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在最初的不规则零散曲线中,几乎看不到基本数学结构的提示。
——迈克尔·克莱顿
《侏罗纪公园》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第一章 几乎是乐园
迈克·鲍曼一面开着那辆越野车穿过位于哥斯达黎加西海岸的卡沃布兰科生态保护区,一面兴高采烈地吹着口哨。这足七月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眼前路上的景色壮丽:路的一边是悬崖峭壁,从这儿可俯瞰热带丛林以及碧波万顷的太平洋。据旅游指南介绍,卡沃布兰科是一块朱经破坏的荒原,几乎是一个乐园。现在看到这样的景色,鲍曼觉得他似乎又在度假了。
鲍曼今年三十六岁,是达拉斯的房地产经纪人,与妻子、女儿一起来这里休假两个星期。其实这次旅行是他妻子爱伦的主意;几个星期以来,受伦不断地跟他谈论着哥斯达黎加那些奇妙的国家公园,并说蒂娜若能亲眼目睹该有多好。后来,当他们到达这里之后,他才知道爱伦早已和圣荷西市的一名整型大夫预约好了。这是迈克·鲍曼首次听说哥斯达黎加有医术高超、收费低廉的整型冶疗,以及圣荷西市有设施豪华的私人诊所。
当然,他们之间大大地吵了一架。迈克认为妻子对他撒了谎,而她确实也是如此。他坚决反对这次整型手术。因为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实在很可笑,受伦才三十岁,而且美貌动人。真是见鬼,她在赖斯毕业的那一年还当选饼庆祝活动中的女王,这一切至今还不到十年呢。然而爱伦情绪越来越不稳定,经常为此而烦恼。这些年来,她最担心的事彷佛就是红颜不能常驻。
这件事,还有其他所有的事情。
越野车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颠簸着,周围的泥浆四溅。坐在他身旁的爱伦问道:“迈克,你确定这条路没错吗?我们已经有几小时没见到一个人影了。”
“十五分钟之前还看到另一辆车呢,”迈克提醒妻子,“记得吗?那辆蓝色的车。”
“走另一条路的……”
“亲爱的,你想去一个没有人迹的海滩嘛,”迈克说道,“那就是你想去的地方。”
爱伦半信半疑地摇摇头,“但愿你没走错路。”
“是啊,爸爸,我希望你没走错路。”坐在后排的克丽丝带娜说道。她今年八岁。
“相信我,我是对的。”他一声不吭地开了一会儿,“景色迷人,对不对?瞧那边,美极了。”
“嗯,不错。”蒂娜应道。
爱伦掏出连镜小粉盒,对着镜子照着,按了按眼睛的下方。她软了口气,又把粉盒收起来。
道路开始向下倾斜,迈克·鲍曼全神贯注地开着车。突然,一团小小的黑影猛然越过路面,蒂娜失声叫了起来:“你们看!你们看!”黑影马上消失了,跑进丛林中。
“那是什么?”爱伦问道,“是猴子吗?”
“也许是鼠猴。”鲍曼回答说。
“我能把它算进去吗?”蒂娜掏出铅笔问道。她把旅途所见的各种动物列成一张表,那是一项课外作业。
“我不知道。”迈克不敢肯定。
蒂娜看着旅游指南上的照片,“我认为这不是鼠猴,”她说道,“我觉得这是另一种吼猴。”他们在旅途中已见过几只吼猴。
“嗨,”蒂娜更加来劲了,“根据这本书上说,‘卡沃布兰科的海滩上常常有多种野生动物逗留,包括吼猴、白脸猴、三趾树獭,还有长鼻浣熊。’你认为我们会见到三趾树獭吗,爸爸?”
“我想我们一定能见到。”
“真的吗?”
“看着前面,别乱动。”
“真好玩,爸爸。”
道路向下延伸,穿过丛林,奔向大海。
当他们终于到达海边时,迈克·鲍曼觉得自己真是个英雄。那是一片二英里长的白色沙滩,呈新月形,四周看不到一丝人迹。他把越野车停在沙滩旁边的棕榈树荫下,然后取出野餐盒。爱伦换上了泳装,说道:“说真的,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减肥。”
“你看起来身材好得很,亲爱的。”事实上,他觉得妻子太瘦了,不过他已学会对此避而不谈。
蒂娜已经跑下海滩。
“别忘了擦防晒油。”爱伦喊道。
“待会儿,”蒂娜回头大声说着,“我去看看有没有三趾树獭。”
爱伦。鲍曼看看海滩四周,还有那些树,“你想她没事吧?”
“亲爱的,这里方圆几英里都没有人烟耶,别担心她会被拐跑啦。”迈克回答道。
“有蛇怎么办?”
“哦,看在老天的分上,”迈克·鲍曼说道,“海滩上没有蛇的。”
“唔,也许会有……”
“亲爱的,”迈克断然说道,“蛇是冷血动物,它们是爬虫类,无法控制体内的温度。这里是华氏九十度的沙滩,要是有蛇出洞,准会被烤死。相信我,海滩上不会有蛇的。”他看着女儿蹦蹦跳跳地走下海滩,最后在白色的沙滩上只见到一个黑点,“随她去吧,让她玩个痛快。”
他用手搂住妻子的腰。
蒂娜跑着跑着,觉得精疲力竭了,便扑倒在沙滩上,兴致勃勃地打着滚来到水边。海水暖洋洋的,几乎一平如镜。她在那里坐了一会儿,稍微喘过气后,便回过头来朝向父母亲和那辆汽车,看看自己到底跑了多远。
母亲正向她招手,示意她回来。蒂娜也兴高采烈地挥着手,假装不明白她的意思。蒂娜不想擦防晒油,也不想回到母亲身旁听她唠叨减肥的事。她只想待在这里,也许能见到三趾树獭。
两天前,蒂娜在圣荷西的动物园里见过树獭。它看起来就像一个傀儡角色,似乎不会伤人。不管怎样,它的行动缓慢;她一定可以轻易地追上它。
母亲又在大声叫唤她了,蒂娜决定不再晒太阳,便离开水面到棕榈树荫下。在海滩的这一段,高大的棕榈树下长着盘根错节、枝哑交叉的红杉树,使任何人都无法穿过树丛进入内陆。蒂娜坐在沙上,用脚踢着红杉树的枯叶。她发现沙上有许多鸟的足迹。哥斯达黎加以鸟类繁多而闻名。旅游指南上说,此地鸟的数量是美国和加拿大总和的三倍。
沙滩上有一些三趾鸟的足迹又小又浅,几乎难以发现。另外还有一些足迹很大,而且在沙中留下深深的痕迹。蒂娜懒洋洋地瞧着这些足迹,突然听到吱吱的叫声,接着从红杉树丛中又传来一阵沙沙声。
是不是树獭发出的叫声?蒂娜觉得不是,但她也不能确定。那是一种海鸟的叫声吧。她一动不动地静静等待着,听到那沙沙声又重新响起,最后她终于找到发出声响的地方。在几码远的地方,从红杉树的根部冒出一条蜥蜴,正直愣愣地望着她。
蒂娜屏住了呼吸。又是一种可以列在她的表格的新动物!那蜥蜴用两条后腿站起来,靠粗大的尾巴保持平衡,眼睛牢牢地盯着她。蜥蜴站起时,几乎有一英尺高,皮肤呈深绿色,背部有一条条棕色的花纹。它的前腿很细,长着小小的爪子,在空中不断地摆动。当它凝视蒂娜时,头部还歪向一边。
蒂娜觉得这蜥蜴很可爱,有点像神话中的火怪。她也举起手来朝它挥动。
蜥蜴并没有被吓到,还用两条后腿向她走来。它不比一只鸡更大些,而且像鸡一样,走路的时候头部往前点着。蒂娜觉得它可以被养成很好的宠物。
蒂娜发现,这蜥蜴留下的三趾足迹看起来和小鸟的足迹一模一样。它向蒂娜靠近,她还是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不想惊吓这只小动物。它竟会靠得这么近,实在令她惊愕不已,但她想起来这里是国家公园。公园里所有的动物都知道,他们的生命是受到保护的。这只蜥蜴也许很温顺,它是希望蒂娜给它一些食物吧。很遗憾,她一点食物也没带。蒂娜慢慢地伸出手来,掌心摊开,让它看清并没有食物。
蜥蜴停了下来,歪着头,发出叫声。
“抱歉,”蒂娜说道,“我确实什么也没有。”
就在这时候,蜥蜴没有发出任何警告,便跳起来扑向那只伸出的手。她可以感觉它的小爪子在抓她掌上的皮肤,那动物的重量出奇地沉重,把她的手臂压了下来。
接着,蜥蜴顺着她的手臂向脸部爬去。
“我真想现在就看到她,”爱伦。鲍曼说道,她在阳光下眯起双眼,“没事,只想看看她。”
“我相信她没事,”迈克回答道,一边在旅馆准备的餐盒中挑来挑去。盒子里净是令人倒胃口的烤小鸡,还有一种包了肉馅的糕点。这种食品爱伦根本不会尝一口。
“你认为她不会离开海滩吗?”爱伦问道。
“不会,亲爱的。我认为不会。”
“我觉得这里真是荒凉。”爱伦说道。
“我还以为你就是喜欢这种地方呢。”迈克·鲍曼回答说。
“我的确喜欢。”爱伦说道。
“唔,那么,还有什么问题呢?”
“我只是希望看到女儿,没别的事。”爱伦说道。
这时,随着从海滩上吹来的风,他们听到了女儿的声音。她正发出尖叫。
第二章 旁塔雷纳斯
“我认为她现在已十分舒适。”克鲁兹大夫说道。蒂娜正在氧气帐内熟睡,大夫放下了帐门。迈克·鲍曼坐在床边,紧靠着女儿。他想,克鲁兹大夫或许相当能干;他的英语说得很流利,那是他在伦敦和巴尔的摩医学中心接受训练的结果。克鲁兹大夫才华洋溢,而且圣马利亚医院——旁塔雷纳斯的这家现代化医院——极其干净,效率很高。
但是,尽管如此,迈克·鲍曼仍然紧张不安。他们无法回避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的独生女儿身受重伤,而且现在又远离家乡。
当迈克到达蒂娜身边时,她正歇斯底里地尖叫。她的整个左手臂上鲜血淋漓,布满了细小的咬伤,每个伤口约有拇指指纹那么大。手臂上淌着一团团胶黏的泡沫,就像唾液一样。
他把她抱到沙滩上。她的手臂几乎立即红肿起来。迈克久久也不能忘却他是如何疯狂地把车驶回文明世界,那辆四轮越野车不停地打滑,费劲地顺着泥泞的道路爬进山中,而他的女儿由于痛楚和恐惧一直尖叫着,手臂也越来越红肿。早在他们到达国家公园的边缘地区之前,红肿的部位已扩展到颈部,随后蒂娜开始呼吸困难……
“她会康复吗?”爱伦问道,她的双眼直愣愣地望着氧气帐内。
“我相信她一定会的,”克鲁兹大夫回答道,“我又给了她一剂类固醇,她的呼吸平顺多了。而且你也看到,手臂上的红肿已大大消退。”
迈克·鲍曼说道:“那些咬伤……”
“我们还没有鉴定出来,”大夫说道,“我从来没见过这种咬伤。但是你会发现,它们正在消失。现在已经很难辨认出来了。幸亏我已拍下照片存档。我还清洗了她的手臂,取下那种黏沫的标本——一份在这里作分析,另一份则送往圣荷西的化验室,第三份我们将冷冻保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你有她画的图吗?”
“有。”迈克·鲍曼说道。他递上蒂娜画的图。
“这就是咬它的动物?”克鲁兹大夫看着图画问道。
“是的,”迈克·鲍曼说道,“她说那是一条绿色的蜥蜴,大小像一只鸡,或是像乌鸦那么大。”
“我不知道有这种蜥蜴。”大夫说道,“她画的这条蜥蜴用后腿站着……”
“一点也没错,”迈克·鲍曼说道,“她说,他用两条后腿行走。”
克鲁兹大夫皱起眉头。他又把图画仔细看了一会儿,“我不是专家。我已经邀请盖提雷兹博士来我们这里。他是海湾对面的卡拉拉生态保护区的高级研究员。或许他能帮助我们鉴定这种动物。”
“这里没有从卡沃布兰科来的人吗?”鲍曼问道,“她是在那里被咬伤的。”
“很遗憾,没有。”克鲁兹说道,“卡沃布兰科没有常驻的工作人员,也没有哪位研究人员在那里工作过一段时间。在最近几个月里,你们也许是第一批在海滩上行走的游客。不过我相信,你们会发现盖提雷兹博士是个学识渊博的专家。”
盖提雷兹博士留着一脸落腮胡,身穿卡其布衬衫和短裤。令人惊讶的是,他竟是美国人。当他被介绍给鲍曼夫妇时,他用柔和的南部口音说道:“鲍曼先生,鲍曼太太,你们好,很高兴见到你们。”然后他解释说,他是耶鲁大学的野外生物学家,在哥斯达黎加已经工作五年了。马蒂·盖提雷兹对蒂娜作了彻底的检查,他轻轻地抬起她的手臂,打开手电筒仔细地观察每一个伤口,随后又用一把袖珍尺量伤口的大小。过了一会儿,盖提雷兹从伤患身边走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彷佛明白了什么。接着他查看了偏振片(编者按:POlaroid,是一种经过特殊化学处理的透明塑胶片,能使光偏振),就那种黏液问了几个问题。克鲁兹告诉他,黏液采样正在化验室里作检验。
最后他转过身来面对着紧张地等在一旁的迈克·鲍曼和他的妻子,“我认为,蒂娜正在好转。我只是想将几个细节弄清楚。”他说道,且一丝不苟地做着笔记,“你们的女儿说,她被一条绿色的蜥蜴咬了,那蜥蜴大约一英尺高,从长满红杉树的沼泽地直立着走到海滩上,对吗?”
“一点也没错。”
“而且那只蜥蜴还发出一种叫声?”
“蒂娜说,像鸟鸣声或老鼠的叫声。”
“你是说,像老鼠的叫声?”
“是的。”
“唔,那么,”盖提雷兹说道,“我知道这种蜥蜴。”他解释说,世界上有六万种蜥蜴,其中只有不到十二种能直立行走。在这十二种里,拉丁美洲只发现四种。从颜色来判断,这只蜥蜴很可能是这四种之一,“我相信,这只蜥蜴是皇冠鬣蜥,一种带条纹的蜥蜴,是在哥斯达黎加被发现的,在宏都拉斯也有。他们用后腿站立时,有时可高达一英尺。”
“他们有毒吗?”
“没有毒,鲍曼太太。毫无毒性。”盖提雷兹解释说,蒂娜手臂上的红肿是过敏反应,“据文献记载,百分之十四的人对爬虫类严重过敏,”他说道,“看来你女儿就是其中之一。”
“她当时高声尖叫,她说很疼。”
“也许是这样,”盖提雷兹说道,“爬虫类的唾液中含有血清促进素,能引起剧烈疼痛。”他转身面对克鲁兹,“用了抗组织胺剂(编者按:antihiStamine,是一种伤风抗素)后她的血压下降了吗?”
“是的,”克鲁兹回答说,“下降很迅速。”
“血清促进素,”盖提雷兹说道,“一定是的。”
爱伦。鲍曼仍然觉得不放心,“那么,为什么蜥蜴会先咬她呢?”
“蜥蜴咬人是常事,”盖提雷兹说道,“动物园的管理员老是被咬伤。有一次我就曾听说,在安马洛亚的一只蜥蜴咬了睡在儿童小床上的婴儿,那里离你们来的地方大约有六十英里远。动物咬人是经常发生的。不过我不明白,你女儿身上怎会有那么多伤口。当时她在干什么?”
“什么也没做啊。她说她只是静静地坐着,因为她不想把它吓跑。”
“静静地坐着,”盖提雷兹皱着眉说道。他摇摇头,“唔,我认为我们还无法确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野生动物的行为是无法预料的。”
“她手臂上那些泡沫状的唾液又是怎么回事?”爱伦问道,“我老是想到狂犬病……”
“不,不,”盖提雷兹博士说道,“爬虫类不可能造成狂犬病,鲍曼太太。你女儿的病况是皇冠鬣蜥引起的过敏反应。不会有什么更严重的病情。”
迈克·鲍曼接着给盖提雷兹看蒂娜画的图。盖提雷兹点点头,“我相信这的确是一张皇冠鬣蜥的图画,”他说道,“当然喽,有几个细节错了。它的颈部画得太长,她把它的后腿画成了三趾而不是五趾。这条尾巴也太粗,翘得太高了。不过,除了这些之外,这就是一条我们正在谈论的有参考价值的蜥蜴了。”
“可是蒂娜特别提到它的颈子很长,”爱伦。鲍曼坚持说道,“她还说脚上确实只有三个趾。”
“蒂娜观察事物很敏锐的。”迈克·鲍曼说道。
“我相信她观察很敏锐,”盖提雷兹笑着回答说,“不过我仍然认为你女儿是被一条普通的皇冠鬣蜥所咬伤,而且产生严重的爬虫过敏反应。药疗的正常时间是十二小时。明天早上她应该就可以完全康复了。”
在圣马利亚医院地下室现代化的化验室里,人们得到消息说,盖提雷兹博士鉴定咬伤美国儿童的动物是一条无毒的皇冠鬣蜥。因此对唾液的分析立即停了下来,尽管起先进行的分馏已显示出几种未知生物状态的高分子蛋白质。但是夜班化验师忙碌不堪,他把唾液标本放到冰箱内的架子上。
第二天早上,日班工作人员拿着出院病人的名单来核对盛物架。她看到克丽丝蒂娜。L。鲍曼已被安排在今天上午出院,便把唾液标本摔到一边。最后,他发现标本上有红色标签,也就是说,这份标本得送往圣荷西的大学化验室,因此他又从废物篓里将试管拾回,把它寄出去了。
“去,向克鲁兹大夫说声谢谢。”爱伦。鲍曼说着,同时把蒂娜推上前去。
“谢谢你,克鲁兹大夫,”蒂娜说道。她走过去和大夫握手。然后她说道:“你换了件衬衫。”
克鲁兹大夫突然觉得迷惑不解;随后他笑了,“没错,蒂娜。我每次在医院值夜班,隔天早上就换衬衫。”
“不换领带吗?”
“不换,只换衬衫。”
爱伦。鲍曼说道:“迈克告诉过你,她的观察力十分敏锐的。”
“确实如此。”克鲁兹大夫笑着说道,一本正经地握着小女孩的手,“祝你在哥斯达黎加剩下的假日里玩得高兴,蒂娜。”
“我会好好玩的。”
鲍曼一家人刚准备离去,克鲁兹大夫突然又问道:“哦,蒂娜,你还记得那只咬你的蜥蜴吗?”
“记得。”
“他有足趾吗?”
“有。”
“有几个足趾?”
“三个。”她回答说。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特地看了一下,”她回答说,“而且,所有的小鸟在沙滩上都是留下三趾的痕迹,就像这样。”她举起手来,把中间三个手指分得很开,“那只蜥蜴在沙中也是留下那种痕迹。”
“蜥蜴的足迹像小鸟的一样?”
“嗯,是的,”蒂娜回答说,“它走路的姿态也像小鸟。它就像这样点头,一上一下的。”她走了几步,一边点着自己的头。
鲍曼一家人离去后,克鲁兹决定把这番谈话向盖提雷兹博士报告。
“我得承认,那女孩的一番话使我迷惑不解,”盖提雷兹说道,“我自己也一直在进行查证。现在我已经不再肯定它是被皇冠鬣蜥所咬。一点也没办法再肯定。”
“邪么,那可能是什么呢?”
“唔,”盖提雷兹说道,“我们不要太早地进行推测。顺便问问,你是否听说医院里还有其他被蜥蜴咬伤的病例?”
“没有,干么?”
“我的朋友,如果你听到的话,一定得让我知道。”
第三章 海滩
马蒂·盖提雷兹坐在海滩上,看着下午的太阳缕缓落下,最后,太阳在海面上散放着耀眼的金光,那光芒从棕榈树下穿过,一直穿射到卡沃布兰科海滩,以及他所在的红杉树丛中。他所坐的地方就在两天前那个美国小女孩待过的地方附近,这是他能想出的最好办法。
他曾告诉鲍曼夫妇,蜥蜴咬人是常有的事;尽管他说的都是千真万确,但他还没听说过皇冠鬣蜥会咬伤人。他也从来没听说过有任何人因为被蜥蜴咬而需要住院的。况且,倘若她真的是被皇冠鬣蜥所咬,那伤口似乎也稍微大了一些。他回到卡拉拉生态保护区后,就在那里的小型科研实验室里查阅资料,结果发现没有任何关于皇冠鬣蜥咬人的记载。接着他又查询美国的一家国际生物科学服务中心,但还是没有找到有关皇冠鬣蜥咬人,或是被蜥蜴所咬而住院的资料。
随后他打了一通电话给安马洛亚的医官,那官员证实,一名出生才九天的婴儿在摇篮里睡觉时,腿部被动物咬伤,他的祖母——惟一的目击者——声称这动物是一只蜥蜴。结果这条腿肿了起来,婴儿几乎一命归天。他的祖母在描述蜥蜴时说,它的皮肤呈绿色,上面有棕色条纹。在吓跑它之前,它已在婴儿的小腿上咬了数下。
“直是怪事。”盖提雷兹说道。
“没什么好奇怪的,和其他几起咬伤病例一样。”医官回答说。他又补充了几个听来的意外事件:附近一个靠海叫法斯克兹的林子,那里有一名儿童在睡觉时被咬伤;另一起出事地点是在波达。索特瑞罗。所有这些意外事件都发生在近两个月内,而且全和熟睡的儿童或婴儿有关。
像这样前所未有的情况使盖提雷兹怀疑,一种过去不为人知的蜥蜴确实存在。这种情况在哥斯达黎加最有可能发生。这个国家的狭窄地段只有七十五英里宽,面积比缅因州还小。然而在它十分有限的范围里,生物的种类却多得出奇:它濒临太平洋和大西洋;有四道互不相连的山脉,包括一万一二千英尺高的山峰和活火山;雨林、云林、温带、沼泽和沙漠。如此类型的生态环境使它的植物和动物的种类丰富得令人震惊。哥斯达黎加的鸟类是北美洲的三倍。光兰花就有一千多种,昆虫有五千多种。
新的物种不断被发现,近几年来发现的速度更进一步加快,然而探究其原因却十分可悲。哥斯达黎加的森林由于被滥伐而逐渐减少;丛林中的生物失去了栖居地,因此移居他方,有时候甚至习性也改变了。
所以,出现新物种是完全可能的,但是,新物种的发现不只是引起人们的兴奋,而且也使人们担忧可能会带来的新疾病。蜥蜴身上带有病毒,甚至有的可以传染给人类。最严重的是大脑炎,会导致人类和马匹处于昏迷的状态。盖提雷兹觉得找到这种新的蜥蜴事关重大,即使是为了检查它是否会传染疾病也是很值得的。
他坐在那里看太阳西落,不由得叹了口气。蒂娜·鲍曼看到的也许是一种新动物,也许并不是。但盖提雷兹肯定没有见过。今天一大早,他带着空气枪,子弹匣里装着麻醉镖,满怀希望地到海滩去。可是一天就这样白白浪费了。再过一会儿他就得离开海滩,沿着上山的路开车回家;他可不想在黑暗中行车。
盖提雷兹站起来,准备从海滩往回走,这时,他看到远处有一只吼猴的黑影,正在长满红杉树的沼泽边缘缓缓行走。盖提雷兹离开树丛朝水边走去。要是这里有一只吼猴,那么他头顶上方的树枝中可能还有几只;吼猴往往会对不速之客撒尿。
可是这只吼猴与众不同,它似乎没有同伴,而且走得很慢,时常停下来蹲在那里。这只猴子的嘴里衔着东西。当盖提雷兹靠近时,他看到它正在吃一只蜥蜴,蜥蜴的尾巴和后腿还垂在吼猴的嘴外。虽然隔着一小段距离,盖提雷兹仍能看到它绿色的皮肤上有一条条棕色的花纹。
盖提雷兹趴倒在地,用枪瞄准它。那吼猴已习惯保护区的生活,因此十分好奇地望着他;甚至当第一枝箭“咻”地一声从它身旁擦过时,它也没有逃走。当第二枝箭刺中它的腿部时,它愤怒而吃惊地尖叫起来,立刻丢下吃剩的食物,逃入丛林中。
盖提雷兹站起来向前走去。他并不操心吼猴的安危;那镇静剂的剂量小得可怜,除了使吼猴产生几分钟的晕眩外,不会带来任何危害。他已在考虑如何处置他的新发现。他本人将写一份有关整个情况的初步报告,但这份剩余的食物嘛,当然得寄回美国作更进一步的鉴定。那他应该寄给谁呢?这方面众所公认的专家是爱德华·H·辛普森,他是纽约哥伦比亚大学的动物学荣誉教授。辛普森这位老先生举止优雅,满头银丝整整齐齐地向后脑梳去,是世界上蜥蜴分类学的头号权威人物。马蒂暗自思忖着,也许他会把这只蜥蜴寄到辛普森博士那里。
第四章 纽约
李察·史东博士是哥伦比亚大学医学中心热带病实验室的主任。他常说,这个实验室的名字使人联想到的研究区域比它实际的范围要大得多。在二十世纪初,实验室曾占据生物医学研究大楼四楼整整一层,技术人员们致力于根除黄热病、疟疾和霍乱。但医学上的成功——加上在乃洛比和圣保罗也建立了研究实验室——使得这个热带病实验室的地位大不如前。现今它的面积只有过去的一小部分,仅雇用两个全职的技术人员,他们的主要工作是诊断从海外归国的纽约人的疾病。实验室轻松的日常事务使他们对那天早上收到的东西感到措手不及。
“哦,很好,”热带病实验室的那名技术人员看着海关的标签说道,“一段被吃剩的,而且不知名的哥斯达黎加蜥蜴。”她皱了一下鼻子,“这全是给你的,史东博士。”
李察·史东穿过实验室来看这新到的标本,“这是从爱德华·辛普森实验室来的东西吗?”
“是的,”那名技术人员说道,“不过我不明白,他们干么要寄一只蜥蜴给我们。”
“他的确书打电话来,”史东回答道,“辛普森整个夏季在婆罗洲作野外考察;因为他们怀疑这种蜥蜴会传染疾病,所以她要求我们的实验室检渤粱下。我们先来看看收到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这个白色塑胶圆筒的大小像容量为半加仑的牛奶瓶,附有金属锁和带螺纹的盖子。向上写着“国际生物物种容器”,同时还贴着以四种文字写成的警示标签。这警告的用意为预防抱有怀疑态度的海关官员打开圆筒。
显然,警示标签起了作用;当李察·史东拉过那盏大灯时,他可以看到封条完好无缺。史东打开通风器,戴上塑胶手套,套上面罩。不管怎么说,实验室近来曾鉴定过传染上委内瑞拉马热、日本B型脑炎、基安塞诺森林传染病毒、冷甲传染病毒的物种,还有马亚罗。他不得不小心些。接着他扭开了螺旋盖。
一股气体“嘶”地一声从圆筒里冲出来,化成一片白色的烟雾。圆筒顿时变得冰凉。他在筒里发现一个上了拉链像装三明冶的塑胶袋,里面装着一件绿色的东西。史东把一块外科手术用的挡避帷摊在桌上,把袋子里的东西倒了出来。一块冷冻的动物躯体掉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嘿,”那名技术人员说道,“看起来像被吃过似地。”
“哦,是的,”史东回答道,“他们要我们做什么呢?”
技术人员看了夹在筒里的字条,“蜥蜴咬伤当地儿童。他们无法鉴定此物种,并担心被咬后会染上疾病。她还拿出一张儿童画的蜥蜴图,上面的署名为蒂娜。”其中有一个孩子画了一张蜥蜴图。
史东看了图画一眼,“我们显然无法证实它属于哪个物种,”史东说道,“但是,如果我们可以从这块残骸巾抽出一点血来,确定它是否会传染疾病却不费吹灰之力。他们把这种动物叫做什么?”
