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应该怎样形容阿特米斯·法尔呢?不少精神医学专家曾经做过尝试,但是统统失败了。主要原因在于阿特米斯的智商实在太高了——他骗过了每一项测试。阿特米斯把世界上最伟大的医学专家都弄得晕头转向,甚至还把其中不少人送进了疯人院。
毫无疑问,阿特米斯是位少年天才。但是为何拥有如此卓越才智的人物居然甘愿犯险,从事各种充满挑战、极度危险的活动呢?这个问题看来只有他自己才能回答,而他却喜欢沉默不语。
也许绘出阿特米斯精确肖像的最好方法是聊聊他的第一次冒险经历,这次事件至今仍脍炙人口。我是从受害人的第一手访谈资料中整理出这篇报道的,随着故事的展开,你会认识到做到这点可真不容易。
故事开始于几年前,二十一世纪刚亮起它的曙光。阿特米斯·法尔立志复兴家族财富,特别为此策划了一个行动方案。这个计划可能会颠覆人类文明,并使整个星球陷入跨种族战争。
当时他才刚刚十二……
第一章 精灵之书
胡志明市
正是夏季,无论是谁都会觉得炎热难当。不用说,如果不是有重要事情迫在眉睫,阿特米斯·法尔是绝对不愿意忍受这种苦楚的。这件事对于他心中的伟大计划而言,至关重要。
太阳和阿特米斯并不搭调,暴露在阳光里的他看起来状态很糟糕。长时间呆在显示器前的室内生活,使他的皮肤失去了青春的光彩。他苍白得像只吸血鬼,一晒到太阳光就烦躁不安。
“我希望这次不会又是白费力气,巴特勒。”他说,声音柔和而清晰。
“特别是在开罗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带点温和的斥责。上次他们听了巴特勒线人的情报千里迢迢跑到了埃及,结果却一无所获。
“不,主人,这次我有把握。阮是个聪明人,不会瞎捣乱。”阿特米斯身边那个叫巴特勒的人回答说。
“嗯。”阿特米斯低声应了一声,他不大相信。
路过的人如果听到这个欧亚混血的大块头对男孩尊称“主人”,肯定会非常吃惊的。毕竟,这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但是他们可不是普通的关系,这两个人也绝非普通的游客。
他们坐在东开街一个路边咖啡馆外边,看着当地少年骑着电动自行车绕过广场。
阮迟到了,阳伞所提供的可怜兮兮的一小片荫凉根本没法让阿特米斯的心情好起来。但是沮丧只是他每天的习惯罢了。在闷闷不乐下面,还生存着一点希望的火花。这次旅行真的能有收获吗?他们会找到那本书吗?他对这次旅行,寄予了太多期望。
一个服务生匆匆忙忙跑到他们桌前。
“还需要茶吗?先生?”他一边问一边猛点头。
阿特米斯叹口气。“少给我演戏,坐下吧。”
“但是,先生,我是个服务生。”服务生本能地转向巴特勒,毕竟他才是大人。
阿特米斯轻轻敲了敲桌子,以吸引那个人的注意力。
“你穿着手工缝制的路夫鞋、丝制衬衫,戴着三只金制印章戒指。你的英语带些牛津腔,指甲光洁圆润,看得出来最近刚刚修剪过。你不是服务生,你是我们的接头人阮春。你之所以用这么可笑的伪装,是为了检查我们有没有带武器。”
阮的肩膀塌了下来。“确实如此。太神奇了!”
“光凭一个破围裙是扮不了服务生的。”阿特米斯嘲讽地说。
阮坐了下来,往一只小瓷杯里倒了些薄荷茶。
“让我来告诉你我们的武器情况,”阿特米斯继续说,“我没带武器。但是这儿的巴特勒,我的……唔……管家,在他的肩挂式枪套里有一支西格绍尔手枪,靴子里插着两把伯劳飞刀,他的袖子里藏着一支德林加双管手枪,手表里有条能绞死人的细索,有三颗眩晕手榴弹藏在不同口袋里。还有别的吗,巴特勒?”
“短棍,先生。”
“噢,对!他衬衫下面还塞着一只上好的老式滚球短棍呢。”
阮把杯子举到唇边,他的手直打颤。
“别害怕,阮先生,”阿特米斯微笑,“这些武器不会用在你身上的。”
但阮看起来并没得到安慰。
“不,”阿特米斯继续说,“根本用不着这些武器,巴特勒就能以上百种毫不重样的方法送你上西天。虽然我肯定只要一种就够了。”
阮这下彻底被吓呆了。阿特米斯总是能在人们身上得到这种效果。一个苍白的少年,说话方式却充满权威,语句和用词完全是一副强势的大人模样。阮以前曾经听说过法尔这个姓氏——国际上有谁没听过这个姓氏呢——但是他以为他会面对老阿特米斯,而不是这个男孩。虽然“男孩”这个词看起来对这位苍白的少年并不公道。还有这个巨人,巴特勒。很显然,他能用他的巨掌像折根小树枝一样折断人的脖子。阮开始觉得就算给他再多钱,也不值得再和这两个奇怪的家伙多待一分钟了。
“现在我们来谈正事,”阿特米斯说着把一个微型录音机放在桌上,“你回复了我们的网络广告。”
阮点点头,他开始急速地祈祷自己的信息是准确的。
“是的,先生……法尔先生。您在找的东西……我知道它在哪儿。”
“真的?我是否应该把你的话当真?你可能会把我引进圈套里。我的家族可不是没有仇家的。”
巴特勒突然抬手一挥,一把抓住了主人耳边的一只蚊子。
“不,不,”阮连连说道,他伸手去拿皮夹,“在这儿,看。”
阿特米斯研究了下这张拍立得照片。他的心立刻狂跳起来。它看起来有戏,但是这个年头,用台电脑和扫描仪,可以伪造出任何东西。照片上有一只手从重重阴影中伸了出来。这是一只斑驳的绿色的手。
“嗯,”他低声说,“解释一下。”
“这个女人,她是个治疗师,住在图朵街附近。她替人治病,以换取米酒。她成天都是醉醺醺的。”
阿特米斯点点头。这很有意思。酗酒。这点和他的一个研究发现相符。他站了起来,抚平他白色保罗衬衫上的皱痕。
“很好。带路,阮先生。”
阮暗自喘了口气,抹去了细长胡须上的汗珠。
“我只提供信息。我们约好这样的。我可不想有诅咒落到我头上来。”
巴特勒老练地掐住了线人的后颈。
“我很抱歉,阮先生,但是您可以做选择的时机早就没有了。”阿特米斯以他那特有的语调说。
巴特勒把不断抗议的越南人揪到了他们租来的一辆吉普车前,在街道平坦的胡志明市,或者当地人仍习惯称呼的西贡,本来没必要开这种车,但是阿特米斯就是喜欢干些与众不同的事儿。
拥挤的街道上,吉普车像一只笨拙的大乌龟般缓慢前进着。让人痛苦的缓慢速度,使得堆积在阿特米斯胸中的热望越来越折磨人,他再也压抑不住了!他们的苦苦寻觅终于要结束了吗?在经过六次错误讯息跨越三个大陆之后,这个酒鬼治疗师会是彩虹尽头的黄金吗?阿特米斯几乎要轻笑出声了。“彩虹尽头的黄金。”开玩笑,这样的事可不会天天发生。
电动自行车像鱼群中的鱼儿们一样分向了两边。人群看起来永无尽头。就连小巷里也塞满了人,到处是小贩和讨价还价的人。厨子们把鱼头丢进炒菜锅里,热油滋滋作响,小淘气鬼们在他们脚边挤来挤去,试图找到一些无人看守的值钱东西。其他人坐在荫凉处,在掌上游戏机上拼命磨他们的大拇指。
阮的汗已经浸透了卡其布上衣。这并不是因为空气的潮湿,这种湿度他早就习惯了,而是因为整个可恶的状况。他应该有点头脑,早该想到要找这种东西的准没有什么好事。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他能够脱身,一定改邪归正,再也不去回应可疑的网上征求广告,当然也再不和欧洲危险人物的儿子们打交道了。
吉普车只能开到这里了,小巷已经窄得再也无法通过。阿特米斯转头对阮说:“看起来我们必须步行了,阮先生。如果你高兴就只管逃跑,但是你就期待着肩胛骨中间的剧痛吧,致命的痛!”
阮偷偷瞥了眼巴特勒。巨人的眼中是一片深蓝,深到了几近黑色。他的双眼之中没有丝毫仁慈。“别担心,”阮小心地说,“我不会逃跑的。”
他们下了车。上千道怀疑的目光落到了他们身上,一直跟着他们走过热气蒸腾的小巷。一个倒霉的扒手想偷巴特勒的钱包。男仆瞧都没向下瞧一眼,就折断了这人的手指。之后人们立刻为他们让出了一片宽敞的空间。
小巷越来越窄,渐渐变成了一条有车辙的弄堂。污水和排水管就直接散在泥地上。残疾人和乞丐蜷缩在稻草席上。这条弄堂的多数居民根本没有东西可以施舍给他们,当然这三人例外。
“唔,”阿特米斯问道,“她在哪儿?”
阮伸出手指了指一个生锈的防火梯下面黑暗的三角空间。
“那儿。在那下面。她从不出来。就算要买米酒,她也会派人去买。现在,我能走了吗?”
阿特米斯没有回答,而是小心翼翼地走过泥泞的弄堂,到了防火梯下的隐蔽处。他能分辨出阴暗中鬼鬼祟祟的动静。
“巴特勒,把我的眼镜递给我好吗?”
巴特勒从腰带中抽出一副夜视镜,交在了阿特米斯伸出的手掌上。调焦马达嗡嗡地响了起来,开始适应周围幽暗的光线。
阿特米斯将眼镜戴在了脸上。所有事物都变成绿荧荧的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将目光转向蠢动中的黑影。有个东西蹲在一张酒椰叶席子上,在几乎并不存在的阳光下不安地移动着。阿特米斯仔细调好焦距,镜片中的景象更清晰了。那个人形非常矮小,异常地小,裹在一条脏兮兮的披肩里。一堆空酒瓶半埋在她周围的泥泞里。一只手臂从披肩里伸了出来,看起来它是绿色的,但是现在所有其他东西看起来也都是绿色的。
“夫人,”他说,“我有事找您。”
那人的头困倦地摇晃着。
“酒,”她说,“酒,英国人。”她的声音非常刺耳,仿佛指甲刮过黑板一样。
阿特米斯微笑了。语言的天分,厌恶光线。准确无误,准确无误。
“实际上,我是爱尔兰人。现在,可以聊聊我的事吗?”
治疗师狡猾地伸出一根瘦骨嶙峋的手指摇了摇,“先给酒,再谈事。”
“巴特勒?”
保镖把手伸进了一只口袋里,取出半品脱上好的爱尔兰威士忌。阿特米斯接过瓶子,有意戏弄地把它举在黑暗之外。他刚把夜视镜摘下来,那只鸡爪似的手就从黑暗中飞快伸出,抢走了威士忌。一只斑驳的绿手。确认无疑!
阿特米斯强咽下了胜利的大笑。
“给我们的朋友付清酬金,巴特勒。全部付清。记住,阮先生,这件事仅限于我们双方知道。你不希望巴特勒再来找你,是吧?”
