的金属走道。”

“我看见了。”

“沿着走道向前走。”

“我正走着。”无线电话中隐约传来他在金属上行走的铿锵脚步声。

“你走了二十到三十英尺后,就会看到向右拐的另一条走道。”

“我看见了。”葛兰说。

“顺着那条走道走。”

“好的。”

“你一直走下去,”吴说道,“就会来到一处扶梯边,它在你的左边,你就走下去。”

“我看到了。”

“顺着扶梯走下去。”

接下来是一阵长久的沉寂。吴用手指梳理他那潮的头发。马尔杜紧蹙着眉头。

“好的,我沿着扶梯下去了。”葛兰说。

“很好,”吴说,“听着,在你的前方应该有两个黄色的大桶,上面标有‘可燃物’。下面还有一些文字,是用西班牙文写的。”

“就是这些东西,”吴说,“它们是供发电机用的两个油桶。其中一个已经干了,因此我们必须用另一个油桶。要是你往油桶底部看,你会看到一根伸出来的白色管子。”

“直径四英寸的塑胶管?”

“没错,是塑胶管。顺着这根管子往前走。”

“好的。我正沿着管子走……喔!”

“怎么了?”

“没什么,我撞到头了。”

一阵间歇。

“你没事吧?”

“嗯,没事,只是……弄痛了我的头。我真笨!”

“继续沿着管子走。”

“好,好。”葛兰说道。听上去他有点不耐烦,“好了。那管子通向一个大的铝箱,旁边有通气孔,上面写着‘本田’。它看起来就像是发电机。”

“是的,”吴说,“那就是发电机。你走到它的侧边,还会看到有两个按钮的镶板。”

“我看到它们了。是黄色和红色的?”

“正是它们,”吴说,“先按黄色的按钮,当你按下去以后,再按红色的。”

“好。”

又是一阵间歇,它差不多持续了一分钟。吴和马尔杜面面相觑。

“亚伦?”

“它故障了。”葛兰说道。

“你先按下黄键,然后再按红键了吗?”吴问道。

“是的,我是这么做的,”葛兰说道。他好像有些恼火了,“我是完全按你的吩咐去做的。先有一股嗡嗡声,接是一阵卡答、卡答声,非常快,然后嗡嗡声停止了,再来就什么也没了。”

“再试试看。”

“我已经试过了,”葛兰说道,“但它没有运转。”

“好吧,等一下。”吴皱起了眉头,“听起来好像发电机是在点火启动,但却因为某个原因而发动不起来。亚伦?”

“我在这里。”

“绕到发电机后面去,就是塑胶管伸进去的地方。”

“好的。”又是一阵悄然,接着葛兰说道,“管子接到一个圆的黑色气缸,它看起来像是个抽油机。”

“没错,”吴说,“就是这个样子,那就是抽油机。你找一下顶部的一个小阀门。”

“阀门吗?”

“它应该突出在顶部,有一个小小的金属扣环,你可以转动它。”

“我找到它了。可是它在边上,不在顶部。”

“好吧,把它扭开。”

“空气出来了。”

“很好。一直等到——”“现在液体流出来了,闻起来像是汽油的味道。”

“好。关上阀门。”吴转向马尔杜,摇着朗,“抽油机无法自动发动。亚伦?”

“是的。”

“再试试按钮。”

一会儿以后,吴听到发电机旋转时隐隐约约的机件摩擦声,发动起来后又传来了平稳的噗噗声。

“发动起来了。”葛兰说道。

“干得好,亚伦!干得好!”

“下面怎么办?”葛兰问道。它的声音听起来无精打采的,“这里的电灯还没亮呢。”

“回到控制室去,在你修复那些系统的过程中,我会保持跟你通话的。”

“现在我该做的就是这件事吗?”

“是的。”

“好吧,”葛兰说道,“到那里以后再跟你通话。”

无线电话发出了最后一阵嘶嘶声,接着就没有声音了。

“亚伦?”

无线电话内一片死寂。

丁姆穿过餐厅后面的弹簧门进入厨房。厨房中间是一张大的不锈钢桌子,左边是有着许多炉心的平台,再过去是一些巨大得能容下人的冷藏库,丁姆上前打开冷藏库,寻找冰淇淋。当他逐个打开它们时,里面冒出一股股带气的烟雾。

“炉子怎么会开着?”莉丝说着,放开了他的手。

“没有开啊。”

“它们全有蓝色的火焰。”

“那些都是指示灯。”

“指示灯是什么?”他们家里也有一个电炉。

“别管它,”丁姆说着,打开了另一个冷藏库,“不过这表示我可以给你做点什么吃吃了。”

在第二个冷藏库里,他发现了各种食品,有盒装的牛奶,成堆的蔬菜,还有一堆带T形骨头的牛排、鱼——偏偏没有冰淇淋。

“还想吃冰淇淋吗?”

“我跟你说过了,不是吗?”