“三趾遗传异常的皇冠鬣蜥。”技术人员念道。
“好,”史东说道,“我们动手吧。你等它解冻的时候,可以替他作x光透视,并做一个偏振片存档。我们一抽到血,就作一系列抗体试验,直到测出相配的抗体。如果有什么问题,马上让我知道。”
午餐时间之前,实验室有了答案:蜥蜴的血液对任何病毒或细菌抗原均无明显反应。他们还作了毒性测定,发现只有一项呈阳性:这血液对印度眼镜蛇王的毒液有轻微的反应。不过,这种交叉反应在爬虫类中是常有的,因此史东博士认为,他的技术员在当天晚上给盖提雷兹的传真中无需提及此事。
鉴定蜥蜴从来都算不上是个问题;这件事可以等到辛普森博士回来再做。他要过几个星期后才会回来,因此他的确曾问说,热带病实验室能否暂时把蜥蜴的残骸贮存起来。史东博士把蜥蜴放进那个有拉链的塑胶袋后,便把它摆在冰箱里了。
马蒂·盖提雷兹看着从哥伦比亚大学医学中心热带病实验室发来的传真。传真内容十分简洁:
项目:遗传异常的皇冠鬣蜥(由辛普森博士办公室转交)
材料:下肢部分,被吞食后的剩余部分
操作程序:X光透视、显微镜观察、免疫RTX化验,检查是否具病毒性、寄生虫性、细菌性疾病
检查结果:在这只皇冠鬣蜥内,没有任何引起人体传染疾病的组织学和免疫学证据
(签字)主任:李察·A·史东医学博士
盖提雷兹根据这份回函作出两种假设。首先,他认为这只蜥蜴是皇冠鬣蜥,现在已得到哥伦比亚大学的专家们的确认。其次,没有发现传染病表明目前偶然发生的蜥蜴咬人现象并不会给哥斯达黎加的健康卫生带来严重危害。相反地,他觉得最初的看法是正确的:一种蜥蜴从森林被驱赶到新的环境中,与村里的居民发生接触。盖提雷兹深信,几个星期后蜥蜴会定居下来,咬人的事件便会停止。
泼辣的热带暴雨哗哗地下着,啪啪地打着阿尼亚斯科那家诊所的屋顶,这时已接近午夜;暴风雨中停电了,助产士伊莲娜。莫雷斯借助手电筒的灯光工作,忽然她听到吱吱的叫声。她以为是老鼠,便急忙地把热敷而放在产妇的前额上,到隔壁屋子里去查看那个新生儿。她的手刚摸到门把,便又听到那种吱吱唧唧的声音,于是不再紧张。显然,这只不过是从窗口飞到屋里来躲雨的小鸟。哥斯达黎加人说,有小鸟来访问新生儿会带来好运气。
伊莲娜打开了房门。婴儿正躺在柳条编的摇篮中,包了一块浅色的毯子,只有小脸露在外面。摇篮的边上蹲着三条深黑色的蜥蜴,宛如三个奇形怪状的雕像。当它们看到伊莲娜时,仰起头来好奇地望着她,然而却不逃离。在手电筒的灯光中,伊莲娜看到鲜血从他们的嘴边淌下。有一只蜥蜴一边轻轻叫着,一边低下头去,迅速地甩了一下,从婴儿的脸上撕下一块肉来。
伊莲娜尖叫着冲上前去,那些蜥蜴飞进黑暗中。然而早在她走到摇篮前面时,她就已经看到婴儿的脸变成什么模样了。她知道孩子准是死去了。那些蜥蜴吱吱唧唧地鸣叫着,分别飞入大雨倾盆的黑夜中,只留下鸟爪般带有鲜血的三趾足迹。
《侏罗纪公园》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第五章 材料的形状
伊莲娜·莫雷斯终于乎静下来,她拿定主意不报告蜥蜴袭击这件事。尽管她亲眼目睹可怕的景象,但她开始担心,她会因为把婴儿放在一边,没加以保护而受到指责。因此她对产妇说,孩子窒息而死。
在寄往圣荷西的表格中她把这起死亡事件叫做sIDs:婴儿猝死症;这种情况司空见惯,她的报告没有受到任何非议。
圣荷西那家分析蒂娜·鲍曼手臂上唾液标本的大学实验室有几项值得注意的发现。就像预料的那样,唾液中有大量的血清促进素。但是在唾液蛋白质中真有一种畸形物:分子量高达一百九十八万,这是迄今已知的最大蛋白质之一。其生物活动现象还在研究当中,但这似乎是一种与眼镜蛇毒液有关的神经毒素,只不过其结构更为简单。
这家实验室还检测到唾液中含有一种极特殊的确。因为这种是遗传工程方面特有的物质,所以在野兽中还没有被发现过。技术人员们认为这是实验室污染的原故,因此当他们打电话给旁塔雷纳斯的克鲁兹大夫时没有报告这件事。
那蜥蜴的残肢仍放在哥伦比亚大学的冰箱里,等待辛普森博士归来,但他在野外至少还要待上一个月。
事情本来也许会停留在这个状态,然而有一天一个名叫爱丽丝·李文的技术人员来到热带病实验室。她看到蒂娜·鲍曼画的图画,便问道:哦,这是谁家孩子画的恐龙?”
“什么?”李察·史东慢慢地转过身来向她问道。
“那只恐龙,这不是恐龙吗?我孩子整天都画这玩意儿。”
“这是蜥蜴,”史东说道,“在哥斯达黎加,是一个小女孩在那里画下的。”
“不对,”爱丽丝摇头说道,“你瞧,这很清楚,大大的头部,长长的脖子,用后腿站着,粗大的尾巴。这是一只恐龙。”
“不可能。它只有一英尺高呀。”
“是吗?那么还是袖珍型恐龙呢,”爱丽丝说道,“请相信我,我很肯定。我有两个男孩,我清楚得很。最小的恐龙还不到一英尺呢,叫未成年龙或是什么的,这我就不太清楚了。那些名字你听都没听过。你年龄一过十岁,就怎么也记不起来啦。”
“你不明白,”李察·史东说道,“这是一张当代动物的图画。他们寄给我们一段动物的残肢,正放在冰箱里。”史东走过去,把它拿了出来,摇?着把它倒出塑胶袋。
爱丽丝看着这截冰冻的腿和尾巴,耸耸肩。她没有去碰它,“我不知道,”她说道,“不过我觉得它看起来像恐龙。”
史东摇摇头:“不可能。”
“为什么?”爱丽丝·李文问道,“这可能是剩余物、残留物,或是随便他们把它称做什么。”
史东还是摇着头。爱丽丝实在无知。她只不过是那边大厅里干活的一名普通技术人员嘛,不过她的思维活跃,富有想像力。史东想起来了,有一次她还认为一名外科护理人员在跟踪她呢……
“你要知道,”爱丽丝·李文说道,“如果这是恐龙,李察,这件事将非同小可。”
“这不是恐龙。”
“有人检定过吗?”
“没有。”史东回答道。
“唔,那就把它拿到自然历史博物馆或什么地方去,”爱丽丝说道,“你应当这么做的。”
“我会感到难为情。”
“你要我帮你做这件事吗?”爱丽丝问道。
“不,”李察·史东说道,“我不想那样做。”
“你不打算采取任何措施?”
“什么也不想做。”他把塑胶袋放回冰箱,啪地把门关上,“这不是恐龙,这是蜥蜴。而且不管这是什么,我可以等到辛普森博士从婆罗州回来后再作鉴定。就这样吧,爱丽丝。这只蜥蜴不会跑到别处去的。”
第二部
在后来的不规则零散曲线中,有可能出现突然的变化。
——迈克尔·克莱顿
《侏罗纪公园》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第一章 内海的海岸
亚伦·葛兰蹲下身子,鼻子离地面只有几英寸。气温超过了华氏一百度。尽管他戴着橄榄球员用的护膝,他还是觉得膝盖很疼。地上扬起的尘土使他的变肺如同在烧灼一般。汗珠不断地从他的前额滴在地上。但是葛兰对自己的种种不适毫不理会,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眼前那块六七方英寸的土地上。
他用牙科医生的凿子和画家用的驼毛画笔挖掘出一个L型的颚骨残片。它只有一英寸长,厚度不超过他的小指,有一排细小尖利的牙齿,牙齿从中间部位起角度便很特别。当他挖掘的时候,一些骨头的小碎片向四处崩开。葛闹停下来把胶水涂在骨头上,然后又继续挖着。毫无疑问地,这是一块未成年的肉食性恐龙的颚骨。这只恐龙在七千九百万年前已经死去,当时出生大约两个月左右。倘若运气好的话,葛兰也许能找到恐龙残骸的其余部分。要是这样,这就是第一具完整的肉食性幼龙的骨架。
“嗨,亚伦!”
亚伦·葛兰抬起头来,炽烈的阳光使他不断眨着眼睛。他摘下太阳眼镜,用手臂擦去额上的汗水。
此刻,他正在蒙大拿州斯内克沃特市郊外荒原一处受风化的小山坡上。在蔚蓝无边际的苍芎下,起伏很小的群山里露出久经风化的石灰岩层,向四周延伸数英里之远。这里既没有树,也没有灌木丛。除了光秃秃的岩石,炽热的阳光和呼呼哀鸣的风,其余一无所有。
游客在这块荒原上看到的往往是一片令人沮丧的荒凉景象,然而在葛兰的眼里这却完全是另一副模样。这片不毛之地是另一个迥然不同的世界的遗迹,因为这个世界在八千万年前已经消失。在葛兰的脑海中,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温暖而多沼泽的河岸边。这条支流形成了一巨大的内海的海岸线,整个内海宽达一千英里,从新隆起的落矶山脉一直延伸到山峰陡峭、悬崖林立的阿帕拉契山脉。美国的整个西部当时还全在水面下。
那时,天空中乌云滚滚,是被附近火山喷发出的烟雾染黑的。空气十分凝重,充满了二氧化碳。植物在岸边迅速蔓延。水里没有鱼,但是有蛤。翼手龙猛然扑下来攫取水面的海藻。有几只肉食性的恐龙沿着棕榈树在潮的湖边徘徊。湖中有一座小岛,面积大约是两公顷,四周草木茂盛稠密,使小岛变成一块良好的保护地,那些草食性的鸭嘴龙在公共窝里生蛋并抚养吱吱叫的幼龙。
在以后的几百万年里,浅绿色的盐湖变得越来越浅,最后终于消失了。露出的湖底由于受热而起伏不平,形成龟裂现象。恐龙生蛋的湖中小岛成了蒙大拿州北部遭风化的小山坡,而亚伦·葛兰现在正在这里进行挖掘工作。
“嗨,亚伦!”
亚伦站在那里。他大约四十来岁,胸部异常宽阔,蓄着胡子。他听到携带式发电机发出的轧轧声,以及下一座山丘上手提凿岩机在结构密集的山岩上打洞时发出的隆隆声。他看到那些小夥子正围着凿岩机干活,他们抬起大块的石头查看有没有化石的痕迹,然后把它们移走。他看到山脚下他们营地上的六个圆锥形帐棚、他们的活动餐饮棚,还有作为野外实验室以汽车拖曳的活动房屋。他还看到爱莉在实验室的影子中向他招手。
“有客人!”她向他叫唤着,一边用手指着东边。
葛兰看到那里尘土飞扬,一辆蓝色的福特大轿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着向他们驶来。他看了一眼手表:刚好准时。在附近那个山上,小夥子们好奇地抬起头来。在斯内克沃特时很少有人来找他们,因此他们都在揣测,一名环境保护署的律师干么要来找亚伦·葛兰。
但是葛兰知道,近几年来,研究灭绝动植物的古生物学家与现代社会产生了一种出人意料之外的关系。现代社会的发展日新月异,但问题也接踵而来:气候异常、森林遭大面积砍伐、全球气候变暖、臭氧层变薄。要解决这些迫切的问题似乎总是得借助于——至少是部分——对过去的了解。古生物学家可以提供这种信息。在过去两年里,他曾两次以专家的身分被召去作见证人。
葛兰走下山坡去迎接那辆轿车。
来访者砰地一声关上车门,白色的尘土呛得他直咳嗽,“我叫鲍勃·莫里斯,是环境保护署的工作人员,”他一边伸出手来,一边说道,“我在旧金山分局工作。”
葛兰作了自我介绍,并说道:“你看起来很热的样子。要来杯啤酒吗?”
“老天,好吧。”莫里斯大约二十八、九岁,系着领带,穿一条西装长裤,带着公事包。当他们朝活动房屋走去时,他那双皮鞋在岩石上踩得嘎吱嘎吱地直响。
“刚越过这座山时,我还以为这是印第安人保留地呢。”莫里斯指着那些圆锥形帐棚说道。
“不,”葛兰说道,“这是在野外露宿的最佳方式。”葛兰解释说,一九七八年时,他刚开始进行挖掘工作,在北斯洛普使用八角形帐棚,那是当时可以得到的最好帐棚。可是那种帐棚总是会被风吹倒。他们又试用了别的帐棚,结果还是一样。最后他们开始搭圆锥形帐棚,帐棚内比原先的宽敞、舒适,刮风时也较稳固,“这些是布拉克佛特族人用的帐棚,用四根柱子撑起,”葛兰说道,“苏族人的帐棚则是用三根柱子。但这儿过去是布拉克佛特族人的居住地,因此我们想……”
“呃,呃,”莫里斯说道,“非常合适。”他眯起双眼看着这片荒凉的景色,摇摇头,“你们在这里待多久了?”
“大约六十箱了,”葛兰回答道。莫里斯露出惊奇的神色,于是葛兰又解释道:“我们用啤酒来计算时间。六月分刚来时我们带了一百箱啤酒,现在已经喝掉六十箱了。”
“确切地说,是六十三箱,”当他们到达活动房屋时,爱莉·塞特勒说道。葛兰看到莫里斯直愣愣地盯着爱莉说不出话来,心里直觉得很好笑。爱莉穿着牛仔短裤,工作服衬衫在上腹部打了个结。她二十四岁,浑身晒得黑黝黝的,满头的金发往后梳。
“爱莉使我们的工作得以继续,”葛兰对爱莉作了介绍,“她对自己的工作十分在行。”
“她是干什么的?”莫里斯问道。
“研究古植物学的。”爱莉回答说,“我还制作标准的野外动物标本。”她推开活动房屋的门后,他们便进入屋内。
?动房屋内的空调只能使气温降到八十五度,但是他们在受到中午酷热的照射后,屋内反而显得十分凉爽。室内放着一排长桌子,上面整齐地安放着微小的骨头标本,标本上都挂着或贴着标签。更远处放着瓷碟和陶罐。室内弥慢着强烈的醋酸味。
莫里斯看了这些骨头一眼,“我还以为恐龙是庞然大物。”他说道。
“他们确实是庞然大物,”爱莉说道,“但是你在这里看到的都是幼龙身上的残骸。斯内克沃特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是许多恐龙的栖息地。在我们开始这项工作之前,人们对幼龙几乎一无所知,人只发现过一个巢穴——位于戈壁沙漠。我们已经发现了十来个不同的鸭嘴龙巢穴,里面有完整的恐龙蛋和幼龙的骨骼。”
当葛兰朝冰箱走去时,爱莉带莫里斯去看醋酸池,那是用来溶解骨头上纤细的石灰石。
“它们看起来像鸡骨头。”莫里斯凝视着这些瓷碟说道。
“是的,”爱莉应道,“这种恐龙与鸟类很相像。”
“那些是怎么回事?”莫里斯指着窗外那一堆用厚实的塑胶布包着的大骨头问道。
“那是被剔除的,”爱莉回答说,“我们从地底下取出时,这些骨头太支离破碎。要是在以前,我们都是一摔了事,不过现在我们都把它们送去作遗传试验。”
“遗传试验?”莫里斯追问了一句。
“来一杯。”葛兰说着,把一罐啤酒塞到莫里斯手中。他又给了爱莉一罐。爱莉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地喝着啤酒。莫里斯呆呆地望着她。
“我们这里很随便,”葛兰说道,“想去我的办公室瞧瞧吗?”
“当然想去。”莫里斯回答说。葛兰带他走到活动房屋的后头,那里有一张破沙发、一张塌陷的椅子,以及一张磨损的茶几。葛兰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沙发响起了吱吱的声音,扬起一股白垩粉尘。他往后靠去,把穿着靴子的双脚猛然搁在茶几上,用手示意莫里斯在椅子上坐下,“别客气。”
葛兰是丹佛大学的古生物教授,是他这个领域中最顶尖的研究人员之一,但是他对社交场?中的繁文缛节总是感到很不自在。他把自己看成一名户外生活者,而且他知道,古生物学科中所有重要的工作都是在野外,并且要用自己的双手来完成。葛兰几乎毫无耐心作学究式的空谈,比如去和博物馆馆长打交道,去结识那些被他称作“文雅的恐龙搜寻者”的家伙。他在穿着及举止上和这些人不同,即使在讲座上也穿着牛仔裤和轻便的运动鞋。
葛兰望着莫里斯一丝不苟地把椅子擦得干干净净后才坐下。莫里斯打开公事包,仔细地检查他的公文,然后回头瞥了爱莉一眼;爱莉正在活动房屋的另一头用小钳子从醋酸池中夹起骨头,压根儿没在注意他们俩,“也许你会觉得奇怪,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葛兰点点头,“到这里来可是一段遥远的路程呢,莫里斯先生。”
“唔,”莫里斯说道,“我直说吧,环境保护署很关心哈蒙德基金会的活动情况;而你一直从他们那里得到基金。”
“一年三万美元,”葛兰点头回答道,“在过去五年里。”
“你了解这个基金会的情况吗?”莫里斯问道。
葛兰耸耸肩,“哈蒙德基金会是个提供学术活动资助、受人尊敬的组织。他们提供基金给世界各地的科研活动,其中包括一些恐龙研究者。我知道他们帮助亚勃达的蒂雷尔郊外的鲍勃·寇雷、阿拉斯加州的约翰·卫勒,或许还有更多的科研人员。”
“你是否知道,哈蒙德基金会为什么大力支持对恐龙的研究?”莫里斯问道。
“当然知道。因为老约翰·哈蒙德是个恐龙迷。”
“你见过哈蒙德吗?”
葛兰耸耸肩,“一、两次吧。他来这里作过短暂的访问。你知道,他年纪大了,而且脾气古怪,有些阔佬就是这般模样。不过他总是十分热心。你问这干么?”
“唔,”莫里斯说道,“哈蒙德基金会确实是一个很神秘的组织。”他取出一张影印的世界地图递给葛兰,上面标着许多红点,“这些是基金会去年资助的考古挖掘项目。你是否注意到有些奇怪的地方?蒙大拿州、阿拉斯加州、加拿大、瑞典……全是在北部地区,没有一处低于北纬四十五度。莫里斯抽出更多的地图来,“这也是一样,年复一年。南部的恐龙研究计画分布在犹他州、科罗拉多州或是墨西哥,却从来没得到过资助。哈蒙德基金会只支持寒冷地带的挖掘。我很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葛兰匆勿地翻阅着这些地图,倘若这个基金会真的只资助寒冷地区的挖掘计画,那倒是一件怪事,因为有些最出色的恐龙研究人员正在炎热地区工作,而且——
“还有一些事也叫人疑惑不解,”莫里斯说道,“比方说,恐龙与琥珀有什么关系?”
“琥珀?”
“是的。就是那种树液中坚硬的黄色树脂——”
“我知道琥珀是什么,”葛兰说道,“但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莫里斯回答道,“因为在过去五年多里,哈蒙德在美洲、欧洲和亚洲购买了大量的琥珀,包括许多可以在博物馆陈列的琥珀首饰。这个基金会在琥珀上花了一千七百万美元。现在他们是世界上这种物质的最大民间收藏者。”
“这我就不懂了。”葛兰说道。
“其他人也不懂,”莫里斯说道,“据我们看来,这种做法毫无意义。琥珀合成是轻而易举的事,而且也没有商业价值。囤积琥珀根本没有理由,但是多年来哈蒙德就是那样做的。”
“琥珀。”葛兰一边摇头一边说道。
“他在哥斯达黎加的那个小岛又是怎么回事?”莫里斯继续问道,“十年前,哈蒙德基金会从哥斯达黎加政府那里租借了一个小岛,据说是要建立一个生态保护区。”
“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葛兰皱着眉说道。
“我到现在对这件事还不十分了解,”莫里斯说道,“这个岛离西海岸一百英里。那里的气候条件十分恶劣,气流和水流在那个海域汇集,使它几乎终年笼罩在雾中。人们过去通常都叫它云雾岛。也就是努布拉岛。哥斯达黎加人显然非常惊讶,居然有人想要这种地方。”莫里斯在他的公事包中翻找着,“我之所以提及此事,是因为根据记录,他们支付你一笔与该岛有关的谘询费。”
“我拿过?”葛兰反问道。
莫里斯把一张纸递给葛兰。这是一张支票的影印本,上面写着,地址:加利福尼亚州帕格·阿尔托市发拉隆路,寄自国际遗传技术公司,一九八四年三月。开给亚伦·葛兰的数额是一万两千美元。在支票的下角写着谘询服务/哥斯达黎加/鸟类超空间。
“哦,没错,”葛兰说道,“我记起来了。这件事简直不可思议,不过我还记得。这和小岛毫不相干。”
一九七九年,亚伦·葛兰第一次在蒙大拿发现一窝恐龙蛋,之后两年中他又找到了更多的恐龙蛋,但是直到一九八二年他才有时间和精力撰文公布他的发现。他在论文中写道,曾有一万只鸭嘴龙生活在这浩瀚的内海沿岸,他们在污泥中起共同的巢穴,抚育成群的幼龙。这篇论文使他一夕成名。他认为巨大的恐龙具有母性的本能,而且还画了逗人喜爱的幼龙用嘴破壳而出的模样,这一切在世界各地引起了强烈的兴趣。人们纷纷要求和他见面,邀他演讲,请他写书,忙得他应接不暇。他对所有请求一概不予理会,只希望能继续进行挖掘工作。但是就在八○年代中期那些疯狂的日子里,国际遗传技术公司找到了他,请求他提供谘询服务。
“在此之前你听说过国际遗传技术公司吗?”莫里斯问道。
“没有。”
“他们是怎样与你接触的?”
“打电话。那是一个叫金拿罗或是吉尼诺的人,好像是这样。”
莫里斯点点头,“唐纳·金拿罗,”他说道,“他是国际遗传技术公司的法律顾问。”
“总之,他想了解恐龙的饮食习性。他说要给我一笔钱,请我替他写一篇论文。”葛兰喝完了啤酒,便把罐子放在地板上,“金拿罗对幼龙特别感兴趣,包括刚出生的雏龙和未成年龙。他问他们吃什么?我想他以为我会知道这些。”
“那么你知道吗?”
“不,我不清楚。我也跟他说了。我们找到了许多骨骼资料,不过对它的饮食不甚明了。但是金拿罗说,他知道我们并没有把所有的情况都公布出来,而他想知道我们所掌握的一切。他答应给一大笔钱,五万美元。”
莫里斯拿出一架录音机来,放在茶几上,“你不匠菱吧?”
“没关系,你录吧。”
“金拿罗是在一九八四年打电话给你的,当时情况如何?”
“哦,”葛兰说道,“你看到我们在这里的活动了。五万美金能维持整整两个夏季的挖掘工作。我告诉他,我会尽力去做的。”
“所以你答应替他写一篇论文。”
“是的。”
“关于未成年恐龙的饮食习性?”
“是的。”
“你见过金拿罗吗?”
“没有。只通过电话。”
“金拿罗有没有告诉你,他为什么需要这些讯息?”
“有的,”葛兰回答道,“他正在筹画建立一个儿童博物馆,希望能陈列幼年的恐龙。他说他聘请了好几位学术顾问,并报了他们的名字。其中有像我这样的古生物学家,有一名德克萨斯的数学家,名叫伊恩·马康姆,还有两名生态学家、一名系统分析家,阵容很强。”
莫里斯点点头,做着笔记,“那么你是同意进行谘询喽?”
“是的,我答应把我们的工作总结寄给他:我们对我们发现的那些鸭嘴龙习性的了解。”
“你们寄去了哪方面的讯息?”莫里斯问道。
“全都寄去:巢居习性、分布范围、饮食习惯、群居行为。所有的一切。”
“金拿罗的反应如何?”
“他不断打电话来。有时半夜还打来。恐龙吃不吃这个?恐龙吃不吃那个?展览是否应当包括这个?我怎么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兴趣。我是说,恐龙当然很重要,但不至于重要到这种地步吧。它们已绝种六千五百万年了嘛。你会觉得,他完全可以等到清晨再打电话来的。”
“哦,”莫里斯说道,“五万美元?”
葛兰摇摇头,“我对金拿罗感到厌烦了,便不再提供任何讯息。我们以一万两千美元结束了关系。那肯定是在一九八五年六、七月左右。”
莫里斯做了记录,“那么国际遗传技术公司呢?和他们还有联系吗?”
“从一九八五年起就没有联系了。”
“哈蒙德基金会是什么时候开始资助你的?”
“我得想一下,”葛兰说道,“不过大约也是在那个时候。八○年代中期。”
“你认为哈蒙德只是个有钱的恐龙迷吗?”
“是的。”
莫里斯又做了记录。
“喂,”葛兰说道,“要是环境保护署如此关注约翰·哈蒙德和他的所作所为——北部的恐龙栖息地、琥珀交易、哥斯达黎加的小岛——那你们干么不去问问他本人?”
“眼前我们还不能这样做。”莫里斯回答道。
“因为我们还没有掌握任何关于越轨的证据,”莫里斯说道,“但是我个人认为,约翰·哈蒙德很明显地正在触犯法律。”
“最初来找我的是技术转移局,”莫里斯解释道,“技术转移局对可能具有军事价值的美国技术装备出口进行监视。他们打电话来说,国际遗传技术公司在两个方面可能进行非法技术转移。首先,国际遗传技术公司把三部克雷公司的XMP运往哥斯达黎加。国际遗传技术公司把它看成是公司内部部门之间的转移,并说他们不会转售。但是技术转移局无法想像,为什么会有人需要在哥斯达黎加使用那么大的功率。”
“三部克雷公司的XMP,”葛兰说道,“那是一种电脑吗?”
莫里斯点点头,“是功率十分大的超级电脑。确切地说,三部克雷电脑的功率大于美国任何公司所拥有的电脑。国际遗传技术公司却把机器送往哥斯达黎加,你不得不对此感到纳闷。”
“我承认。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做呢?”
“没人知道。而HOOD更让人操心,”莫里斯继续说道,“HOOD是一种基因自动程序装置——自动破解遗传密码的机器。这种设备太新了,因此还没有被列在禁运清单内。但是任何遗传工程实验室,只要有能力支付五十万美元,都会希望拥有一部。”他翻动着笔记本,“唔,国际遗传技术公司似乎运了二十四部HOOD去他们在哥斯达黎加的那个小岛。”
“他们再次说,那是公司部门之间的转移,而不是出口,”莫里斯说道,“技术转移局对此一筹莫展。他们不能正式干涉该公司对这些器材的使用。但是很明显地,国际遗传技术公司正在一个偏僻的中美洲国家——一个不重视法律的国家——建立起世界上最有效的遗传工程设备。这种事情过去曾发生过。”
过去曾经有过这样的案例,一些生物工程公司迁往另一个国家,这样就可以不受规章制度的约束。莫里斯解释道,最臭名远播的例子就属生物合成公司的狂犬病案。
在一九八六年,古柏蒂诺生物合成公司在智利一家农场试殉粱种狂犬病疫苗。他们没有通知智利政府,也没有告诉有关的农场堡人。他们就这样把疫苗释放出来。
这种疫苗的成分是活的狂犬病病毒,透过遗传工程处理使它失去毒性。但是他们没有对它进行毒性试验;生物合成公司不知道这种病毒是否仍然会导致狂犬病。更糟糕的是,病毒已经被改变。本来人们是不可能患狂犬病的,除非你被动物咬伤。但是生物合成公司改变了这种狂犬病病毒,使它能穿透肺泡;人们吸入病毒就会受感染。生物合成公司的职员搭乘商务直飞班机,用旅行袋把活的狂犬病病毒带进了智利。莫里斯常想像,要是在途中胶囊破裂,那会产生什么后果。飞机上的每个人也许都会感染上狂犬病。
这样做令人无法容忍。这样做毫无责任感。这是疏忽职守的犯罪行为。然而生物合成公司的做法却没有受到任何制裁。那些不知情冒着生命危险的智利农夫只是一群无辜的农民;智利政府操心经济危机还忙不过来呢,而美国政府又鞭长莫及。因此路易·陶吉森——负责这项试验的遗传学家——还在生物合成公司做事呢。生物合成公司仍然和以往一样肆无忌惮。美国公司都忙着在其他国家建立设施,因为这些国家对遗传研究缺乏经验。那些国家认为遗传工程和其他高技术开发工作一样,对它隐藏的危险毫无察觉,举双手欢迎它来到自己的土地上。
“这就是我们调查国际遗传技术公司的原因,”莫里斯说道,“是从三个星期前开始的。”
“那你们发现了什么?”葛兰问道。
“了解不多,”莫里斯承认道,“我回旧金山后,我们也许不得不停止调查。而且我觉得,我在这里的调查工作也快被停止了。”他伸手拿起公事包,“对了,‘鸟类超空间’是什么意思?”
“那只是我报告中一个奇特的标题。”葛兰回答道,“‘多维空间’是个术语——就像是三度空间。如果你掌握一种动物的所有行为——它的饮食、活动和睡眠,你就能在超空间内设计这种动物。有一些古生物学家把一种动物的行为称做一种生态超空间中的现象。‘幼年超空间’就是指幼龙的行为——如果你希望尽可能故弄玄虚的话。”
在活动房屋的另一头,电话响了。爱莉拿起电话。她说道:“他现在正在会客,待会儿回电可以吗?”
莫里斯啪地一声关上公事包,站起来,“谢谢你,谢谢你的啤酒。”他说道。
葛兰和莫里斯一起穿过活动房屋来到另一头的门口。莫里斯说道:“哈蒙德是否向你要现场的实物?骨头、蛋,或是其他这类的东西?”
“没有。”葛兰回答道。
“塞特勒博上提到你在这里做一些遗传学方面的工作……”
“哦,不完全如此,”葛兰说道,“当我们拿走破碎的,或其他因某种原因不适宜在博物馆保存的化石时,我们就把这些骨头送往一家实验室,在那里把它们磨成粉,并设法替我们提取蛋白质。然后再对这些蛋白质进行鉴定,并把报告送回我们这里。”
“是哪一家实验室?”莫里斯问道。
“盐湖城的医学生物服务中心。”
“你们是怎么选中他们的?”
“透过招标竞争。”
“那家实验室与国际遗传技术公司没有关系吗?”莫里斯问道。
“据我所知,没有关系。”葛兰回答说。
他们来到活动房屋的门口。葛兰把门打开,感到一股热浪从外面涌入。莫里斯停下脚步,带上太阳眼镜。
“最后还有一件事,”莫里斯说道,“假设国际遗传技术公司并不是真的在布置一个博物馆展览,他们是否还可以从你的报告中提供的讯息做其他事情?”
葛兰笑了,“当然可以。他们可以饲养幼龙。”
莫里斯也笑了,“幼龙。那倒是要研究一下。它们有多大?”
“大约有那么大,”葛兰边说边伸出双手,两手相距六英寸的距离,“像松鼠那样的大小。”
“他们完全长大要多长的时间?”