“不,不,法尔大人。我会守口如瓶的。”
“最好如此,不然巴特勒会永久把它封起来。”
阮一接过酬金,就飞奔着跑出了小巷,他是如此欣慰自己居然还活着,以至于根本就没顾得上去点那捆美钞。这可不像他的作风。以往无论任何场合,他都是头脑清醒的。酬金共有两万美金,对于一次只有半小时的工作而言,这报酬真是丰厚。
阿特米斯转回身看向治疗师。
“现在,夫人,您手里有样我想要的东西。”
治疗师伸出舌头舔净了嘴角的最后一滴酒液。
“唔,爱尔兰人。头疼、牙疼,我都治。”
阿特米斯又戴上了夜视镜,蹲到了老女人的高度。
“我非常健康,夫人,除了对尘螨有点轻微过敏,我想即使是您也对此无能为力。不!我想向您要的是您的书。”
治疗师僵住了,披肩下的眼睛忽然闪出光芒。
“书?”她谨慎地说,“我不知道什么书,我是个医生。你想要书,就去图书馆。”
阿特米斯极其耐心地叹了口气。“你不是医生,你是个精灵。不管你喜欢用哪国语言来描述自己,都是精灵。我想要你的书。”
好长一阵时间,那个生物一言不发,然后她抛开了头顶的披肩。在夜视镜的绿色视野中,她的脸庞像只万圣节的面具一样忽然出现在阿特米斯面前。精灵两只狭长的金色眼睛下面,是弯如钩状的长鼻子。她的耳朵尖尖的,皮肤因为酗酒已经融化成油灰一般。
“如果你知道那本书,人类,”她缓慢地说,努力地和威士忌的麻醉功效作战,“那么你就知道我手上的魔力。我打个响指就能杀了你!”
阿特米斯耸耸肩。“我不这么认为。看看你自己吧,你都快死了。米酒已经使你的感觉变得迟钝,你的魔力已经减弱到只能治治疣疮了,真可怜。我来这里是为了救你,报酬是那本书。”
“一个人类要我们的书能做什么?”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你只需要知道你的选择就好了。”
精灵的尖耳朵颤动着。“选择?”
“一,你拒绝给我们书,我们回家去,留下你烂在这条下水道里。”
“好,”精灵答道,“我就选这个。”
“啊不,别这么心急。如果我们离开时没拿到书,你不出一天就会死掉。”
“一天!一天!”治疗师大笑起来,“我会比你们多活一个世纪!即使是被困在人类世界的精灵也能活上几个世纪。”
“身体里有半品脱圣水的话,就不一样了。”阿特米斯说,他拍了拍现在已经空了的威士忌瓶子。
精灵脸色变得苍白,然后尖叫起来,一声可怕的尖声哀号!
“圣水!你谋杀我,人类!”
“没错,”阿特米斯承认,“现在它随时就要开始燃烧了。”
精灵试探性地戳戳自己肚子,然后问:“第二个选择呢?”
“现在肯听我的话了?很好。选项二,你给我书,只需要三十分钟,然后我把你的魔力还给你。”
精灵的下巴掉了下来。“把魔力还给我?不可能。”
“可能。我有两个小瓶,一瓶是从塔拉圆环下六十米的精灵井里取来的春之水,塔拉圆环也许是世上最神奇的地方。这个水可以中和圣水。”
“另一瓶呢?”
“另一瓶是一点儿人造魔法,一种专吃酒精的病毒,混和了成长试剂。它可以洗去你身体内的每一滴米酒,去除你对酒的依赖性,甚至能强化你衰弱的肝脏。喝下去有点不好受,但是一天之后你就可以自由飞翔了,就跟又回到一千岁时一样。”
精灵舔了舔她的嘴唇。能够重返精灵一族?真有诱惑力。
“我怎么知道应不应该信任你,人类?你已经对我玩过一次花招了。”
“问得好。我们这样来交易吧,我先给你春之水以表诚意,然后,等我看一眼你的书后,你可以得到增强你体力的药剂。要么接受,要么拉倒。”
精灵思考着。痛楚已经蹿到了她的腰间。她伸出手来。
“我接受。”
“我猜你也会接受的。巴特勒!”
巨人男仆打开一只用粘扣带封好的软包,里面装着一支注射器和两只小瓶子。他把色泽清澈的那瓶液体装进注射器,并将它注射进精灵又湿又冷的胳膊。精灵的身体一下子就僵硬了,但是马上又松驰下来。
“好强的魔力!”她喘了口气。
“是很强,不过等我给你打了第二针,你自已的魔力就回来了,会比这个更强呢!现在,我要书。”
精灵把手伸进脏兮兮的长袍里,四处翻找,这段时间对阿特米斯来说足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屏住了呼吸。书就要到手了,法尔家族将重振雄风,一个新的帝国即将崛起,阿特米斯二世将成为帝国的皇帝。
精灵的手抽了出来,她的拳头紧握着。
“不管怎么说,它对你是没用的,书是用精灵语写的。”
阿特米斯点点头,他没有说话。
精灵张开骨节嶙峋的手指。她的手上放着一本金色的小册子,只有火柴盒那么大。
“在这儿,人类。你的时间是三十分钟,只有三十分钟。”
巴特勒虔诚地接过这本小册子,然后打开一台数码相机,开始拍摄每张书页的照片,小册子中的那些纸薄如蝉翼。这个过程只用了几分钟。等到他拍完,整本书已经存进了相机的存储卡里。阿特米斯可不敢在信息处理方面冒风险。众所周知,机场安检机曾经把不少重要存储碟片上的信息洗得一干二净,所以他命令巴特勒把文件传到了他的手机里,又用Email把文件发到了都柏林的法尔庄园。不到三十分钟,囊括了“精灵之书”所有符号的文件就安安稳稳地存在了法尔家族的网络服务器上。
阿特米斯把小册子还给了它的主人。
“与您合作,非常愉快。”
精灵突然跪了下来:“另一剂药呢,人类?”
阿特米斯微笑道:“哦,是的,帮你恢复魔法的那一针。我记得我答应过你。”
“是的,你答应过我。”
“很好。但是在我们打第二针前,我必须警告你,清洗的过程可并不愉快。你一点都不会喜欢的。”
精灵指指她周围的一堆脏东西:“你以为我喜欢这些吗?我希望能再飞起来!”
巴特勒装上了第二瓶针剂,把这一针直接注射进了精灵的颈动脉。
精灵立即倒在了席子上,她的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我们该走了,”阿特米斯说,“一百年份的酒一下子离开她的身体,怎么着都不可能是好看的画面。”
巴特勒家族已经侍奉法尔家族几个世纪了。实际上有几位知名的语言学家认为,这就是“管家”(butler)这个名词的来源。关于这种不同寻常的关系,最早的纪录出现在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期间,维吉尔·巴特勒与领主胡高·法尔签下契约,成为他的仆人、保镖兼厨子。
巴特勒家族的小孩子一长到十岁,就会被送到以色列的私人训练中心,在那里学习用于保护法尔家族新生代的专门技艺。这些技艺包括一流的厨艺、枪法,各种武术、急救及信息技术。如果等到他们受训结束,却没有新一代的法尔传人可保护的话,这些年轻人就会马上被人迫不及待地抢聘过去,成为各国皇室成员的保镖,一般是为摩纳哥或沙特阿拉伯皇室服务。
一旦一个巴特勒被配给了一个法尔,他将一直为他的主人服务。这是一个要求很严的工作,而且很寂寞,但是如果你能活到退休,报酬是非常丰厚的。而如果不幸没法活到那一天,你的家庭也将被赠与一份六位数的财产,此外还有每月的抚恤金。
这一代的巴特勒守护小主人阿特米斯已经有十二年之久了,自从小主人诞生起,巴特勒就一直陪在他身边。虽然他们恪守着古老的礼仪,但是他们的关系远远超越主仆关系。阿特米斯是巴特勒生命中最接近朋友的人;巴特勒是阿特米斯生命中最接近父亲的人,尽管他只是个得听命令的仆从。
巴特勒一直默不作声,直到他们登上了从曼谷飞往希思罗机场的飞机,他才开口问道:
“阿特米斯?”
阿特米斯从他的苹果笔记本电脑前抬起头来。他已经开始翻译精灵之书了。
“嗯?”
“对于那个精灵。为什么我们不拿走那本书,然后丢下她任其死掉呢?”
“那样的话,留下的尸体会是一个证据,巴特勒。我们现在这样做,精灵族才不会起疑心。”
“但是那个精灵呢?她知道一切。”
“我想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曾经给人类看过精灵之书的。不过为以防万一,我还是在她的第二针里面加了点遗忘剂。等她最后醒过来时,上周发生的事已经记不清了。”
巴特勒赞赏地点点头。事事超前两步,就是小主人阿特米斯的风格。人们都说他和老主人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其实他们错了。小主人阿特米斯和任何人都不一样,像这样的奇才绝对是前无古人的。
疑虑消除之后,巴特勒继续看他的《枪与军火》杂志,让他的主人专心破解“宇宙之谜”。
第二章 书之破译
到现在你一定已经看出了阿特米斯·法尔这小家伙为实现目标,到底肯做出怎样的努力。但是到底这个目标是什么呢?到底什么奇特的计划会涉及到勒索一个精灵酒鬼呢?答案就是:金子。
阿特米斯的寻金之旅开始于两年前,当时他刚刚迷上上网。他很快就发现了许多非常神秘的网站:外星人绑架、UFO目击,还有超自然现象等。但是最特别的要算精灵族的存在。
搜遍网上数百万兆的数据库,他发现世界上几乎每个国家都有上百条资料提到精灵,每种文明都有其用来形容精灵族的术语。虽然这些术语不尽相同,但毫无疑问,它们所指的都属于同一个隐匿起来的种族。有几个故事提到:每个精灵都带着一本书。那本书据说就是他们的圣经,书中记载了他们的种族历史,还有他们在漫长的一生中必须遵从的戒律。当然,精灵之书是用精灵语写的,对于人类毫无用途。
阿特米斯认为以今天的科技,精灵之书是可以翻译出来的。只要掌握了书中的内容,就可以好好利用这群生物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阿特米斯的座右铭,因此他潜心研究关于精灵族的知识,搜集出了有关精灵特性的一个庞大数据库。但是这还不够。于是阿特米斯在网上登了个广告:爱尔兰商人愿意支付高额美金,只求和精灵见上一面。多数回复都是骗人的,但是胡志明市这趟没白跑。
阿特米斯也许是世上唯一能够充分利用他的最新收获的人。他仍然保有儿童的天真,相信魔法,同时又具有成人的坚定,决心要好好利用这种魔法。如果真有人能从精灵那里拿走点金子,帮他们减减负的话,那个人非阿特米斯·法尔二世莫属。
当他们到达法尔庄园时,天才刚刚破晓。阿特米斯很想把文件立即调到他的电脑里,但是他决定先去探望妈妈。
安琪莉娜·法尔卧病在床。自从她丈夫失踪以后,她就病倒了。神经紧张,医生是这么说的。除了充分休息和安眠药,没有其他治疗方法。她生病已经快一年了。
巴特勒的妹妹茱丽叶正坐在楼梯口。她一直盯着墙,视线都快把墙给烧出个洞了,就连闪闪发亮的睫毛膏也无法让她的脸看上去更柔和一些。阿特米斯以前曾经看到过她这副样子,那次这个表情出现之后,茱丽叶把一个超级不要脸的匹萨小弟摔了个过肩摔。阿特米斯皱皱眉,过肩摔是个摔跤动作,一个少女迷上摔跤这玩意儿,真是不可思议。但是话说回来,毕竟她姓巴特勒。
“出了什么事吗?茱丽叶?”