再下一个冷藏库非常大。不锈钢的门上有一个横的宽大把手。他抓住那把手,将门打开,看到一个大冰柜。这个冷藏库就像一个房间,里面冰冷彻骨。

“丁米……”

“你不能再等一下吗?”他说着,显得不大耐烦,“我在替你找冰淇淋呢。”

“丁米……有个东西在这里。”

她悄声低语着,一时间,这最后的几个字几乎没有引起对方的注意。接着丁姆从冰柜里跑出来,看到门边被笼罩在绿色的烟雾中。莉丝站在钢制的工作台旁。她回头望着厨房的门。

他听到一阵低沉的嘶嘶声,就像是一条巨大的蛇发出的声音。它轻柔地起落着,几乎听不见。也许是风吹的原故,但是他直觉到这并不是。

“丁米,”她低声说,“我害怕……”

他悄悄地走到厨房的门口,朝外看去。

在黑漆漆的餐厅里,他看到排得整整齐齐的绿色长方形桌子。在它们中间平稳地移动着的,除了呼吸的嘶嘶声外,竟是一头像鬼影般悄无声息的迅猛龙。

在维修房的黑暗中,葛兰沿着管道摸索行进,朝扶梯那里走回去。在黑暗中摸索走路相当艰难,不知怎地他觉得那发电机的声音反而令人晕头转向。他来到扶梯边,刚要往上爬时,突然觉得除了发电机的声音外,房间里还有一样什么东西。

葛兰停下来,倾听着。

那是一个人在叫。

听起来似乎是金拿罗。

“你在哪里?”葛兰叫道。

“我在这里,”金拿罗说,“在卡车里。”

葛兰看不到什么卡车。他眯着眼在黑暗中察看,他斜眼在四处搜寻着。他看到了绿色闪光的形体,在黑暗中移动着。然后他看到了那辆卡车,便转身向它走去。

丁姆发觉这片寂静冷飕飕的,令人毛骨悚然。

那只迅猛龙有六英尺高,体格健壮,虽然它结实的腿和尾巴被桌子遮挡住了,丁姆只能看见它那壮实的身躯,两只前肢紧贴在身体两侧,爪子下垂着。但是他能看到它背上闪亮的斑纹,这只迅猛龙十分警觉,一面往前走,一面左顾右盼,头像鸟似地会突然伸出去,在行走时,还会一上一下地摆动,又长又直的尾巴垂着,使它看起来更像一只鸟。

一只巨大的、默不作声的猛禽。

餐厅昏黑幽暗,但那只恐龙显然看得一清二楚,平稳稳地朝前挪动着,并不时俯下身去,把头探到桌子底下。丁姆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鼻子吸气声。接着它的头猛然抬起,像鸟头一样警惕地瞻前顾后。

丁姆注视着它,最后确定这只迅猛龙正朝着厨房走来。它是在循着他们的气味朝前搜索吗?所有的书上都说恐龙的嗅觉不灵,但是这一只看起来鼻子却挺灵的。不管怎样,书本上又能有多少真知灼见呢?在这里的就是个活生生的东西。

它接近他了。

他急忙缩回厨房里去。

“外面有什么东西吗?”莉丝问道。

丁姆没有回答。他将她推到墙角的一张桌子底下,正好在一个大的垃圾筒后面。

他低下身子靠近她低声而严厉地说道:“待在这里!”然后他奔向冰柜。

他抓起一把冷冻的牛排,跑回门口,他不慌不忙地把第一块牛排放在地板上,随即住?退几步,再放下第二块……

透过夜视镜,他看到莉丝在垃圾筒周围东张西望。他挥挥手叫她回去。他放好了第三块牛排,又放了第四块,然后退回到厨房内部。

嘶嘶声越来越响了,接着带爪的前掌抓住了门,那大脑袋小心翼翼地朝四周望着。

迅猛龙停在厨房的门口。

丁姆半蹲在厨房的后部,靠近那张钢制的工作台离门口较远的桌脚旁。但他来不及藏起来了,他的头和肩膀仍然突出在桌面上。他能清楚地看到那只迅猛龙。

丁姆慢慢地低下他的身子,想藏到桌子底下去,迅猛龙突然掉过头来,直盯着丁姆瞧。

丁姆僵住了,他依旧暴露在外,但是他心想,千万不能动。

迅猛龙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

丁姆心想,这里更黑了,它更不容易看清楚了。这使得它更小心谨慎了。

但是这时他能闻得到这只大爬虫的陈腐气味。透过夜视镜,他看到恐龙在静静地打哈欠,它鼻子向后仰,露出成排的锋利牙齿。迅猛龙再次注视前方,昂起头来东张西望,大眼珠在骨头突出的眼窝中骨碌碌地转动。

丁姆感觉到他的心脏在怦怦直跳。不管怎么说,像这样在厨房里跟一只猛兽对峙着,和在开阔的林子里与他对峙比起来,实在可怕多了。那体格、那迅猛的动作、那刺鼻的气味,以及嘶嘶的呼吸声……

近在咫尺,它看起来比霸王龙还要吓人。霸王龙高大强壮,却不怎么机智。迅猛龙有人那般大,但一眼看去就是一副很敏捷机智的样子。丁姆觉得它那犀利的目光几乎像它那锋利的牙齿一样可怕。