“三年,”葛兰说道,“差不多三年。”
莫里斯伸出手来,“好吧,再次感谢你的帮助。”
“开车回去时放轻松点。”葛兰说道。当莫里斯回头向自己的轿车走去时,葛兰注视了一会儿,然后便关上活动房屋的门。
葛兰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爱莉耸耸肩,“天真可笑。”
“你喜欢约翰·哈蒙德是头号坏蛋的这个部分?”葛兰笑着问道,“约翰·哈蒙德几乎像华德·迪斯奈一样十恶不赦呢。刚才是谁打来的电话?”
“哦,”爱莉回答说,“是一个叫爱丽丝·李文的女士。她在哥伦比亚医学中心工作。你认识她吗?”
葛兰摇摇头,“不认识。”
“唔,说是关于鉴定某个残存物体的事。她希望你立即回她电话。”
第二章 骨骼
爱莉·塞特勒把一缕金发梳往脑后,然后全神贯注地看着醋酸池。那一排池子共有六个,其浓度分别从百分之五到百分之三十。她得一刻不停地注视较浓的溶液,因为它们会剥离石灰质并开始侵蚀骨头。而幼龙的骨头是那么容易受损。这些骨头在八十万年后仍然得以保存,真令她感到惊讶。
她心不在焉地听着葛兰在打电话,“李文小姐吗?我是亚伦·葛兰。是关于……不,我确实没有时间,很抱歉……唔,我愿意看一下,不过我完全可以保证,这是一只皇冠鬣蜥。但是……是的,你可以那样做。好吧,现在就送来。”葛兰挂上电话,摇摇头,“这些人啊。”
爱莉问:“怎么回事?”
“有一种蜥蜴,她想鉴定一下,”葛兰回答道,“她马上把x光片传真过来。”当传真件从机器中出来时,他向传真机走去,在一旁等着,“刚好我有个新发现要给你看。好东西哦。”
“是吗?”
葛兰点点头,“就在那个年轻人来这里之前发现的。在南面山上,第四层位。是幼年的迅猛龙,有颚骨和完整的齿列,因此它的类别可确认无疑。而且这个地点看来无人打扰过,我们甚至可以得到完整的骨骼。”
“这简直太棒了,”爱莉说道,“这只有几岁?”
“很小,”葛兰回答道,“两个月,顶多四个月。”
“确定是迅猛龙吗?”
“确定,”葛兰说道,“或许我们终于走运了。”
过去两年里,考察组在斯内克沃特只发掘出鸭嘴龙。他们已经有证据说明这里曾居住饼大量的草食性恐龙,像后来的水牛一样漫游着。
但是他们渐渐产生了一个疑问:那些肉食性恐龙在哪里?
当然喽,他们原先就预料肉食性恐龙十分稀少。一些针对非洲和印度森林公园中的食肉兽和猛禽的研究表示,食肉动物与食草动物的比率大致上是一比四百。这意味着一万只鸭嘴龙只能供给二十五只霸王龙。所以他们想发现大型食肉恐龙的遗骸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那些较小的食肉恐龙又在哪里呢?斯内克沃特有十多个恐龙巢穴地,而且在某些地区,地表散布了许多恐龙蛋的蛋壳——而这些恐龙之中,有些小恐龙就会吃蛋,像快捷龙、食蛋龙、迅猛龙和颈龙这类的动物都是二至五英尺高的食肉兽——照理应该会在这里被大量发现才对。
然而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找到任何这类的骨骸。
?许,迅猛龙的骨骼意味着他们确实时来运转了。一只幼龙!爱莉知道,葛兰的梦想之一就是研究食肉恐龙养幼龙的行为,因为他已经研究过食草恐龙的确养行为。也许,这是完成梦想的第一步。
“你一定很兴奋吧!”爱莉说道。
葛兰没有回答
“我说,你一定很兴奋。”爱莉重复了一遍。
“老天!”葛兰说道。他呆呆地看着那份传真。
爱莉从葛兰身后看到那张X光图,缓缓地往外吐气,“你认为这是?”
“是,”葛兰回答道,“可能是一只三角龙,它的骨骼是那么轻。”
“但是这确实不是蜥蜴。”她说道。
“是的,”葛兰说道,“这不是蜥蜴。三趾蜥蜴在地球上消声匿迹已经两亿年了。”
爱莉起先以为她看到的是一件骗人的玩意儿——一件别出心裁、制作精巧的东西,但毕竟是用来哄人的。每个生物学家都知道,这种欺骗的威胁无所不在。最着名的骗局就是皮尔丹人(编者按:Pilt-downnam,一九○九至一九一五年间在英国皮尔丹出土的史前人类头盖骨,一九五三年才被证实为伪物),持续四十年没有被人们察觉,其制作者至今仍无人知晓。近些时候,那位着名的天文学家弗雷德·霍依尔宣称,大英博物馆里那双翼龙的化石是冒牌货。(后来证明它是真的。)
一个骗局取得成功的关键在于它向科学家们提供了他们期待已久的东西。而且,在爱莉眼里,这只蜥蜴在X光片中的图像完全正确。这只蜥蜴的三趾结构匀称,中间的爪子最小。第四、五两趾的残骨在上面靠近关节部位。胫骨很结实,比股骨要长得多。髋部的髋臼很完整,尾部显示出四十五块椎骨。这是一只未成年的始秀颚龙。
“这张X光片是否有伪造的可能?”
“我不知道,”葛兰说,“但是伪造X光片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始秀颚龙是一种鲜为人知的动物。即使是熟悉恐龙的人也从未听说过。”
爱莉读着那字条,“七月十六日在卡沃布兰科发现的物种……显然吼猴正在吃这只动物,这是由残骸作成的模拟全图。哦……字条上还说,那种蜥蜴攻击过一个小女孩。”
“我对此表示怀疑,”葛兰说道,“不过或许是真的。始秀颚龙那么小那么轻,我们推测这一定是食腐动物,只食用动物的确体。而且你可以断定它的尺寸。”他迅速地测量了一下,“到髋部大约二十公分,也就是说,整只动物大约高一英尺,和一只鸡差不多大。看起来一个小?子都会使它害怕。它也许会咬婴儿,但不会咬走路的小?。”
爱莉对着这张X光片皱起眉头,“你认为这有可能是合理的再发现吗?”她问道,“就像腔棘鱼(编者按:coelacanth,现在尚存的一种中生代鱼类)一样?”
“也许是这样,”葛兰说道。腔棘鱼是一种五英尺长的鱼,人们以为这种鱼类在六千五百万年前已经绝种,但一九三八年时人们又从大海里捞到这种鱼。不过还有其他的例子——澳洲山区的微型负鼠,以前只对它的化石有所了解,但后来有人在墨尔本的垃圾箱里发现活负鼠。一名动物学家描绘了一种来自新几内亚已有一万年历史的化石果蝠,可是没过多久竟从邮局收到了一只活果蝠。
“然而这可能是真的吗?”她还是一个劲地问道,“它的年龄有多大?”
葛兰点点头:“年龄是一个问题。”
极大多数被再发现的动物都是近来对化石记录的补充:有一、两万年的历史,有的已有几百万年的历史,比如腔棘鱼已有六千五百万年历史。然而他们现在看到的物种却是更加渊源流长。恐龙早在白垩纪时代已经绝种了,那是六千五百万年前的事。在一亿九千万年前的侏罗纪时,它们曾一度繁荣昌盛,是主宰这个星球的动物,而他们最早是出现在三叠纪,距今约有两亿两千万年了。
始秀颚龙正是生活在三叠纪初期——那个时代是如此遥远,以致于我们的星球在当时完全是另一种景象。所有的陆地是连成一片的无垠大地,被称做大陆块,从北极一直连绵延伸到南极——上面长满了蕨类植物和森林,还有几片大沙漠。那时大西洋还只是非洲及佛罗里达州这两块土地间的湖泊。当时空气比较稠密,气候也暖和得多,数百座活火山经常爆发。始秀颚龙就是生存在这种生态环境中。
“唔,”爱莉说道,“我们知道有些动物存活下来了。鳄鱼基本上可以说是现今存活的三叠纪动物,沙鱼也是三叠纪就有的。所以我们知道,这种事过去也发生过。”
葛兰点点头,“问题是,”他说道,“我们还有什么方法来解释这件事?这要不就是冒牌货——对此我表示怀疑——要不就是再发现。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吗?”
电话响了,“又是爱丽丝·李文,”葛兰说道,“我们来瞧瞧,她是否打算把那个实物寄来给我们。”他一面答话,一面看着爱莉,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好的,我等着和哈蒙德先生讲话。好的,当然喽。”
“哈蒙德?他想干什么?”爱莉问道。
葛兰摇摇头,然后对着话筒说道:“好的,哈蒙德先生。好的,我听到你的声音也很高兴……好的……”他看着爱莉,“哦,你做了吗?哦,是吗?这样对吗?”
他用一只手捂住话筒,然后说道:“还像过去一样古怪。你得听听他说什么来着。”
他按了一下喇叭的按钮,受莉立刻听到一个老年人的声音粗声粗气飞快地说着:“——一个环境保护署的家伙真叫人火大,看起来行动轻率得很,独断独行,跑遍了全国找人谈话,到处兴风作浪。我想不会有人到那里去找你吧?”
“事实上,”葛兰说道,“确实有人来找过我。”
哈蒙德气愤地哼了一下,“我就担心他会来,那个自作聪明的小坏蛋叫莫里斯,是吧?”
“是的,他的名字叫莫里斯。”葛兰回答道。
“他打算见我所有的顾问,”哈蒙德说道,“有一天他去找伊恩·马康姆——你知道吗,就是那个德克萨斯的数学家?我早就知道是这样的。我们还有他妈的时间来控制这件事情,这是典型政府部门的把戏。既没有人提出抱怨,也没有人指控,就让一个毛头小夥子到处骚扰。他无法无天,拿着纳税人交付的钱四处乱窜。他打扰你了吗?影响你的工作了?”
“不,不,他没有打扰我。”
“唔,某种意义上来说,太糟糕了,”哈蒙德说道,“因为,倘若打扰了你,我就要设法去弄个命令来制止他。事实上,我已经叫我的律师拜访了环境保护署,去了解这到底他妈的是怎么回事。那边的负责人说,他根本不知道有什么调查!你完全可以想像得到吧。可恶的官僚主义,老是这么回事。见鬼,我想那小夥子正设法去哥斯达黎加四处打听,说不定要来我们的小岛。你知道我们在那里有个海岛吗?”
“不,”葛兰说道,一边看着爱莉,“我不知道。”
“哦,是的,我们买了这个小岛开始我们的活动,哦,到现在已有四、五年啦,实际的时间记不清了。叫做云雾岛——花园很大,离海岸有一百英里,它将成为一个生态保护区;一个了不起的地方,是热带丛林。你知道,你该去看看的,葛兰博士。”
“听起来很有意思,”葛兰说道,“不过实际上——”
“你知道,这项工程快完成了,”哈蒙德说道,“我已经将一些关于工程的资料送去给你了。你拿到了吗?”
“没有,不过我们这地方很偏僻——”
“或许今天就会到,好好看一下。那个岛真美,上面什么都有。我们已经修建了三十个月。你可以想像一下,大花园,九月分开放。你真的该去看看。”
“听起来不赖,不过——”
“事实上,”哈蒙德说道,“我坚持请你去参观,葛兰博士。我相信你会觉得这十分合你胃口。你会觉得这地方太迷人了。”
“我正进行了一半——”葛兰说道。
“嘿,我来告诉你怎么回事,”哈蒙德说道,他彷佛突然想到一个主意,“我正在找一些顾问周末到那里去住几天,好好地观察一番。当然喽,费用由我们支付。如果你能向我们提出你的意见,那就太棒了。”
“我也许不行。”葛兰说道。
“哦,只是过个周末嘛,”哈蒙德带着老年人过于兴奋的口气执意坚持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葛兰博士。我不想打断你的工作。我知道这项工作是多么重要。请相信我,这个我完全明白,绝不会打断你的工作。但这个周末你可以免费搭飞机来这里,星期一再回去。”
“不,我不行,”葛兰说道,“我刚发现一副新骨骸,而且——”
“是呀,很好,不过我还是认为你应该来——”哈蒙德说道,他并没有认真地听对方说话。
“我们刚收到一种令人迷惑不解而又值得注意的新发现证据,可能是活的始秀颚龙。”
“是什么?”哈蒙德追问道,他的话慢了下来,“我没有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活的始秀颚龙?”
“没错,”葛兰说道,“这是一个生物物种,一只动物的部分肢体,从中美洲收集来的。一种活着的动物。”
“你是不是在说——”哈蒙德说道,“一种活着的动物?多么令人惊奇啊。”
“是的,”葛兰说道,“我们也是这么想。因此,你知道,我没有时间离开这里去——”
“中美洲,你是要这样说吗?”
“是的。”
“中美洲的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一个叫卡沃布兰科的海滩。确切的地点我不清楚——”
“原来如此,”哈蒙德清了一下嗓子,“这东西,噢,是什么时候到你手中的?”
“就在今天。”
“今天,我明白了。今天,我明白了。是的。”哈蒙德又清了清嗓子。
葛兰看着爱莉,不禁咕哝了一声,怎么回事?
爱莉摇摇头,“他看起来有些心烦意乱。”
葛兰轻轻地说,“去看看莫里斯走了没。”
爱莉走到窗前,向外看去,但是莫里斯的车已开走了。她回过身来。
喇叭里传来哈蒙德的咳嗽声,“噢,葛兰博士。你有没有对别人提起过这件事?”
“没有。”
“好,很好。唔,是的。我要坦白地告诉你,葛兰博士,那个岛上有点小麻烦。环境保护署的那个家伙来得真不是时候。”
“怎么回事?”葛兰问道。
“我们碰到了麻烦,进度耽误了一些……我得说,我在这里碰上了小小的压力,因此我希望你能到岛上看看,告诉我你的看法。我会付给你一般周末谘询的费用,一天两万美元。三天就是六万美元。要是你能带塞特勒博士一起去,她将得到同样的报酬。我们需要植物学家。你看怎么样?”
爱莉望着葛兰,他正在答话:“唔,哈蒙德先生,这么多钱完全可以支付我们今后两年夏天外出的费用啦。”
“好,好,”哈蒙德平淡地说道。现在他似乎心不在焉,他在考虑别的事情,“我希望这件事并不困难……现在,我派公司的飞机到城堡东方的私人机场来接你们。你们知道我说的那个机场吗?你们坐车去大约要两小时。你们明天下午五点钟到那里,我会立刻带你们去我的小岛,你和塞特勒博士能赶上这班飞机吗?”
“我想可以。”
“好,行李少带些。你们不必带护照。我等着听你们的意见,明天见。”哈蒙德说完便挂了电话。
第三章 律师事务所
中午的太阳入旧金山的考恩·斯旺·罗斯律师事务所,使屋子里充满生机。但是唐纳·金拿罗丝毫没有这种感觉,他一边听电话,一边看着他的老板丹尼尔·罗斯。罗斯穿着深色的细条纹西装,他那冷冰冰的样子活像是殡仪馆里出来的人。
“我明白,约翰,”金拿罗说道,“葛兰答应去了吗?好,好……是的,我听起来觉得不错。恭喜你,约翰。”他挂了电话,回过身来看着罗斯。
“我们再也不能相信哈蒙德了,他四周的压力太大了。环境保护署正在调查他,哥斯达黎加旅游胜地的进度比原定计画远远落后,那些投资人心里越来越不踏实,各地的谣言接踵而来。工作人员死得太多,而现在又有关于大陆上出现什么始秀颚龙的事情……”
“那是什么意思?”罗斯问道。
“也许没事,”金拿罗答道,“但是滨池公司是我们的主要投资人。上星期我收到滨池在哥斯达黎加首都圣荷西的代理人的报告。据这份报告说,一种新发现的蜥蜴在海岸咬伤儿童。”
罗斯不停地眨着双眼,“新发现的蜥蜴?”
“是的,”金拿罗说道,“这件事我们不能视同儿戏。我们得立刻对那个岛进行调查。我已经要求哈蒙德在今后三周中安排个别的现场调查。”
“哈蒙德怎么说?”
“他坚持岛上一切正常。他宣称已采取所有的防范措施。”
“但是你信不过他。”罗斯说道。
“是的,”金拿罗回答道,“我信不过他。”
唐纳·金拿罗是靠着投资银行界的背景来到考恩-斯旺律师事务所的。考恩-斯旺律师事务所的那些高科技委托人常常需要资金,金拿罗便帮助他们筹到款项。他最早的一笔筹款——那得回溯到一九八二年——那时约翰·哈蒙德已将近七十岁了——是帮助哈蒙德筹备基金,创办国际遗传技术公司。最后他们几乎弄到十亿美元,金拿罗现在想起这件事来觉得那真是一场肆无忌惮的诈骗。
“哈蒙德是个梦想家。”金拿罗说道。
“可能是个危险的梦想家,”罗斯说道,“我们要是没有介入该有多好。我们的经济利益如何?”
金拿罗说道,“事务所占有百分之五的股权。”
“一般性的还是有限制?”
“一般性的。”
罗斯摇摇头,“我们本来不该这么做的。”
“这件事当时看起来似乎是明智的,”金拿罗说道,“见鬼,那是八年前的事啦。我们拿这些股份来替代一些费用。而且,如果你还记得的话,哈蒙德当时的计画具有很大的冒险性。他的确是在四处发信、拼命兜售。没有人真的想到他会成功。”
“但是显然他成功了,”罗斯说道,“不管怎么说,我认为调查早就该进行了。你那些现场专家的情况如何?”
“我从哈蒙德在工程早期请来当顾问的那些专家开始。”金拿罗把一张名单扔到罗斯的书桌上,“第一批是古生物学家、古植物学家和数学家。他们这个周末会去那里。我将和他们一同前往。”
“他们会告诉你真相吗?”罗斯问道。
“我想会的。他们和这个岛都没有多大的利害关系,而且其中那位数学家伊恩·马康姆从一开始就对工程抱着敌视的态度。他坚持工程不会成功,永远也不会成功。”
“还有谁?”
“还有一个搞技术的电脑系统分析员,他负责检查公园的电脑,并安装几个防盗警报器。他应该会在星期五上午到那里。”
“好,”罗斯说道,“是你安排的吗?”
“哈蒙德说要自己打电话,我想,他是装出万事顺心的样子,表示这只是一次社交聚会的礼貌性邀请,好炫耀一下他的那个岛。”
“好吧,”罗斯说道,“只是务必弄清楚,到底有没有发生谣传中的那种事情,要掌握事态动向。我希望哥斯达黎加出现的问题能在一周内解决。”罗斯站起来,走出了屋子。金拿罗拨着电话号码,听到无线电话发出嘟嘟的响声。接着他听到一个声音:“我是葛兰。”
“你好,葛兰博士,我是唐纳·金拿罗。我是国际遗传技术公司的总顾问。我们几年前曾经交谈过,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
“我记得。”葛兰说道。
“唔,”金拿罗说道,“我刚和约翰·哈蒙德通过电话,他告诉我一个好消息,说你要到我们在哥斯达黎加的那个岛上去……”
“是的,”葛兰说道,“我想我们明天要去那里。”
“唔,你一接到通知就立即动身,真谢谢你。国际遗传技术公司所有的人都会感激你的。我们还邀请了伊恩·马康姆,他和你一样也是我们早期的顾问。他是来自奥斯丁市的一名数学家,你知道吗?”
“这点约翰·哈蒙德提过了。”葛兰说道。
“唔,好吧,”金拿罗说道,“其实我也要去那里。还有,那物种——就是你发现的始……始秀什么来着?”
“始秀颚龙。”葛兰回答道。
“是的,你身边有这个物种吗,葛兰博士?这物种的实物?”
“没有,”葛兰回答说,“我只看到X光片,实物在纽约。是哥伦比亚大学的一位女士打电话给我的。”
“哦,我想知道,你能告诉我这件事的细节吗?”金拿罗说道,“这样我就能替哈蒙德先生去寻找那个物种,因为他对此感到十分兴奋。我相信你也希望看到那个实物。也许,当你们都去时,我甚至能找人把这东西也送到岛上。”金拿罗说道。
葛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他,“唔,那很好,葛兰博士,”金拿罗说道,“请代我向塞特勒博士问好。我期待明天能见到你们。”金拿罗挂了电话。
第四章 设计蓝图
第二天,爱莉拿着一叠厚厚的牛皮纸袋走到活动房屋后面,“这个刚刚到,”她说道,“是一个小夥子从城里带回来的——哈蒙德那边。”
葛兰撕开信封,看了国际遗传技术公司那蓝白相间的标示。里面没有密封的信件,只有一叠装订好的文件。他抽出一看,发现是一些设计蓝图。它们被缩小比例后装订成厚厚的一本书,封面上印着:“云雾岛休闲度假区游客设施”(全名:度假旅馆)。
“这是什么鬼东西?”他问道。
他把书翻开时,里面掉出一张纸来。
亲爱的亚伦和爱莉:
我们现在还没有什么像样的正式宣传资料,这是你们可以想像得到的。但那些文件会使你们对云雾岛工程有初步的了解。我觉得它非常令人振奋!
期盼与两位面谈,望你们能与我们携手合作!顺致
问候约翰
“我不懂,”葛兰边翻着这些文件边说道,“这些都是建筑蓝图嘛。”他重新翻至第一页:
游客中心/旅馆休闲度假区
委托人体加州帕洛·阿尔托国际遗传技术公司。
建筑设计纽约道宁墨菲联营公司。设计师:李察·墨菲;高级设计师:西奥多·陈;管理人员:谢尔顿·詹姆斯。
工程设计主体结构:波士顿哈洛|惠特尼|菲尔兹公司;机械:大阪A·T·三川公司。
景观设计伦敦谢波顿·罗杰斯公司;A·足木贺,H·金泽家安。
电气设计东京N·V·小林公司。高级顾问:A·R·真泽。
电脑控制麻萨诸塞州集成电脑系统公司。工程管理:丹尼斯·乃德瑞。
葛兰翻到蓝图部分。那上面都盖着工业机密不得翻印?机密研究成果不得散发的戳印。每一项都编了号码,上方都有如下字样:“这些设计蓝图系国际遗传技术公司之科研机密。你必须签署过一一二/四A号文件,否则将受到起诉。”
“我看真有点草木皆兵的味道。”葛兰说道。
“也许有什么道理吧。”爱莉说道。
接下来的一页是张地形图。图上云雾岛的形状就像一滴被画颠倒似的泪珠,北方的线条向外凸出,南方则渐渐向内收缩。该岛长达八英里,在这张地图上被分割成几大块。
北方有一块标着“游客区”的字样,其中包括一些建筑,分别标明为“游客接待站”、“游客中心/行政办公大楼”、“发电厂/海水淡化厂/后勤供应”、“哈蒙德餐厅”,以及“度假旅馆”。葛兰还看见图上标着游泳池、网球场的位置和形状以及代表树木花草的圈圈。
“看起来像个旅游度假的地方,嗯,一定是。”爱莉说道。
接下来的几张是度假旅馆的详细设计图。它的立体图看起来颇别出心裁:一排长长的低层建筑,屋顶上竖着一排金字塔形的尖顶。游客区的其他建筑则几乎没有这种尖顶。
岛上的其他地区更具有神秘色彩。葛兰看到,那些地方大部分都非常空旷,有纵横交错的道路网、隧道和一些位于边缘地带的建筑物。有一个狭长的湖,看来是由人工挖掘的,上面有钢筋水泥的水坝和一道道的障碍。不过,从总体上来看,该岛只是被分成几大块弯弯曲曲的区域,而且上面几乎没有兴建任何东西。每个区域都编有代号:
/P/PROC/V/二A,
/D/TRIC/L/五(四A+一),
/LN/OTHN/C/四(三A+一),
以及/VV/HADR/X/一一(六A+三+三DB)。
“有没有关于这些代号的说明?”她问道。
葛兰很快地翻了翻那些文件,但没有找到。
“也许是他们拿掉了。”她猜测道。
“我跟你说了嘛,”葛兰说道,“草木皆兵。”他看着这些由道路隔开的不规则区域。整个岛被分成六块,每一块和四周的道路之间有一道钢筋水泥的深壕沟,壕沟外侧是铁丝网,旁边标着像闪电的符号。起初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后来才明白这表示铁丝网上有电。
“这就怪了,”她说道,“在旅游度假区装设电网?”
“这些铁丝网加起来有上百英里长。”葛兰说道。
“电网加壕沟,而且旁边还有道路。”
“就像个动物园。”爱莉说道。
他们又重新翻到那张地形图,仔细地研究起等高线来。那些道路的安排也独具一格。主要道路为南北走向,纵贯该岛中部的山丘,其中有一段路还穿过小?上方的悬崖峭壁。看来这种安排是为了使由壕沟、电网和道路分隔开的一片片开阔的区域更广大些,因而故意将道路隔开。而且这些道路都高出地面,这样就可以越过电网上方看见里面……
“你看,”爱莉说道,“有的规模还挺大的呢。你看这里,钢筋水泥壕沟有三十英尺宽,就像军事堡垒一样。”
“这些建筑也是如此。”葛兰说道。他注意到在每一片开阔区域都有几幢建筑物,而且都在边缘地带。这些建筑全是钢筋水泥结构,墙很厚。从侧面立体图看来,它们很像有小窗的钢筋水泥掩体堡垒,就像过去战争影片中纳粹军队的碉堡一样。
这时,他们听见一声沉闷的爆炸声。葛兰放下手中的那份文件,“干活吧!”他说道。
“起爆!”
一阵轻微的震动,接着电脑萤光幕上逐渐出现黄色的轮廓线。这次的解析度很高。亚伦·葛兰看了骨架一眼,发现它的轮廓清楚,长长的脖子向后弯着。这无疑是一只幼年的三角龙,看起来完好——
萤光幕上出现一片空白。
“我讨厌电脑,”葛兰边说边斜眼看了看太阳,“现在出了什么状况吗?”