茱丽叶慌忙站了起来。“是我的错,阿特米斯。显然我让窗帘留了条缝,害得法尔夫人睡不着。”
“唔。”阿特米斯咕哝了一声,他慢慢走上橡木楼梯。
他很担心母亲的状况。如今她已经好久没看过阳光了。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她奇迹般地复原,精神焕发地走出她的卧室,这就意味着阿特米斯超级自由生活的终结。我们的小主人公就得重新乖乖回到学校,再也不能干那些冒险的事业了。
他轻轻地敲了敲双层拱形门。
“妈妈,你醒了吗?”
砰!哗啦!——有个东西砸在门的另一边碎掉了,听起来是很值钱的玩意。
“我当然醒着!这么刺眼的光线,我怎么可能睡得着!”愤怒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
阿特米斯小心地走了进去。一张有着四根帷柱的古董床在黑暗中投下模糊的阴影,一束苍白的光线透过天鹅绒窗帘上的一条缝隙,刺进室内。安琪莉娜·法尔蜷着身子坐在床上。她苍白的手指在昏暗中闪着微微的白光。
“阿特米斯,亲爱的,你去哪儿啦?”
阿特米斯叹口气。她认出了他,这是个好征兆。
“学校旅行,妈妈。我们去澳大利亚滑雪了。”
“啊,滑雪,”安琪莉娜喃喃地说,“我是多么怀念滑雪啊。也许等你爸爸回来时,我们可以去滑雪。”
阿特米斯哽咽了,他很少这样。
“是的,等爸爸回来,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去滑雪。”
“亲爱的,你能把那可恶的窗帘拉起来吗?光线真是难受。”
“当然,妈妈。”
阿特米斯摸索着走过房间,一边小心翼翼地绕过地板上那些放得乱七八糟的矮衣柜。最后他的手指终于抓住了天鹅绒窗帘。有一瞬间他真想把它们一下子全拉开,但是他叹了口气,还是把窗帘的缝隙拉上了。
“谢谢你,亲爱的。顺便提一下,我们一定得辞掉那个女佣。她啥都不会干。”
阿特米斯默不作声。茱丽叶已经为法尔家族辛勤工作三年了,一直忠心耿耿。看来现在该利用一下妈妈的坏记性了。
“你说得对,妈妈。我也早想着哪天辞掉她。巴特勒有个妹妹,我认为她很合适这个职位,我想我以前向你提过她的。茱丽叶?”
安琪莉娜皱了皱眉头。“茱丽叶?是的,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熟悉。很好,无论是谁都比我们现在用的这个蠢女孩好。她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工作?”
“马上就能。我这就让巴特勒把她从门房那里带过来。”
“你真是个好孩子,阿特米斯。现在让妈妈抱一下。”
阿特米斯将身体埋进了妈妈睡衣的幽暗褶皱里。她闻起来香香的,就像水里的花瓣一样。但是她的手臂既冰冷,又虚弱。
“啊,亲爱的,”她低声呢喃道,她的声音让阿特米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沿着脖子直往下窜,“我夜里听到有东西,它们沿着枕头爬上来,钻进我的耳朵里。”
阿特米斯又一次感到喉头哽咽。
“也许我们应该打开窗帘,妈妈。”
“不,”安琪莉娜呜咽起来,松开抱住儿子的手,“不,那样我就会看到它们了。”
“妈妈,请……”
阿特米斯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根本没用。安琪莉娜走开了。她爬上床,缩到了远远的角落里,扯起被子盖住了下巴。
“换新的女佣来。”
阿特米斯叹了口气,顺从地说:“好的,妈妈。”
“让她带黄瓜片和水上来。”
“好的,妈妈。”
忽然,安琪莉娜的眼中闪出精明的光芒,她狡黠地一笑,说:“还有,不许再叫我妈妈。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你肯定不是我的小阿提。”
阿特米斯拼命眨眼挤掉眼中几滴不听话的泪水。“当然,对不起,妈……对不起。”
“唔。不要再回来这里了,不然我就叫我丈夫好好收拾收拾你。他可是个大人物,你知道的。”
“好的,法尔夫人。这是你最后一次见我了。”
“最好如此。”安琪莉娜突然身体僵硬了。“你听到它们了吗?”
阿特米斯摇摇头。“不,我什么都没听到……”
“它们正朝我爬过来,到处都是它们!”
安琪莉娜猛地钻进被子下面。当阿特米斯走下大理石楼梯时,仍然能听到她惊恐的呜咽。
事实证明:精灵之书比阿特米斯预想的更难搞定。它看起来几乎是在主动地和他作对。无论他运行哪种程序,电脑上显示的都是一片空白。
阿特米斯把每一页都做了复印,把它们用大头钉钉在了自己书房的墙上。有时把东西印在纸上是很有帮助的。他发现,精灵的文字和他以前看过的所有文字都不一样,但是奇怪的是,有点眼熟。这种语言很明显是符号语言和字符语言的混合体,文字乱乱地散布在页面上,很难看出是按什么顺序排列的。
程序需要的是某种参考性的框架,某个可以构架这个语言体系的中心。阿特米斯拆开了所有字符,将它们与英语、汉语、希腊语、阿拉伯语和基里尔文,甚至还有欧甘文进行了对比,但都一无所获。
茱丽叶送来了三明治,受挫的阿特米斯十分沮丧,他让她立即离开,然后继续埋头研究这些符号。书中出现得最频繁的一个象形文字是一个小小的男子图形。他先假设这代表男人,但是根据对精灵解剖学的有限认识,他又猜想这也可能代表女人。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阿特米斯打开他的“超级翻译家”软件上的古代语言文件,选择了“埃及语”。
终于成功了!男子图形与图坦卡蒙陵墓内室象形文字中的“安努比斯神”这个词极其相似。这也符合他的另一个发现:人类所记述的第一个故事就是关于精灵的,故事里说精灵的文明早于人类自身文明。看来埃及人只不过是把一种既有的文字符号做了些改造,以满足他们的需要。
还有其他的相似之处。但是这些符号的相似程度不高,所以总是能逃出电脑布下的罗网。这个工作只好用人工来完成。阿特米斯不得不放大了每个精灵文字母,把它们印刷出来再和象形文字进行对比。
阿特米斯感觉到了自己胸腔内砰砰的心跳,他心中洋溢着成功的喜悦。几乎每个精灵的象形符号或字母都有相对应的埃及文。多数都是通用的,比如太阳或鸟。但是某些符号看起来格外神秘,需要经过一番推敲才能找到确切的意义。比如说,安努比斯这个图形,读做狗神,可是现在却并没有任何意义,于是阿特米斯把它进行了更改,读做精灵之王。
到了午夜,阿特米斯已经成功地把他的发现输入了苹果机。现在只需要按下“解码”键就可以了。可当他按下去后,出现在面前的是一长串复杂而无意义的胡言乱语。
普通小孩可能早就放弃这项任务了,普通成人可能已经气得把拳头砸在键盘上了。但是阿特米斯可不是他们。这本书在考验着他,他不会允许它占上风的。
字母是正确的,他百分百地肯定,只是排列顺序出了错。揉去眼中的睡意,阿特米斯再次盯在了纸页上。纸页上每段话的四边都有实线包围着,这可能代表着段落或章节,但是看来它们不能按通常从左至右,从上至下的方式阅读。
阿特米斯试啊试,他试了阿拉伯语从右至左的阅读方式,还有中文的柱形阅读顺序,但是都不见成效。这时他注意到了各页的共通点——它们都有一个中心区域,其他的象形文字都排列在这个轴心区的四周。那么,这也许是一种以中心为起点的文字排列方式。但是从中心起朝哪里读?阿特米斯浏览了各页,想找到其他的共通点。几分钟后,他找到了。每页纸上,每个段落的角落里都有个小小的矛头。这可能是一个箭头吗?一种方向?走这边?那么阅读方式可能是从中间开始,跟着箭头指向,以螺旋方式阅读。
电脑程序无法处理这种情况,于是阿特米斯不得不临时想办法。他用一把美工刀和尺子,割开了书的第一页,把它按传统西方语言顺序——从左至右、按水平方向重新进行了排列。然后他又把这一页重新扫描,输入了修正过的埃及语翻译器。
电脑嗡嗡地响着,急速地旋转着,把所有的信息转变成二进制。有几次它停了下来,要求确认某个字符或符号。当机器学会这种新语言后,这种情况发生得越来越少了。最后电脑屏幕上闪出了六个字:完成文件转换。
手指因为疲惫和激动而颤抖着,阿特米斯按下了“打印”。一张纸从激光打印机里吐了出来。现在是英文字符了,虽然还是有错,需要做些细微的调整,但是它已经完全可以阅读了,最重要的是,完全理解得了。
阿特米斯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几千年来第一个破译精灵语言的人,他打开了台灯,开始阅读那页纸。
精灵之书
我们的魔法和生活准则的指南
要一直带着我,好好地带着我。
我是你们的老师,教导你们草药和符咒的知识。
我是你们通往神秘力量的纽带。
如果忘记我,你们的魔力将减弱。
书里有一百条戒律,
它们将回答每个秘密。
治疗、诅咒、炼金术,
这些秘密将通过我,传给你。
但是,精灵啊,首先要牢记,
我拒绝爬行在泥里的东西。
如你出卖我的秘密,
厄运将永远跟随着你。
阿特米斯可以听到血液在耳边流动的声音。成功了!神秘的精灵一族从此将成为他脚下的蚂蚁,它们的每个秘密都将被现代科技破译,一览无余地暴露在他的面前。突然间疲惫感淹没了他,阿特米斯一下子倒在了沙发里。但是还有那么多没完成,还有四十三页要翻译。
他按下了对讲机,它连通着这所房子中的所有扬声器。“巴特勒,找找茱丽叶,你们来书房。我需要你们拼些拼图。”
现在讲点法尔的家族史吧。
实际上,法尔家族是世界上有名的传奇家族。他们世世代代都不安分,总是做些常人难以想象的危险事件。当积聚下充足的资金后,他们摇身一变,开始像上流社会的人物一般行为处事,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还真是不喜欢规矩做人,于是又立即掉头投入了惊险与刺激的怀抱。
让家族陷入危险境地的,是阿特米斯一世,也就是故事主角的父亲。苏联解体后,老阿特米斯决定投资大笔资金,用来建立通往广袤的俄国大陆的新运输路线。他推断新的消费群需要新的消费物资。可俄国的帮派势力并不怎么喜欢这个挤进他们市场的西方人,他们决定给他点颜色看看。这点颜色就是一枚偷来的“毒刺”导弹,它射向了正驶过摩尔曼斯克的“法尔星辰号”。老阿特米斯当时正在船上,此外还有巴特勒的叔叔和25万听可乐。这真是一场了不得的大爆炸。
法尔家族并没有因此穷困潦倒,离那一步还差得远呢。但是他们不再是亿万富翁了。阿特米斯二世发誓要改变这一切,他要恢复家族财富,而且他要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实现他的誓言。
精灵之书一译完,阿特米斯就认真开始他的计划了。他已经知道最终目标是什么,现在他可以策划如何达成目标了。
目标当然是:金子,得到金子。看来精灵族几乎像人类一样喜欢贵金属。每个精灵都有自己的藏宝处,如果阿特米斯能想出办法来,过不了多久那个藏宝处就不再属于精灵了。等到他想出办法时,至少会让一个精灵口袋空空如也。
经过十八个小时香甜的睡眠和一顿清淡的欧式早餐后,阿特米斯爬上楼,到了父亲遗留给他的书房里。这是一个传统风格的宽敞房间,深色橡木材质的书架从地板直达天花板——阿特米斯已把书架上塞满了最新的电脑科技资料。书房各个不同的角落里,一系列联网的苹果电脑正在运转着。有个人正通过DAT放映机访问CNN网站,放映机把超大尺寸的时事图片投映到了后墙上。
巴特勒已经到了,正在打开硬盘驱动器。
“把它们全关了,除了那本书的。我需要安静地处理这本书。”
男仆大吃一惊。他们监视CNN站已经有将近一年时间了,因为阿特米斯相信从CNN上会传来父亲获救的消息。关掉它,意味着他终于放弃了。
“全关了?”