迅猛龙嗅闻着,移步向前——直向莉丝走去。它不知怎么搞地,准是闻到她的气味了。丁姆的心更剧烈跳动了。

迅猛龙停住了脚步,缓缓地弯下身来。

它发现了那块牛排。

丁姆想弯下身,从桌子底下察看,可是他不敢动弹。他以半蹲的姿势纹丝不动地站着,听着那嘎吱嘎吱的声音。它正在吃牛排,连肉带骨全部吞下。

它抬起那细长的头,向四周张望,用鼻子嗅着。它看到了第二块牛排,便迅速移向前去。它俯下了身子。

一片寂静。

恐龙没有再吃它。

它的头又仰起来了。丁姆的腿蹲太久了,觉得快麻木了,但他没有动。

那畜牲为什么没吃第二块牛排呢?千头万绪闪过他的脑海——它不喜欢牛肉的味道,不喜欢那种冷冰冰的感觉,不喜欢不新鲜的肉质,接着它察觉出这是一个圈套,它嗅到了莉丝,闻到了丁姆,它看到了丁姆——这时迅猛龙急速地跑过来。它发现了第三块牛排,便埋下头来,又抬头望望,再向前走去。

丁姆屏气凝神。恐龙这时离他只有几英尺远而已。丁姆能看到它身体两侧肌肉的抽动,还能看到前掌爪子上已经凝结血迹。他还能看到它身上好看的条纹花样,还有下巴底下、脖子上皮肤的皱折。

迅猛龙用鼻子闻着。它猛然抬起头,直盯着丁姆。丁姆吓得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了,全身僵硬、紧张。他注视着那只恐龙的眼睛在扫视房间。它又用鼻子闻了一下。

它发现我了,丁姆想道。

接着它又抬起头来朝前望,那畜牲正继续往前,向第四块牛排走去。

丁姆心想,莉丝,你可千万不要动,不管你怎么样,你可千万不要动……

迅猛龙闻了闻那块牛排,继续向前,这时他来到打开了的冰柜门口。丁姆能看见冷气从里面冒出来,顺着地板翻滚着,向那畜牲的脚边飘去。一只带爪子的脚举起来,然后又放下,没有声响。恐龙犹豫不决。太冷了,丁姆想,它不会进去的,太冷了,它不会进去的,它不会进去的,它不会进去的……

恐龙进去了。

头消失了,接着是身体,再接着是直挺挺的尾巴。

丁姆全力扑上去,用全身的重量顶住冰柜的不锈钢门,砰地一下把它关上,结果那门压住它的尾巴尖。那门竟关不上了!迅猛龙吼叫起来,声音大得让人胆战心惊。丁姆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尾巴消失了!他砰地一下将门关上,还听到了卡答一声!关上了!

“莉丝!莉丝!”他厉声高叫。他听到了恐龙在撞门,感觉它在砰砰地和钢铁撞击。他知道里面有一个扁平的钢制圆钮,要是恐龙在砸这个圆钮,它就能把门打开。他们怎样也得把门锁上,“莉丝!”

莉丝就在他身旁,“你要干什么!”

丁姆将身子顶在门的横把手上,把门抵住,“有一个门闩!一根小的闩!把它拿来!”

迅猛龙像狮子一样在吼叫,声音被关在厚厚的钢板里面,它正用整个身子往门上猛撞。

“我什么也看不见!”莉丝叫道。

那根门闩就悬在门的把手下,在一条金属链子上荡着,“它就在那里!”

“我看不见它!”她失声叫道,丁姆这才想到她没戴夜视镜。

“用手去摸!”

他看见她的小手伸出去,碰到了他的手,摸索着找那根闩,她跟他是这么接近,他能感觉到她非常惊恐,她在找门闩时紧张得上气不接下气。迅猛龙拼命地撞门,门竟然开了——天哪,门开了——可是那畜牲没料到门会被撞开,已经转身去准备再撞上来,这时丁姆砰地一声急忙将门关上。

莉丝摸了回来,在黑暗中伸出了手。

“我找到了!”莉丝叫道,手里紧抓着闩子,把它塞进锁孔里去,但它又滑了出来。

“从上面,从上面插下去!”

她重新抓住它,同时把链子举起来,将链子和闩子一起甩到把手上面;它们落了下去,插进孔里。

锁上了。

迅猛龙大声吼叫。它再次向门撞击时,丁姆与莉丝都向后倒退。随着每一次冲击,厚重的钢墙上的铰链吱嘎作响,但它们都未松开。丁姆心想那畜牲无法撞开门了。

这只恐龙被锁在里面了。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我们走吧。”他说。

他拉起她的手,两人双双逃走了。

“你真应该见到他们的,”金拿罗说道,这时葛兰正带着他往回走出维修楼。

“一定有二十多只始秀颚龙,我爬进卡车里才能躲开他们。他们全待在挡风玻璃的上方,就那么蹲在那里,像秃鹰似地守候着。但等你过来以后,他们就都跑走了。”

“他们是食腐动物,”葛兰说道,“他们不会攻击任何能走动的,或是外表强壮的东西;只会攻击那些病了的,或是将要死的东西。总之,都是一些动弹不得的东西。”

现在他们正顺着扶梯往上爬,要回到入口处的门那里。

“那头向你进攻的恐龙怎么样了?”葛兰问道。

“我不知道。”金拿罗说。

“它跑掉了吗?”