“积分器输入的资料消失了,”一名小夥子报告说,“稍等片刻。”他弯下身去查看接通这部以电池发电的电脑背面的那堆线路。他们把这部电脑放在四号山头的一个啤酒包装箱上,离被他们称为“巨人”的那部超震器不远。
葛兰坐在山坡上,看了看手表,然后对爱莉说道:“我们不得不用老方法了。”
一名小伙子无意中听见了这句话,“哇,亚伦。”
“听着,”葛兰说道,“我要赶一班飞机。我希望在走之前这些化石能被妥善保护好。”
一旦开始挖掘一块化石,就得继续干下去,否则就很可能会失去它。来此参观访问的人以为这种风化崎岖的地貌是不变的,其实不然,它仍在风化着,确确实实在你眼前发生变化。每天从早到晚随时都能听见石块从风化的山坡上骨碌地往下滚。这里随时都有下暴雨的可能,而且即使是下一场阵雨,也有可能冲走一些像豆腐渣般脆弱、一碰就碎的化石。所以在葛兰回来之前,必须对这个已经被部分挖掘出来的骨骼化石加以保护,否则它就有难以保全的危险。
保护化石的一般做法是:在挖掘现场扒上一块防水布,在四周开挖排水沟以控制雨水的渗透与冲刷。问题是三角龙化石四周的排水沟应该开在什么地方。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们正在运用电脑辅助声波X光断层照相术,或称为CAsT。这是一项新技术,由“巨人”起震器向地下发射一枚软铅弹以产生冲击波,电脑将冲击波记录下来,然后组合成一种山坡X光图像。这个夏天他们一直运用这种技术获得了多项成果。
起震器离他们有二十英尺。那是一部有轮子的庞大银灰色箱式装置,上面插着一把遮阳伞,看起来就像卖冰淇淋小贩的手推售货车,放在那里跟整个崎岖地的地貌极不相称。两名年轻的操作人员正准备装进另一枚铅弹。
到目前为止,电脑辅助声波X光断层照相术的作用只能探测化石的分布范围,并帮助葛兰的小组提高挖掘效率。但组里的年轻人都说,再过几年它就能产生非常详细的图像,到那时,挖掘工作也就没有什么必要了,因为你可以得到完美的骨骼图像,而且是立体的。这项技术将开创一个考古不必挖掘的新时代。
然而这些都还没有成为事实。这部在大学实验室中表现得无可挑剔的设备到了工作现场?却显得十分娇柔,很不稳定。
“还要多久?”葛兰问道。
“已经出来了,亚伦。还不错。”
葛兰走过去看着电脑显示幕。他看见了以鲜明的黄线勾勒出一个完整的骨骼架构。它的确是一只幼年三角龙。三角龙的明显特徵是单趾爪,成年三角龙的弯趾可达六英寸长,是它用来撕开猎物的锐利武器。而这只幼龙的足趾看起来顶多只有玫瑰花的刺那么大,在萤光幕上几乎看不见。三角龙是一种体型不大的恐龙,骨骼就像小鸟的一样细,很可能也有和小鸟同等的智力。
屏幕上的骨骼很完整,只不过它的头和脖子是向后朝尾部弯曲的。这种脖子弯曲的现象在化石中十分常见。有些科学家提出一种说法,认为恐龙之所以绝迹,是因为他们所吃的植物中含有大量有毒生物硷的原故。脖子向后扭曲的现象被认为是他们临死前的痛苦症状。然而葛兰却以事实证明许多鸟类和爬虫类死后颈部韧带都是向尾部收缩的,这就出现了头向后弯曲的特殊现象。葛兰的说法使那些人的见解再也不能成立。这种现象与死因无关,而是由于动物体被太阳晒干所致。
葛兰发现这只三角龙的骨骼化石也是向一侧扭曲,以致于它的右腿和右脚抬得比脊椎骨还高。
“看起来是有点扭曲了。”一位小夥子说道,“我觉得这不是电脑的问题。”
“不是,”葛兰说道,“是时间,是很长很长的时间造成的。”
葛兰知道人们无法以地质时间来考虑问题。计算人类一生用的完全是另一种计量方法。一颗被切开的水果在几分钟之内就会出现锈斑。一件银器放上几天表面就会变黑。一堆堆肥经过一季就会腐烂。一个小?要十年才能长大。人们的这些日常体验都使他们无法想像八千万年是什么含义——从这个小生命死去到现在,八千万年已经过去了。
在课堂上,葛兰使用另一种比较方法:如果你把人生的六十年压缩为一天,那么八千万年仍然相当于三千六百五十二年——比大金字塔的年龄还大。这只三角龙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
“看来它并不十分可怕。”一名小夥子说道。
“实际上它也不可怕,”葛兰说道,“至少在它成年之前还不那么可怕。”也许这只幼龙是吃腐的,当那些成年三角龙捕到猎物、饱餐一顿,然后在一旁晒太阳的时候,这只小家伙便去吃一点残羹剩菜。食肉恐龙每一顿可以吃下相当于其体重百分之二十五的食物,饱食之后就想睡觉。这时候小恐龙就啾啾吱吱地叫着,爬到溺爱子女但正昏昏欲睡的大恐龙身上玩耍,或是到旁边的动物死上去啃它一、两口。幼龙大概都是一些可爱且非常精明的小东西。
一只成年三角龙则完全是另一种模样。从体重和食量的比例来看,三角龙是最贪食的恐龙。虽然相较之下,它比一般食肉恐龙小——体重约两百磅,和一只豹差不多——但它行动敏捷、智力较高,而且十分凶猛,能用强劲有力的口部实施进攻,前肢雄健,锐利的单趾爪有致命的杀伤力。
三角龙捕食时经常是成群结队。葛兰眼前浮现出一片壮观的景象:十来只三角龙奔向一只体形比它们大得多的恐龙,咬着它的脖子,撕碎它的肋部和腹部……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爱莉的话使他从联想中回到现实。
葛兰指示着开挖排水沟。从电脑屏幕上他们看出化石的分布范围并不大;围绕两平方公尺的地方挖一条排水沟就够了。这时,爱莉把盏在山坡上的防水布绷紧,葛兰帮她向下钉小木桩。
“这只幼龙是怎么死的呢?”有个学生问道。
“我想这点我们大概无法知道,”葛兰答道,“野生动物的幼子死亡率都很高。在非洲的野生动物园内,食肉动物幼子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七十,各种死因都有——生病啦、离群啦,什么都有可能,甚至可能受到同类成年兽的攻击。我们只知道这些三角龙以成群活动的方式捕食,但我们还不了解他们在群体中的社会行为。”
学生们点点头。他们都学过动物行为学,他们知道,当一只新的雄狮成为狮王之后,它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死所有的幼狮。其原因显然是出于遗传因素:这只雄狮决定让自己的基因尽可能广泛地繁殖延续。它杀死幼狮之后,那些雌狮开始发情,它就可以使他们怀孕。这样做还可以防止雌狮把时间浪费在哺育其它雄狮的后代上。
也许这个一起捕食的三角龙群体也受到一只雄性三角龙的主宰。葛兰心想,他们对恐龙的了解实在太少了。一百五十年来,在世界各地进行多次的研究和挖掘,至今连恐龙究竟长得什么模样也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果我们想在五点钟赶到城堡,”爱莉说道,“那我们现在可得走了。”
第五章 哈蒙德
金拿罗的秘书拎着一个新手提箱匆匆忙忙走进来,箱子的价目标签还连在上面呢,“你知道吧,金拿罗先生,”她语气严肃地说道,“你忘了收拾行李,我还以为你并不是真的想去呢。”
“也许你是对的,”金拿罗说道,“我一去就没办法替孩子们过生日了。”这个星期六是爱曼达的生日,伊丽莎白替她请了小丑卡比和一位魔术师,还邀请了二十位四岁的小朋友来参加生日晚会。妻子一听说他要到外地去,心中便老大不高兴地,小爱曼达也很不高兴。
“不过嘛,你是临时告诉我的,我只能尽力而为喽,”秘书说道,“有适合你的脚尺码的运动鞋、有卡其布的短裤和衬衫,还有一套刮胡用具。一条长裤和一件天凉穿的长袖运动衫。汽车就在楼下,等着送你去机场。你现在就得走,否则就会赶不上飞机了。”
她走了出去。金拿罗沿着走廊朝前走,顺手把那张价目标签撕下来。他从墙面全部都是由玻璃建构的会议室外面经过时,丹尼尔·罗斯正好离开会议桌走出来。
“一路平安,”罗斯说道,“不过有件事我们得说清楚。唐纳,我不知道情况到底糟到什么程度,如果那个岛上有问题,就放把火把它烧光。”
“天哪,丹……我们谈的可是一项大规模的投资也。”
“不要犹豫不决,不必过分多虑。就这么办吧。听到了没有?”
金拿罗点点头,“听到了,”他说道,“可是哈蒙德——”
“去他妈的哈蒙德。”罗斯说道。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那个熟悉而刺耳的声音说道,“你怎么样啦,我的孩子?”
“很好,哈蒙德先生,”金拿罗答道。他向后靠在湾流Ⅱ型喷射机的皮垫椅子上。飞机向东朝落矶山脉飞去。
“你现在都不打电话给我了,”哈蒙德以责备的口气说道,“我很想念你呢,唐。你那可爱的妻子好吗?”
“她很好。伊丽莎白她很好。我们现在有个女儿了。”
“太好了,太好了!?子总是带来无穷的乐趣。她见到我们在哥斯达黎加的那个公园会非常高兴的。”
金拿罗忘了哈蒙德的个子是多么矮小;他坐在椅子上,脚还碰不到地毯;他一边说话一边晃动着那两条短腿。这个人有点像小?子,尽管他现在大概有……多大?七十五?七十六?大概是这个岁数吧。金拿罗总觉得印象中的哈蒙德没有这么老,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已经快有五年没见到他了。
哈蒙德这个人喜欢招摇,天生好出风头。一九八三年的时候,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一个小笼子。笼子里有一只九英寸高、一英尺长的象。这只象长得十分匀称,只有象牙发育不全。哈蒙德带着它参加各种筹款募捐会。通常是金拿罗把笼子带进会场的;笼子上盖着一条小毯子,就像茶壶上的保暖套似地。而哈蒙德照例会大谈被他称之为“消费者生物制品”的发展前景。讲到关键的时候,哈蒙德会戏剧性地揭开毯子,把那只象秀给大家看,按着便开口要求捐款。
那只象总是能产生轰动的效果;它的身材很小,几乎跟一只猫差不多大,但它却说明诺曼·艾瑟顿的实殉裂创造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艾瑟顿是史丹福大学的遗传学家,是哈蒙德这项新冒险事业的合作夥伴。
但是,在哈蒙德大谈那只象的时候,他有许多话都没有说。例如,哈蒙德正在搞一个遗传技术公司,但那只小象并不是遗传技术的产物;它是艾瑟顿选了一只矮象的胚胎,用激素诱发变异的方法在人造子宫内培养而成的。这实验本身的确是很大的成就,但与哈蒙德所说的方法却迥然不同。
此外,艾瑟顿也无法复制他那只微型象,当然他已做过种种尝试,但却失败了。每个看过那只小象的人都希望能得到一只。那只象很容易感冒,尤其是在冬季。它那小小的长鼻一打喷嚏,哈蒙德就担惊受怕。有时候,它的象牙卡在笼子的铁条上,它一边挣脱,一边急躁地从鼻孔往外呼嗤呼嗤地喘气;有时候它的象牙还会感染细菌。哈蒙德总是烦躁不安,生怕艾瑟顿的第二只象还来不及弄出来,这只就已经死了。
哈蒙德还向那些可能进行投资的人隐瞒了一个事实:在微型化培育过程中,这只象的行为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这只小东西看起来也许像一只象,但是它的行为很像一只行为恶劣的啮齿动物,动作迅速、胆小如鼠。哈蒙德奉劝人们不要逗弄它,以免被它咬伤手指。
虽然哈蒙德信心十足地说:一九九三年时年收入可达七十亿美元,但他的研究项目却有很大的风险。哈蒙德这个人有丰富的幻想力,并热情地去推动理想,但他的计画总是前途未卜。尤其是现在,这个实验计画的主要人物诺曼·艾瑟顿的癌症已到了末期——这也是哈蒙德没有说明的最重要的一点。
尽管如此,在金拿罗的帮助之下,哈蒙德还是弄到了钱。从一九八三年九月至一九八五年十一月,约翰·艾弗烈·哈蒙德和他的“厚皮动物研究计画”为他提议创办的国际遗传技术公司总共筹集了八亿七千万美元的冒险资本。他们本来还可以筹集到更多的资金,但是哈蒙德坚持要秘密进行,而且说至少五年之内无法归还这些资金。这样一来便使得许多投资者对这项计画望之却步。最后他们大部分的资本只好依靠日本财团了。日本人是惟一有耐心的投资者。
金拿罗坐在飞机的皮椅上,心里却在想,哈蒙德实在令人难以捉摸。哈蒙德此行是金拿罗的法律代理人逼他来的,可是他似乎全然不把这一点放在心上。从他的举动看来,这似乎完全是一种社交活动性质的外出,“唐纳,你没把家人一起带来,真是人可惜了。”他说道。
金拿罗耸了耸肩,“我女儿要过生日了,已经发了邀请卡给二十位小朋友了。有生日蛋糕,又请了小丑助兴,那情景你可以想像得出来吧。”
“哦,这我明白,”哈蒙德说道,“孩子们总是迫切地希望能得到这些东西。”
“不管怎样,那个公园已经可以招待游客了吗?”金拿罗问道。
“这个嘛,还不能正式开放,”哈蒙德说道,“不过旅馆已经盖好了,有地方可以住了……”
“那些动物呢?”
“动物当然都已经在那里被妥善安置了。”
金拿罗说道:“我记得在原先的方案里,你希望盖一座旅馆,有十二……”
“哦,比那个要大得多。我们有两百三十八只动物,唐纳。”
“两百三十八?”
老头咯咯笑了起来,对金拿罗的反应感到很得意,“出乎你意料之外了吧?我们现在有成群的动物啦。”
“两百三十八……有多少品种?”
“十五个不同的品种,唐纳。”
“太令人难以置信啦,”金拿罗说道,“太棒了。那你们要的其他东西怎么样了?设备怎么样?电脑呢?”
“都有了,都有了,”哈蒙德说道,“那个岛上的一切都是当今一流水准的。你会亲眼看见的,唐纳,绝妙之极啊。这就是为什么这种……关心……是搞错对象了。岛上根本完全没有问题嘛。”
金拿罗说道:“这么说,去岛上看一下应该也绝对没有问题罗。”
“那当然,”哈蒙德说道,“但这会使一切的进展又慢下来了,一切都得停下来等正式的……”
“反正你已经耽误到进度了。你已经延后开放时间了。”
“哦,这个嘛,”哈蒙德把他那件运动衫口袋上的红绸手帕拽了一下,“那是一定会发生的,也是无法避免的。”
“为什么?”金拿罗问道。
“这个嘛,唐纳,”哈蒙德说道,“要解释这个,就得回到当初对这个休闲度假区的构想上;它将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娱乐公园,是最新电子技术和最新生物技术相结合的产物。我说的并不是指乘车骑马玩一玩。大家都坐过游乐园里的骑乘玩具,科尼岛上就有。现在大家也都见过电子模拟环境,什么鬼屋啦、海盗的巢穴啦、西部大荒原啦、地震啦——这些东西大家都见过。我们要着手搞的是生物游览胜地,一些活生生的诱惑。它们将令人惊愕不已,他们将引起全世界的轰动。”
金拿罗只得陪着笑。这几乎是他以前说过的话只字未改的再版,多年以前他在那些投资者面前就是这么说的,“我们绝不能忘记在哥斯达黎加这项工程的最终目的——那就是赚钱,”哈蒙德说道。他看了看飞机的窗外,“大把大把的钱!”
“我记得。”金拿罗说道。
“而靠这个公园赚钱的要领在于,”哈蒙德说道,“尽量减少人事方面的开支,管食的、售票收票的、作清洁工作的,以及维修人员。要以最精简的人员把这公园管理好。所以我们才在电脑技术上作全面投资——凡是能自动化的地方我们都做了。”
“我记得……”
“然而,事实上,”哈蒙德说道,“当你把那么多动物和那么多电脑系统配置在一起时,你就碰上了麻烦。谁能做到让一部大型电脑系统如期运转起来呢?我看没有人能办得到。”
“这么说,你现在将开放时间延后是正常的罗?”
“对了,正是如此,”哈蒙德说道,“正常的延后。”
“我听说在建设过程中出过一些意外事件,”金拿罗说道,“有些工人死了……”
“是的,发生过几次意外事件,”哈蒙德承认道,“一共死了三个人。两名工人是在修建悬崖那段路时死的,还有一个是今年一月分死于一次推土机意外事件。不过我们最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再发生意外事件了。”他说着在金拿罗的手臂上拍了拍,“唐纳啊,相信我的话。我告诉过你,岛上的一切正在按计画正常进行。岛上的一切都很好。”
司机内的通话系统响了起来。飞机的机长说道:“请各位系好安全带,我们要在城堡降落了。”
第六章 城堡
干燥的大平原向远方的山冈伸展。下午的风夹带着尘沙和滚草(编者按:tumbleweed,苋、等易被风吹倒卷起的植物),从有开了裂缝的钢筋水泥建筑表面吹过。葛兰和爱莉一起站在吉普车旁等候,那架豪华型的格鲁曼喷射机正盘旋着准备降落。
“我讨厌恭候那些有钱人。”葛兰不满地发着牢骚。
爱莉耸耸肩说道:“这跟工作有关嘛。”
物理和化学等许多科学领域现在都由联邦政府提供资金,但古生物学仍然得依靠私人赞助。葛兰知道,尽管他对哥斯达黎加那个岛上的情况很好奇,但如果事情单纯地只是约翰·哈蒙德请他帮忙的话,他还是会助一臂之力的。赞助就具有这样的力量——向来都是如此。
那架小型喷射客机着陆后便很快地向他们靠过来。爱莉把小背袋背在肩上。飞机停稳之后,一名穿蓝色制服的空姐打开飞机的舱门。
葛兰惊讶地发现,尽管飞机里的设备豪华,但空间却十分狭小。他走过去跟哈蒙德握手时还得弯下腰才行。
“葛兰博士、塞特勒博士,”哈蒙德说道,“你们能来真是太好了。我向你们介绍一下我的朋友唐纳·金拿罗。”
金拿罗身材粗短,十分健壮,约三十五、六岁左右,穿着名牌西装、戴了一副银框眼镜。葛兰一见到他这副样子就讨厌。他随便跟他握了握手。爱莉跟他握手时,金拿罗惊讶地说道:“啊,你是个女的!”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她说道。葛兰心想:她对他也没有好印象。
哈蒙德转过身对金拿罗说:“不用我多说,你知道葛兰和塞特勒两位博士是干什么的。他们都是古生物专家。他们从地下挖掘恐龙。”说罢他便哈哈大笑起来,似乎觉得这里有什么很可笑的事情似地。
“两位请坐。”空中小姐边说边关上了舱门。飞机随即开始移动。
“请两位原谅,”哈蒙德说道,“但是我们的行程真的非常紧凑。唐纳认为我们应该马上到那边去,这件事很重要。”
这时机长宣布说,四小时之后他们将在达拉斯加油,然后飞往哥斯达黎加,预计明天上午抵达。
“我们要在哥斯达黎加待多久?”葛兰问道。
“这个嘛,要看情况而定了,”金拿罗说道,“我们有几个问题要解决。”
“你们相信我的话准没错,”哈蒙德说着向葛兰转过身来,“我们在那里不会待超过四十八小时。”
葛兰扣上安全带,“我们现在要去的你那个小岛——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是机密吗?”
“有那么点这种味道,”哈蒙德说道,“我们非常非常谨慎,不让别人知道。等我们最后开放这个岛的时候,我们要让世人又惊又喜。”
《侏罗纪公园》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第七章 机会目标
加利福尼亚古柏蒂诺生物合成公司以前从未召开过紧急董事会。坐在会议室里的十位董事个个都显得有点火气十足、极不耐烦的样子。已经八点了。在此之前的十分钟内,董事们还相互交谈几句,随后交谈声逐渐停止了。现在只听见翻动报纸的声音。有的人颇为不满地看着手表。
“我们还等什么呢?”一名董事问道。
“还有一个人,”路易·陶吉森说道,“还要等一个人。”他看了看手表。罗恩·迈亚办公室的人员说他上午六点从圣地牙哥起飞,那么即使连从机场到这里的行车时间也算在内,现在早该到了。
“要达到法定人数?”另一名董事问道。
“是的,”陶吉森答道,“要达到法定人数。”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好一会儿没吭气。需要法定人数就意味着有重大问题要进行表决。天晓得这次会议他们要表决什么,不过陶吉森宁可不开这样的会,无奈公司的董事长斯坦格登执意要开。在此之前他对陶吉森说过:“路易,这件事你一定要徵求他们的同意才行。”
人们对路易的看法总是众说纷纭。在他这代的遗传学家中,他是个出了名的有积极进取心、不顾一切勇往直前的人。他才三十四岁,但已经秃头了,脸庞削瘦得像只鹰似地,很容易动感情。他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读研究所时,由于未得到食品及药品管理局的认可就计画在病人身上采用基因疗法而被校方除名。他被生物合成公司雇用后,曾在智利进行过有争议的狂犬病疫苗试验。如今他是公司产品研发部的负责人。据说这个研发部有一项任务,就是搞“逆向工程”,也就是把竞争对手的产品拿来进行解剖、看看它的原理,然后生产自行开发型号的产品。实际上,这部门也搞工业情报,主要是搞国际遗传技术公司的情报。
在八○年代,有几家遗传工程公司开始提出这样的问题:“索尼·沃克曼公司相应的生物产品是什么?”这些公司对药品或健康问题并没有什么兴趣;他们所感兴趣的是娱乐、运动、休闲活动、化妆品,还有宠物。预计到九○年代,对“消费生物”的需求量将会恨大。国际遗传技术公司和古柏蒂诺生物合成公司两家都在这一领域进行研究开发。
生物合成公司已经取得一些成就,他们和爱达荷州垂钓狩猎部签订合约后,运用遗传工程培育出一种新的浅色鱼。这种鱼在小?中容易被发现,据说这项成就代表钓鱼活动向前迈出了令人可喜的一步。(至少没有人再向垂钓狩猎部投诉:河里没有鱼了。)这种浅色鱼有时太阳晒得厉害就会死去,它的肉一点也不鲜美,但是这种情况下却没有人去谈论。生物合成公司目前还在对此进行研究,而且——
门开了。罗恩·迈亚走进会议室,很快坐到一张椅子上。现在陶吉森有了法定人数了。他立即站起来。
“各位,”他说道,“今晚我们在这里开会讨论一个机会目标:国际遗传技术公司。”
陶吉森很快地回顾了一下历史背景。遗传技术公司创建于一九八三年,是由日本人投资的。他谈到他们购置三部克雷XMP超级电脑,以及他们买下哥斯达黎加的云雾岛和大量囤积琥珀的情况。他们还大量捐款给世界各地的动物园,从纽约的动物学会到印度仁札普野生动物园,可以说是异乎寻常。
“尽管有这些线索,”陶吉森说道,“我们仍然不知道遗传技术公司未来的动向。这间公司的目标显然是在搞动物;他们还雇用了对过去的东西很感兴趣的科研人员——考古学家、DNA种系遗传学家等等(编者按:DNA种系遗传学家英文原称为deoxyribonucleicacidphylogeneticist,专门研究各种有共同祖先的生物彼此之间细胞内的染色体所显现的相互遗传上的关系。DNA即指去氧核醣核酸,为分子结构复杂的有机化合物,作为染色体的一种组分而存在于细胞核内,储藏遗传信息。通常叶绿体、微生物及许多病毒皆含有DNA)。
“一九八七年,遗传技术公司买下了田纳西州纳什维尔的微孔塑胶制品厂。这原本是一家农业综合经营公司,最近才申请一项具有鸟蛋壳特性的塑胶的专利。这种塑胶可以制成蛋形用来培育鸟类的受孕胚胎。从明年起,遗传技术公司将把这种微孔塑胶全部用在他们自己的研究中。”
“陶吉森博士,这些情况都很有意思——”
“同时,”陶吉森继续往下说道,“云雾岛上的建设也开始了。这包括了大规模的土石方工程,其中一项就是在岛的中部开挖一个两英里长的浅水湖。关于休闲度假方面的设计蓝图已经完成,不过还处于高度保密状态。看来遗传技术公司要在岛上建立一座大型的私人动物园。”
有个董事把身体探过来说道:“陶吉森博士,那又怎么样呢?”
“这不是一座普通的动物园,”陶吉森说道,“它是举世无双的。看来遗传技术公司已经有了不同凡响的成就。他们成功地复制出历史上已经绝种的动物。”
“什么动物?”
“卵生动物,但这需要有相当大空间的动物园。”
“是什么动物?”
“恐龙,”陶吉森回答道,“他们正在复制恐龙。”
在陶吉森看来,他的话所引起的惊愕完全不是他原来所预期的那样。有钱的人有个毛病,就是他们的热情不能持久:他们在某个方面进行投资,但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可行的。
事实上,早在一九八二年就有技术文献探讨了复制恐龙的问题。一年年地过去了,对DNA的操作控制也变得简单容易了。从埃及的木乃伊身上,从十九世纪八○年代以后已绝种的非洲白氏斑马的皮上都提取到了遗传材料。一九八五年时,复制白氏斑马的DNA,培育这种品种的动物似乎已经是有可能的事。如果是这样,它将是第一个完全用一种已经绝种的动物的DNA复制出的动物。如果能做到这一点,那还有什么不能复制呢?乳齿象?剑齿虎?渡渡鸟?
甚至恐龙?
当然,世界上还没有发现恐龙的DNA。但是把大段恐龙的骨骼辗碎就有可能提取出它的DNA残片。以前人们以为一只动物的DNA在它变成化石之后也就随之被消灭了。现在人们已认识到这种看法并不足取。如果能找到足够的DNA残片,就有可能复制出一只活生生的动物来。
一九八二年时,这方面的技术问题似乎还是令人望而生畏。但现在理论上的障碍已不复存在。它做起来困难重重、耗资巨大,而且似乎不可行。但是只要大家都努力,并非没有可能。
遗传技术公司看来想试殉粱下。
“他们已经做的,”陶吉森说道,“是建起有史以来世界上规模最大的旅游胜地。大家都知道,动物园深受人们喜爱。去年,到动物园游览的美国人总数已经超过了观看职业棒球赛和职业足球赛的人数总和。日本人也喜欢动物园——全日本有五十个动物园,而且他们还在继续建造。遗传技术公司这座动物园的门票价格,可以随他们想定多高就定多高。每天两千美元,或是一万美元……随之而来的是附加商品的开发:各种画册、T恤、录影节日、帽子、绒布玩具、漫画,还有宠物。”
“宠物?”
“那当然罗。如果他们公司能复制出与真恐龙一样大小的恐龙,他们同样也能复制出如家庭宠物般的微型恐龙。哪个孩子不想养一只恐龙当宠物呢?这将是他们公司的专利动物,他们能卖出千百万只,而且还能培养出只吃他们公司饲料的恐龙……”
“我的天哪。”有人说了一句。
“一点也没错,”陶吉森说道,“这座动物园将是一个庞大企业的核心部分。”
“你是说这些恐龙将得到专利?”
“是的,映僚传工程培育出来的动物现在都可以申请专利。一九八七年最高法院作出这项有利哈佛大学的裁定。国际遗传技术公司将拥有其培育出的恐龙,其他人若再生产就是不合法。”
“有什么能阻碍我们培育出自己的恐龙呢?”有人问道。
“没有,不过他们领先了五年。在本世纪末要想赶上他们是不可能的。”
他停顿了片刻,“当然,如果我们能搞到他们的恐龙样品,然后运用逆向工程技术就可以培养出我们自己的恐龙,对DNA进行诸多修改就可以避开他们的专利。”
“我们能弄到他们的恐龙样品吗?”
陶吉森又停了一下,“是的,我认为能弄到。”
有人清了清嗓子后说道:“在这个问题上不会有什么非法的……”
“哦,不会的,”陶吉森立即回答,“没有什么是不合法的。我现在所说的是透过合法途径得到他们的DNA。一个对他们不满的雇员或是他们处理不慎的垃圾,诸如此类的办法。”
“你有合法的来源吗,陶吉森博士?”
“有的,”陶吉森答道,“但恐怕需要作出一项紧急决定,因为目前他们公司正经历一场小小的危机,我的来源将不得不在未来二十四小时内采取行动。”司机会议室内鸦雀无声。人们看着那位正在做笔记的女书和她前面的录音机。
“我觉得在这件事上没有必要作出什么正式的决定,”陶吉森说道,“大家只要表示一下,我是否应当进行……”
慢慢地,人们开始点点头。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做记录。他们只是默默地点着头。
“谢谢各位的光临,”陶吉森说道,“我将不负各位的期望。”
第八章 机场
路易·陶吉森走进旧金山机场的咖啡屋,很快地四处张望了一下。他要找的人早就到了,正在柜台旁边等着呢。陶吉森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把手提箱放在他们两人之间的地板上。
“你迟到了,兄弟,”那人说道。他看见陶吉森头上戴的草帽后笑了起来,“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伪装?”
“谁知道。”陶吉森按捺住?气说道。六个月来,陶吉森一直耐心地训诫他,可是每次见面他都比上一次更傲慢、更令人讨厌。不过陶吉森也拿他没办法——两人彼此都知道这件事的利害关系。
遗传工程上的DNA哪怕只是一丁点儿也是价值连城。一个肉眼看不见,只有在显微镜下才看得见的细菌,只要它含有心力衰竭、溶栓或是其有可以防止农作物受霜冻害的物质,那它对于合适的买主来说,价值可高达五十亿美元。
这一事实为工业情报活动开创了奇妙的新天地。陶吉森在这方面具有特别的才干。一九八七年他曾说服一名遗传学家从天鲸公司辞职,转到生物合成公司工作,并带来了五种遗传工程细菌。这位遗传学家只不过在她一只手的五个手指上各滴了一小滴,就从天鲸公司出来了。
但是国际遗传技术公司的东西是不太容易到手的。陶吉森要的不是细菌DNA;他要的是冷冻的胚胎,而且他也知道遗传技术公司采取了最严密的防范措施来保护他们的胚胎。为了得到这些胚胎,他得找到一个在这间公司里能接触到这些胚胎的人,而且这个人愿意去把它们偷出来,同时还要有本事破解他们的防卫系统。要找这样一个人谈何容易。
年初的时候,陶吉森终于物色到遗传技术公司中一位可以收买的雇员。虽然这个人没办法接触到遗传工程材料,陶吉森却一直跟他保持联系,每个月与他在天谷的卡洛斯-查利餐厅见面一次,给他一些小小的资助。现在,这间公司正邀请承包的建筑商和顾问到那个岛上参观,这正是陶吉森翘首以待的时机,因为这意味着此人将有机会接触到那些胚胎。
“我们谈正事吧,”那人说道,“我还有十分钟就要上飞机了。”
“你想把整个事情再谈一遍?”陶吉森问道。
“见鬼,不是的,陶吉森博士,”那人说道,“我他妈的想见到钱在哪里。”
陶吉森把手提箱的弹簧锁打开,把箱盖开了几英寸的一道缝。那人随便用眼睛瞄了一下,“都在这里了?”
“这里是一半,七十五万美元。”
“嗯,可以。”那人转过身来喝着咖啡,“很好,陶吉森博士。”
陶吉森迅速地锁上箱子,“你记得这些是所有十五种胚胎的钱吧?”
“记得。十五种冷冻胚胎。我怎么把它们交给你们?”
陶吉森递给他一大盒吉利牌刮胡膏。
“就这个?”
“就这个。”
“他们也许会检查我的行李……”
陶吉森耸耸肩,“按上面。”他说道。
那人按了一下,白色的刮胡膏喷到他手上,“不错。”他把那些泡沫在咖啡碟边上擦了擦,“不错。”
“这个盒子比普通刮胡膏盒稍重了一些,如此而已。”陶吉森的技术小组在过去两天中日夜加班才把它组装起来。陶吉森很快便教会他如何使用。
“里面有多少冷却气体?”
“足够用三十六小时,到那时胚胎必须送到圣荷西。”
“这就得看你们船上的那个人了,”那人说道,“务必叫他带一个携带式冷冻装置上船。”
“这我来负责。”陶吉森说道。
“我们再看一下出价……”
“这笔买卖仍和商定过的内容一样。”陶吉森说道,“每只胚胎送到之后拿五万美元。如果它们能存活,那么每只再拿五万美元。”
“很好,务必叫那艘船在岛的东码头等着。星期五晚上。不是北码头,那是个大供应船停靠的码头。是东码头,一个小码头。你明白了吧?”
“明白了,”陶吉森说道,“你什么时候回圣荷西?”
“也许要到星期天。”他说着用手推了一下柜台使身体离开它。
陶吉森有点担心地问道:“你确定你已经知道如何使用这——”
“我知道,”那人说道,“相信我吧,我知道的。”
“还有,”陶吉森说道,“我知道岛上一直跟加州遗传技术公司总部保持无线电通讯,所以——”
“你听我说,我已经找到掩护的办法了,”那人说道,“你就安心地把钱准备好。星期天早晨在圣荷西机场岸清,我要现金。”
“钱会准备好等着你的,”陶吉森说道,“不必担心。”
第九章 马康姆
将近午夜,他在达拉斯机场上了飞机。他才三十五岁就已经开始秃头了,身材又高又瘦,穿了一身黑:黑衬衫、黑裤、黑袜子、黑色运动鞋。
“啊,马康姆博士!”哈蒙德先打招呼,脸上假惺惺地堆起亲切的微笑。
马康姆咧嘴笑道:“你好啊,约翰。没错,恐怕你又遇到老对手啦!”