阿特米斯注视了一会儿后墙。“是的,”他最后说,“全关了。”
巴特勒冒昧地轻轻拍了下主人的肩膀,只拍了一下,然后他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阿特米斯“咔咔”有声地扳响指关节,现在是他大展身手的时候了——策划一场惊天大案。
第三章 精灵荷莉
荷莉·肖特正躺在床上生闷气。这并不奇怪,矮精灵们一向不因欢乐闻名。但是荷莉今天的心情,即使就一个精灵而言,也是格外糟糕的。从严格的学术意义上来讲,她是个人形小妖精,而精灵是个通用术语。
也许来段对荷莉的描述比来场关于精灵家谱的演讲更有意义。荷莉·肖特有着胡桃色的皮肤、赤褐色的短发、黄褐色的眼睛。她的鼻子弯如钩状,嘴唇丰满,圆嘟嘟得像个小天使一样,这点总让人以为丘比特是她的老祖先。她的妈妈是个欧洲小妖精,脾气火暴、身材苗条。荷莉也有着纤细的体型和又长又尖的手指,可以灵活地挥舞电警棍。她的耳朵当然也是尖的。荷莉身高正好一米,只比精灵的平均身高矮了一厘米,但是当大家身高都不怎么样时,就算只差一厘米也是天差地别。
司令官鲁特是荷莉坏心情的根源。打从一开始,鲁特就成天找荷莉的茬。侦察队有史以来第一个女性士官竟被安排到自己队上,司令官对这件事非常生气。侦察队是个众所周知的危险地方,阵亡率极高,鲁特可不认为这是个适合小妮子的地方。不过,他将来不得不习惯这点,因为荷莉·肖特可没有为了他或其他人辞职的打算。
虽然荷莉死不承认,但是还有一个让她这么烦躁的原因,那就是仪式。她想做仪式有好几个月了,可是不知道为啥,老是没有时间。如果鲁特发现她现在魔法退步了,她一定会被调到交通大队去的。
荷莉从床上爬了起来,蹒跚着走进沐浴间。住在靠近地心的地方有个好处——水总是热乎乎的。当然,这儿没有自然光,但是隐居总是要付出点小代价的。地底下是最后一处无人区了。经过一整天的辛苦工作后,撤去隐身术,跳进浴缸洗个泡泡浴,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无上的幸福啊!
荷莉穿上了衣服,她把暗绿色的连身跳伞服拉链拉到下巴那儿,再绑好她的盾牌。LEP侦察队的制服如今相当时髦,不像以前部队必须穿的那种制服:带扣带的鞋子、灯笼裤!毫无疑问,矮精灵们在人类的民间传说中,就是这种荒诞可笑的形象。但是,这样也许比较好。如果泥土人知道“矮精灵”这个词实际上源于LEP侦察队,是地下警察的一个精英部门,人类也许会用力跺脚,好把他们给跺出来。还是最好别引起人类注意,让人类继续流传那些老掉牙的故事吧。
月亮已经升上天空,没时间好好吃顿早餐了。荷莉从冰箱里抓出杯剩余的荨麻饮料,一口气灌到了肚里。像平常一样,大路上已经喧闹起来了。空气精灵们活像瓶子里的石头一样,把街道堵得死死的。侏儒们也在添乱,他们的大屁股笨拙地摇来摇去,害得两条巷子交通堵塞。而每块潮湿的地面上都挤满了诅咒蟾蜍,像水手一样满嘴脏话。这种生物本来只是个笑话,后来居然泛滥成了瘟疫,那些魔法师也不去管管它们。
荷莉奋力挤过人群到了警察局。在“马铃薯商场”外面已经发生了一场骚乱,LEP下士纽特正努力平息骚乱。祝他好运,这是场噩梦!至少荷莉已经得到好运,可以在地面上工作了。
LEP警局门前挤满了抗议示威的人。地精和小矮人的地盘战又开打了,每天早上都有大群愤怒的父母们出现在警察局门口,要求释放他们无辜的孩子。荷莉鼻子哼了一声。如果真有所谓无辜的地精的话,荷莉·肖特一定要去会会他。示威者们现在挤满了各个牢房,他们嘶吼着口号,彼此互相投掷着火球。
荷莉挤进人堆里。“让让路,”她咕哝着,“警察执行公务!”
人们像苍蝇看到发臭的虫子一样朝她扑了过来。
“我的格兰波是无辜的!”
“警察暴力!”
“警官,你能把我孩子的毯子交给他吗?没了这个毯子他睡不着觉。”
荷莉放下了面盔,选择无视所有的人。这身制服从前也许帮警察们赢得过一些尊敬,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你成了靶子。“对不起,警官,看起来我把治疣的罐子放错地儿了。”“抱歉打扰您,年轻的小妖精,我的猫爬到了钟乳石上。”或者,“可否打扰您一下,警官,您能帮忙告诉我怎么到青春之泉吗?”荷莉颤抖了一下。这些人是观光客,似乎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但她有自己的麻烦事得应付。实际上,有样她现在还不知道的大麻烦正在等着她,她马上就会认识到这点了。
在警察局的大厅里,一个小矮人惯偷正忙活着扒那些排队预约的人的包,包括铐着他的那个警官的包。荷莉给他屁股上来了记狠狠的电警棍。电流在扒手皮裤的臀部滋滋作响。
“你在干什么,毛奇?”
毛奇吓了一大跳,偷的东西从他袖子里掉了下来。
“荷莉警官,”他呜咽着,脸上布满了歉意,“我管不住自己,这是我的天性。”
“我知道这点,毛奇。我们的天性是把你丢进牢房里住上好几百年!”
她给铐着矮人的警官使了个眼色。
“你最好时刻保持警惕。”
那个精灵的脸刷地红了,跪到地上去捡他的钱包和徽章。
经过鲁特的办公室时,荷莉忽然加快速度,她希望自已能成功到达自己的小房间,在被发现之前……
“荷莉!进来!”
荷莉叹口气。唉,又被他捉到了。
荷莉摘下头盔放在胳膊下面,抚了抚制服上的皱褶,接着走进鲁特长官的办公室。
因为生气,鲁特的脸色发紫。他平常总是这种脸色,因为这点,他得了一个绰号叫“甜菜鲁特”。警察们打了个赌,赌鲁特的心脏还有多久会爆炸。赌术高手们押的是顶多半个世纪。
鲁特长官敲着他手腕上的表。“哟,”他问道,“你以为现在几点了?”
荷莉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红了。她只迟到了一分钟,当值警官至少还有一打没报到,但是鲁特总是单挑她出来虐待。
“路被堵了,”她含糊地辩解,“有四条巷子全都走不通。”
“别拿这些借口来侮辱我!”司令官咆哮如雷,“你知道市中心是什么样子!给我早起一会儿!”
确实是这样的,她知道黑文市是什么样子。荷莉·肖特是这个城里土生土长的精灵。自从人类开始尝试着挖矿,越来越多的精灵被迫离开浅层要塞,搬进了地底深层和安全的黑文市。都市变得拥挤不堪,生活质量都下降了。现在还出了个游说团,整天鼓吹着要求允许汽车驶入市中心的步行区,就好像这个挤满了乡下侏儒的地方还不够臭气熏天一样。
鲁特是正确的,她应该早点起床。但是她可不愿意这样干,除非其他人也都被命令早点起床。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鲁特说,“为什么我每天都在挑你的刺?为什么我不去骂其他懒人?”
荷莉沉默着,但是她脸上写满了赞同的表情。
“我应该告诉你原因,是不是?”
荷莉大着胆子点了点头。
“因为你是个女孩。”
荷莉感觉到自己的五指握成了拳头。她就知道!
“但是并不是你所想象的原因,”鲁特继续说道,“你是侦察队里唯一的女性。你是个试验案例,一个信号灯。外面有无数的精灵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无数的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但是也有许多对你的偏见。法律的未来掌握在你手中。此刻我不得不说这个担子有点沉重。”
荷莉惊愕地眨眨眼。鲁特以前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通常鲁特只是教训她“戴好头盔”,“站直了”诸如此类的废话。
“你必须表现出你最优秀的一面,荷莉,而且你得比其他人都更优秀。”鲁特叹口气,坐进他的转椅里,“我不知道你能否做到,荷莉,在汉堡事件之后。”
荷莉畏缩了。汉堡事件整个是场灾难。她的一个犯人逃到了地面上,想向人类申请庇护。鲁特不得不使时间停止,他召来了缉捕小分队,做了四次记忆清洗,才挽回了局面。这个事件浪费了警察们大量的时间,全都是她的错。
司令官从他桌子上拿起一张表格,接着说:“没用的。我已经下定决心,我要派你去交通大队,启用佛兰德下士。”
“佛兰德!”荷莉爆炸了,“她是个笨蛋!彻头彻尾的傻瓜!你不能让她做试验案例!
鲁特的脸一下子变成紫黑色了。
“我能,而且我要这么做。为什么我不能?你从来没有给我你最优秀的……不管你的日常表现,或者你最优秀的表现,都不够优秀。抱歉,荷莉,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司令官又埋头看他的文件去了,会议结束了。荷莉只能惊骇地站在那儿。她已经毁了那个机会了。在她职业生涯中最好的机会,她本来可以抓到它,但是她把它丢进了臭水沟里。因为这一次错,她的未来毁了。这是不公平的!一种异常的愤怒擒住了荷莉,但是她强行把愤怒压了下去。没时间闹情绪了。
“鲁特长官,先生,我觉得我应该再得到一次机会。”
鲁特甚至没有把头从文件里抬起来,“为什么?”