“我没看见。我跑开了,我想是因为它受伤了,马尔杜射中了它的腿。它在这里的时候,一直在流血。后来……我就不知道了。也许它掉头又出去了,也许它死在这里了,我没看见。”

“说不定它还在这里。”葛兰道。

吴透过旅馆的窗户注视着栅栏外的恐龙。他们好像还在那里寻开心,不断地向爱莉作出进攻的姿态。这种举动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他突然觉得这也许久了点。看来他们似乎是竭力想引起爱莉的注意,而同样地,她也千方百计地要将它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恐龙的行为对吴来说常常是较少考虑到的一个层面。事实也的确如此:行为是DNA的次等序列的效应,就像蛋白质的折叠一样。你无法准确预测它,也不能真正地控制它,除非用一些生硬的方式,比方说抑制动物体内的一种,使他们必须依赖某种规定的食物维生。但一般说来,行为效应根本是超出人类理解范围之外的。你不能看了一组DNA序列后就预测行为,那是办不到的。

而这种情况使得吴的DNA研究仅纯粹是实验性的。它类似一种修补性的工作,就像一名现代的工匠要修复一个非常古老的钟一样,几乎是在处置一样来自古代的东西,某种用古代的材料、按照古代的法则做成的事物。你无法确定活动的原理,在漫长的时间流程中,它已被进化的力量修整、改造过不知多少次了。因此就像一位工匠把钟修好后再看看它是否走得较准确一样,吴也要作些修整,然后再看看那些动物是否会表现得更规矩些。他也只打算纠正那些恶劣的行为:肆无忌惮地撞击电网栅栏,或在树干上摩擦皮肤上的伤口。就是这些行为的研究又让他再次回到制图板前。

他的科学知识到底是有限的,这使他对公园里的恐龙产生一种神莫测的感觉。

他从来无法真的确定,公园内这些动物的行为是否具有真正的准确性,它们是否真的就像远古的恐龙那样在行动呢?这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永远都不可能有答案。

虽然吴从不承认这点,但是恐龙正在繁衍的事实却是对他工作成果的一种高度确认。一只在繁殖的动物最具有根本性的说服力;它说明吴已将各方面准确地组合起来了。他复制出了千百万年前的一种动物,复制的准确度那么高,使得那些动物竟然能繁殖出下一代。

尽管如此,他望着外面的恐龙,还是被它们那种执拗的行为搞得心烦意乱。恐龙是聪明的,而聪明的动物很快就会厌烦的,且它们还会筹画安排,以及——哈丁从马康姆的房间来到玄关,“爱莉在哪里?”

“还在外面。”

“还是叫她进来吧,恐龙已经离开天窗了。”

“什么时候离开的?”吴问道,一边走向门口。

“刚走没多久。”哈丁说。

吴突然打开正门,“爱莉!进来,快!”

她回头看看他,觉得纳闷,“这里没问题,一切都控制住了……”

“快回来!”

她摇摇头,“我知道该怎么办。”爱莉说。

“快进来,爱莉,该死!”

马尔杜不喜欢吴站在那里让大门开着。正当他要说这话的时候,突然间他看到一个影子从上面落下来,他马上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了。吴的整个身体被猛拉到门外,马尔杜听到爱莉惊叫起来。他跑到门口,向外望去,只见吴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他的身体已被巨爪撕开,那只恐龙正使劲地掀动头部,撕扯着吴的肠子,尽管吴还没咽气,还吃力地伸手来想将它巨大的头推开。他就这样活生生地被恐龙吞食着。这时爱莉停止了喊叫,开始沿着栅栏的内侧奔跑,马尔杜使劲地将门关上,吓得头晕目眩。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眼之间!

哈丁问:“它是从屋顶上跳下来的?”

马尔杜点点头。他走到窗前,向外望去,他看到栅栏外的三只恐龙正各自跑开。

但他们没有去追爱莉。

他们在往回走,向游客中心跑去。

葛兰来到维修楼旁,凝视着雾蒙蒙的前方。他可以听见恐龙的吼声,他们似乎越来越靠近了。这时他能见到它们的身影从他面前跑过。他们正向游客中心跑去。

他回头看着金拿罗。

金拿罗摇摇头,表示不同意。

葛兰靠过去,在他耳边低语:“别无选择。我们只有打开电脑。”

葛兰起身向雾中走去。

一会儿以后,金拿罗随即跟上。

爱莉没有停下来思考。当恐龙跳进栅栏向吴进攻时,她恰?转过身来,然后便立刻全力向旅馆的另一头跑去。在栅栏和旅馆之间有一片十五英尺宽的开阔地。她奔跑着,听不到恐龙在追赶她,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拐过墙角,看到大楼边上长着一棵树,就纵身跳起,抓住了一根树枝,将身体往上汤。