马康姆与众人一一握手,同时很快地作了自我介绍,“你好!我叫伊恩·马康姆,是搞数学的。”
这次旅行中,葛兰对他比其他人还要感兴趣。
当然,葛兰已经久闻其名了。伊恩·马康姆是新一代数学家中最有名气的一位。这些数学家曾公开对“真实世界如何运转”这个问题表示高度兴趣。这批学者在几个重要方面和传统派数学家决裂。首先,他们随时随地都使用电脑,这是传统派数学家们所不齿的。第二,在新兴的所谓浑沌理论领域中,他们毫无例外地运用非线性方程式。第三,他们似乎非常关注这样一个问题:他们的数学描述了真实世界中实际存在的东西。第四,他们的衣着和言谈似乎都为了表明他们正从学术王国走进真实世界,一位资深的数学家因此称他们的行为是“可悲的个性过分表露”。事实上,他们的举止经常很像摇滚歌星。
马康姆在一张皮椅上坐下。空姐问他是否要点什么饮料。他回答道:“来点健怡可乐吧,摇一摇,不必搅。”
达拉斯的潮空气从开着的机门飘进来。爱莉说道:“这种天气穿黑色的不嫌热了点吗?”
“你真漂亮,塞特勒博士,”马康姆说道,“我整天看你那双腿都还看不够,哪有心情管他热不热呢?不过,事实上,黑色具有最佳的抗热性。如果你还记得宋体辐射的话,在热性能上最好的是黑色。辐射效率很高。不管怎么说,反正我只穿两种颜色,黑色和灰色。”
爱莉张口结舌地瞪着他。
“这两种颜色在任何场?穿都很合适,”马康姆滔滔不绝地继续往下说着,“而且它们也配得起来,万一我穿黑裤时穿了双灰袜也没关系。”
“可是你老是穿这两种颜色难道不觉得厌烦吗?”
“一点也不。我觉得这使我得到了解放。我相信自己的生活是有价值的,因此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考虑如何穿衣服,”马康姆答道,“我不愿意去想今天早上我要穿什么。说实在的,你还能想得出有什么比时装更令人厌烦的东西吗?也许是职业体育运动。那么多的人拼命去抢一个小球,而其他人还花钱去为他们鼓掌。不过,从总体上来看,我觉得时装比体育运动更无聊。”
“马康姆博士,”哈蒙德解释说,“你是个极有见解的人。”
“而且近乎疯狂,”马康姆风趣地说道,“不过,你必须承认,这些都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们生活在一个有许多可怕限制的世界之中;限制你必须这样表现,限制你必须重视那样事情,可是却没有人去思考这些限制及束缚。难道这还不够令人惊讶吗?在讯息发达的社会里,根本没有人在思考问题。我们原先希望能摒弃文件,但是事实上我们却把思想摒弃了。”
哈蒙德转过身对着金拿罗举起他的手,“是你请他来的。”
“这也是件走运的事,”马康姆说道,“因为你们似乎遇到严重的麻烦事。”
“我们没有什么麻烦事。”哈蒙德立刻把他顶回去。
“我一直认为在这个岛上是搞不出什么名堂的,”马康姆说道,“我从一开始就这样预言了。”他把手伸进一个软皮公事包里,“现在我深信大家都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你们将不得不把这个东西关闭。”
“将它关闭!”哈蒙德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无稽之谈!”
马康姆耸耸肩,对哈蒙德的发火无动于衷,“我把我原先那份文件的副本带来给你们看,”他说道,“这是我为遗传技术公司最初进行谘询的文件。数字这东西有点不太好懂,不过我可以慢慢解释给你们听。你要走了?”
“我要去打几通电话。”哈蒙德说罢便走进隔壁的一个座舱。
“呃,这是一次长途飞行,”马康姆对其他几位说道,“至少我的文件可以给你们一点事做做。”
飞机在夜空中飞行。
葛兰知道有许多人都不喜欢伊恩·马康姆,而且他也能理解为什么有人觉得他太咄咄逼人,谈到浑沌理论的时候也太油腔滑调了。葛兰翻着文件,看着那些方程式。
金拿罗问道:“你在文件上得出的结论是,哈蒙德在这个岛上做的事注定会失败?”
“没错。”
“是因为浑沌理论吗?”
“对。说得更确切些,是因为这个系统在相空间中的表现。”
金拿罗把那文件甩在一边,问道:“你能用英语来解释一下吗?”
“当然罗,”马康姆说道,“我们来看看从什么地方开始。你知道什么叫非线性方程式吗?”
“不懂。”
“奇异吸引子呢?”
“也不懂。”
“好吧,”马康姆说道,“那我们从头说起好了。”他停了一下,仰起头看了看上面,“物理学在描述某些问题的表现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轨道上运转的行星、向月球飞行的飞船、钟摆、弹簧、滚动着的球之类的东西。这都是物体的有规则运动。这些东西用所谓线性方程式来描述,而数学家想解这些力程式是轻而易举的事。几百年来他们干的就是这个。”
“明白了。”金拿罗说道。
“可是还存在着另一类表现,是物理学所难以描述的。例如与紊流有关的问题:从喷嘴里喷出的水、在机翼上方流动的空气、天气、流过心脏的血液。紊流就要用非线性方程式来描述。这种方程式很难解——事实上通常是无法解的。所以物理学从来没有弄通这一类的事情。直到大约十年前,出现了描述这些东西的新理论——即所谓的浑沌理论。
“这种理论最早起源一九六○年代对天气进行电脑模拟的尝试。天气是一个庞大而又复杂的体系,也就是地球的大气层对地球和太阳所作出的反应。这个庞大复杂的体系总是令人难以理解,所以我们无法预测天气是很自然的事。但是,从事这项早期研究的人从电脑模型中明白了一点:即使你能理解它,也无法预测它。预测天气是绝对不可能的。其原因是,这一体系的表现对初始条件的变化十分敏感。”
“你把我弄糊涂了。”金拿罗说道。
“如果我用一门大炮来发射一枚炮弹,这炮弹的发射有一定的重量、一定的速度,还有一定的倾斜角度——如果我再发射第二枚炮弹,其重量、速度和角度都不变——那么会发生什么情况?”
“两枚炮弹几乎会落在同一个地方。”
“没错,”马康姆说道,“这就是线性动力学。”
“明白了。”
“可是如果我有一个天气系统,我让它在开始时具右一定的温度,一定的风速和一定的极度——然后我再以几乎同样的温度、风速和极度重复它一次——第二次这个系统的表现就不会完全相同。它将会毫无规则地发生变化,很快就变得跟第一次毫无共同之处。第一次还是阳光普照,第二次则可能是倾盆大雷雨。这就是非线性动力学。它们对初始条件都十分敏感:很微小的区别都会造成失之毫、差之千里的结果。”
“我想我明白了。”金拿罗说道。
“简称即所谓的‘蝴蝶效应’。一只蝴蝶在北京城外打着翅膀,纽约的天气就会起变化。”
“所以说浑沌状态是随机的?不可预测的?”金拿罗问道,“是不是这样?”
“不,”马康姆说道,“事实上我们从一个系统复杂多变的表现之中发现了其潜在的规律性。所以浑沌才变成一种涉及面极广泛的理论,这种理论可以用来研究从股市到暴乱的人群、到癫痫患者的脑电波等许许多多问题,并可以研究具有混乱状态和不可预测的任何复杂系统。我们可以发现其中潜在的规律。明白吧?”
“明白,”金拿罗说道,“可是这种潜在的规律是什么呢?”
“它基本上反映了这个系统在相空间中的运动现象。”马康姆答道。
“我的天哪,”金拿罗说道,“我现在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认为哈蒙德的那个岛搞不出名堂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马康姆说道,“我待会儿会谈到的。浑沌理论谈了两个问题。第一,像天气这样的复杂系统都具有潜在的规律性。第二,它的对立面——简单系统也可能出现复杂表现。譬如说撞球吧。你打它一下,它就开始从桌边上不断反弹。从理论上来说,撞球是个很简单的系统,几乎可以说是牛顿系统。由于你知道加在球上的力、球的质量,因此你可以计算出球撞击桌边的角度,因而可以预测这颗球的未来表现。从理论上来说,这颗球会从一边弹向另一边,并不断地持续下去,你可以预测这颗球未来多次反弹的情况。从理论上来说,你可以预测它二小时之后将处于哪个位置。”
“嗯。”金拿罗说道。
“可是事实上,”马康姆说道,“你最多只能预测到未来几秒钟之内的情况。因为有些非常小的影响——桌面不平、桌子木头上有小凹陷之类的问题——都会直接使情况发生变化。过不了多久,你那些精确的计算就会不灵了。结果便证明了像在桌上玩撞球这种简单系统也具有不少预测的表现。”
“往下说吧。”
“哈蒙德的工程,”马康姆说道,“看起来也是一个简单系统——处于动物园环境中的动物——它最终的表现也是无法预测的。”
“你知道这是因为……”
“理论。”马康姆接着说道。
“但是你最好看看那个岛,看看他实际做了些什么,这难道不好吗?”
“不,这完全没有必要。细节问题无足轻重。理论告诉我,这个岛上的情况会很快就会变得无法预测。”
“你对你的理论坚信无疑。”
“哦,是的,”马康姆说道,“坚信无疑。”他向后靠在椅子上,“那个岛上有个问题,那里即将发生一场大灾难。”
第十章 岛
直升机的旋翼发出两声长鸣便开始转起来了,阴影投射在圣荷西机场的跑道上,当机长正与塔台通话时,葛兰正在倾听耳机里的卡卡声。
他们在圣荷西又接了一个人。这人叫丹尼斯·乃德瑞,是专程飞来接他们的。他的身材胖胖的,有几分不修边幅,嘴里还含着一根棒棒糖,手指上黏糊糊的全是巧克力,衬衫上还沾了一些碎铝箔。他叽哩咕噜地说他在岛上管电脑之类的话,但没有主动跟大家握手。
透过飞机玻璃座舱罩,葛兰看见脚下的钢筋水泥跑道渐渐远离了他们。他看见直升机的影子随着他们一起迅速向西,朝着山区飞去。
“大概要飞四十分钟。”坐在后排一个座位上的哈蒙德说着。
葛兰注意到下面低矮的山丘正逐渐增高,接着他们穿过云层进入一片阳光之中。他看见了连绵起伏的群山,不过令他惊讶的是,森林滥砍的情况相当严重,露出大片大片光秃秃的山壁和风化的岩石。
“哥斯达黎加,”哈蒙德说道,“跟中美洲其他国家相比,人口控制作得比较好。尽管如此,它的森林面积仍日趋减少。这是近十年来的事。”
飞机向下穿过云层来到山脉的另一侧。葛兰看见了西部海岸的海滩。这时他们从一个海滨小村庄上方飞过。
“巴伊阿的安纳斯科港,”机长说道,“是个渔村。”他朝北指了指,“在那边的海岸线上,你们看见的是卡沃布兰科保护区,那里有美丽的海滩。”机长让飞机朝海上飞去。海水变成绿色,渐渐变成蓝绿色。太阳照在波光闪动的海面上。此时大约是早上十点。
“还有几分钟我们就能看见云雾岛了。”哈蒙德说道。
哈蒙德解释说,云雾岛其实不是一个真正的岛,而是一座海底的山,是由海底下面喷出的火山岩浆形成的,“岛上到处可以看到由火山形成的痕迹,”哈蒙德说道,“许多地方都有气孔,脚下的地面常常发烫,由于这个原因,再加上强大的洋流,这个岛便处于多雾的状态。我们到那里之后你们就会看见——啊,就是那里。”
直升飞机继续向前,并朝海面下降。葛兰看见前方海面上挺立着一个岛,岛上山石嶙峋。
“天哪,它看上去真像阿尔克绰兹岛。”马康姆说道。
由树林覆盖的山坡上云雾缭绕,使岛上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不过显然它比那个岛大多了,”哈蒙德说道,“八英里长,最宽处达三英里,总面积二十二平方英里。它将是北美最大的私人动物保护区。”
直升机开始爬升,朝该岛北端飞去。葛兰想透过浓雾向下看。
“平常没有这么浓的雾。”哈蒙德说道。他的语气中有几分不安。
这个岛北端的小山最高,高出海平面两千多英尺。山顶上一片雾蒙蒙的,不过葛兰仍可看见那里挺拔险峻的峭壁和下方波涛汹涌的大海。直升机从山顶飞过,“遗憾的是,”哈蒙德说道,“我们得在岛上降落。我不喜欢这么做,因为这样会惊扰岛上的动物。有时候有点惊险——”
哈蒙德的话被机长打断了:“现在我们开始降落。大夥抓紧。”直升机开始下降,他们的四周立即出现茫茫大雾。葛兰听见耳机中不断传来电子信号的嘟嘟声,但他什么也看不见;不一会儿他渐渐可以隐约地看见浓雾中葱绿的松树枝干了,有些地方还相当茂密。
“他究竟是怎么飞的呀?”马康姆说了一句,可是没有人理会。
司机长先向左右两边看了看,然后望着那片松林。林木仍然十分茂密。飞机在迅速下降。
“天哪!”马康姆说了一声。
嘟嘟声变得越来越大了。葛兰看着机长,见他正在全神贯注地驾驶。他向下看,看见飞机玻璃座舱罩下面的地面上有一个巨大的十字形萤光闪闪。十字形的角上都有灯光在闪烁。机长稍稍校正了飞机的位置,然后在直升机降落场着陆。旋翼声逐渐减小,最后完全消失。
葛兰松了口气,解开安全带。
“我们得快点下来,从那边走,”哈蒙德说道,“因为会有风切变。在这个山顶上常常有很厉害的风切变(编者按:风切变,GWindShearh,指与风向相垂直的方向上,风速随距离的变化率改变),所以……不过嘛,我们还是安全的。”
有个人朝直升机跑来,他一头红发,戴着一顶棒球帽。他把机门打开,兴致勃勃地说:“你们好!我是艾德·雷吉斯。欢迎大家到云雾岛上来,路不平,请小心慢走。”
一条小路由山上蜿蜒而下,空气又冷又。他们朝山下走去,四周的雾气越来越薄。葛兰现在已经可以比较清楚地看到周围的地貌景物了。他觉得这里很像太平洋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
“没错,”雷吉斯说道,“主要的生态是落叶雨林。这跟生长在大陆上的植物有很大的差别,在大陆上的是更典型的雨林。这是一种微型气候,只存在于北部山坡上较高的地方。岛上主要是热带气候。”
再往下走,他们可以看见伫立在树丛中一幢幢大楼的白色屋顶。葛兰感到惊讶不已:房子建得很优雅别致,再往下走就没有雾了,现在他可以看见整个岛向南延伸的全貌。正如雷吉斯说的,岛上大部分地区都由热带树林覆盖着。
葛兰看见南面的棕榈树上方伸出一截树干,上面光秃秃的没有叶子,只有一根又大又弯的树干。他看见那树干活动起来,扭转过来面对着新来的不速之客。葛兰意识到,他所看见的根本不是什么树干。
他所看见的是一个高达五十英尺的庞然大物漂亮弯曲的脖子。
他看见的是一只恐龙!
第十一章 欢迎
“我的天啊!”爱莉不由得轻声惊叹起来。大家都直瞪着树上的那只动物,“我的天啊!”
她的第一个印象是,这只恐龙真是太漂亮了。书上把恐龙画得又大又难看,而这只长脖子恐龙的动作却很优雅,几乎是带有某种尊严。它的动作敏捷——它的行为表现没有丝毫笨拙迟钝的样子。这只爬虫类动物以警惕的目光望着他们,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就像大象发出的那种声音一样。不一会儿,从树丛里又伸出一个头来,按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我的天啊!”爱莉又说了一句。
金拿罗瞠目结舌。这些年来他一直很清楚所期盼的是什么——可是不知怎地,他从来没有相信过真会出现这种事,此刻他被吓得呆若木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以前他总觉得所谓新遗传技术的无比巨大威力不过是游说宣传时的惊人之语而已,如今它的威力却突然明明白白出现在他的眼前。这些动物真大!可谓硕大无比!就像房子那么大!这么多!?生生的真恐龙!绝对假不了!
金拿罗心想:我们将以这个地方大捞一笔。大捞一笔!
葛兰站在山坡上的那条小路上,眼前飘散着雾气。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伸到棕榈树上方的灰色脖子。他觉得有点头晕目眩,彷佛脚下的斜坡变得陡峭起来,他觉得气快喘不过来,因为他现在所看见的是他作梦也没想到在这一生中还能见到的东西。然而他现在却正在看着它。
在缥渺的雾气中的动物绝对是雷龙,一种中等的蜥脚类动物。他那个吓得发呆的大脑正在进行学术联想:北美食草动物,生活在后侏罗纪,习惯上称之为“雷龙”,一八七六年由E·D·科普在蒙大拿州发现,是与科罗拉多州、犹他州、俄克拉荷马州的英里森地层有关的物种。近来,伯曼和麦金塔又根据头盖骨的形状把它归类为梁龙。传统的看法认为,雷龙大部分时间都半活在浅水中,因为水的浮力有助于支撑它那庞大的身躯。这只动物虽然很明显地并不在水里,但它的动作却非常快,它的头和脖子在棕榈树上方移动,显得十分活泼——活泼得令人咋舌。
葛兰哈哈地笑了起来。
“怎么回事?”哈蒙德有几分不安地问道,“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葛兰摇了摇头,还是一个劲儿地笑。他觉得好笑的是,这只动物他才看了几秒钟,就已经开始接受它了——并运用他的观察回答了这一学术领域中不少长期悬而未决的问题,但他又无法清楚地告诉他们这点。
他看见第五、第六只恐龙把头伸到棕榈树上方时,他们的笑意还没有消失。这些蜥脚类动物正看着人们的光临。他们使葛兰想起了特大号的长颈鹿——他们看人的那副样子也是那样傻里傻气但又讨人喜欢。
“我相信他们不是人造的,”马康姆说道,“他们是活生生的真家伙。”
“是的,他们确实是真的,”哈蒙德说道,“不过嘛,他们也应该是真的,对不对?”
他们又听见远处传来的呜咽声。起先是一声,随后是其他许多附和声。
“那是它们的叫声,”艾德·雷吉斯说道,“是在欢迎各位到岛上来呢。”
葛兰站在那里静静听了一会儿,他感到无比欢欣。
“你们也许想知道下一步的安排,”哈蒙德一边沿着小路往前走,一边说道。我们安排各位先看看那些设施。今天下午晚些时候到公园里去看恐龙。晚上我跟大家一起吃饭,到时候各位还有什么问题,我会一一回答。现在,请各位跟雷吉斯先生走……”
大家跟着艾德·雷吉斯朝最近处的建筑走去。在小道那边有一个较为粗糙、由手工油漆的牌子,上面写着:“欢迎光临侏罗纪公园。”
第三部
“当这条曲线被重新画出时,细节就更清楚了。”
——迈克尔·克莱顿
《侏罗纪公园》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第一章 侏罗纪公园
他们走进一条通向游客中心两旁由棕榈树吵榴的绿色通道。处处都是大片精心培育的植物,使他们更加感觉到他们正进入一个新的世界,一个史前的热带世界,同时将正常的世界抛在后面。
爱莉对葛兰说:“看起来相当不错。”
“嗯。”葛兰回答道,“我想靠近些看它们。我要把它们的脚趾提起来,检查它们的爪子,摸摸它们的皮,打开它们的嘴巴,看看它们的牙齿。要不然,我心里就没个底。但是说真的,它们看起来挺好的。”
“我想这稍稍改变了你的领域。马康姆说道。
葛兰摇摇头,“他改变了一切。”他说道。
一百五十年来,从欧洲发现巨大的动物骨骼后,恐龙的研究就成了科学推论的一种运用。古生物学透过化石骨骼和消失已久的大型动物的足迹来寻找线索,从本质上来说是在做探测工作。最杰出的古生物学家通常也就是最擅长推论的高手。
古生物学中所有重大的争论都是以这种方式进行的——包括那场必于恐龙是不是恒温动物的激烈争论,而葛兰是其中的关键人物。
科学家们总是把恐龙归类为爬虫类,是从外界吸取它们生活中所需要热量的冷血动物。一只哺乳动物能使食品转化为身体中的热量,但冷血爬虫类却做不到。少数研究者——主要是耶鲁大学的约翰·奥斯壮和劳勃·贝克手下的一批学者——终于开始怀疑,那种以为恐龙是懒惰的、冷血动物的观念是不是能恰如其分地解释关于化石的记载。据过去典型的推论习惯,他们都是从几方面的证据得出结论的。
首先是姿势:蜥蜴和冷血爬虫类都是弯腿懒洋洋地爬行,紧靠地面取暖。蜥蜴没有足够的力量,难以用腿站立几秒钟。许多恐龙却能运用他们的后腿直立行走。在当今存活的动物中,只有恒温的哺乳动物和鸟类才会出现直立的姿势。因此恐龙的姿势表明它是恒温动物。
接着他们研究了生物的代谢过程,计算出把血液压到腕龙十八英尺长的脖子上所需的压力,从而得出结论——只有四心室的温血心脏才能完成这种循环现象。
他们又研究足迹。他们根据留在泥土上的化石足迹,推断出恐龙跑得和人一样快;这样的敏捷性也表明恐龙是恒温动物。他们在北极圈发现了恐龙的遗迹,以冷血爬虫类来说,生活在这样一个寒冷的环境中是不可能的。同时,对群居行为的最新研究表示——主要是以葛兰的工作为基础。研究使人们联想到恐龙有复杂的社交生活,还会抚养他们的后代,而这是冷血爬虫类做不到的。海龟抛弃他们的蛋,但是恐龙却不这么做。
关于恐龙是否为恒温动物的争论吵吵嚷嚷地持续了十五年,最后恐龙是快速行走、动作敏捷的动物的新观念终于被接受——但这并不表示持久的对立现象已完全消失。在会议上,仍然有些同行们互相不理睬。
此刻,如果恐龙能进行无性生殖——呃,那么葛兰的研究领域将会立刻改变。
关于恐龙的古生物学研究就会结束,整个计画——保存巨大骨骼和接纳众多吵吵嚷嚷的入学儿童的博物馆,摆骨骸的大学实验室,研究论文、杂志刊物——所有这一切都完了。
“你看起来似乎并不觉得心烦意乱。”马康姆说道。
葛兰摇摇头,“在我们这个领域里,这件事已经被讨论过了。许多人想过它将会成为事实,但没想到会那么快。”
“我们对物种的想像,”马康姆大笑起来,“人人都知道它会成为事实,但都没想到那么快。”
他们一步入那条小路便看不到恐龙了,但是他们仍能听到他们在这里发出吹喇叭似的柔和声音。
葛兰说:“我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从哪里得到DNA的?”
葛兰知道在柏克莱、东京、伦敦的实验室里存在一种特殊看法——以真的推论,也就是以无性生殖来繁衍诸如恐龙这样已绝种的动物是有可能的——如果你能得到一些恐龙的DNA的话。问题是,已知的恐龙都是化石,而化石化破坏了绝大部分的DNA,使它变成无机物质。当然,倘若一只恐龙是冰冻的,或是被保存在泥沼里,或是在沙漠里被风干,那么它的DNA也许可以复原。
但是从来没有人发现过冰冻的、或是风干的恐龙。所以,无性生殖是不可能的。没有繁殖的基因,所有的现代遗传技术都毫无用处。这就像有一部静电影印?,却没有可用来影印的东西一样。
爱莉说道:“你不能重新造出一只真正的恐龙,因为你得不到真恐龙的DNA。”
“除非还有我们没想到的方法。”葛兰说道。
“什么方法?”她问道。
“我不知道。”葛兰答道。
他们越过栅栏,向游泳池走去。池里的水向外溢,形成串串瀑布,流进一个个较小的石池里。这个地区种着巨大的蕨类植物,“这难道不是一种奇观吗?”艾德·雷吉斯说道,“尤其在有雾的日子里,这些植物确实有助于创造一种史前的气氛。当然喽,这些是真正的侏罗纪蕨类。”
爱莉不再吭声,仔细地看着这些属于侏罗纪的蕨类。没错,它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这是一种在化石中被大量发现的植物,足足有两亿年的历史,现在却只有在巴西和哥伦比亚的潮湿土壤里才能见到。但是,不管是什么人决定在池边种植这种特殊的蕨类,他显然不知道这种蕨类植物的孢子里含有致命的植物硷。甚至碰一下它那迷人的绿色叶子就能使你生病。如果小?子万一不小心吃上一口,几乎是必死无疑——其毒性超过夹竹桃十五倍。
爱莉心想,人们对植物的认识太幼稚了。他们就像选择要挂在墙上的画那样,只根据其外表来选择植物。他们从未想到植物事实上是生气勃勃的东西。它们忙碌地进行着呼吸,以及吸入、排泄、繁殖等一切功能——应有防卫功能。
但是爱莉知道,在地球的历史上,植物的进化就像动物一样也有竞争,甚至在某些方面此动物更为剧烈。蕨类中的毒素就是植物逐渐发展演变,本身包含化学武器的一个小例子。有一种帖烯会分泌出毒素毒化它们周围的土壤,灭绝其竞争对手,植物硷则会使昆虫和食肉动物(还有儿童)无法食用它们;而费洛蒙用于传递信息。当一棵道格拉斯冷杉遭到甲虫的攻击时,它就分泌出一种抵制甲虫啃噬的化合物——这片森林远处其他地方的冷杉也同样会分泌出这种物质。这是对遭到攻击的树作出的反应,因为那棵树的根部会秘密地向土壤中分泌出一种植物合成物,向其他的树报警。
一般人以为地球上的生态环境是由活跃在一片绿色景致中的动物所组成的,他们严重地曲解了他们所看到的景象。那片绿色的景致是个活生生、繁忙的世界。为了争取阳光,植物生长着、延伸着、盘绕着、弯曲着,它们还不断地与动物相互作用着——它们的树皮和刺令一些动物望之怯步;它们使另外一些动物中毒;为了促进自身的繁衍,它们提供食物给其余的动物,藉它们来传播花粉和种子。这是个复杂的、动态的过程。这个过程对爱莉永远充满了吸引力。而且她知道大多数人对于这个过程根本是一无所知。
如果在池边种植具毒性的厥类是暗示什么的话,那很明显地,侏罗纪公园的设计者显然过于粗枝大叶,他们应该更小心些。
“这难道不是很神奇吗?”艾德·雷吉斯说,“如果你向前看,你就会看到我们的度假旅馆。”
爱莉看到一幢引人注目的低矮建筑物,屋顶耸立着一座玻璃角锥形塔,“这里就是你们在侏罗纪公园内居住的地方。”
葛兰的套房呈米黄色调。藤制家具被漆成绿色,透露着丛林的气息。这房间应还没全部完工。壁橱里放着几堆无用的杂物,地板上散放着一段段的电线管。角落放着一台电视机,电视机上有一张卡片:
第二频道:棱齿龙高地区
第三频道:三角龙活动区
第四频道:蜥脚类动物沼泽区
第五频道:食肉动物乡土区
第六频道:南剑龙区
第七频道:迅猛龙谷
第八频道:翼手龙峰
他发现这些名称令人感到别扭。葛兰打开电视机,但是只出现一片干扰波。他关掉电视机,走进卧室,把小提箱扔到床上。床的正上方是一个角锥形的天窗。它使你产生了一种露营的感觉,就好像是睡在星空下一样。令人遗憾的是,这些玻璃映粱根根笨重的桁条保护着,所以在床上撒下一条条阴影。
葛兰停了下来。他曾看过度假旅馆的设计图。他不记得天窗上有这些桁条。事实上,这些桁条似乎是后来加上去的,显得十分粗糙,玻璃墙外是一副黑色的钢架,桁条就焊接在架子上。
葛兰迷惑不解地从卧室走到客厅去。他的窗口刚好面对着游泳池。
“顺便跟你提一下,亚伦,那些蕨类是有毒的。”爱莉走进他的房间时问道,“而且,你注意到这房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他们改变了设计图。”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她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窗子很小,”她说道,“玻璃是经过调整的,而且安在钢框里。门上还包着铁皮,但没有这个必要。我们进来时,你看到栅栏了吗?”
葛兰点点头。整个度假旅馆围着映粱英寸厚的钢条组成的栅栏。栅栏经过精心的美化,被漆成深浅一致的黑色,就像熟铁一样,但任何刻意的装饰都不能掩盖金属的厚度以及十二英尺的高度。
“我也认为设计图没包括栅栏。”爱莉说道,“据我看来,他们好像已经把这个地方变成堡垒了。”
葛兰看看表,“我们一定得问问这是为什么。”他说道。二十分钟后开始参观活动。”
第二章 当恐龙统治地球的时候
他们在游客中心里碰面,这栋建筑有两层楼高,所有的玻璃都被镶在裸露的、电镀成黑色的桁条和支架上。葛兰觉得这栋建筑毫无疑问是高科技的产物。
那里有一个小礼堂,由自动的机器霸王龙控制着。它气势汹汹地站在展览区的入口处,入口处贴着一幅标语,上面写着“当恐龙统治地球的时候。”再往前是其他的展览:“什么是恐龙?什么是中生代世界?”展览还没有布置好,地板上到处都是电线和电缆。金拿罗登上讲台和葛兰、爱莉以及马康姆交谈着。他的声音在会场里发出轻微的回声。
哈蒙德坐在后面,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
“我们即将去参观那些设备。”金拿罗说道,“我可以肯定,哈蒙德和他的助手将在光线最佳的时候展示所有这一切。在我们出发之前,我想重新思考一下我们为什么在这里,以及在我们离开之前我需要作出什么决定。首先,你们此刻都意识到,在这么个岛上,透过遗传工程培育出来的恐龙被允许在一个类似自然公园的环境中自由活动,进而吸引观光客。目前这里尚末开放观光,不过一年后可望实现。”
“现在,我要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这个岛安全吗?观光客安全吗?在这里饲养恐龙安全吗?”