荷莉深吸了口气,“因为我的记录,先生。它本身就是证明,除了那次汉堡事件,十次成功地执行了侦察任务。没有一次记忆清洗,或者时间停止,除了……”
“汉堡事件。”鲁特替她说完。
荷莉孤注一掷:“如果我是个男人——你宝贵的精灵之一——我们之间根本不会有这场对话。”
鲁特抬头严厉地看了她一眼:“你等我一下,荷莉队长……”
他的话被桌上一台电话的来电铃声打断了,接着第二台电话响了,接着是第三台。一面巨大的显示屏在他身后的墙上噼啪作响,显出了实景画面。
鲁特按下扬声键,让所有来电者一起开电话会议。
“喂?”
“我们发现了个逃犯。”
鲁特点点头,“望远镜上有什么发现吗?”
“望远镜”指的是附在美国通迅卫星上的隐蔽式追踪器。
“是的,”第二个来电者说,“测到欧洲有强烈的雷达信号,在意大利南部,没有隐身。”
鲁特发出一声诅咒。一个没有隐身的精灵可以被人类的肉眼看到。不过如果这个罪犯外表像人类的话,还不算太糟。
“类别是?”
“坏消息,长官,”第三个来电者答道,“我们这次要对付的歹徒是个洞穴巨魔。”
鲁特揉了揉眼睛。为什么在他值班时老是发生这种事?荷莉可以理解他的挫败感。洞穴巨魔是生活在深邃地洞中的最卑劣的生物。它们在迷宫中徘徊,捕食所有倒霉地遇到它们的生物。它们渺小的大脑里根本容不下任何规则或约束。偶尔有的巨魔会摸进压力电梯的通风道里,通常压缩气流会把它们烧焦,但是有时会有人幸存下来,被气流喷到地面上。被疼痛弄疯,又无法承受地面上一丁点儿的光线,这些巨魔会不加区别地毁灭一切挡它路的东西。
鲁特飞快地摇了摇头,好让自己振作起来。
“好,荷莉队长。看来你的机会来了。你魔力充沛,随时可以上阵,是不是?”
“是的,长官。”荷莉撒了谎,她非常清楚:如果鲁特知道她没做仪式,一定会立即勒令她休职的。
“很好。那么登记一下,带件随身武器,朝目的地出发吧。”
荷莉扫了眼显示屏,“望远镜”正在传送一个意大利设防城镇的高清晰照片。一个红点正快速越过乡村,朝着人类聚居点移动。
“进行全面侦察,递上来报告。不要尝试缉捕犯人,明白吗?”
“是的,长官。”
“我们上一季已经因为巨魔的袭击损失了六个人了。六个人,而且还是在地下,在我们熟悉的区域里。”
“我明白,长官。”
鲁特怀疑地噘起嘴唇。
“你明白吗,荷莉?你真的明白?”
“我想我明白,长官。”
“你曾经亲眼看过巨魔怎样对待血肉之躯吗?”
“没有,长官,没有在近处看到过。”
“很好,希望今天不会成为你的第一次。”
“明白!”
鲁特瞪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荷莉队长,每次你一开始附和我,我就非常不安。”
鲁特的不安是正确的。如果他知道这次简单的侦察任务最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他当时一定立即宣布退休。历史将在今夜被创造出来。这可不是“镭的发现”、“人类首次登月”之类的快乐的历史,而是“西班牙宗教裁判所”和“兴登堡飞艇遇难”等类型的糟糕的历史。对于人类是糟糕的,对于精灵,也是糟糕的。对每个人而言,都是糟糕的。
荷莉直接向地面通道走去,平常话很多的她现在坚定地紧闭着嘴巴。这是唯一的机会,她不允许任何事情分她的神。
像平常一样,这里排了长长一队申请度假签证的人,队伍一直延伸到“电梯广场”的角落里。荷莉在等候的队列前挥舞着徽章,绕开了人群,但是有一个好斗的侏儒拒绝让路。
“凭什么你们LEP的人就能踩到别人头上啊?你们凭啥搞特殊?”
荷莉深吸了口气,提醒自己随时随地要保持谦逊。“警察公务,先生。希望您能原谅我。”
侏儒抓了抓自己的大屁股,不相信地说:“我听说你们LEP的家伙们编造什么警察公务,只不过是为了上去看看月光,我听说是这样的。”
荷莉努力挤出愉快的笑容,实际上她的嘴巴挤出来的不过是个皱巴巴的扭曲表情罢了。
“不管是谁告诉你的,他都是个傻瓜……先生,侦察队只有在绝对必要的时候才会冒险到地面上去。”
侏儒皱起眉头。很明显他是自己编造出这个谣言的,他怀疑荷莉刚才就是称他为傻瓜。不过等他领悟到这点时,荷莉已经匆匆穿过了两道门了。
弗利正在作战部里等她。弗利是个患有妄想狂的半人马,他认为人类的情报局正在监视他的运输与监视网络。为防人类读到他的思想,他成天戴着锡箔帽。
当荷莉走进气动双层门时,弗利严厉地看了她一眼。
“有人看到你进来吗?”
荷莉认真地想了想。
“FBI、CIA、NSA、DEA、MI6。哦,还有EIB。”
弗利蹙起眉头,“EIB?”
“这个房子里的所有人。”荷莉假笑着说。
弗利从转椅中站了起来,马蹄的的地朝她走了过来。
“嘿,你真幽默,荷莉。你总是这么幽默。我还以为汉堡事件或许消灭了你体内的一些自负因子呢。如果我是你,我会全神贯注在手头的工作上。”
荷莉冷静下来。他说得对。
“OK,弗利,请告诉我现在的情况。”
半人马指向一个巨大的等离子显示屏,上面正在播放来自欧洲卫星的实况画面。
“这个红点就是那个巨魔,它正朝着布林迪西市附近一个设防城镇马蒂那·费朗嘎移动。据我们所知,它摸错路闯进了E7通风口。这个通风口当时刚完成一次地面发射,正在冷却呢,所以这个巨魔现在还没被烧焦。”
荷莉扮个鬼脸,真神奇,她想。
“我们很走运,我们的目标在路上已经遇到了一些食物。一两个小时前,它吃下了两头牛,这为我们争取到一点时间。”
“两头牛?”荷莉惊呼,“那家伙到底有多大?”
弗利整了整自己的锡箔帽,“雄性巨魔,完全成年,一百八十公斤重,獠牙活像野猪牙,真正的野猪。”
荷莉咽了口唾沫。忽然间侦察工作看起来比缉捕工作可爱多了。
“好。你为我准备了什么?”
弗利小跑到了器械台前,他选了一只看起来很像矩形手表的东西。
“定位仪。你可以找到它,我们可以找到你。例行装备。”
“视频呢?”
半人马把一个小小的圆柱体插入荷莉头盔上的容纳槽里。
“实况播放,核电池,无时间限制,麦克风是声控的。”
“很好,”荷莉说,“鲁特说我这次任务应该携带一件武器,以防万一。”
“早替你想到了,”弗利说,他从武器堆里挑出一支白金手枪,“微中子2000,最新款。就连黑社会也没有这种武器。它有三种设定模式,分别是烧焦、刚好熟、烧成灰。它用的也是核能源,是这样开枪的。这个宝贝的寿命比你还长一千年呢。”
荷莉把轻飘飘的武器塞进了肩上的皮套里。
“我做好准备了……我想是这样的。”
弗利吃吃笑了起来,“我怀疑这点。面对巨魔,永远没人能做好充分准备。”
“谢谢你,你使我信心大增。”荷莉说。
“信心即是无知。”半人马忠告她,“如果你自负,那是因为你对某些事一无所知。”
荷莉想要争辩,但是却没说什么。也许是因为她心里隐约觉得弗利是正确的。
压力电梯是以地心喷出的空气柱为动力的。LEP技术人员在弗利的领导下,制造出了能在气流上行驶的钛质蛋形船。它们有独立发动机,但是对于要驶向地面的快艇而言,地心气流的潮汐性喷发是无与伦比的动力。
弗利领着荷莉经过长长的一列直通地面的飞行港湾,向E7走去。一架飞船停在支架上,对于乘着岩浆流飞上地面这个活而言,它看起来真是够脆弱的。它的底面已经烧成了黑色,像被炮弹片轰过一样布满了凹痕。
半人马在护舷上满怀爱怜地拍了拍,对荷莉说:“这个宝贝已经服役五十年了,是地面通道里最老旧的机型。”
荷莉咽了口唾沫。地面通道已经让她十分紧张,更何况要乘坐的是台古董机。
“它什么时候退役?”荷莉问。
弗利抓了抓多毛的肚子,回答说:“按现在的预算情况看,除非发生事故它才会退役。”
荷莉转动门把,打开了沉重的舱门,橡胶密封垫发出嘶嘶声。飞船明显不是为了舒适而设计的,在一堆杂乱的电子仪器中间,只留有一点可怜的空间,放了一个带有安全束缚功能的座椅。
“那是什么?”荷莉指了指座椅头部位置上的一片灰色污渍问道。
弗利不自在地来回踱步。
“唔……脑浆,我想是脑浆。上次发射时发生了压力泄漏事故,但是现在漏洞已经堵上了,而且那个警官也活下来了。IQ值有点下降,但是活下来了,他还能吃流质食物。”
“噢,真令人满意。”荷莉嘲讽地道,她艰难地穿过了电线森林。
弗利把安全带捆在她身上,仔细地检查安全带绑紧了没有。
“一切都准备好了?”
荷莉点头。
弗利轻轻拍了下她头盔上的麦克风。“保持联系。”他说,然后走出飞船,关上了舱门。
不要思考,荷莉对自己说。不要去想即将吞没这只小飞船的白热的岩浆流,不要去想你将以两倍音速的速度从地心飞向地面,这速度能把内脏给颠出来。当然也不要去想那个血腥的疯癫巨魔正准备用它的獠牙把你的肠子给挑出来。不,别去想这种事……因为已经太晚了。
弗利的声音在耳机里响了起来。“二十点差十分,”他说,“我们位于一处安全的航道,以防泥土人展开地下探测。你永远不知道他们的动向。有一次一只来自中东的油轮阻断了运输,那可真是一团糟。”
荷莉调整了一下她头盔上的麦克风。
“集中精力,弗利,我的性命现在在你手上。”
“唔……好的,对不起。我们打算使用铁轨把你送入E7主通风道,那儿有个巨大的急流,随时可能喷发,它可以使你飞起一百公里,接着就得看你自己的了。”
荷莉点点头,双手握紧两只操纵杆。
“所有系统检测完毕,点火!”