她并不感到慌张。当她蹬腿向后仰,看到两条腿竖在自己面前时,只有一种兴高采烈的感觉,她将腿勾在更高的树枝上,收紧小腹,迅速向上攀爬。

她已离开地面十三英尺了,而恐龙还没有追上来。当她看到第一只恐龙在树底下时,她开始觉得自己挺有能耐的。那畜牲张开血盆大口,筋脉暴露的皮肉从下巴上垂卜来。她继续快速向上爬去,双手交替着向上攀登,终于快要看见大楼的顶部了。她再次朝下看。

两只恐龙正在爬树。

现在她和屋顶一样高了,她看见屋顶离她只有四英尺远,上面还有金字塔形的玻璃天窗。屋顶上有扇门,她可以从那里进去。她集中力气,纵身向空中一跳,四肢着地,跌落在屋顶上。她的脸擦破了,但不知怎地,她只觉得兴奋,好像那是她在玩的一套把戏,是她注定要赢的一场比赛似地。她向通往楼梯的那道门奔去。她能听到身后恐龙在摇?着树枝。他们还在树上。

她到了门口,旋转门钮。

门锁上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从成功的喜悦中明白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危险。门锁上了。

她正在屋顶上,无法下去。门锁上了。

她心烦意乱地一个劲儿狠撞着那门,接着又跑到屋顶的另一头,希望能找到下去的通道,但透过飘浮的雾气,只看见里面的游泳池绿色的轮廓。池子周围都是水泥铺砌的地面,有十至十二英尺宽,要跳过这段距离对她来说太远了。没有其他的树可以爬下去,没有楼梯,没有逃生门。

什么也没有。

爱莉转过来,看到那些恐龙很轻松地跳上了屋顶。她跑向大楼的另一端,希望那里还有一扇门,但是没有。

恐龙在向她慢慢地逼近,蹑手蹑脚地向她走来,静悄悄地在锥形的玻璃天窗间移动。她朝下望去,池子的边缘远在十英尺以外。

太远了。

恐龙越来越近,开始分开前进。她脑子里胡思乱想起来:难道事情经常都是这样吗?一点小差错就会酿成滔天大祸?刚才的兴奋感仍未消褪,她怎么也不相信这些畜牲就要来侵犯她,她不相信此刻她的生命就快到尽头了。这似乎是不可能的。她沉浸在一种自欺欺人的乐观情绪中,根本不愿相信这种事会发生。

恐龙吼叫着。爱莉向后退去,往屋顶的另一端移动。她吸了一口气,接着撒腿向屋缘冲刺。当她向屋缘冲去时,看到了游泳池,她知道它离得太远了,但她想,管它的,随即跃向空中。

接着是下坠。

随着一阵刺痛肌肤的震动,她感到自己投入一片冰冷之中。她在水面下了,成功了!她冒出水面,仰望屋顶,看到那些恐龙正在俯视着她。她知道,如果她能做到的话,那些恐龙也能办到。她一边奋勇向前游去,一边想通,恐龙会游泳吗?但是她相信它们会游泳,说不定还有鳄鱼那么好的水性呢。

恐龙转身离开了屋顶边缘。接着她听到哈丁在叫:“是塞特勒吗?”她明白他已经打开屋顶的门。

恐龙正向他走去。

她赶快爬出水池,直奔旅馆。

哈丁两步并成一步地跑上往屋顶的楼梯,不假思索地一下子将门打开了,“塞特勒!”他叫着。随后他停住了。雾气在屋顶上的锥形天窗间飘浮,眼前不见恐龙的影子。

“塞特勒!”

他一心只想着塞特勒,以致于一会儿以后才发觉自己疏忽的地方。他想,本来应该看到那些畜牲的。就在这时,那带利爪的前臂突然往门的边缘猛击,一把抓住了他的胸脯,他感到撕裂般的疼痛。他卯足全身的力气向后挣脱,将门关上,门压住了恐龙的前臂。他听到马尔杜在楼下叫喊:“她在这里,她已经进来了。”

从门的另一边传来了恐龙的吼声,哈丁再次用力将门关上,爪子缩回去了,随着金属般砰地一声,他把门关上了,即刻颓然倒在地上,咳个不停。

“我们要到哪里去?”莉丝问道。

他们已在游客中心的二楼。一条有玻璃墙的走廊从大楼中直贯而过。

“去控制室。”丁姆说。

“在哪里?”

“前面某个地方。”丁姆一边往前走,一边看着镌刻在各个门上的名字。

这些看来都是办公室:公园管理员……游客服务部……总经理……主计官……

他们来到一个玻璃隔板前,上面有块牌子写着:封闭区未经允许,不得入内。

上面有一道供插安全卡用的缝隙,但丁姆只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它怎么会开了?”