金拿罗调暗了室内的灯光,“现在有两件证据需要我们处理。首先是由葛兰博士鉴定的,一条从未在哥斯达黎加岛上发现过的恐龙。这种恐龙仅由它的残骸而被鉴定出来。发现的时间是今年七月,据说它在沙滩上咬了一位美国女孩。葛兰博士告诉你们详细的情况。我已经向保存残骸的那家纽约实验室提出申请,请他们将它空运到这里,以便我们可直接检查。同时,还有第二件证据。
“哥斯达黎加有一个优秀的医疗系统,它记录了各式各样的病例资料。三月初,有几份报告说蜥蜴咬死了摇篮中的婴儿,而且,我要补充一下,还咬死了酣睡中的老人。这些蜥蜴咬人的事件从安马洛亚到旁塔雷纳斯的海岸村庄均有零星的报导。三月分之后,这类报导停止了。不过,我得到了圣荷西的民众健康服务处的这张关于今年上半年西海岸城镇婴儿死亡率的统计表(请参照图表一)。
“请你们注意这张图表的两个特徵,”金拿罗继续说道,“首先,一、二月分婴儿死亡率较低,然后三月分形成高峰,四月分又降低。但是从五月一自到七月,死亡率又很高,而七月正是那位美国女孩被咬伤的月分。民众健康服务处发觉似乎有什么因素正影响着婴儿死亡率,但沿海村庄里的工作人员对此却没有任何报告。这个图表的第二个特徵是,死亡率往往在双周时形成高峰,实在令人费解。这似乎暗示着某种交替变化现象正发生作用。”
灯光又亮了起来,“好了,”金拿罗说道,“这就是我要说明的证据。现在各位有……”
“我们可以替我们自己省去一大堆麻烦,”马康姆说明,“我现在就为你作解释。”
“你可以?”金拿罗问道。
“是的,”马康姆说道,“首先,有的动物很可能已离开这个岛了。”
“哼,胡说八道!”哈蒙德在后面咆哮着。
“第二,从民众健康服务处得到的这张图表几乎可以肯定,这种现象与已离开这里的任何动物无关。”
葛兰问道:“你怎么知道?”
“你得注意这图表上交替出现的高峰与低峰,”马康姆说道:“这是许多复杂系统的共同特徵。比如,水从水龙头滴出。如果你只将水龙头打开一点儿,水会不断地滴出,像这样,答,答,答。但是如果你再拧开一点,流出的水会不稳定,那你就得到大小不一的水滴,滴答……滴答,就像那样。你可以自己试试。不稳定造成交替——这是一个信号。”在任何一个社区调渤粱种新疾病的传染情形,你都会发现和这个相同的交替式图表。
“那你为什么说这种情况不是逃跑的恐龙所引起的呢?”葛兰问道。
“因为这是个非线性信号。”马康姆说道,“你得有上百只逃跑的恐龙才会产生这样的结果。而我不认为已有上百只恐龙逃跑。所以我断定还有一些其他现象,就像一种新的流行感冒似地造成了你在图表中看到的波动。”
金拿罗说道:“但你认为有些恐龙已经逃跑了。”
“是的,很有可能。”
“为什么?”
“这都是由你们在这里想达成的目标所引起。注意,这个“岛”正在进行重建昔日自然环境的尝试,创造一个绝种动物自由漫游的封闭世界,对吧?”
“是的。”
“但是就我个人的看法而言,这样的事是不可能完成的。这些数字显示,根本不需要进行计画。这就像我问你,每年上亿的收入是否要纳税一样。你根本不掏出计算机来算,你知道你必须纳税。同样,我也绝对能确定,人类不可能用这种方式使自然再现,或企图把它封闭起来。”
“为什么不能呢?那里毕竟有动物园……”
“动物园并没有创造大自然,”马康姆说道,“让我们说得更清楚一点。动物园只是利用已经存在的自然界,稍稍地加以改造使它成为动物的栖息之处。但即使是那些极微小的改变也常常会失败,因为动物时常会逃跑。同时动物园不会是这么个公园的仿效模式。这个公园的企图比动物园要野心勃勃得多了。它的企图更像是想在地球上建立一个太空站。”
金拿罗摇摇头,“我不懂。”
“嗯,这很简单。除了空气可以自由流动外,这个公园的其他所有东西都刻意被隔离起来。没有任何东西进来,也没有任何东西出去。这里饲养的动物绝不可能与地球上更大范围的生态环境接触。他们绝对跑不出去的。”
“他们也从来没逃跑过。”哈蒙德吼道。
“这样的封闭是不可能的。”马康姆平静地说道:“绝对办不到。”
“可以办到,无论何时都可以的。”
“对不起,”马康姆说道,“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你这个骄傲自大的下贱小人。”哈蒙德说着站起来,走出了房间。
“各位先生,各位先生。”金拿罗说道。
“很抱歉,”马康姆说道,“但我仍然保留我的观点。事实上,我们称之为‘自然’的东西是一个比我们愿意接受的要微妙得多的复杂体系。我们赋予大自然一个简单的形象,然后再笨拙地将它加以修补。我不是环境保护论者,但你们必须明白你们所不明白的事情。这个观点需要被强调多少次?这种证据我们需要看到多少次?我们建造了阿斯万水坝(编者按:AswanDam,埃及南部阿斯万市附近一大水坝),并且声称它将振兴整个国家。结果它却毁了富饶的尼罗河三角洲,造成瘟疫蔓延,并且破坏了埃及的经济。我们建造了……”
“抱歉,”金拿罗说道,“我想我听到了直升机的声音。它可能带来了要给葛兰博士看的标本。”他起步向屋外走去,其余的人也跟着他走出去。
在山脚下,金拿罗的喊叫声盖过了直升机的声音。他脖子上的青筋鼓了起来,“你做了些什么?你邀请了谁?”
“放轻松点嘛。”哈蒙德说道。
金拿罗高声叫道:“你那该死的脑袋瓜是不是有问题啊?”
“喂,注意这边,”哈蒙德挺直身子说道,“我认为我们必须把事情弄清楚——”
“不,”金拿罗说道,“不,是你必须把事情弄清楚。这不是联谊会,也不是周末旅行——”
“这是我的岛,”哈蒙德说道,“我想请谁就可以请谁。”
“这是一次对你的岛非常严肃的调查。因为你的投资者担心这个岛已经失去控制了。我们认为这是个非常危险的地方,而且……”
“你不是要关闭我的岛吧,唐纳?”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这样做的。”
“这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哈蒙德说道,“不管那个混蛋数学家说什么……”
“这不是……”
“我将证明它是安全的……”
“我希望你把他们立即送回直升机上。”金拿罗说道。
“不行,”哈蒙德指着天上的云说道,“它已经离开了。”而升机旋翼的声音确实消失了。
“该死!”金拿罗说道:“你难道不明白你在作不必要的冒险吗?”
“啊,”哈蒙德说道,“我们以后再说吧。我不想让孩子们失望烦心。”
葛兰转过身,看到艾德·雷吉斯带着两个小?走下山坡。那个男孩大约是十一岁。小女孩比他小几岁,大约是七、八岁左右。她的头发塞在棒球帽里,一个棒球手套挂在她肩上。这两个孩子步履敏捷地沿着一条小道从直升机场走来,但在离金拿罗和哈蒙德还有一段距离时便停了下来。
金拿罗低声说道,“我的天啊。”
“现在,放轻松点。”哈蒙德说道,“他们的父母快要离婚了,我希望他们在这里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
小女孩犹豫不决地挥挥手。
“嗨,爷爷,”她喊道,“我们到了。”
第三章 游览
丁姆·墨菲立刻便看出事情有些不对劲。他的祖父和那位站在他对面的红脸年轻人正在争吵。其他的成年人则站在他们后面,看起来脸色也都挺尴尬的,一副不自在的样子。亚莉西丝也感受到这种紧张的气氛了,她畏缩不前,把棒球抛向空中。他不得不推推她:“走啊,莉丝。”
“你自己去嘛,丁姆。”
“不要当孬种。”他说道。
莉丝恶狠狠地看着他,但艾德·雷吉斯兴高采烈地说道:“我来把你们介绍给各位,然后我们就可以去参观了。”
“我要走了。”莉丝说道。
“我只是先介绍你们一下嘛。”艾德·雷吉斯说道。
“不,我要走了。”
但是艾德·雷吉斯已经开始作介绍了。首先是跟他们的祖父打招呼,祖父亲了亲他们俩。接着他把他们俩介绍给和祖父争吵的那个人。这个身体强壮的人名字叫金拿罗。至于其他人的介绍,丁姆根本是一团迷雾。他只记得,有金发碧眼的女人穿短裤。一个留落腮胡的男人身穿工作裤和夏威夷衬衫,看起来像个在户外生活的人。接着是一名从大学来的胖胖的年轻人,他是搞电脑的。最后是一位穿黑衣服的男人,身体瘦削,他没有和他们俩握手,只是点点头而已。丁姆试着对周围的人们形成完整的印象。他们注视那名金发碧眼女人的双腿,突然间他想到了那个留落腮胡的男人是谁了。
“你好像看呆了。”莉丝说道。
丁姆说道:“我认识他。”
“喔,当然喽。你只是遇见过他而已。”
“不,”丁姆说道:“我有他的书。”
那个留落腮胡的男人问道:“是什么书,丁姆?”
“恐龙所失去的世界。”丁姆说道。
亚莉西丝暗自偷笑,“爸爸说,丁拇只想着恐龙。”她说道。
丁姆几乎没有听清楚她说的话。他在思索他对亚伦·葛兰有哪些了解。亚伦·葛兰是几名提倡恐龙是恒温动物的理论的主要倡导者之一。他在蒙大拿州一个叫蛋丘的地方已进行大量的挖掘工作。这座山丘之所以出名是因为许多恐龙蛋都是在那里被发现的。迄今为止,绝大部分被发现的恐龙蛋都是葛兰教授的挖掘成果。他还是个优秀的插图画家,在自己的书中画了不少插图。
“只想着恐龙?”留着落腮胡的男人说道,“嗯,事实上,我也是一样。”
“爸爸说,恐龙真的很笨。”莉丝说,“他说丁姆应该到户外去,参加更多的体育活动。”
丁姆觉得很困窘,“我想你该走了。”他说道。
“一会儿就走。”莉丝说道。
“我觉得你太匆忙了。”
“你不认为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吗,丁米?”她说着便把她的双手放在她的臀部,模仿她妈妈生气的姿态。
“听我说,”艾德·雷吉斯说,“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游客中心,那不就可以开始参观了。”大家开始出发。丁姆听到金拿罗对他祖父轻轻说道:“光凭这个,我可以把你宰了。”丁姆抬起头来,看到葛兰博士走到他身边。
“你几岁了,丁姆?”
“十一岁。”
“你对恐龙产生兴趣有多久了?”葛兰问道。
丁姆吞吞吐吐地说道:“没多久,”他说道。他觉得和葛兰博士交谈令人感到紧张,“偶尔,我能说服全家人时,我们就去博物馆,尤其是我父亲。”
“你父亲对恐龙不特别感兴趣吗?”
丁姆点点头。他告诉葛兰,他家上次去自然历史博物馆的情况。他父亲一边看骨骼一边说道:“这骨骼很大。”
丁姆当时说道:“不,爸爸,这只算是中等的。”
“噢,我可不知道。在我看来,它已经相当大了。”
“它甚至还没有成年呢,爸爸。”
他父亲眯着眼睛看骨骼,“这是什么?属于侏罗纪吗?”
“天哪!不,是白垩纪。”
“白垩纪?白垩纪和侏罗纪之间有什么差别?”
“只差一亿年。”
“白垩纪比较早吗?”
“不,爸爸,侏罗纪比较早。”
“嗯,”他爸爸说着,又走了回来,“对我而言,它实在大得可怕。”他向丁姆转过身去,希望丁姆表示同意。丁姆知道他最好还是同意父亲的看法,因此,他轻声细诏地咕哝了几句。他们继续往前走去看另一个展览。
丁姆在一副骨骼面前——这是属于霸王龙属的雷克斯龙,地球上有史以来最大的食肉动物——站了很长的时间,最后他父亲问道:“你在看什么?”
“我在数椎骨。”丁姆回答道。
“椎骨?”
“尾巴部位的。”
“我知道什么是椎骨。”他父亲有些火大地说道。他又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你数它们干么?”
“我认为一定搞错了。霸王龙的尾巴上应该只有三十七块椎骨,而这条尾巴上的椎骨却多得多。”
“你是打算告诉我,”他父亲说道:“自然历史博物馆有一副骨骼搞错了,我简直难以相信。”
“它的确是错了啊。”丁姆说道。
他父亲踱步朝角落的一名服务人员走去,“你刚才做了什么啦?”他母亲问他。
“我什么也没做,”丁姆回答道,“我只说这只恐龙有问题,就这样而已。”
他父亲带着一脸滑稽可笑的表情走了回来。当然喽,因为服务人员告诉他,霸王龙的尾巴有许多块椎骨。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父亲问道。
“我从书上看到的。”丁姆回答道。
“那太令人惊讶了,儿子。”他说道。他把手放在丁姆的肩上,捏了一下,“你就知道这样的东西。你的脑袋里真的全在想恐龙啊。”
他父亲接着说,他想看电视的后半场球赛。莉丝说她也想看,因此,他们就离开了博物馆。丁姆没有看过其他的恐龙,那就是为什么他们要先去那里的原因。可是他们家的情况就是这样。
丁姆又纠正了一下自己,他们家的事情常常就是这样。如今,他父亲将和他母亲离婚,情况也许就不一样了。他父亲已经搬走;即使丁姆刚开始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他希望这样。他猜他母亲有一个男朋友,但他不能确定。
不过当然喽,他绝不会跟莉丝提这件事的。莉丝因为要与父亲分离已经伤透心了。几个星期来,她一直闷闷不乐——
“它是五○二七号吗?”葛兰问道。
“你说什么?”丁姆说道。
“博物馆里的那只霸王龙,是五○二七号吗?”
“是的,”丁姆回答道,“你怎么知道?”
葛兰微微一笑,“许多年来,他们一直说要对它加以确定,但是现在他们也许再也不会那样做了。”
“为什么?”
“原因就在这里发生的一切,”葛兰说道,“就在你祖父的岛上。”
丁姆摇摇头。他不明白葛兰在说什么,“我妈妈说这里只是一个休闲度假区,可以游泳,还能打网球。”
“不完全是,”葛兰说道,“我们一边走,我一边解释给你听。”
我现在成了倒楣保姆啦,艾德·雷吉斯满肚子委曲地想着。他在游客中心一边等待,一边用脚轻轻地踢着地板。这就是老人交待他的任务;你要像鹰一样看好我的孙子们,这个周末你得对他们负贵。
艾德·雷吉斯一点也不喜欢这件工作。他觉得这有失他的身分。他可不是那种看顾孩子的人。就那件事来说,他也不是个导游,哪怕是为大人物服务。他是侏罗纪公园公关部门的负责人。从日前到一年后正式开放的这段时间里,他还得做许多准备工作呢。光是和旧金山、伦敦的公关事务所,以及和纽约、东京的办事处取得协调,就已经有忙不完的活动——尤其是因为现在还无法让那些办事处知道这个休闲度假区的魅力何在。这公司全在策画一项很费劲的宣传活动,但却缺乏具体可宣传的内容,因此,他们心里都非常不高兴。毕竟再有创造力的人也不能做无米之炊。他们需要有人鼓励他们发挥最佳竞技状态。他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带领科学家作参观上。
但这就是公关职业中令人烦恼的地方——没人把你当作专业人员。雷吉斯在这个岛上进进出出已经有七个月了,他们仍然逼他干杂活儿——就像一月分的那件事情。哈丁本应该处理那件事的,可是,结果事情却落到艾德·雷吉斯头上。他怎会懂得看顾某个生病的人呢?而现在,他又得当他妈的导游和保姆了。他转过身来数人头,还是少一个人。
不一会儿,他看到塞特勒博士从他身后的洗手间里出来。
“好,诸位,我们开始参观第二楼。”
丁姆与其他人一起,随着艾德·雷吉斯先生爬上通向二楼的黑色悬空楼梯。他们路过一块招牌,上面写着:
封闭区闲人勿进,事先获批准者不在此列
丁姆看到这块招牌时,背上感到一阵凉意。他们顺着二楼的走廊走。走廊面向阳台的那面墙全是玻璃,阳台上的棕榈树笼罩在薄雾中。另一面墙上有几扇模版门,好像是办公室:公园管理员……游客服务部……总经理……
他们走走,来到了一道玻璃隔板前,上面又有一块招牌招牌的下面还写着其他注意事项
注意畸胎物质孕妇不得入内
危险使用放射同位素易导致癌症
丁姆变得越来越兴奋。畸胎物质!能导致怪胎的东西!这使他浑身毛骨悚然。但他听了艾德·雷吉斯的话后又大为失望,“不要匠菱那些招牌,它们只是为了有合法的理由。我向你们保证,这里的一切都绝对安全。”他带着他们穿过房门。在门的另一侧站着一名守卫。艾德·雷吉斯转过身来面对这群人。
“也许你们已经注意到,我们这个岛上的人员被减少到最低的限度。我们总共只需要二十个人就可以管理这块地区。当然喽,有客人时,我们人会多些。不过此时此刻,这里只有二十个人。这是我们的控制室。整个公园就是由这里控制的。”
他们在窗前停下来,朝一间黑不隆咚的房间看,这房间看起来就像一间小型的航空地面指挥中心。那里垂直放着一张透明的玻璃制公园地图。面对地图的是一排发光的电脑控制台。一些屏幕上显示数据,但绝大多数屏幕上的显示是来自公园和各个地区的视频画面。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他们站在那里说话。
“左边那个人是我们总工程师约翰·阿诺。”雷吉斯指那个瘦削的男人说道,“那个身穿敞开的短袖衫,系着领带,抽着烟站在他旁边的是我们公园的管理员劳勃·马尔杜,来自乃洛比的着名白人猎人。”马尔杜身强力壮,身穿卡其布服装,太阳眼镜挂在他的衬衫口袋上晃来晃去。他扫视了一下那群人,微微点了下头,便转向电脑屏幕,“我相信,你们一定很想看看这房间,”艾德·雷吉斯说道,“但是,我们先来看看如何获得恐龙的DNA吧。”
门上写着萃取室的字样,而且就和实验大楼里的所有房门一样,用安全卡才能把门打开。艾德·雷吉斯把安全卡插进门缝里。只见光一闪,门便打开了。
丁姆在里面看到一间小房间沐浴在绿光中,四位穿实验服的技师正潜心用双管立体显微镜进行观察,或是注视高解析度电视屏幕上的画面。这房间里到处都是黄石头。这些石头有的放在玻璃橱里,有的放在纸箱子里,还有的放在大型折叠式的盘子里。每一块石头上都贴有标签,用黑墨水编上了号码。
雷吉斯把亨利·吴介绍给大家,是一个三十多岁、身材瘦长的男子,“吴博士是我们的头号遗传学家。我请他跟大家说说我们在这里干什么。”
亨利·吴微微一笑,“至少,我会试着跟大家说说,”他说道,“遗传学比较复杂。你们也许想知道我们恐龙的DNA是从哪里来的?”
“我曾经想过这个问题。”葛兰说。
“事实上,”吴博上说道,“有两种可能的途径。用洛伊抗体萃取技术,我们有时可以直接从恐龙的骨骼里得到DNA。”
“成效怎么样?”葛兰询问道。
“嗯,在变成化石的过程中,可溶解的蛋白质大部分都被沥滤掉了。不过,如果把化石辗碎,并采用洛伊的程序,仍然可以重新取得百分之二十的蛋白质。洛伊博士自己就利用这个程序从绝种的澳洲有袋动物中获得了蛋白质,还从古代人的遗体里萃取了血球。他的技术实在太精湛了,因此只用五十毫微克的材料就能工作,那是一克的十亿分之一而已。”
“那么你在这里也采用了他的技术喽?”葛兰问道。
“只是当作一种替代方法,”吴博士说道,“正如你所想像到的,百分之二十的产量满足不了我们工作上的需求。为了进行无性生殖,我们需要恐龙的全部DNA。我们在这里得到了。”他拿出一块黄石头,“从琥珀中——史前树液已变成化石的树脂。”
葛兰看了看爱莉,又看了看马康姆。
“那真是个聪明的办法。”马康姆点点头说道。
“我还是不明白。”葛兰承认道。
“树脂,”吴博士解释道,“常常滴到昆虫上,把他们里住。于是,那些昆虫在化石中被保护得很好。人们在琥珀中能找到各类昆虫——包括那些吮吸大动物血的吸血昆虫。”
“吸血,”葛兰重复道。他吃惊地张大嘴巴,“你的意思是吮吸恐龙的血……”
“嗯,很可能是这样。”
“然后,昆虫被保护在琥珀里……”葛兰摇摇头,“这要是行得通的话,我就不是人。”
“我向你保证,它确实行得通。”吴博士道。他向一具显微镜走去。一名技术人员在那里把一块内含一只苍蝇的琥珀碎片放在显微镜下适当的位置上。当那名技师人员把一根长针穿过琥珀,插入史前苍蝇的胸部时,大家都一起看着监视器的屏幕。
“如果这只昆虫上有异体血球的话,我们就能把它全部萃取出来,得到原始的DNA,那个已绝种的动物的DNA。当然,我们只有把它萃取出来,进行复制和试验之后,才能确切知道那是什么。这就是我们五年来一直在从事的工作。这是一个冗长而缓慢的过程——但我们受益匪浅。
“事实上,用这个方法来萃取恐龙的DNA要比萃取出哺乳动物的DNA稍微容易些,因为哺乳动物的红血球没有细胞核,因此他们的红血球中也没有DNA。如果你想以无性生殖来繁衍哺乳动物,你必须找到一个白血球,白血球比红血球少得多,但恐龙身上有带核的红血球,就像现代鸟类一样。我们掌握的许多迹象中有一项就是——恐龙根本不是真正的冷血动物。他们是外皮坚韧的大鸟。”
丁姆看到葛兰博士仍然是满脸怀疑的神色。他还看到丹尼斯·乃德瑞那个肥胖、邋遢的家伙一点也不感兴趣的表情,好像他什么都已明山似地。乃德瑞急切地要去看隔壁的房间。
“我以为乃德端先生已经发现我们工作的下一个步骤了,”吴博土说道,“那就是我们如何鉴定已萃取出来的DNA。为此,我们得使用大功率的电脑。”
他们穿过滑门,走进一间温度很低的房间。那房间里发出令人震耳欲聋的声音。两个六英尺高的圆塔竖立在房间中央。沿墙摆着几排齐腰高的不锈钢盒,“这是我们高技术自动洗衣间,”吴博士说道,“沿墙的这些盒子全部是自动化的基因程序装置,它们在克雷XMP超级电脑的操纵下高速运转。屋子中间的那两个塔形装置就是克雷XMP电脑。事实上,你们现在正置身于一个功率惊人的遗传工厂中。”
屋子里有好几部监视器正在高速运转,你简直无法看清它们显示的是什么。吴博士按了一下键钮,放慢了一个图像(请参照图表二)。
“你们刚才看到的是恐龙DNA小碎片的实际构造,”吴说道:“注意,这个化学结构序列是由四种基本的化合物组成——腺嘌吟、胸腺嘧啶、鸟粪嘌吟和胞嘧啶。这么多量的DNA所包含的指令信息或许能制造出一个蛋白质——也就是说,一个荷尔蒙或一个??。完整的DNA分子包含三十亿个这样的基质。如果我们每秒钟像这样看一次屏幕,每天看八小时,仍需要两年多的时间才能看完DNA的完整结构。DNA分子就有那么大。”
他指着图像说道:“这是个典型的例子。你看到的那个DNA有一个错误在下面一二○一行上。我们获得的许多DNA都是支离破碎,或是不完整的。所以,我们首先要修复它,或更确切地说,得用电脑修复它。电脑将使用一种我们称为限制??的东西来切割DNA,并将选择一系列能用来做这项工作的??(请参照图表三)。
“这是同一部分的DNA,限制??的位置已经确定。正如你们在一二○一行上所看到的,两个??可在损伤点的任何一侧切开DNA。我们通常是让电脑来作选择。但我们还必须知道我们插入哪一种含氮盐基对来修复损伤处。为了做到这点,我们得把各种DNA切片进行排列,就像这样(请参照图表四)。
“现在我们正在寻找一个DNA的片段。这个碎片叠盖了损伤区域,能告诉我们什么被遗失了。你们可以看到,我们不仅能找到这个片段,而且可以进行更精确的修复工作。你们看到的‘黑条’表示限制性片段——这是恐龙DNA的一小部分,这些片段由??切开并加以分析。电脑正在透过寻找密码重叠部分来重新组合、编排这些片段。这有点像把难题作整合。电脑可以很快地完成这项工作(请参照图表五)。
“这就是由电脑修复的DNA。你们所看到的这项操作在一个常规实验室里可能要花上几个月的时间,然而我们只需几秒钟就可以完成。”
“你们处理所有的DNA吗?”葛兰问道。
“噢,不,”吴回答说,“那不可能。我们已经比六○年代前进了一大段里程。当时要译出屏幕上出现的一批代码,整个实验室得做上整整四年。而现在电脑只要二个小时便可完成。但是,即使如此,DNA分子还是太大了。我们只看到那些因动物种类而异或与现存生物DNA片段不同的那部分的DNA。物种之间相异的核甘酸只占总数的百分之几。我们要分析的就是这些相异部分,而这仍然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丹尼斯·乃德瑞打了个呵欠。很久以前他就断定国际遗传技术公司是在做这类事情。两年前,国际遗传技术公司就雇用乃德瑞设计公园的控制系统。开始设计的一个参数需要二乘十的九次方个单位的数据库记录。乃德瑞以为弄错了,便打电话给帕洛·阿尔托要求证实。他说参数没错,是三十亿个记录。
乃德瑞设计过许多大型系统。他因曾为多家跨国公司设计了全球电话通讯系统而名闻遐迩。那些系统常常有上百万个记录,他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但国际遗传技术公司的需要量竟还要大得多……
乃德瑞对此大为不解,便去找住在锡姆包里克斯的巴尼·费洛斯,那地方离坎布里奇的麻省理工学院很近,“是什么样的数据需要有三十亿个记录,巴尼?”
“那是弄错了,”巴尼笑道,“他们在尾数后面多添了一、两个零。”
“没有搞错。我已经检验过了。它们的确需要那么多。”
“这简直是疯了,”巴尼说道,“这根本行不通的。即使你有最快的处理器和快得使人眼花撩乱的算法,搜寻一次也需要数天时间,或许要几周时间呢。”
“是啊。”乃德瑞说道,“我知道。幸运的是,他们没叫我设计整个系统,只要我将整个系统储存起来。但尽管如此……这些储存资料能做什么用呢?”
巴尼皱起眉头,“你的工作要求保密吗?”
“是的。”乃德瑞说道。他的大部分工作都签署过条约不泄密的协议。
“能告诉我点什么吗?”
“这是个生物工程公司。”
“生物工程,”巴尼说道,“嗯,那显然……”
“什么?”
“DNA分子。”
“喔,得了吧,”乃德瑞说道:“没有人能够分析DNA分子。”他知道生物学家正谈论关于人类基因组的研究计画,来分析完整的人类DNA结构。但这可能需要全世界的实验室竭诚合作,干上十年才行。这是个宏大的计画,就像制造原子弹的曼哈顿计画一样,“这是家私人公司嘛。”乃德瑞说道。
“需要三十亿个记录,”巴尼说道,“我不知道除了研究DNA之外还有可能是什么。或许他们对设计这个系统抱持乐观态度。”
“的确是非常乐观。”乃德瑞说道。
“也许他们只不过是分析DNA片段,但他们得有超强的随机存取记忆体才行。”
这样比较讲得通。某些储存资料搜寻技术要消耗大量的记忆体。
“你可知道是谁在设计系统?”
“不知道,”乃德瑞回答说,“这家公司对这一切守口如瓶。”
“嗯,我猜测他们所做的很可能与DNA有关,”巴尼道,“是什么样的系统?”
“多实验数学程式规画系统。”
“多实验数学程式规画系统?你的意思是不止一部克雷电脑?哇!”巴尼紧皱着眉头,反覆思索着,“还能告诉我一些别的吗?”
“很抱歉,”乃德瑞说道,“我不能。”他又回去设计他的控制系统。整个设计花了他和他的设计小壮粱年多的时间。由于公司不愿告诉他子系统的用途,使得整个工作倍加困难。公司给他的指示异常简洁:“设计一个储存记录的模组”(编者按:module,电脑程式单位)或者“设计一个用于屏幕显示的模组”。他们给他设计参数,但并没有提供任何关于使用的细节。他只能盲目地工作。现在系统已经完成并在运转了,但这系统却有许多缺失;他对这个丝毫不感到惊讶。他们还能期望些什么呢?他们现在惊慌失措地把他找来,对“他的”设计中的缺失感到忧心忡忡。真令人讨厌,乃德瑞思忖道。
葛兰提问题时,乃德瑞不禁又想到那群人,“一旦电脑分析出DNA,你们又怎么知道它所编的密码是指哪种动物呢?”