飞船的发动机点燃时,只听嗖的一声,小飞船在航道内一阵激烈碰撞,震得荷莉就跟摇铃里的珠子一样乱晃不已,害得她几乎都听不清弗利说的话了。
“你现在位于第二通风道。做好飞行准备,荷莉。”
激烈的冲击中,荷莉扯了个圆柱形橡胶塞进牙齿中间。如果吞下自己的舌头,就算有无线电台,又有什么用?她打开外置摄像机,屏幕上出现了影像。
E7的进口正迎面朝她缓缓扑来,空气在着陆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白热的火花在第二通风道内四处迸射。荷莉听不到呼啸声,但是她可以想象得到。剥皮蚀骨的风狂野地咆哮着,仿佛有一百万个巨魔在呼号。
她的手指紧紧地握住操纵杆。飞船一阵狂震,停在了通风道边缘。地面通道从地底延至天际,巨大无比,无边无际。我就好像一只蚂蚁要跳进排水管里啊。荷莉无助地想。
“好,”弗利的声音响了起来,“管好你的早饭别吐出来,连过山车跟它相比都望尘莫及。”
荷莉点点头。她无法开口说话,原因并不是口中的橡胶。不管怎样,半人马是能在飞船的摄像头上看到她的。
“莎哟娜拉,甜心。”弗利说,然后他按下了按钮。
飞船的固定器倾斜下来,把荷莉丢进了深渊中。她的胃揪紧了,地球引力控制了一切,将她扯向地心中央。地震部门在这里放置了上百万个探测仪,他们对于预测岩浆喷发有99。8%的成功率。但是,毕竟总还有0。2%的失败率。
向下坠落的过程仿佛要永久持续下去。就在荷莉快要绝望时,她感觉到了——那种永远忘不了的震动!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在她这片小天地之外,整个世界天崩地裂。气流来了!
“安定翼!”她说,她的话是从橡胶柱里迸出来的。
弗利也许回答了,但是她根本听不到。荷莉甚至连自己的话也听不到,但是她确实看到飞船的安定翼出现在了显示屏上。
火焰像飓风一样捉住了她,飞船开始急速旋转,直到安定翼起了作用。半融化的岩石冲击着飞船的底部,使它摇摇晃晃地撞向深渊的岩壁。荷莉操纵着操纵杆,稳住了飞船。
这个禁闭空间内的温度高得可怕,足以烧熟一个人类。但是精灵的肺是由更强的物质构成的。加速度像只无形的手,拉曳着荷莉的身体,撕扯着她胳膊和脸上的肌肉。荷莉眨掉流进眼里的咸咸的汗水,将精力集中在了屏幕上。火焰已经完全吞没了她的飞船,熊熊烈火铺天盖地。风力至少达到七级,周长不下500米。橘色斑驳的岩浆打着漩涡,在她周围嘶嘶作响,搜寻着这只金属体的弱点。
飞船呻吟着,埋怨着,五十年寿命的铆钉面临着要跳将出来的危险。荷莉摇了摇头。她回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一脚踹到弗利毛茸茸的屁股上。她觉得自己像个被丢进侏儒臼齿中间的坚果果仁,注定是要完蛋的。
一块船板屈服在了巨大的压力下,像被一只巨大的拳头砸中一样,突然飞了进来。压力灯闪烁起来。荷莉可以感觉到她的头受到了挤压,第一个迸出来的一定会是眼睛——会像熟透的浆果一样砰地炸开!
她查看了一下刻度盘。离她冲出火焰,乘上暖气流,还有二十多秒。这二十多秒活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荷莉封紧了头盔,以保护她的眼睛,驾驶着飞船冲出了最后一大片如雨点般倾泻下来的岩石。
世界突然一片澄澈,飞船乘上了较为轻柔的热空气旋,向上空驶去。借着这股上升力,荷莉按下推进器。她可没有时间浪费在顺风飘流上。
在她的上方,有一圈氖灯标出了码头的位置。荷莉水平旋转飞船,将着陆点对准了那些灯。这项工作很精细,许多侦察队飞行员都出了差错,结果错过港口,浪费了宝贵的时间。荷莉可跟他们不一样,在这方面她是天才人选,她的成绩可是学院第一名。
她最后又推了一下推进器,沿岸滑行最后一百米。踩着脚下的方向舵,她稳稳地驾着飞船穿越那圈氖灯,飞进了着陆垫的固定器中。飞船的着陆器旋转着,停在了它们的凹槽内。安全着陆!
荷莉拍拍自己的胸口,解开了安全带。密封门一打开,地面上清甜的空气就涌进了飞行舱。经过地面通道之旅后,再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空气的感觉了。她深深地呼吸着,将飞船内陈腐的空气从肺里清除了出去。精灵到底是怎么离开地面的?有时她希望祖先留下来,和人类斗争到底,但是人类的数目实在是太多了。他们和每二十年才生一个孩子的精灵不同,人类生殖的速度活像啮齿类动物。数量甚至可以打败魔法。
虽然荷莉很享受夜晚的空气,但她还是可以分辨出空气中污染物的气息。人类毁掉了他们所接触到的一切事物。当然,他们现在不再住在泥里了。至少这个国家的人类不住在泥里了。他们住在又大又华丽的房屋里,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房间——睡觉的房间、吃饭的房间,甚至还有上茅厕的房间!在室内!荷莉打个冷战。想象一下吧,在你自己的房子里上厕所!真是恶心!上厕所的唯一益处就是让物质返回大地,但是人类却用一瓶瓶蓝色化学药剂来处理那些……那些东西……把一切弄得乱七八糟。如果一百年前有人告诉她人类会把肥料里的肥份去掉,她一定会对他们说:在你们脑壳上钻几个透风孔吧!
荷莉将一套飞行翼从挂钩上解了下来。它们各有两个椭圆形机翼,带有笨重的马达。她呻吟了一声,“蜻蜓”,她恨这个型号。汽油机,而且比一只浸在泥里的猪还重(当然这么说有些粗鲁)。现在已经普遍使用蜂鸟Z7型号了,它几乎没有飞行噪声,带有卫星用太阳能电池,可以保证你完成两次环球飞行。但是,预算又削减了,唉。
荷莉手腕上的定位仪开始哔哔响,她已经进入侦察区域了。荷莉走出飞船,踏上了着陆地点。她正位于一处伪装过的土丘内,这个地方通常被称为“精灵堡垒”,精灵族曾经在这里居住过,直到后来他们被赶到了更深的地下。这里并没有设置多少科技产品,只能看到几台外部监视器和自毁装置。
屏幕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空气门被巨魔闯入的地方有点微微歪斜,但是其他东西看起来都还可以使用。荷莉绑上飞行翼,飞入外面的世界。
意大利的夜空清新怡人,弥漫着橄榄和葡萄的清香。蟋蟀们在杂草丛中吟唱着,夜蛾在星光中翩然起舞。荷莉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冒险到地面上来,是值得的,太值得了。
说到冒险……她检查了定位仪。现在哔哔声更大了。巨魔几乎已经到达城墙下!她可以等这次任务结束后再来欣赏大自然。现在是展开行动的时候了。
荷莉准备启动飞行翼马达,她拉了拉肩上的启动绳。毫无反应。荷莉生起了闷气,黑文市每一个被宠坏的孩子都有一只“蜂鸟”,供他们去野外度假用,但是LEP却只有这种崭崭新的垃圾飞行翼。她又猛拉了一下绳子,然后又拉了一下。第三次努力奏效了,马达点着了火,一股烟雾喷进了夜空中。“差不多到点了。”她咕哝道,啪地一声打开了节流阀。飞行器鼓动双翼,形成了稳定的振翼频率后,好不容易才带着荷莉·肖特警官飞上了夜空。
即便没有定位仪,追踪巨魔也是很容易的。它一路留下的破坏痕迹,比用隧道开凿机开出来的隧道还宽。荷莉飞得很低,她掠过薄雾和树木,紧紧追随着巨魔前进的痕迹。那个疯狂的家伙在一个葡萄园中间砍出条道路,又毁了一道石墙,一只受惊的看家狗正在篱笆下面汪汪狂吠。接着荷莉飞过了那两只牛的所在地,这可不是什么好看的画面,我们就不详述了,只说一点:除了牛角和牛蹄外,还真没剩下啥东西。
哔哔声越来越大了,这意味着目标越来越近。她可以看到下面的城镇,它坐落在一个低矮的小山顶上,被中世纪遗留下来的垛墙包围着,城内大部分人家的窗内仍然亮着灯。看来是时候运用一点小魔法了。
许多关于精灵身上魔法的传说都只不过是迷信而已,但是他们确实拥有一些魔力。其中就包括治疗、催眠和隐身术。隐身术其实是个错误叫法,精灵们实际上是在做高频率振动,他们在一个地点的停留时间极其短暂,以至于人眼无法看见。人类也许能注意到空气中有微微的闪光,如果他们密切注意空气情况的话——但他们很少这样。不过即便是看见了这道闪光,人类也总是将之归结为蒸发作用。泥土人总是这样,为一个简单的现象杜撰出复杂的解释。
荷莉施展起隐身术,这次比平常吃力,她可以感觉到前额渗出了汗珠。我真的应该做仪式的,她想,越快越好。
地面上某些骚动打断了她的思考,某种无法和夜晚的声音融为一体的东西。荷莉调整好背上设备的状态,向下飞去,以便作更近距离的观察。只是观察,她提醒自己,这就是你的工作。你是经过地面通道来确认目标位置的侦察官,而缉捕队的男孩们乘坐的可是既漂亮又舒适的飞船。
巨魔就在她正下方,正在猛烈撞击着城镇的外墙,城墙在他强有力的五指下坍塌下来,碎成了石块。荷莉吸了口冷气,这家伙是个怪物!它像大象一样庞大,却比大象棘手十倍!但是这个怪兽不只棘手这么简单,他还受了惊。
“控制台,”荷莉对着麦克风说,“逃犯位置确定,情况极度紧急。”
通信的另一端是鲁特本人。
“说明情况,队长。”
荷莉将她的摄像头对准巨魔。
“逃犯正准备穿过城墙。马上就要进入城市。缉捕队还有多远?”
“至少还要五分钟,我们还在飞船里。”
荷莉咬了下嘴唇,鲁特在飞船里?
“时间太长了,长官。整个城镇将在十秒钟内爆炸……我要进去了。”
“不!荷莉……荷莉队长,你没有得到邀请,你知道法律规定。坚守你的岗位。”
“但是,长官……”
鲁特打断了她:“不!没有但是!队长!回来,这是命令!”
荷莉全身颤抖,汽油味弄得她大脑一片糊涂。她应该怎么做?正确的决定是什么?生命?或者命令?
这时巨魔穿越了城墙,一个孩子的声音撕破了夜空。
“救命!”孩子尖叫着。
求救,这是一个邀请,她一下子下定了决心。
“对不起,长官。巨魔疯了,那边有个小孩。”
她可以想象得到鲁特此刻的脸色,当他对着麦克风咆哮时,一定气得脸发紫。
“我要扒掉你的警徽,荷莉!将来一百年你就去修排水沟吧!”