“没电了。”丁姆说。

“我们到控制室去做什么?”她问道。

“去找一个无线电话。我们必须和其他人通话。”

在玻璃门的另一边,走廊继续朝前延伸。丁姆记得这个区域,他先前见过,是在昨天参观的时候。

莉丝急忙跟在他身边。他们听到了远处恐龙的吼叫声。那些动物似乎正在逼近。

然后丁姆听到他们在楼下砰砰地撞击着玻璃。

“他们正在外面……”莉丝悄悄地说。

“别担心。”

“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现在别管这个。”

公园管理室……操作运转室……控制室……

“在这里。”丁姆说。他推开门。这间控制室还是他先前看到的那个样子。房间正中央有一张控制台,配有四张椅子和四部电脑监视器。房间里除了监视器以外一片漆黑,监视器全都显示出一排彩色的长方形。

“那么哪里有无线电话?”莉丝问道。

但是丁姆已经把无线电话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他向前挪动,注视着电脑屏幕。

屏幕竟然是亮的!

这只能说明——“电流一定又通了……”

“讨厌!”莉丝说着挪动了一下身体。

“怎么了?”

“我踩在什么人的耳朵上了。”她说道。

他们进来后,丁姆没看到有什么尸体。他回头看,只见到一只耳朵被丢在地板上。

“真是恶心!”莉丝说道。

“别去管它。”他转向监视器。

“这个人的其余部分到哪里去了?”她问道。

“现在别管这个了。”

他紧盯着监视器。屏幕上出现了一排排彩色的条块(请参照图表十七)。

“你还是别弄那玩意儿吧,丁姆。”她说道。

“别担心,我不会乱动的。”

他以前看过复杂的电脑,比如那些被安装在大楼里,由他父亲操作的电脑。这些电脑控制着一切,从电梯和安全守卫到暖气和冷气系统。它们的外表基本上就像这个样子——有许多彩色的标示——可是它们通常更简明易懂,而且几乎都有一个求助程序标示,如果你需要了解那种系统的话。但他在这里没看到求助标示。为了确定起见,他又察看了一下。

不过随后他看到另一些东西:屏幕的左上角有数字在跳动。它们的读数是:十点四十七分二十二秒。这时丁姆才明白它表示的是时间。只剩下十三分钟可以叫回那艘船了,但他更担忧旅馆里的人们。

传来了一阵静电的干扰声。他转身看到莉丝拿着一个无线电话。她在拨动旋钮和刻度盘,“它要怎样才会响?”她说道:“我不知道怎么用。”

“把它给我。”

“这是我的!是我找到它的!”

“把它给我,莉丝!”

“我要先用它!”

“莉丝!”

突然间无线电话响了,“究竟出了什么事?”传来了马尔杜的声音。

莉丝一惊之下,无线电话从她手中掉落到地上。

葛兰往后躲避,蜷缩在棕榈树丛中。透过前面的雾气,他能看见那些恐龙在蹦跳吼叫,用头撞击游客中心的玻璃。可是在吼叫的间歇中,他们会静下来,抬起头颅,好像在倾听远方的什么声音似地。接着他们会发出如泣如诉的哀嚎。

“他们在干什么?”金拿罗问道。

“看来它们很想到自助餐厅里去。”葛兰说道。

“自助餐厅里有什么?”

“我把孩子们留在那里了……”葛兰说。

“它们能冲破玻璃吗?”

“我想不会,不会的。”

葛兰留神察看着,这时他听到了远处无线电话的卡答声。恐龙跳得更加焦躁不安了。他们此起彼落,一个比一个跳得更高,终于他看到其中一只首先轻捷地跳上二楼的阳台,从那里进入了游客中心的二楼。

在二楼的控制室中,丁姆捡起了莉丝掉下的无线电话。他按下按钮,“喂?喂?”

“是你吗,丁姆?”这是马尔杜的声音。

“是的,是我。”

“你在哪里?”

“在控制室里,电流通了。”

“太好了,丁姆。”马尔杜说。

“要是有人教我怎么启动这部电脑,我就来操作。”

一阵沉默。

“喂?”丁姆问,“你听得见我吗?”

“啊,这个我们有点问题,”马尔杜说道,“这里没有人,呃,知道怎么做,怎么启动电脑。”

丁姆问:“什么,你不是开玩笑吧?没人知道?”似乎令人难以置信。

“是的。”一阵沉寂,“我想那是关于主要网路的某种东西。将主要网路打开……丁姆,你不是懂一点电脑吗?”