“我们有两种方法,”吴回答道,“第一种是染色体图谱。DNA的演变非常快,这一点与生物体中的其他结构十分相似——如手、脚或其他任何肉体所组成的部分。所以,我们可以输一份未知的DNA,用电脑粗略地测算出它在进化过程中的位置。这项工作浪费时间,不过仍可以做到。”
“另一种方法呢?”
吴耸耸肩,“那就是培养它,然后看看它究竟是什么,”他说道,“这是我们经常采取的方法。我会让你们看看这种方法的全部过程。”
随着参观的继续,丁姆越来越不耐烦。他喜欢技术性的东西,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渐渐失去了兴趣。他们来到下一个房门前,门上写着受精室。吴博士用他的安全卡打开房门,他们走进去。
丁姆见到这房间里的技术人员也正在显微镜边忙碌着。房间的后半部则完全笼罩在蓝色的紫外线下。
吴博士解释他们所从事的DNA培养工作,要求在非常准确的时刻迅速中断细胞的有丝分裂,所以他们备有世界上毒性最强的毒剂,“蜥毒、秋山仙硷、贝塔生物硷,”他指着一排在紫外线照射下的注射器说道,“它们能在一、两秒钟内杀死任何生物。”
丁姆很希望能多了解这些毒素,但吴博上又开始枯燥无味地谈论起关于使用受精鳄鱼卵细胞和替换DNA之类的事情。接着葛兰提了几个复杂的问题。房间的一侧摆着许多标有N2液标签的大钢瓶。房间里还放着巨大的立式冷藏柜,架子上摆满了冷冻的胚胎。每个胚胎都用小银箔包着。
莉丝觉得厌烦极了。乃德瑞则在打呵欠。就连塞特勒博士也失去了兴趣。丁姆看腻了这些难以了解的实验室,他想去看恐龙。
下一个房间的门上标着孵化室,“这里有点暖和、潮湿,”吴博士说道,“我们将室内温度保持在华氏九十九度,相对湿度是百分之百。同时,我们还保持高达百分之二十三的氧气浓度。”
“这很接近侏罗纪的气候条件。”葛兰说道。
“是的,至少我们认为是这样。如果有人觉得头晕的话,请告诉我。”
吴博上把安全卡插入门缝中,外面的那道门“嘶”地一声打开了,“有一点要提醒大家:不要碰这房间里的任何东西。有些恐龙蛋能渗透皮肤的油脂。当心头部上方,感应器一直都在移动。”
吴又打开通向动物繁殖间的内层门。他们走了进去。丁姆看到的是一个完全沐浴在红外线中的大房间。恐龙蛋就放在长桌子上。它们的轮廓在笼罩桌面且嘶嘶作响的雾气中若隐若现,而且正轻轻地晃动着。
“爬虫类的蛋中含有大量的卵黄,不过却没有水分。胚胎必须从周围环境中吸取水分,所以才会有这些雾气。”
吴博士解释说每张桌上放着一百五十个蛋,是新的一批DNA产物。在桌上的每一批蛋都标有数字以示区别。如STEG|四五八/二或TRIC|三九○/四等等。工作人员在齐腰深的雾气中,每小时翻动蛋一次,并用温度感应器测量温度。头顶上的电视摄影机和活动感应器正在监视着整个房间。一个悬挂的感应器从一个蛋转向另一个蛋,用一根柔韧的棒子轻轻地触碰它们,发出嘟嘟声,然后又不停地进行下去。
“在这个孵化室里,我们已经孵化出十二批以上的动物。存活的动物共计有二百三十八只。他们的存活率大约是千分之四左右。我们当然想设法提高存活率,但即使透过电脑分析,我们仍必须同时对付五百个突变种:一百二十个是由于环境所造成的,另外二百个是由于内在的原因,其余的则是由于材料本身的原因。我们的蛋壳是塑胶的,透过技术将胚胎放入其中,并在这里孵化。”
“生长需要多长时间?”
“恐龙成熟得很快,二至四年即可发育成熟。所以公园里已经有许多成年的恐龙了。”
“这些数字是什么意思?”
“这些代码,”吴说道,“标明了不同批的DNA萃取物。前四个字母说明正在生长的动物种类,那里的TRIC是指三角龙,STEG是指剑龙。”
“那这个桌上的呢?”葛兰问道。
代号是XXXX|○○○一/一,下面潦草地写着“假设Coelu”。
“这是一批新的DNA,”吴说道:“我们不知道它到底会长成什么。第一次的萃取物,我们无法从中断定那是什么动物,你可以看到上面写着‘假设Coelu’,那很可能就是虚骨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是一种小型的食草恐龙。我很难记住这些动物的名字。到目前为止,现有已知的恐龙大约三百种。”
“是三百四十七种。”丁姆说道。
葛兰笑了笑,接着说道:“现在有什么正在孵化吗?”
“目前没有。孵化时间因各动物而异,但一般说来,需要二个月左右。我们正设法加快孵化速度以便减轻我们孵化人员的负担。你们可以想像得到一百五十只动物在几天内同时出生会是怎样一种情景。当然喽,其中的大多数都不能存活。事实上,这些标着x的蛋随时都可能孵化。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我们去育幼室吧,新出生的动物都在那里。”
这是间环形的房间,空内一片白色。房间里摆着几个早产婴儿保温箱,就和医院育婴室的一样。不过眼前箱子内却是空无一物,地上撒满了碎布和玩具。一个身穿白色外衣的年轻女人背对着他们坐在地板上。
“你今天有什么收获吗,凯西?”吴博士问道。
“收获不多,”她回答道,“只有一只幼龙。”
“让我们看看。”
那女人站起来让到一旁,丁姆听到乃德瑞说道:“它看起来真像是蜥蜴。”
地板上的那只动物约有一英尺半长,大小与小?子差不多。深黄色的皮肤上带有棕色条纹,就像老虎一样。它的头部像蜥蜴一样,有长长的口鼻部。它靠强壮的后腿站立着,用一条粗粗的尾巴来平衡身体。它那个细小的前肢在空中挥舞着。它把头歪向一边,注视着这群目不转睛看着它的参观者。
“是迅猛龙。”亚伦·葛兰轻声说道。
“蒙古地区来的迅猛龙,”吴点头说道,“是食肉动物,刚出生六个星期。”
“我不久前才挖掘出一只食肉恐龙,”葛兰边说边弯下腰来仔细观察。这只小蜥蜴一下子跳起来,越过葛兰的头,跳到丁姆的手臂上。
“嗨!”
“它们能跳跃,”吴说道,“幼龙能跳跃。事实上,成年龙也可以。”
丁姆抓住那只迅猛龙,将它递给吴博士。这只小东西并不重,大约有一、二磅左右。皮肤温暖,十分干燥。小脑袋离丁姆的脸只有几英寸的距离。乌黑、细小而明亮的眼睛直盯着丁姆看。小小分叉状的舌头正一伸一缩。
“它会伤害我吗?”
“不,它很友好。”
“你确定吗?”金拿罗关切地问道。
“噢,非常确定,”吴说道,“它至少要再长大一些才会有危险性。不管怎么说,幼龙还没有牙齿,甚至连卵齿也没有。”
“卵齿?”乃德瑞说道。
“大多数恐龙都生有卵齿,就像犀牛角一样,是长在鼻尖上的小角。这小角可以帮助它们从蛋壳内破壳而出。但食肉恐龙没有,他们是用尖尖的口鼻部在蛋壳上弄破一个小孔,然后孵化人员再帮助它们出来。”
“你们得帮助他们出来,”葛兰摇着头说道,“那如果在野外怎样办?”
“在野外?”
“当他们在野外繁殖,”葛兰说道,“而且自己筑窝的时候。”
“喔,它们不可能那样做的,”吴说道,“我们饲养的动物都不能繁殖。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建这个育幼室的原囚。这是更新‘侏罗纪公园’中动物的惟一途径。”
“为什么这些动物不能繁殖呢?”
“唔,你们可以想像得到,让他们不能繁殖这一点非常重要。”吴说道,“每当我们遇到这样的关键问题时,我们会设计多余的系统。也就是说,我们通常会准备至少两个控制程序。我们有两个毫不相关的理由可说明他们为什么不能繁殖。首先,他们不能孵化出来,因为这些蛋我们都用X光照射过了。”
“第二个原因呢?”
“‘侏罗纪公园’中的所有动物都是雌性的。”吴高兴地说道。
马康姆说道:“我认为必须进一步澄清这个问题,因为据我所知,用x光照射往往靠不住。照射剂量可能不对,或是照射部位有偏差——”
“没错,”吴说道,“但我们有充分的自信,我们已经破坏了它们的性腺组织。”
“迄今为止,所有的动物都是雌性的,”马康姆说道,“这曾经检查核实过吗?是否有人到野外去提起恐龙的裙子看一看?我的意思是,到底怎样才能确定恐龙的性别呢?”
“他们的性器官随种类不同而异。有些种类容易辨别,有些种类则较困难。不过要回答你的问题——也就是我们认为所有的动物都是雌性的理由——那就是,事实上是我们使它们变成这样的:我们控制了染色体,控制蛋内的繁殖环境。从生物工程的观点来说,雌性较容易养育。你们很可能知道,所有脊椎动物的胚胎生来都是雌性的。我们的生命都是从雌性开始的。一定要有外加的因素,加在发育的某个时间里分泌激素,才能使生长中的胚胎转变为雄性。但如果任其自由发育,胚胎自然会成为雌性。所以,我们所饲养的动物都是雌性的。我们有时倾向于用雄性称呼替某些恐龙命名,如霸王龙属的雷克斯龙,我们便称它为“他”。事实上,他们都是雌性的,而且请相信我,他们的确无法繁殖。”
那只小迅猛龙用鼻子碰碰丁姆,然后用头在丁姆的脖子上摩擦。丁姆不禁咯咯地笑了起来。
“它要你喂它食物。”吴说道。
“它吃什么?”
“老鼠,不过它刚刚才吃过。所以我们现在就不再喂它了。”
小恐龙的身子向后仰,盯着丁姆。它的前肢在空中乱挥。丁姆看见它每只前肢只有三趾,上面长着小小的爪子。接着,这只恐龙又把头埋到他的脖子里。
葛兰走过去仔细地打量着这只小动物。他摸了摸那只三趾的前肢。他问丁姆:“你不匠菱吧?”丁姆把这只食肉恐龙放到他的手上。
葛兰经经地指了指小动物的背,专注地观察它,小恐龙不断地来回扭动着。接着他把它高高地举起,看看它的侧面。这只小动物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它不喜欢那样,”雷吉斯说道,“不喜欢远离人体。”
这只恐龙仍然在尖叫着,但是葛兰不理睬它,他捏捏它的尾巴,能摸到骨头。雷吉斯说:“葛兰博士,对不起,请你小心些。”
“我不会伤害它的。”
“葛兰博士,这些动物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在他们那个时代没有人类会去拨弄他们,把他们弄疼。”
“我没有拨弄它,把它——”
“葛兰博士,诗把它放下。”艾德·雷吉斯说道。
“但是……”
“现在放下。”雷吉斯开始生气了。
葛兰把动物还给丁姆,这只动物马上停止了尖叫。丁姆感到它小小的心脏在他的胸前激烈地跳动着。
“对不起,葛兰博士,”雷吉斯说道,“这些动物年幼体弱,我们已经失去好几只了。有的患上出生后的综合病,而我们却把它当作肾上腺炎治疗。有时,他们生下来不到五分钟便死去了。”
丁姆抚弄着这只小恐龙,“好,小宝贝,”他说道,“现在一切都正常。它小小的心脏仍然怦怦直跳。”
“我们觉得应当以最仁慈的态度来对待这里的动物。这点十分重要。”雷吉斯说道,“我答应随后会有机会让你对他们进行检查。”
但是葛兰没法离开。他又向丁姆怀里的那只小动物走去,目不转睛地看着它。
这只小迅猛龙突然狂怒地张开它的嘴巴,向葛兰发出嘶嘶的叫声。
“太吸引人了。”葛兰说道。
“我能在这里和它玩玩吗?”丁姆问道。
“现在不行,”艾德·雷吉斯一边说道,一边看了看表;“三点钟了,这是参观公园的最佳时刻。你们能看到所有的恐龙都聚集在栖息地,这些栖息地是我们替他们设计的。”
丁姆放下迅猛龙,小动物马上匆促地穿过房间,抓过一块碎布,塞进自己的嘴里,然后用那小小的爪子使劲地拉着碎布的另一头。
第四章 控制
在走回控制室的路上,马康姆问道:“我还有一个问题,吴博士。到目前为止,你们共培育了多少不同的物种?”
“我记不清确切的数目,”吴回答道:“我认为,眼前共有十五种。十五个物种。你知道吗,艾德?”
“没错,是十五种。”艾德·雷古斯点头说道。
“你不知道确切的数目?”马康姆说道,一边故意做出十分惊讶的样子。
吴笑了,“在培育了十二种之后,我便不再去计算到底有多少种啦。”他说道,“而且你得明白,有时候我们认为我们正确地培育了一个物种——从DNA的观点来看是这样,因为这是我们的基础堡作——这种动物长到六个月大后麻烦就出现了。于是我们意识到其中一定出了差错。一种释放刺激基因没有起作用,一种荷尔蒙没有释放出来,或是一些在培育程序中的其他问题。因此我们又得回到那种动物的设计图板前来,情况就是这样。”他微笑着,“有一阵子,我以为我已有了二十来种动物,可是现在却只剩十五种啦。”
“这十五种里有一种是——”马康姆向葛兰转过身去,“叫什么名字来着?”
“始秀颚龙。”葛兰说道。
“你们制造了几只始秀颚龙,或是叫其他什么名字吗?”马康姆问道。
“哦,是的,”吴立即回答说,“始秀颚龙是一种十分与众不同的动物,而且我们培育了相当多的数量。”
“为什么要培育那么多?”
“唔,我们希望株罗纪公园尽可能有一种真实的环境——越逼真越好——而始秀颚龙是生存在侏罗纪里的道地食腐动物,很像黑背豺。所以我们希望到处都有始秀颚龙来做清除工作。”
“你是说,来处理动物的尸体?”
“是的,如果确实有尸体的话。不过我们这里总共只有二百三十多只动物,因此即使有动物尸体也不算多,”吴博士说道,“那不是我们的主要目的。事实上,我们希望始秀颚龙能彻底地处理另一种废物。”
“什么废物?”
“哦,”吴回答道,“在这座岛上我们有一些巨大的食草恐龙。我们已经特别注意不要繁殖体积最大的蜥脚类动物,但是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培育出几只重达三十吨的动物在这个岛上走来走去,还有不少动物的体重也在五至十吨左右。这给我们造成两个问题。首先是喂养的问题。事实上,每隔一周我们就得运送一次食物到岛上。这样小的一个岛屿连要维持这些动物一天的粮食都做不到。
“然而另一个问题却是垃圾。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大象的粪便,”吴继续说道,“他们的数量可真不少。每一堆的体积差不多相当于一个足球的大小。你们可以想像一下,光是一堆霸王龙的粪便就有十个足球那么大。现在你可以想像得到我们这里养殖着一大群这样的动物,他们的粪便会有多少了吧。而且这些庞然大物的消化系统不够好,因此他们的排泄物特别多。从恐龙消失后的六千万年中,分解它的排泄物的细菌显然也消失了。至少,食草恐龙的排泄物不会迅速被分解了。”
“那倒是个问题。”马康姆说道。
“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情况确实是如此。”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花费大量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你也许知道,在非洲有一种特别的昆虫叫粪金龟子,专门吃大象的排泄物。其他许多大型动物也和某些动物有联系,这些动物渐渐变得能吃他们的粪便。嗯,我们发现那些始秀颚龙能吃大型食草恐龙的粪便,并且能将他们重新消化。而始秀颚龙的粪便很快就能被现存的细菌分解。所以只要有足够的始秀颚龙,我们的问题就解决啦。”
“你们培育多少只始秀颚龙?”
“具体的数字我不记得了,但是我们的目标是五十只。我们已经达到这个目标,或者说,十分接近这个目标了。我们共分三批,每批花六个月时间,直至达到预定数量为止。”
“五十只,”马康姆说道,“如果要掌握他们的动向,这是个够大的数字。”
“建造控制室就是为了掌握他们的动向。他们曾向你们展示控制室如何运作。”
“这我相信,”马康姆说道,“可是,倘若有一只始秀颚龙从岛上逃走,离开这里……”
“他们不可能离开的。”
“这我明白,不过我们可以假设一下,有一只逃走了……”
“你是说,譬如在海滩上发现的那种动物?”吴反问道,一边扬起双眉,“那只咬伤美国小女孩的动物?”
“是的,就用这件事作例子吧。”
“我不知道该如何来解释那只动物的出现,”吴回答道,“不过我清楚,那不可能是我们的动物。有两个理由。首先,我们有控制程序:电脑每过几分钟就会清点一下我们的动物。如果有一只失踪,我们立即就会知道。”
“第二个理由呢?”
“大陆离这里有一百多海里,坐船去那里几乎要一天时间。而我们的动物一旦到了外面的世界,二十四小时内就会死去。”吴说道。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确信情况就是这样,丝毫不会有差错,”吴说道,终于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你应该知道,我们不是傻瓜。我们知道这些是史前动物。他们是已消失了的生态组成部分——这是一个复杂的生物网,早在几十万年前已经灭绝。也许此刻在他们之中已经没有食肉动物,没有天敌砍林制它们的生长。因此我们不希望这些动物在荒野中生存,并使他们对离胺酸产生依赖。我加入一种基因,它在蛋白质新陈代谢时会产生一种独特而有缺陷的??。其后果是这些动物自身无法产生离胺酸,必须从外界摄取。如果他们不能从外界得到充足的离胺酸的食物——我们平常给他们服离胺酸片——它们在十二小时之内就会陷入昏迷,然后死亡。这些动物经遗传工程的处理,无法在现实世界中生存。它们只能生活在侏罗纪公园内。他们根本没有自由,纯粹是我们的囚犯。”
“这就是控制室,”艾德·雷吉斯说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这些动物是如何培育出来的,你们就会想看看公园控制室本身,我们先来看——”
他打住了话头,透过厚厚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屋子里暗了下来。监视器都停止了运作,只有其中三部还显示着连续不断出现的数字和一艘大型船只的图像。
“怎么回事?”艾德·雷吉斯喊道,“哦,见鬼,他们靠码头了。”
“靠码头?”
“每隔一周,大陆上的供应船会来这里一次。这个岛上缺乏的东西之一就是良好的港口,或者甚至可以说是较像样的码头。每当海上波涛汹涌时,让船进港就得费点工夫,可能要好几分钟。”他敲打着窗户,但是屋里的人根本不理会他,“我想我们得等一会儿。”
爱莉转过身来问吴博上,“你刚才提到,有时候你们培育出一只动物,起先似乎很理想,但是当它长大时,却显示有不少缺陷……”
“是的,”吴说道,“我想我们对此毫无办法。我们能复制DNA,但是在培育过程中有许多因素要控制,而我们却不知道一切是否真的正常,除非我们能亲眼目睹一只动物正健康地成长。”
葛兰问道:“你怎么能知道这只动物是不是健康地成长?谁也没有见过这些动物呀。”
吴博士笑了,“我也经常这样想。我觉得这其中有点自相矛盾。所以,我希望像你这样的古生物学家能将我们的动物和化石记录进行比较,以验证其成长顺序。”
爱莉问道:“可是我们刚才看到的那种动物,就是迅猛龙——你说是蒙古恐龙?”
“根据琥珀的所在地,”吴说道,“它来自中国。”
“有意思,”葛兰说道,“我正在挖掘一只像这样的恐龙。这里有没有完全成年的食肉恐龙?”
“有,”艾德·雷吉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有八条成年雌龙。这些雌龙是真正的猎手。你们知道,他们是一群猎手。”
“我们在参观途中会见到他们吗?”
“不会。”吴回答道,他的脸色突然显得很不自在。谈话很尴尬地停顿下来。吴望着雷吉斯。
“现在暂时还看不到,”雷吉斯兴高采烈地说道,“那些迅猛龙还没有迁到公园里去。我们把它们关在围场里。”
“我们能去那里参观吗?”葛兰问道。
“哦,当然可以。”他瞄了一下表,“事实上,我们不如趁现在……你们也许想四处走走,去看看他们吧?”
“我当然想去。”葛兰说道。
“一点也没错。”爱莉应道。
“我也要去。”丁姆急切地说道。
“绕过这幢房子的后面,你就能看见那个栅栏了,不过别靠近栏杆。你也想去吗?”他转向那名小女孩。
“不,”莉丝回答道。她用探寻的目光望着雷吉斯,“你想玩小顽皮游戏吗?扔它几个?”
“唔,好啊,”雷吉斯说道,“我们干么不下楼去玩一会呢?反正我们在等控制室开门嘛。”
葛兰和爱莉、马康姆一起绕到大楼的后面,那小男孩也跟着他们一起。葛兰喜欢孩子——他不可能不喜欢任何公开表露出对恐龙充满热情的人。葛兰常常注视参观博物馆的孩子们,他们张大了嘴巴,呆呆地望着那些矗立在他们眼前的巨大骨架。他心里直觉得纳闷,这些使他们如痴如醉的东西到底代表了什么。最后他得出结论,孩子们之所以喜爱恐龙是因为这些庞然大物展现了不可控制且令人望而生畏的权威感、它们是父母亲的象徵。像父亲一样,既使孩子们着迷,又使他们害怕。而孩子们爱恐龙,就像爱他们的父母亲一样。
葛兰同时觉得,为什么连小?子们也知道恐龙的名字。每当他听到三岁的幼童稚气地叫着“剑龙!”时,他总是感到惊诧不已。能叫出这些复杂的名字是一种对这些庞然大物显示力量的方式,表示有能力可以驾驭它们。
“你知道迅猛龙吗?”葛兰问丁姆。他们俩正在聊天。
“它们是一种小型的食肉兽,成群出来捕猎食物,就像恐象。”
“没错,”葛兰说道,“虽然现在人们把恐象看成迅猛龙的一种,但它们成群捕食完全是偶然的。人们之所以称它们为恐象是因为外形的原故,它们体态强壮,行动迅速,但是就动物而言,体积太小了些——每只只有一百五十磅至三百磅。因此我们假设,它们倘若要捕杀较大的猎物,就会成群结队地出动。在一些已发现的化石中,一具大型被捕食的动物的骨骼和几只恐龙的骨骼连在一起,这表明它们是结群捕食的。当然喽,这种食肉兽的脑子很大,比大多数恐龙要聪明些。”
“有多聪明?”马康姆问道。
“那要看你是针对谁说,”葛兰说道,“由于古生物学家再度认为恐龙或许是一种恒温动物,于是许多人开始觉得有些恐龙可能也是相当聪明的。不过,谁也没有十分把握。”
他们离开了参观区,很快便听到发电机隆隆作响的声音,而且闻到一股淡淡的汽油味。他们经过棕榈树丛,看到一幢铁皮顶的低矮的水泥建筑。那噪音似乎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他们朝屋子里望着。
“这一定是发电机。”爱莉说道。
“还不小呢。”葛兰一边探头望着屋内,一边说道。
那幢发电房事实上还往地下延伸两层:一个大型发电机组和许多插入地下的管道,有几个醒目的灯泡用来照明,“度假区还不至于需要那么多电,”马康姆说道,“这里产生的电力足够供一座小城市了。”
“也许足供给电脑的?”
“有可能。”
葛兰听见咩咩的叫声,便往北走了几步。他来到一个关着羊群的动物围场边。他很快地数了一下,估计里面约有五、六十只羊。
“这些羊用来干什么的?”爱莉问道。
“我不知道。”
“或许是用来喂恐龙的。”马康姆说道。
他们继续往前走去,沿着一条航脏的小路穿过茂密的竹林。在远处,他们来到双层的用链条锁起的栅栏前,那栅栏高达十二英尺,顶部安着螺旋形的有刺铁丝网,沿着外层栅栏还布有电子蜂音器。
葛兰看到栅栏外长着繁茂的厥类,足足有五英尺高。他听到有鼻子发出的呼呼声,像是在嗅探什么东西似地。接着是一阵嘎吱嘎吱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我什么也没看到。”丁姆最后轻轻地说道。
“嘘!”
葛兰等待着。几秒钟过去了。苍蝇在空中嗡嗡飞着。他还是什么也没看到。
爱莉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然后用手指着。
葛兰看到在厥类植物的中间露出一个动物的头部。它在那里纹丝不动,部分被厥类植物的叶子挡住,两只乌黑的大眼睛冷冷地望着他们。
头部有二英尺长,一长排的牙齿从口部一直长到有耳朵作用的听道孔。它的头部使葛兰联想到巨蜥,或者是鳄鱼。它的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浑身连动也不动一下。它的皮肤十分坚韧,带着卵石的肌理,基本上和幼迅猛龙的肤色一样:黄褐色的皮肤上带有暗红色的斑纹,就像老虎身上的纹路。
当葛兰正在观察时,一只动物的前肢慢慢地举起,拨开了它脸旁的树叶。葛兰发现,它前肢上的肌肉十分壮实。前肢上有三趾,趾端是弯曲的爪子。这瘦前肢轻轻地、缓缓地把厥类植物拨到一边。
葛兰感到一阵寒意传遍全身。他思忖道,它正在猎杀我们。
对于像人类这样的哺乳动物来说,爬虫类在追杀猎物时,有一种令人难以描述、迥然不同的方式。人类讨厌爬虫类,这是一点也不奇怪的事情,他们呆板,它们冷漠,其节奏全然不对劲。置身于鳄鱼或是其他大型爬虫类之中总会使你联想到一种大相迳庭的生活,一个全然不同、目前已从地球上消失了的世界。当然喽,这只动物并没有意识到它已经被发现,而且它——
攻击突然发生,来自左、右两侧。前来进攻的迅猛龙以惊人的速度一下子窜出十码来到栅栏前。葛兰有种模糊的印象:一群强壮的六英尺高的身躯、僵硬地用以支撑平衡的尾巴、爪子弯曲约四肢、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牙齿的血盆大口。
那些野兽上前时高声咆哮着,然后跳跃起来,举起带着如利剑似地大爪的后肢。接着他们撞到身前的栅栏上,随着两朵耀眼的火花摔了下来。
迅猛龙往后倒在地上,嘴里嘶嘶作响。参观人员不禁往前拥去,全都被吸引住了。就是在此时,迅猛龙又开始展开第三次攻击,它跳跃起来向齐胸高的栅栏撞去。丁姆的四周冒出一片火花,他吓得大声叫喊起来。这些动物在吼着——那是一声爬虫类发出的低沉的嘶嘶声——然后又跳回蕨类植物丛中。接着,他们都离开了,留下一阵淡淡的腐臭味和久久不散的呛人的烟雾。
“唉!”丁姆发出一声惋惜。
“这一切发生得真快。”爱莉说道。
“集体捕猎,”葛兰一边摇头一边说道,“对集群捕食动物来说,袭击是他们的本性……真叫人目瞪口呆。”
“我认为他们并不十分聪明。”马康姆说道。
他们这时又听到栅栏另一侧的棕榈树丛中传出鼻息声。几只恐龙的头从簇簇绿丛中缓缓探出来。葛兰数着:三……四……五……那些恐龙注视着他们,眼光十分冷漠。
一名穿连身工作服的黑人跑到他们眼前,“你们没事吧?”
“没事。”葛兰回答道。
“警报器响了。”那黑人看到栅栏出现的凹痕,有的地方还是焦黑的呢,“恐龙攻击你们了?”
“是的,有三只。”
?人点点头,“他们随时会发动攻击。不过会撞到栅栏上,被电打回去。但是他们好像从来都不在乎。”
“不太机伶,是吗?”马康姆问道。
?人停顿了一下,他在午后的阳光下眯起眼睛望着马康姆,“你要为栅栏的庇护而庆幸,先生。”他说完后便走开了。
整个攻击过程从头到尾不会超过六秒钟,葛兰还在设法整理他脑海里的印象。速度快得惊人——这些动物的行动是那么迅速,他几乎看不清它们的移动。
他们往回走时,马康姆说道:“他们确实是超乎寻常的敏捷。”
“是的,”葛兰应道,“比任何现存的爬虫类都要敏捷。大型鳄鱼可以迅速移动,但只有很短的距离——五、六英尺左右。巨蜥中像印尼的科莫多龙有五英尺长,据统计每小时行进三十英里,比人跑得更快。他们经常猎杀人类。不过我想,栅栏后的那种动物的速度至少比他们快两倍。”
“猎豹的速度,”马康姆说道,“每小时可达六、七十英里。”
“一点也没错。”
“不过它们好像是窜上来的,”马康姆说道,“很像鸟类。”
“是的。”在当今世界上,只有很小的哺乳动物,如和眼镜蛇为敌的檬,才有如此敏捷的反应。小型哺乳动物,当然,也包括鸟类。非洲捕蛇的蛇鹰,或是鹤驼。葛兰曾见过鹤驼,那是新几内亚一种爪子像驼鸟的鸟类。事实上,迅猛龙的动作迅猛,彷佛要置人于死地似地,给葛兰留下和鹤驼完全相同的印象。
“这些迅猛龙有爬虫类的皮肤和外表,因此看起来像爬虫类;他们又有鸟类的速度和捕食的本领,因此活动时像鸟类。是不是这样?”马康姆问道。
“对的,”葛兰回答道,“我是说,他们表现出一种混合的特性。”
“你对此感到惊讶吗?”
“并不真的感到惊讶,”葛兰答道,“事实上这和很久以前的古生物学家们所作的推测相当接近。”
在十八世纪的二○年代和三○年代,这种巨大的骨骼首次被发现,科学家们只得把这些骨骼说成属于一种现代动物的某种超大型变种所有。这是因为人们认为,既然上帝不允许它的创造物死亡,那么任何物种就都不会绝种。
最后,人们逐渐明白,关于上帝的观念是错误的,这些骨骼属于已经消失的动物。但是,是什么样的动物呢?