但是他的咆哮没起任何作用。荷莉已经切断了麦克风,飞扑向巨魔。
荷莉队长以流线形的姿势俯冲进城墙破洞里。看来她好像到了一家餐馆里,这里坐满了人。巨魔暂时被灯光弄得什么都看不清,正在地板中央打滚。
顾客们惊得目瞪口呆,就连小孩的呼救声也逐渐减弱。他们大张着嘴,派对帽十分滑稽地竖在头上。侍者僵住了,装着意大利面的大盘子在他们手上直打战。胖乎乎的意大利婴孩用胖乎乎的手指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一开始总是这样:一群人吓得鸦雀无声,接着尖叫声就响了起来。
一只酒瓶砸在了地板上,它打破了一瞬间的沉寂,餐厅里一下子混乱起来。荷莉畏缩了,巨魔仇恨噪声的程度不亚于仇恨光线。
巨魔支起毛茸茸的硕大肩膀,可以伸缩的爪子亮了出来,威胁性地晃了晃——典型的食肉动物行为。怪兽就要发起攻击了。
荷莉抽出了她的武器,咔嗒一声调到了第二种模式。她不能杀死这只巨魔,不管是何种情况,即使是要拯救人类也不能杀了它。但是她可以在缉捕队到来之前,先撂倒它。
瞄准巨魔脑壳底部的弱点,她让巨魔吃了一记足够长的浓缩离子射线。怪兽跌跌撞撞地摇晃了几步,它变得非常愤怒。
很好,荷莉想,我已经隐身了,别人看不到我。在任何旁观者看来,只不过是稀薄的空气中划过一道蓝光而已。
巨魔绕着她打转,它沾满泥巴、纠结在一起的长发像蜡烛一样晃动着。
不要慌,它看不见我的。
巨魔举起一只桌子。
看不见,完全看不见。
它撤回一只毛茸茸的胳膊,桌子飞了起来。
桌子朝着她的头直冲了过来。
荷莉移动了,但是已经太迟了,桌子砸中了她背上的设备,一下子击落了汽油罐。它飞过空中,可燃液体一路撒了下来。而可怜的荷莉也被巨魔抓了个正着。
你可能知道——意大利餐馆里总是点满了蜡烛。汽油罐正好飞过一只精致的大烛台,一下子燃起了熊熊烈火,仿佛是可以要人命的焰火。大部分汽油都泼在了巨魔身上,荷莉身上也溅上了汽油。
巨魔可以看见她,这点毫无疑问。它透过可恶的光线眯着眼盯着她,一边又痛又怕龇牙咧嘴。她的隐身术失灵了,她的魔法不见了。
荷莉在巨魔的手中挣扎着,但是挣扎是没用的。这个怪物的手指头有香蕉那么大,但是一点也不像香蕉那么听话。它们正挤压着她胸腔中的空气,真是不费吹灰之力。针一般的尖爪撕扯着她质地坚硬的制服,仿佛随时都可能刺穿,然后荷莉就完蛋了。
荷莉无法思考。餐馆里乱成了一锅粥。巨魔挥舞着他的獠牙,森森臼齿正咬向她的头盔。荷莉甚至可以透过过滤罩闻到它口中散发的恶臭,这时火焰沿着巨人的背烧了上来。
怪兽的绿色舌头刮过她的头盔,头盔下半拉一下子涂满了黏液。头盔!对了!这是唯一的机会!荷莉还能动弹的那只手慢慢移到了头盔控制键上,隧道灯,强光!
她按下了灯光键,800瓦特的强光从她眼睛上方一对聚光灯里射了出来。
巨魔往后直立起来,口中爆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几十只玻璃杯、玻璃瓶齐齐被震碎。这一切对于这只可怜的怪兽而言,实在是无法承受:被吓昏了头、身上着了火,现在又弄瞎了眼。惊恐和疼痛一齐涌进它小小的大脑里,命令它停止运转。巨魔遵从了指令,以一种几乎可以算是滑稽的姿势僵硬地昏倒在地。荷莉滚到了一边,避开了那对长如镰刀的獠牙。
餐厅内鸦雀无声,只听得到玻璃破碎的叮叮声、皮毛烧焦的噼啪声和喘气的声音。荷莉颤抖着站了起来。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人类的眼睛。她百分百被人看见了。这些人类不会彬彬有礼太长时间的,这个种族从来不只这样,他们的最终结论肯定是实施围堵政策。
她举起了空空如也的双手,这是一个和平的姿势。
“对不起,各位。”她说,意大利语从她口中很流利地说了出来。
永远风度翩翩的意大利人喃喃地说没关系。
荷莉把手慢慢伸进了口袋里,掏出一只小球来。她把它放在了地板中间。
“看。”她继续说意大利语。
餐馆的顾客们都听话地靠过来看那个小银球。银球在滴滴嗒嗒作响,滴答声越来越快,几乎跟倒数计时器似的。荷莉转过了身,背朝小球。3、2、1……
轰隆!一道闪电!众人失去了意识。这并不致命,只是他们醒来后要经受大约四十分钟的头疼。荷莉叹了口气。安全了,至少暂时是安全了。她跑到门口,闩上了门。除非经过墙上的那个大洞,不然没人可以进出这里。接下来她拿起餐馆主人的灭火器,往冒烟的巨魔身上喷了一身灭火剂,希望冰冷的灭火剂不会使沉睡中的庞然大物苏醒过来。
荷莉巡视了一下她制造出来的混乱。毫无疑问,这里一片狼藉,比汉堡事件还糟糕。鲁特会活活剥了她的皮!她倒宁愿哪天再面对巨魔呢。这次的事件肯定意味着她职业生涯的终结,但是突然间这看起来并不那么重要了,因为她的肋骨在疼痛,又一阵头疼袭来,她眼前一片眩晕。也许休息一下,只休息片刻就好了,她就可以在缉捕队出现之前恢复精神了。
荷莉甚至还没来得及找椅子,她的双腿就已经软掉,整个人倒在了棋盘状的漆布地板上。
一苏醒过来就看到鲁特长官涨鼓鼓的脸,对荷莉来说无疑是场噩梦。当荷莉缓缓张开双眼时,她可以发誓这一瞬间她看到了鲁特眼中的关切。但是它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司空见惯的怒气冲冲。
“荷莉队长!”他咆哮如雷,根本不管她在头疼,“你老实说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荷莉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我……这件事……这儿……”她死活想不出来词儿。
“你违反了直接命令,我告诉过你不许行动!你知道没有得到邀请就进入人类建筑是不被允许的!”
荷莉摇摇头,晃走了视野中的黑雾。
“我得到邀请了,一个孩子在呼救。”
“你在狡辩,荷莉。”
“以前有过先例,长官。罗下士和州政府的案子。法官判决说那个受困女人的呼救可以被当作进入人类建筑的邀请。不管怎么说,现在你们都在这儿,这就意味着你们也接受了邀请。”
“唔,”鲁特拿不准地说,“我猜你是幸运的,不然事情可能会更糟糕。”
荷莉环顾四周。事情就算再糟也糟不到哪儿去了。整个餐馆变成了一堆垃圾,有四十个人昏迷不醒。技术人员正往那些失去意识的人的太阳穴上放记忆清洗电极。
“我们成功保护了这个地区,虽然有半个镇子的人都敲过这道门问怎么回事。”
“那个洞怎么样?”
鲁特假笑着:“你自己看看。”
荷莉四下张望。缉捕队在一个幸免于难的电源插座里插了条全息图导线,往那个洞上投射了一面完好无损的墙。全息图做快速修补是很方便的,但是细看之下,就没什么用途了。如果有人仔细观察这块微微透明的补丁墙,就会发现实际上它跟旁边的墙壁一模一样。这样一来,一面墙上就可能有两条一模一样的蛛网似的裂缝,或是同一幅伦布兰特作品的两份复制品。但是匹萨店内的人们不可能去检查墙壁,等到他们醒来时,墙就已经被心灵致动(注:心灵致动指的是用精神力量使物体产生物理变化或其他变化,比如隔空取物,是心灵学研究范畴之一。)部门修补好了,而且人们对这次超自然体验的全部记忆已经被消除了。
一个缉捕队的警官忽然从公共洗手间里冲了出来。
“长官!”
“什么事?中士?”
“这儿有个人类,长官。他没有被催眠,他走过来了,长官!马上就过来了,长官!”
“隐身!”鲁特吼道,“所有人隐身!”
荷莉努力隐身。她确实努力了,但是隐身术就是不听话。她的魔力消失了。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摇摇晃晃从洗手间走了出来,他的眼睛瞌睡得都要睁不开了。小孩伸出一根胖乎乎的手指头指向荷莉。
“嗨,精灵!”他说,然后爬到了父亲的膝盖上继续打盹去了。
鲁特闪了一下,返回不隐形的状态。他现在的愤怒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了。
“你的隐身术出了什么事,荷莉?”
荷莉咽了口唾沫。
“是因为压力,长官。”她指望着能蒙混过关。
鲁特一点都不信:“你在说谎,队长。你根本魔力不足,是不是?”
荷莉默不作声地摇摇头。
“离你上次完成仪式有多久了?”
荷莉咬着自己的嘴唇:“我得说……大概……有四年了,长官。”
鲁特的血管差点爆掉。
“四……四年?你能拖这么久真是奇迹!现在就去做仪式,今晚!魔力不恢复,就别想再回到地下!你现在会为你自己,还有你的同事们带来危险!”
“是的,长官。”
“从缉捕队拿一套‘蜂鸟’,飞到那个古老的国度去,今天晚上正好满月。”
“是的,长官。”
“别以为我已经忘了这一团乱了。等你回来我们再好好谈谈这事!”
“是的,长官。很好,长官。”
荷莉转身准备离开,但是鲁特清了清嗓子,引起她的注意力。
“唔,荷莉队长……”
“是的,长官?”
鲁特的脸上褪去了紫颜色,现在他看起来几乎有点窘迫。
“救人的事做得很好。不然事情可能会很糟糕,非常糟糕。”面盔后面的荷莉微笑起来,也许她不会被踢出侦察队了。
“谢谢你,长官。”
鲁特哼了一声,他的肤色又回复到了往常的红色。
“现在离开这儿,魔力没满到你的耳朵尖,就别回来!”
荷莉叹口气。就只有这么一丁点儿感激啊?
“是的,长官,马上就走。”
第四章 绑架行动
阿特米斯的主要难题是位置——如何查出矮精灵的位置?这是一群狡猾的精灵,只有上帝才知道他们到底已经存在了多少个千年,却连一张照片都没留下,连段录像都没有。就连“尼斯湖”骗局这样的事也没一桩。他们真的不是一群喜好交际的生物,而且他们还很聪明,没有一个人摸到过精灵的金子。但是,也没有一个人看过精灵之书。而一旦你掌握了钥匙,所有谜题都是如此简单。
阿特米斯把巴特勒兄妹叫到了他的书房,他自己已经在一张小型讲台后面等着他们了。
“每个精灵都必须完成特定的仪式,以补充魔力。”阿特米斯对他们说。
巴特勒和茱丽叶点头,好像这只是个普通的情况介绍。
阿特米斯翻开精灵之书的复印件,选择了其中一页,念道:
“你的力量来自大地,
受此恩惠,应致谢意。
你应于满月时分,老橡树下,双泉交汇之处,
采下魔力的种子,
将其埋至远处,
将你的礼物归还于大地。”
阿特米斯合上了书,“你们看呢?”
巴特勒和茱丽叶继续点头,他们看起来仍然满脸迷茫。
阿特米斯叹口气,解释说:“矮精灵受一定的仪式约束,非常特别的仪式,我得说。我们可以利用这点追踪到矮精灵。”
茱丽叶举起一只手表示提问,虽然她本人比阿特米斯还要大四岁。
“唔?”