丁姆凝视着屏幕。莉丝用手肘碰碰他,“丁米,跟他说你不懂。”她说道。

“是的,懂一点点。我懂一点电脑。”丁姆说。

“那你就试试吧,”马尔杜说道,“这里没人知道怎么操作。葛兰也不懂。”

“好,”丁姆说,“我会试试看的。”他卡答一声关掉无线电话,注视着屏幕,仔细地琢磨着。

“丁米,”莉丝说,“你不知道怎么做啊。”

“我知道。”

“好吧,如果你知道的话,那就试试吧。”莉丝说道。

“等一下。”他摆出一副要动手的架势,将椅子拉近键盘,按下了游标键,这些键能使游标在屏幕上移动。但是什么也没出现。他又按了另外一些键,屏幕仍旧没有变化。

“怎么了?”她问道。

“有点问题。”丁姆说着,皱眉头。

“你根本不懂,丁米。”她说道。

他又检查了一下电脑,仔细地察看着。键盘的上方有一排功能键,就像一般的PC键盘一样,监视器很大,还是彩色的。但是监视器的外壳却有点异乎寻常。丁姆望着屏幕的边缘,看到了许多模糊的红色小点。

闪烁的红点,布满屏幕的四周……这会是什么呢?他将手指移向那光点,看到柔和的光在皮肤上闪动。

他碰了一下屏幕,只听到哔哔一声(请参照图表十八)。

不一会儿,那信息栏消失了,原有的屏幕又回来了。

“怎么回事?”莉丝问,“你刚才做了什么?你碰了某个东西。”

当然!他想。他碰了屏幕。这是一个碰触式屏幕!边缘四周的红光一定是红外线感应器。丁姆从未见过这种屏幕,不过从杂志上读到过。他碰了碰重新设定。”回复信号。

屏幕立刻变了。他获得一个新的信息:

电脑现已复位从主屏幕上作出你的选择从无线电话上,他们听到了恐龙吼叫的声音,“我要看,”莉丝说,“你应该试试画面。”

“不,莉丝。”

“可是我要画面。”她说道。他还没来得及抓住她的手,她已经碰了画面。屏幕变了(请参照图表十九)。

“哎唷。”她叫道。

“莉丝,你安静点可以吗?”

“你看!”她叫着,“它运转了!哈!”

在房间四周,监视器迅速地显视出公园内各地区不同的画面。大部分是灰蒙蒙的景象,因为外面雾气弥漫,但是有一部监视器显示出旅馆的外部,屋顶上有一只恐龙,接着另一部监视器转到阳光明媚的画面,显示出一条船的船头,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那是什么?”丁姆问,探过身子。

“什么?”

“那个画面!”

但画面已经过去了,这时他们看到了旅馆的内部一个房间接着一个房间,后来又看到了马康姆正躺在床上——

“停住,”莉丝说,“我看到他们了。”

丁姆触碰了屏幕上的几个地方,获得了副功能表,然后又有更多的副功能表。

“等等,”莉丝说,“你把它搅乱了……”

“你闭上嘴可以吗?你又不懂什么电脑!”

这时他在屏幕上获得了一份监视器的名单。其中之一标有度假旅馆:LV二一四。

另一个则标有远处:船上。

他碰了屏幕几次。

视频画面出现在房间四周的监视器上,其中一个显示出那艘补给船的船首,前面是海洋。在远处,丁姆看到了陆地——沿海的建物,还有一处港湾。他认出了那个港湾,因为前一天他曾经乘直升机飞过它的上空。那里是旁塔雷纳斯。看来这艘船刚离开码头没多久。

可是他的注意力被下一个画面吸引过去了,它显示出此刻在灰蒙蒙雾中的度假旅馆的屋顶。那些恐龙大多隐蔽在锥形天窗的后面,但是都探头缩脑的,脑袋在画面上忽隐忽现。

接下来在第三部监视器上,他看到了一个房间的内部。马康姆正躺在一张床上,爱莉站在他旁边。

他们两人都朝上望着。就在他们观望的时候,马尔杜走进了房间加入他们,带着关切的神情朝上望着。

“它们看见我们了。”莉丝说道。

“我不这么认为。”

无线电话卡答一声。在屏幕上,出现马尔杜将无线电话举到嘴边的画面,“喂,是丁姆吗?”

“我在这里。”丁姆说。

“啊,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马尔杜沮丧地说道,“最好能将电流网路打开。”

接着丁姆听到了恐龙的吼声,见到一个长长的头颈从玻璃中垂下来,忽然间从屏幕上方进入画面,猛然伸出了嘴巴。

“赶快,丁米!”莉丝喊着,“将电流接通!”

第二章 网路

当丁姆试图回到主屏幕时,他突然发觉自己迷失在一片复杂混乱的监视屏幕系统中。大部分的系统都有一个单一按钮或单一指令可回复到先前的屏幕,或是主功能表。但是这个系统却没有——或者说,至少他不了解其中的规则。此外,他确定援助指令也已被输入系统中,但他却找不到它们,而莉丝又在他身旁活蹦乱跳,不时大声嚷嚷,弄得他心慌意乱。

终于他将主屏幕找回来了。他也弄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反正它又回来了。他停下来,寻找指令。

“想想办法,丁米!”

“你闭嘴好吗?我正在想办法寻找‘援助’。”他按下主机板(TEMPLATEMAIN),屏幕上立刻充满了复杂的图表,以及彼此间有相关联的方框和箭头。

没有用。一点用处也没有。

他又按了公界面(COMMONINTERFACE)。屏幕转换成(请参照图表二十):

“那是什么?”莉丝问,“为什么你不接通电源,丁米?”