在一八四二年,李察·欧文——英国当时最权威的解剖学家——称这些动物为Dinosauria,意即“可怕的蜥蜴”。欧文发现,恐龙似乎兼有蜥蜴、鳄鱼和鸟类的特徵。特别是恐龙的臀部像鸟类,而不像蜥蜴。而且许多恐龙好像能直立,这也和蜥蜴不同。欧文把恐龙想像成是一种快速行走、行动积极的动物。他的观点在接下来的四十年中被广为接受。
但是,当真正巨大的躯体出土——这些动物活着的时候重达一百吨——科学家的看法有了改变,把恐龙视为愚蠢的、行动迟缓的庞然大物,他们注定要灭种。那种懒散的爬虫类的形象逐渐替代了行动迅速的鸟类形象,在人们的脑海里占有了支配的地位。近年来,像葛兰这样的科学家开始又回到以往的看法,认为恐龙的行为要主动得多。葛兰的同事们认为他对恐龙行为的看法十分激进。可是现在他得承认,他自己的观念和现实情况相比仍有一大截的差距,想不到这些大型动物竟然是行动如此敏捷的捕猎兽。
“事实上我想了解的是,”马康姆说道,“这种动物对你是否很有说服力?这确实是恐龙吗?”
“我得说,是的。”
“那些协调攻击的行为呢……”
“是事先预料到的。”葛兰说道。根据化石的记录,一群迅猛龙能杀死重达一千磅像腱龙那样的动物,虽然腱龙奔跑起来像马一样快。这就需要有协调性。
“没有语言,他们如何进行协调呢?”
“哦,协调捕猎并不需要语言,”爱莉说道,“黑猩猩总是这么干的。一群黑猩猩会一起捕猎一只猴子,然后把它杀死。所有的协调沟通都是靠眼睛。”
“那些恐龙是不是真的要攻击我们?”
“是的。”
“如果可能的话,他们会杀死我们,把我们吃掉吗?”马康姆追问道。
“我想是的。”
“我问这些问题的原因,”马康姆解释道,“是因为别人曾对我说,像狮子和老虎这样的大型食肉动物并不是生来就会吃人的。这是真的吗?这些动物一定是后来在什么时候才明白,人类是很容易被杀死的。从那时起它们真的变得会吃人了。”
“是的,我认为这一点也没错。”葛兰回答道。
“唔,这些恐龙一定不会比狮子和老虎喜欢吃人。毕竟,它们是生存在人类诞生以前的动物——甚至早于大型哺乳动物——压根儿已经绝种了。天知道他们看到我们时是怎么想的。因此我倒想知道,他们是否也是在成长中的某个时候才明白人类很容易被杀死?”
他们继续往前走着,没有人再吭声。
“不管怎么说,”马康姆说道,“现在我对参观控制室已有非常浓厚的兴趣了。”
第五章 四·四版
“那群人没有什么问题吧。”哈蒙德问道。
“没有,”亨利·吴说道,“没有任何问题。”
“他们相信你的解释了。”
“为什么不相信呢?”吴说道,“我说话直截了当,清楚明了。只是那些细节有点难以自圆其说。今天我正想跟你谈谈这些细节。你可以把这当作美学问题。”
约翰·哈蒙德皱了皱鼻子,彷佛闻到一股令人不愉快的气味,“美学问题?”他重复道。
他们俩站在哈蒙德那座风格雅致的平房的客厅里。平房位于公园的北部,掩映在棕榈树丛中。客厅里空气畅通,舒适宜人,屋内还装有六部电视监视器,屏幕上显示出公园里动物的活动情况。吴博士带来的档案就放在茶几上,上面盖有:动物进化四·四版字样的印章。
哈蒙德慈父般耐心地看着他。三十三岁的吴心里非常清楚,他的整个职业生涯一直都在为哈蒙德效力。他从研究院一毕业,哈蒙德就雇用了他。
“当然啦,也有实际结果,”吴说,“我觉得你真应该考虑一下我对第二阶段的建议。我们应该进到四·四版。”
“难道你想把现有的这批动物统统换掉?”
“我是这样想的。”
“为什么?他们出了什么问题吗?”
“没有什么问题,”吴说道,“只不过他们是真正的恐龙。”
“这正是我要求的,亨利,”哈蒙德说着笑了笑,“也是你提供给我的。”
“我知道,”吴道,“可见你瞧……”他顿了一下。他要怎样才能向哈蒙德解释清楚呢?哈蒙德几乎没有到岛上去看过。而吴现在想要说明的情况十分奇特,“此时此刻,世界上还没有一个人见过真正的恐龙。没人知道它们的真实面貌。”
“是啊……”
“我们现在拥有的是真恐龙,”吴指房间四周的一个个屏幕说道,“但是在某些方面,他们不但不能令人满意,反而难以令人信服。我可以把他们改造得更好些。”
“什么方面更好呢?”
“譬如说,他们跑得太快了,”亨利·吴说道,“人们不习惯看到大型动物行动那么迅速。我担心游客们会以为这些恐龙简直像是上了发条就快速放映的电影镜头一样。”
“可是,亨利,这些都是真恐龙。是你自己说的。”
“我知道,”吴说,“但是我们不费什么工夫就能繁殖出行动比较缓慢的、比较驯服的恐龙。”
“驯服的恐龙?”哈蒙德哼着鼻子说道,“没人想要看到驯服的恐龙,亨利。他们要看的是真家伙。”
“但是这正是我要说的重点,”吴说,“我认为他们不要看真恐龙。他们是想看到想像中的恐龙,而那是完全不同的。”
哈蒙德皱眉头。
“你亲口说过,约翰,这座公园是娱乐场所,”吴说道,“娱乐与真实是毫不相干的、背道而驰的。”
哈蒙德叹息道:“算了吧,亨利,难道我们还要再进行一次那种抽象的讨论吗?你知道我喜欢使问题保持简单明了。我们现有的恐龙是真的而且——”
“嗯,不完全是吧,”吴反驳道。他在客厅里踱步,然后用手指监视器,“我认为我们不应该欺骗自己。我们并没有做到在此地重造过去。过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绝不可能再被造出来。我们所取得的成就是改建过去——或至少可以说是过去的一种变型。也就是说,我们能够造出一种更好的变型。”
“比真实的还要好?”
“有何不可呢。”吴说道,“毕竟这些动物早已经过改进。我们注入的基因使他们可以获得专利,而且使它们依赖离胺酸。而且我们已经尽一切可能促进它们生长,使它们加速发育成熟。”
哈蒙德耸耸肩,“这是不可能避免的。我们不想慢慢等。我们得考虑投资者的利益。”
“这是当然的。不过我只是说,为什么要待在原地停滞不前?为什么不继续进行研究,然后制造出完完全全与我们所期望的、相符合的那种恐龙呢?一种更能够被游客所接受、一种能饲养在我们公园中而且走路缓慢,并较为驯服温顺的恐龙呢?”
哈蒙德蹙着眉头,“但那样一来,恐龙就不是真的了。”
“他们现在本来就不是真的,”吴说道,“这正是我竭力要告诉你的。这地方毫无真实可言。”他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他看得出来,他费了半天口舌,对方仍无法理解其中的道理。哈蒙德对技术细节从来不感兴趣,而这场争论的本质正是技术。他要怎样才能向哈蒙德解释清楚这个事实呢?要怎样才能向他解释DNA的不完整修补以及他曾经不得不填补的化学结构序列中的空白呢?他尽可能做出最好的假设,但假设毕竟是假设,“恐龙的DNA就像经过修整的旧相片一样,基本上与原来的相同,但在某些地方已经过修补,并使它变得完整,因此——”
“算了吧,亨利,”哈蒙德说着用手臂搂住吴的肩膀,“如果你不在意的话,我认为你变得胆怯了。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你辛勤工作,你的工作非常、非常艰钜,现在你总算熬出了头,可以向某些人展现你的成就了。在这个时候有些紧张,有些疑虑是很自然的。可是我确信,亨利,全世界都将对此感到完全满意的,完全满意。”
哈蒙德边说边把他推到门口。
“可是,约翰,”吴说道,“你还记得早在一九八七年,我们开始建造控制装置时的情景吗?当时我们连一只发育完全成熟的恐龙也没有,因此我们不得不推测未来可能需要什么?我们订购了大型的泰瑟枪,装有赶牛用的刺棒的汽车,以及可以发射电网的枪。所有这些都是根据我们的技术要求特制而成。现在我们已拥有一整套装置,可是速度都太慢了。我们必须进行某些调整。你知道马尔杜想弄到一些军事装备:轻型及战车飞弹和雷射导引武器?”
“别把马尔杜扯进来,”哈蒙德说道,“我不担心。这里不过是座动物园罢了,亨利。”
电话响了,哈蒙德走过去接电话。吴琢磨着另一种方式来据理力争。但是事实上,在经过了漫长的五年之后,侏罗纪公园已接近竣工,约翰·哈蒙德再也不听他的了。
曾经有一大段时间,哈蒙德对吴简直是言听计从。尤其是哈蒙德最初雇用他的时候,那时亨利·吴还只是一位二十八岁的研究生,正在攻读史丹福大学诺曼·艾瑟顿实验室的博士学位。艾瑟顿的去世使实验室陷入一片混乱和沉痛哀悼之中,没有人知道研究基金或博士研究项目会有什么变化。实验室的前途莫测,人心不定;人们为各自的前途忧心忡忡。
葬礼结束两星期之后,约翰·哈蒙德前来探望吴。在实验里人人都知道艾瑟顿和哈蒙德有点关系。虽然其中详细情形一直晦暗不明,但是,当时哈蒙德对吴单刀直入,令他难以忘怀。
“诺曼一直夸你是他的实验室里最出色的遗传学家,”他说,“你现在有什么计画吗?”
“我不知道。搞搞研究吧。”
“你想在大学里谋职吗?”
“是的。”
“那你就搞错了,”哈蒙德出言尖刻,“如果你还珍重自己才能的话,你就不会这么做。”
吴费解地眨眨眼问道:“为什么?”
“因为,让我们面对事实,”哈蒙德说道,“因为大学已不再是国家的知识中心。把它看成中心的想法本身就很荒缪。现在的大学里根本是一潭死水。你不用表现得那么大惊小怪嘛,我又不是在谈论什么你一无所知的事情。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所有真正需要的发现都是出自私人的实验室,雷射、电晶体、小儿麻痹症疫苗、微晶片、全像(编者按:hOlOgram,利用雷射光拍摄的立体相片)、个人电脑、磁共振呈像、以X光断层扫描装置拍摄照片,这类例子不胜枚举。这些发明在大学里绝迹已经有四十年了。如果你想在电脑或遗传学方面有所建树,就别到大学去。千万千万别去。”
吴无言以对。
“天哪!”哈蒙德说道,“你必须透过多少程序才能开始一个新的研究项目?多少份资助申请书、多少份表格、多少次批准?还有程序委员会、系主任、大学资金委员会,如果你需要增加工作空间那该怎么办?如果你需要增加助手呢?光是申请这些就需要花多少时间啊?一位杰出的人才是不可能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填写表格和与委员会打交道上面的。人生太短暂了,而研究DNA的过程则太漫长。每个人都想成名。如果你想成就一番事业,就别去大学。”
在那段日子里,吴正好迫切地想一举成名。哈蒙德的一番话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我谈的是工作,”哈蒙德继续道,“真正的成就。一名科学家的工作需要什么呢。他需要时间,需要金钱。我现在想谈的是提供你一笔保证持续五年,每年一千万美元的基金,总共五千万美元,没人会来指使你该怎么花它,你自行运用。任何其他人都无权干涉。”
“这个条件听起来好得令人难以相信。吴沉吟良久,最后说,“交换的条件是……?”
“向不可能做一次试探,”哈蒙德说,“尝试一下某种可能办不到的事情。”
“包括些什么呢?”
“我不谈细节,但大致的范围是涉及爬虫类的无性生殖。”
“我并不以为那是不可能的,”吴说道,“要使爬虫类进行无性生殖比哺乳动物要容易一些。假如出现某些根本性改革的话,无性生殖恐怕就是这十到十五年内的事情了。”
“我这儿有五年时间,”哈蒙德说道,“还有一大笔钱,给那位现在就愿意尝试的人。”
“我的工作成果可以发表吗?”
“事情终了时可以。”
“不能马上发表吗?”
“不行。”
“但最后是可以发表的?”吴问道,咬住这点不放。
哈蒙德哈哈大笑,“你尽管放心。如果你成功了,全世界都会知道你的成就,我可以保证。”
现在全世界似乎真的要知道了,吴思忖道。已经过五年艰苦的努力,再过一年他们就要向大众开放公园。当然,这些年的情况不是完全像哈蒙德曾经许诺的那样。曾有一些人来指使吴,命令他该做什么,而且也曾多次承受过可怕的压力。加上工作本身也发生了偏移——一旦他们开始明白,恐龙与鸟类是那么相似时,这工作就不是什么爬虫类的无性生殖了。这是鸟类的无性生殖,一个截然不同的主题,而且比原先预料的要困难得多。近两年来,吴主要是充当管理者,负责督导一组组的研究人员和一个个由电脑操纵的基因序列库。管理并不是他热衷的工作,也不是他当初讨价还价想做的事。
尽管如此,他还是成功了。他做到了没人真正相信能够做到的事情,起码没人相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办到。亨利·吴原以为凭着他的专业知识和努力,他应该对这一切发生的事情有一定的决定权和发言权。可是情况恰恰相反,他发现自己的影响力正在一天天减弱。恐龙已经存在,制造恐龙的程序已完善到成为常规的程度。技术也已经成熟。于是约翰·哈蒙德将不再需要亨利·吴了。
“那倒挺好,”哈蒙德对着电话听筒说道。他听了一会儿,冲着吴笑了笑,“好的,可以。好的。”他挂了电话,“我们刚才谈到哪里啦,亨利?”
“我们在谈论第二阶段的突变。”吴说。
“噢,是的。我们以前还对其中一部分做过改进,亨利——”
“我晓得,可是你不明白——”
“请原谅,亨利,”哈蒙德说道,话中流露出不耐烦的语气,“我真的明白。而且我必须坦白告诉你,亨利。我认为没有理由将真实的东西加以改进。我们对基因组所做过的任何一次改变都是由自然法则或是客观必要性所造成的。我们将来还会做其他的改变,以防御疾病,或是为其他目的。但是我们并不认为只因为我们觉得这样做会更好,就应该改造真实的东西。现在我们的公园里已经有真正的恐龙,这些才是我们的职责,亨利。这就是诚实,亨利。”
说罢,哈蒙德便面带微笑地打开房门,让他出去。
第六章 控制
葛兰注视着光线黯淡的控制室里所有的电脑监视器,觉得它们很碍眼。葛兰不喜欢电脑。他知道电脑使他显得落伍,就像一名过时的老学究一样,但他还是满不在乎。替他工作的一些年经人对电脑有一种真正的感觉,一种直觉。葛兰却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他只觉得电脑是一种陌生而充满神秘感的机器。即使是操作系统和应用程序之间的基本区别也会使他晕头转向、垂头丧气,简直就像迷失在他茫然无知的异国他乡似地。但他注意到金拿罗此刻却显得轻松惬意,马康姆则显得悠然自得,鼻孔里轻轻吐气就好像一头大猎犬正在嗅着猎物的踪迹的模样。
“你想了解控制装置吗?”约翰·阿诺在控制室的旋转椅中转过身来说道。这位总工程师四十五岁,身材瘦削、烟不离口、有点神经质。他睨视着室内其他的人,“我们拥有令人难以置信的控制装置。”阿诺说着点燃了另一根烟。
“举个例子来说吧。”金拿罗说。
“例如追踪动物。”阿诺按下控制台上的一个按钮,垂直玻璃图随即亮了起来,显示一幅由参差不齐的蓝线构成的图案,“那是我们未成年的霸王龙属的雷克斯龙,是小雷克斯龙。这是它在过去二十四小时以内在公园里的全部活动足迹。”阿诺又按了一下按钮,“往前二十四小时。”再按一下,“再往前二十四小时。”
图中的线条错综交叠,好像顽童的涂鸭似地,不过这只限于一个靠近环礁湖的东南侧的区域。
“再经过一段时间,你就会感觉出它经常出没的范围,”阿诺说道,“它年纪还小,所以只待在靠近水的地方,而且远离成年的大雷克斯龙。你把大雷克斯龙和小雷克斯龙同时亮出来,就会发现它们的活动范围从不相交。”
“大雷克斯龙现在在哪里?”金拿罗问道。
阿诺按下另一个按钮。图像被清除了,按着一个闪光点及其代码出现在环礁湖西北方的区域中,“他就在那里。”
“那小雷克斯龙呢?”
“别急,我会让你看看公园里的每一只动物。”阿诺说道。图像又亮起来,就像是一株圣诞树,几十个亮点同时闪烁着,每个都标有一个代码,“这就是此时此刻二百三十八只动物的所在位置。”
“这有多精确呢?”
“精确到误差不超过五英尺。”阿诺吸了一口烟,“我们这么说吧:你开车出去,马上会看到动物就在那里,正好和图上所显示的一模一样。”
“图像多久会更新一次?”
“每隔三十秒钟一次。”
“哇,挺勤快的嘛,”金拿罗说道,“图像要如何更新呢?”
“我们在公园四处布满动作感应器,”阿诺说道,“大部分是采用硬电线,一部分采用无线电遥测。当然罗,动作感应器通常不能说出动物的种类,但我们可以直接从电视屏幕上辨认影像。即使当我们不在观看电视监视器时,电脑还在观看,并且在检查着每只动物的所在位置。”
“电脑出过错吗?”
“只在幼龙身上出过错。它们的身影太小了,有时会使电脑混淆。不过我们并不担心,幼龙们几乎都待在成群的成年龙附近,而且我们还有分类统计。”
“那是什么?”
“电脑每十五分钟会统计一次各类动物,”阿诺说道,“就像这样。”
动物总数二百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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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类 预计 发现 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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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龙 二 二 四·一
玛亚龙 二十一种 二十一种 三·三
剑龙 四 四 三·九
三角龙 八 八 三·一
始秀颚龙 四十九 四十九 三·九
方胸甲龙 十六 十六 三·一
迅猛龙 八 八 三·○
雷龙 十七 十七 三·一
鸭嘴龙 十一种 十一种 三·一
双脊龙 七 七 四·三
翼手龙 六 六 四·三
棱齿龙 三十三 三十三 二·九
披甲龙 十六 十六 四·○
戟龙 十八 十八 三·九
短角龙 二十二 二十二 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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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计 二百三十八 二百三十八
“你在这里所看到的,”阿诺说道,“是一种自成一体的统计程序。它并不以追踪数据为依据,而是提供一个全新的视角。整体的构想是:电脑不可能出差错,因为它对两种不同的搜集资料方式作比较。如果有一只动物失踪了,我们会在五分钟内掌握这个情况的。”
“我明白了,”马康姆说,“这个程序有没有受过实际的检验呢?”
“啊,从某方面来说,可以说受过吧,”阿诺说道,“我们这里出现过几次动物死亡事件。有一只方胸甲龙因被树枝缠身而窒息死亡。剑龙一直患有肠道疾病,其中一只因病重死去。有一只棱齿龙摔了一跤,折断了脖子。在任何一种情况下,只要哪只动物一停止活动,数字统计就会停止,电脑随即发出通知信号。”
“在五分钟以内?”
“是的。”
葛兰说道,“最下方那一栏显示的是什么?”
“动物的发行版。最新版本是四·四或是四·三。我们正考虑进到四·四版。”
“版本号?你是说这就像软体一样?新的发行版?”
“嗯,是的,”阿诺说道,“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和软体是一样的。当我们在DNA中发现有技术性瑕疵时,吴博士主管的实验室就必须制作出另一种新的版本。”
想到要把活生生的动物按照软体一样来编号并不断接受更新和修订,葛兰感到十分困惑。他说不清这究竟是为了什么,这种想法太新奇了,他本能地感到不自在。他们毕竟是生物呀……
阿诺一定也注意到他面部的表情了,因为他接着说道,“葛兰博士,对这些动物抱有不切实际的想法是毫无意义的。重要的是每个人都应该记住这些动物是被制造出来的。是人制造出来的,有时候也会出差错。当我们发现出了差错时,吴博士的实验室就必须研制另一种新版本。我们需要追踪掌握我们已拥有什么样的版本。”
“对对,当然是这样,”马康姆不耐烦地说,“不过让我们再回到计数问题上来。我的理解是,所有的计数都是依据动作感应器来完成的吧?”
“没错。”
“这些感应器遍布整座公园吗?”
“它们覆盖了百分之九十二的陆地面积,”阿诺说,“只有少数几个地方我们不能使用。比如说我们无法在丛林的河流上使用,因为水势流动和从水面腾起的气体对流会弄坏感应器。但是在其他地方,它们几乎无所不在。如果电脑追踪一只动物进入未受感应器覆盖的地区,它会记住,然后保持观察,等它再度出现。如果它没有再现,电脑就会发出警报。”
“听我说,”马康姆说道,“你这里所显示有四十九只始秀颚龙。假如我怀疑其中有一些种类的数字实际上不准确的话,你又怎么向我证明我是错误的呢?”
“有两个方法,”阿诺说道,“首见,我可以对照其他假定的始秀颚龙来追踪单只的行动。始秀颚龙是群居动物。他们常成群结伴。我们公园里有两个始秀颚龙群,因此每一只恐龙应该要不就是在A群,要不就是在B群。”
“原来是这样,不过——”
“另一种方法是直接视觉的观察,”他继续说道。他猛按了一下按钮,只见一部监视器上飞速闪过一只只始秀颚龙的身影,编号从一到四十九。
“这些图像是……”
“目前的标识影像。在最近五分钟内的。”
“如果你想看的话,就可以看见所有的动物啦?”
“是的。每当我想看时,我便可以用眼睛综览所有的动物。”
“怎么控制他们身体的活动呢?”金拿罗问道,“他们会越出被划定的范围吗?”
“绝对不会,”阿诺说道,“这些动物代价昂贵,金拿罗先生。我们对他们关怀备至。我们有多重障碍物。首先,有深沟。”他按下一个按钮,显示板上亮起一个由橙色条状构成的网路,“这些壕沟的深度从来不低于十二英尺,沟内灌满了水。对于体积较大的动物,壕沟可达三十英尺深。其次还有电网。”鲜红色的线条在显示板上闪亮,“我们现在拥有长五十英里、高十二英尺的电网,其中有两英里环绕着小岛。公园内所有的电网都载有一万伏特的电压。这些动物很快就学乖了,不会去靠近电网。”
“可是如果有一只家伙真跑出去呢?”金拿罗问道。
阿诺的鼻子哼了一声,随手捻熄了香烟。
“这只是假设,”金拿罗说道,“万一发生这种事呢?”
马尔杜清了清嗓子,“我们就出去把那只动物弄回来,”他说道,“我们有许多手段,泰瑟枪啦,电网啦,还有麻醉枪。全都是非杀伤性的,因为正如阿诺先生所说的,这些动物代价昂贵。”
金拿罗点了点头,“可是如果有一只家伙跑出小岛呢?”
“那它将在二十四小时内死去,”阿诺说道,“它们是遗传工程制造出来的动物,没有能力在现实世界中生存。”
“那么控制系统本身又怎么样呢?”金拿罗说道,“不会有人去瞎搞吗?”
阿诺摇摇头,“这是一个经过加强的系统,电脑在各方面都是独立的,有独立的电源和独立的备用电源。系统和外界没有通讯联系,因此不可能透过(编者按:modem,一种讯号转换设备)而受到远程影响。电脑系统绝对安全可靠。”
谈话停顿了片刻。阿诺猛吸一口烟,“这系统真他妈的太神奇了,”他说道,“真他妈的太神奇了。”
“照这样看来,”马康姆说道,“你们的系统运行得那么好,你们是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罗?”
“我们的问题不计其数,”阿诺说着扬起一边的眉毛,“但没有一件是你们所担心的事情。我猜想你们担心这些动物会逃跑,逃到大陆上去,去搅个天翻地覆。我们压根儿都不操这份心。我们觉得这些动物娇生惯养,弱不禁风。他们在六千五百万年之后被带回到另一个世界上,这个世界与它们当初所离开、所适应的那个世界迥然不同。为了关心照料他们,可把我们折腾惨了。”
“你得想到,”阿诺继续说道,“人类在动物园里饲养哺乳动物和爬虫类已有几百年的历史。因此我们已掌握了许多有关照料大象和鳄鱼的知识。可是以前从未有人尝试过照料恐龙。他们是新的动物,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这些动物身上的疾病是我们最大的顾虑。”
“疾病?”金拿罗立刻警觉起来,“有可能让游客也染上他们的疾病吗?”
阿诺又哼了下鼻子,“你有没有从动物园的鳄鱼那边被传染过感冒呢?动物园方面并不担心这个。我们也不担心。我们担心的是动物因患病而死去,或是将疾病传染给其他动物。不过对此我们也有一些监视程序。你想看一下大霸王龙的健康档案吗?它的疫苗注射记录,还有它的牙科记录?这可值得一看——你应当看看兽医是怎样刮洗那些大犬齿以防止龋齿……”
“现在不看,”金拿罗说道,“你们的机械系统怎么样?”
“你是指游览路线吗?”阿诺问道。
葛兰猛然抬起头:游览路线?
“我们还没有哪条游览路线已开始运行,”阿诺说道,“我们开辟了丛林河游览线,游船沿着河流的路线航行。我们还开辟了鸟舍中心游览线,但是还没有投入运行。公园开放时将推出基本的恐龙游览线——就是你几分钟以后要开始的游览。其余的游览线将在公园开放十二个月以后,在第六条线上开辟。”
“且慢,”葛兰说,“你们将开辟游览路线吗?就像一座游乐园?”
阿诺回答说,“这是一座动物公园。我们对不同地区安排了参观线路,我们把它称为游览路线。情况就是这样。”
葛兰愁眉紧锁。他再度感到忧虑不安。他不喜欢把恐龙放在游乐园里供人观赏这个主意。
马康姆依然问个不停,“你可以从这间控制室里操控整座公园吗?”
“可以,”阿诺答道,“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可以单独一人进行操控。我们在公园四处设置了足够的自动化装置。电脑可以连续四十八小时在无人监督的情况下自行追踪动物、供给他们饲料、注满饮水槽。”
“这就是乃德瑞先生设计的系统吗?”马康姆问道。丹尼斯·乃德瑞正坐在房间远处角落里的电脑终端机旁,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打字。
“不错,正是如此。”乃德端看着键盘,头都不抬地说道。
“这个系统真绝。”阿诺自豪地说。
“说得没错,”乃德瑞心不在焉地说,“只有一、两处小故障需要解决。”
“好吧,”阿诺说道,“我看参观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了,因此除非你还有其他问题……”
“我还有一个问题,”马康姆说道,“是关于研究方面的。你向我们展示了你能够追踪始秀颚龙,能够将他们进行个别直接显像。你能不能够对他们作群体研究呢?进行测量或诸如此类的研究?假如我想了解他们的身高和体重,或是……”
阿诺按了几下键钮,显示器上出现了另一个画面(请参照图表六)。
“这一切我们都能完成,而且非常迅速,”阿诺说道,“电脑在读显示幕的过程中截取测量数据,因此它能够迅速地被转换成图表。你在这里可看到我们有一幅动物种群的常态泊松分布图(编者按:po-issondistribution,以多次独立实验说明微少可能发生的事件之可能性分布情形)。根据此图表示,大多数动物接近平均中心值,少数动物大于或是小于乎均值,而处在曲线的尾部。”
“你期望看到这样的图表。”马康姆说道。
“是啊。任何健康生物种群都会显示出这种常态分布。那么,”阿诺边说边点燃了另一根烟,“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没有了,”马康姆说道,“我需要了解的情况都已经知道了。”
当他们举步朝外走去时,金拿罗说道,“我觉得这似乎是一个相当好的系统。我看不出这些动物能有什么办法逃出这个岛。”
“是这样吗?”马康姆说道,“我却认为它们逃得出去,这是显而易见的。”
“且慢,”金拿罗说,“你认为已有动物逃出去了吗?”
“我知道有动物已经逃出去了。”
金拿罗说道,“可是怎么会呢?你都亲眼看见了。他们能够清点全部的动物,能够直接监视全部的动物。他们任何时候都知道所有动物的所在位置。怎么可能会有一只动物逃走呢?”
马康姆笑了,“这是相当明显的,”他说道,“问题是你怎样做出假设。”
“你怎样假设?”金拿罗皱着眉头重复道。
“是啊,”马康姆说道,“听我说,发生在侏罗纪公园里的基本状况是,科学家和技术专家一直在试图创造一个全新的、完整的生物圈。控制室里的科学家期望见到一个合乎自然的世界,就像他们刚才用图表所显示的那样。但稍加思考就会发现,要想在这个岛上达到理想的常态分布是得绞尽脑汁的事情。”
“是这样吗?”
“是的。根据吴博士先前对我们所做的介绍,像那样的动物种群分布图表是绝不应该出现的。”
“为什么呢?”
“因为那是生物种群的常态分布表。而确切地说,侏罗纪公园内的情况却不是这么回事。侏罗纪公园并不是个真实的世界。人们打算把它变成一个受到控制的世界。它只是在模仿自然界而已。从这层意义上来说,它是一座真正的公园,颇似一座以规则的几何图形布局的日本花园。如果你愿意的话,自然,甚至可被假造得比实物更加自然。”
“我想你把我弄糊涂了。”金拿罗略带困惑的神情说道。
“我相信这趟参观活动会使一切明朗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