他没去理睬她。也许这个体系上的“援助”被称作“信号”。他按下了信号(INFO),屏幕变了(请参照图表二十一)。

“丁——米,”莉丝尖叫着,但是他已经按下了寻找语句(FIND),因此又获得了一个无用的窗口。他又按下倒退(GO\BACK),于是屏幕又变了(请参照图表二十二)。

从无线电话中,他听到马尔杜在说:“事情怎么样了,丁姆?”他不想费力气来回答,只是发疯似地一个接一个按着键钮。

突然间,在没有任何预示的情况下,主屏幕又回复了(请参照图表二十三)。

他研究着这个屏幕。主电力(ELECTRICAL\MAIN)与集合网路DNL(SETGRIDS\DNL)看上去似乎都和网路有关系,另外安全。”健康(SAFE。”HEALTH)与关键锁(CRITICAL\LOCKS)

可能也很重要。他又从画面上听到了恐龙的咆哮。他必须作出抉择,于是按下了集合网路DNL(SETGRIDS\DNL),接着他看到屏幕又变了,发出一阵阵嘟嘟声(请参照图表二十四)。

他不知道怎么办,便按下了标准参数(STANDARDPARAMETERS)。屏幕又变了。

标准参数:

公园网路B四 |C六外部网路C二 |D二。

动物园网路BB |○七畜栏网路R四 |R四。

旅馆网路F四 |D四维修网路E五 |L六。

主网路C四 |G七感应网路D五 |G四。

服务网路AH |B五核心网路A一 |L一。

线路整合未经试验。

安全网路保持自动。

丁姆沮丧地摇摇头。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他已经获得珍贵的信息。他现在知道这是旅馆的内部网路了!他按了网路F四。

电源网路F四(度假旅馆)

指令不能被执行。错误|五○五。

(指令错误,与电源不相容。参考手册四|○九至四|一一页)

“它不在运转。”莉丝说。

“我知道!”他按了另一个键。屏幕又闪了一下。

电源网路D四(度假旅馆)

指令不能被执行。错误|五○五。

(指令错误,与电源不相容。参考手册四|○九至四|一一页)

丁姆竭力保持镇静,想好好想个透彻。由于某个原因,每当他试着打开一个网路时,总是获得指令错误的信息。屏幕上表示电源与他输入的指令不相容。但是这表示什么呢?为什么会与电源不相容?

“丁米……”莉丝说着,使劲拽他的手臂。

“现在不要闹啦,莉丝。”

“快啦!”她说着,将他从屏幕和控制台前拖开。接着他听到了恐龙的吼声。

声音是从玄关走廊那边传来的。

在马康姆床上方的天窗上,眼看那些恐龙就要将第二根钢条咬断了。现在它已经能将整个头探进破碎的玻璃,朝下面的人示威、吼叫。过了一会儿以后,它们又会缩回去,再去啃咬钢条。

马康姆说:“现在要不了多久,只要三、四分钟,它们就能将钢条完全咬断了。”他按下无线电话上的键,“丁姆,你在那里吗?丁姆?”

没有回答。

丁姆溜出主控室,看到那只迅猛龙就在走廊远处的尽头,站在阳台旁边。他惊讶地凝视着,心想,它是怎么从冰柜里跑出来的?

接着当他定神凝望时,第二只恐龙突然出现在阳台上,他这才明白过来。那只恐龙根本不是从冰柜里出来的,而是从外面进来的。它是从下面的地上跳上来的。第二只恐龙悄悄地降下来,平稳地落在栏杆上。丁姆简直无法相信,这么巨大的动物竟能向上跳十英尺,说不定还不只十英尺。他们的腿一定强健无比,这真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莉丝悄声说:“我想你说过它们不能——”

“嘘——”丁姆竭力想集中心思,但却不禁怀着又迷惑又惊恐的心情注视着,这时第三只恐龙跃上了阳台。这些畜牲漫无目标地在走廊上徘徊了一阵子,接着便开始排成一行鱼贯前行,向他和莉丝走来。

丁姆悄悄地顶着他背后的门,准备重新进入控制室。可是门没有松动。他更用力地顶着。

“我们被锁在外面了,”莉丝低语道,“你看。”她指着门上插安全卡的缝隙,一个明亮的红点在闪烁。不知怎地,安全门恢复功能了,“你这个傻瓜,你把我们锁在外面了!”

丁姆朝走廊望过去。他看到了其他的门,但每扇门上都有一个红点在闪烁。这表示所有的门都被锁上了。他们无路可走了。

接着他看到走廊远处尽头的地板上有一堆软瘫的东西。那是一个死了的守卫,一张白色的安全卡夹在他的皮带上。

“赶快!”他悄声说。

他们奔向那个守卫。丁姆拿到了安全卡,又折回来。可是那些恐龙当然也瞥见了他们。他们吼叫着,挡住了回到控制室去的路。这时它们开始分散开来,在玄关中形成一个扇形,向丁姆和莉丝逼近。他们的头开始有节奏地低下来。

他们要进攻了。

丁姆做了他惟一能做的事。他用那张卡打开离玄关最近的一道门,将莉丝推进去。当门在他们身后慢慢关上时,恐龙嘶嘶叫着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