“嗯,阿特米斯,问题是,”她犹犹豫豫地说,一边用手指头捻弄着一绺金发,她这个姿势在当地几个笨蛋眼中是极度迷人的,“关于矮精灵的说法。”
阿特米斯皱起了眉头,这是个不好的信号。“你的意见是?茱丽叶?”
“唔,矮精灵。你知道他们不是真的,是不是?”
巴特勒畏缩了一下。这实际上是他的错,他一直没有抽出时间告诉妹妹这桩任务的内容。
阿特米斯责难地皱眉瞪了他一眼。
“巴特勒还没对你说起这件事?”
“没有。他打算要说吗?”茱丽叶问。
“是的,他肯定打算要说的。也许他认为你会笑话他。”阿特米斯说着看了巴特勒一眼。
巴特勒坐立不安。他确实是这么想的。茱丽叶是活着的人里除了主人外唯一能嘲笑他的人,这真令人难堪。其他人最多只这么干过一次,仅仅一次。
阿特米斯清了清嗓子:“让我们先假设精灵的确存在,然后以此为前提继续往下讲,我可不想把话说得糊里糊涂。”
巴特勒微微点点头,茱丽叶仍然满脸不信的样子。
“很好。我刚说过,精灵族为了更新魔力,必须完成一种特别的仪式。根据我的理解,他们一定得在某个河流拐弯处的某棵古老的橡树下捡到一棵种子,而且他们必须在满月之夜完成这个仪式。”
巴特勒的眼中渐渐亮起了光芒,“那么我们必须……”
“我已经用气象卫星做了交叉查询。不管你信不信,世界上没有多少古老的橡树存活了,如果你把古老的标准定为超过一百岁的话,考虑到河弯和满月的因素,在这个国家正好有一百二十九个需要调查的地点。”
巴特勒咧开大嘴笑了。监视,现在主人说到他的强项了。
“我们要做许多准备,好迎接客人的到来。”阿特米斯说,他把一张打印出的A4纸递给了茱丽叶,“必须对地下室进行这些改造。你负责这个,茱丽叶,严格按照这张纸来做。”
“是的,阿提。”
阿特米斯皱皱眉,但他皱眉的动作是很轻微的。出于某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原因,当茱丽叶用他妈妈给他起的昵称叫他时,他并不特别介意。
巴特勒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阿特米斯注意到了他这个动作。
“有问题吗?”
“唔,阿特米斯,”巴特勒说,“那个胡志明市的精灵……”
阿特米斯点点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为什么我们不直接绑架他?”
“是的,主人。”
“根据季伦的《精灵年鉴》——一本从失落的城市‘多春鱼’市发现的七世纪手稿,‘一旦精灵把灵魂献给泥土人’——泥土人指的就是我们人类——‘对于他们的兄弟姐妹而言,他们就等于已经死了。’所以我们根本无法保证那只精灵值不值一盎司的金子。不,我的老朋友,我们需要新血。都清楚了吗?”
巴特勒点点头。
“很好,现在,你需要为我们的月光之旅准备几样东西。”
巴特勒扫了一眼清单,都是基本的野外设备,有几样倒是让人蛮吃惊的东西,但是并没有太过莫明其妙的,直到他看到……
“太阳镜?晚上?”巴特勒惊讶地问。
每当阿特米斯微笑时,就像现在,人家都会以为有吸血鬼的尖牙从他的齿龈间冒出来。
“是的,巴特勒,太阳镜,相信我。”
巴特勒确实相信他的主人,百分百地相信。
荷莉激活了制服中的保温线圈,飞升到了四千米高空。“蜂鸟”飞行翼的速度飙升到了顶点。电池显示器上显示的是四格红色条纹——穿越中欧,再飞过英格兰海峡,仍然绰绰有余。当然,飞行守则上说如果可能的话,要尽量在水面上飞行,但是荷莉在路上时,从来都忍不住要去踢阿尔卑斯山顶的积雪玩。
就算天气再坏,这套制服也会把荷莉保护得好好的,但是她仍然能感觉到寒意渗进了骨头里。从这个海拔看去,月亮显得格外大,月亮表面的月球坑清晰可辨。今夜它是个完美的球体,迷人的满月。出入境处的人肯定忙翻了,成千上万思念地面的精灵们无法抗拒月亮的吸引,急着要到地面上来。很大一部分精灵可能会达成心愿,也许他们会在狂欢时制造混乱。地幔里到处都是非法通道,要管住他们是根本不可能的。
荷莉沿着意大利海岸线一直飞到了摩纳哥,接着又飞越阿尔卑斯山,到了法国。她喜欢飞翔,所有的精灵都喜欢。根据精灵之书的记载,精灵们曾经拥有他们自己的翅膀,但是在进化过程中,他们被剥夺了这项魔力。所有精灵都失去了翅膀,除了小妖精。一种学说认为人类是会飞的恐龙——也许是翼龙——的后代。两者上半身的骨骼结构大多相似。这种理论的确解释了为什么每片肩胛骨上面会有个突起的小骨头。
荷莉很想去巴黎的迪斯尼乐园玩。LEP在这儿派了好几个秘密间谍,他们大多数在白雪公主展馆工作。这是地球上少数几个精灵不会被注意到的地方之一。但是如果有游客拍到她的照片,又发到互联网上,鲁特一定会扒了她的警徽。荷莉遗憾地叹口气,掠过了下面五彩缤纷的烟花丛林。
飞过英格兰海峡时,荷莉降低了高度,她在白色浪尖上嬉戏跳跃着。她朝海豚大声叫喊,它们都升上水面,从水中跳起来,配合着她的步子跳跃着。她可以看到海豚身上的污染物,那些东西让它们的皮肤褪成白色,在它们的背上留下红红的伤口。虽然这时她脸上在微笑,她的心却碎了。总有一天泥土人要偿还这一切。
最后海岸线隐隐出现在了前方。那个古老的国度,爱尔兰,那是时间开始的地方,地球上最神秘的地方。一万年前,古老的精灵种族“达努”曾在此地与魔鬼“佛摩里恩”大战,在“达努”的魔法攻击下,那个大名鼎鼎的巨人修筑的堤道被砍成两半。宇宙最中心的石头——命运之石就矗立在这里,精灵王、还有后来人类的爱尔兰王,都曾在此加冕。不幸的是,这儿的泥土人也多数能感应到魔法,也就导致了这儿的精灵目击率远远高出地球上的其他地方。谢天谢地,其他地方的人都认为爱尔兰人是疯子,而爱尔兰人本身对这种说法也没做任何辩解。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会认为:每只精灵无论走到哪儿,都会拖着一罐金子。没错,LEP确实有赎金储备,因为对其警官而言,这是个高风险的工作,但是还没有一个人类拿走过一块金子。这并没有阻止爱尔兰人在彩虹周围偷偷摸摸,指望着能赢得这笔超自然的彩头。
但是不考虑这些的话,如果说世上真有一个种族对精灵族有吸引力的话,那就是爱尔兰人,也许是因为他们性情古怪,也许是因为他们喜欢寻欢作乐。另外有种理论说精灵族和人类有亲缘关系,如果这是真的,绿宝石岛(即爱尔兰岛)可能就是渊源之地。
荷莉打开手腕上定位仪的地图,让它扫描魔法热点。最佳场所显然是命运之石附近的塔拉,但是在这样的夜晚,所有拥有回归地面通行证的传统主义的精灵,可能都正在那个圣地跳舞,所以最好还是忽略它。
排名第二的地点离这儿不远,就在东南海岸。从空中很容易就能到达,但是对于局限于陆地的人类而言,却是遥远又荒凉。荷莉控制节流阀,降到了80米的高度。她掠过一个郁郁葱葱的常绿林,飞到了一块撒满月光的草地上空。一条银带般的河流将草地划为两半,在一条蜿蜒曲流的环抱中,安安静静地立着那棵庄严的老橡树。
荷莉检查了定位仪上的生命活动状况。她断定两块草地之外的那头牛并不构成威胁,于是关闭引擎,滑翔到了那棵大橡树的脚下。
四个月的监视,即使是巴勒特,这个技艺高超的专业人士,也开始怕起这潮湿的长夜和蚊虫叮咬来了。谢天谢地,月亮不是每晚都圆。
回回都一样,他们默不作声地蹲在掩体里,巴特勒反复检查他的设备,而阿特米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望远镜。每当这种时候,待在这片禁闭空间里,耳朵都好像变聋了。巴特勒很想吹吹口哨、聊聊天,不管做什么,只要打破这种不自然的寂静就好。但是阿特米斯处于绝对的全神贯注状态中,他不容许注意力被打扰,也不允许出现失误。这是在干活。
今晚他们在东南方,最人迹罕至的地方。为了把设备从吉普车那里搬到三个不同地点,巴特勒被迫跑了三趟,分别经过了一道越过树篱的阶梯、一处沼泽和两块草地。他的靴子和裤子全毁了。现在他不得不坐在掩体内,地沟水浸透了他裤子上屁股那一部分。阿特米斯不知道用了什么妙法,居然身上一个脏泥点子都没有。
掩体的设计极为天才,有不少人表达了购买其生产权的兴趣——多数是军方代表——但是阿特米斯已经决定将专利卖给一个生产运动产品的跨国公司。这个掩体由弹性箔聚合物制成,采用了多轴玻璃纤维支架。这种箔材料与NASA所用的材料相同,可以将热量封存在掩体结构内,同时也可以防止伪装过的掩体外表过热。这就使任何对热度敏感的野兽都无法察觉它的存在。多轴结构意味着掩体可以像液体一样移动,无论它掉进哪个坑洞,都可以随之变形,将它填满。方便快捷的掩体、有利的位置,你只需要把这个用粘扣带封好的包放进一个洞里,然后拉一下细绳,就藏好了。
但是即使是世上最聪明的人,也没办法改变空气。有某样东西在困扰着阿特米斯,从他深蓝色眼睛旁边早熟的纹路里,可以很容易地观察到这点。
经过几夜徒劳无功的监视后,巴特勒积攒起足够的勇气,开口问道:
“阿特米斯,”他踟躇地说,“我知道我不该问,但是我知道你遇到了麻烦事。如果我能帮忙的话……”
阿特米斯开始那会儿没吭声。就在那一会儿,巴勒特看到了一个年轻男孩的脸,这个男孩也许是过去的那个阿特米斯。
“是我妈妈,巴特勒,”他最后终于开了口,“我开始想,如果她将来永远……”
这时报警器亮起了红灯,有物体接近!
荷莉把飞行翼挂在了一根低矮的树枝上,解开头盔好让耳朵接触到一些空气。小精灵的耳朵可得小心呵护——捂在头盔里几个小时的话,耳朵上的皮肤就开始剥落了。她摸了摸耳朵尖,皮肤并不干燥。这是因为她使用了保湿日霜,可不像某些男性LEP警官,当他们摘掉头盔时,我敢发誓那就跟老天开始下雪一个德性。
荷莉稍微停了一会儿,欣赏着这里的景色。爱尔兰真是风光如画。即使是人类也没能破坏它的美丽。至少还没……再给他们一两百年,可能就不一样了。河流像一条银蛇一样蜿蜒地绕过她面前,流水击在石床上时,这条蛇咝咝有声。橡树在头顶呢喃着,它的枝叶在怡人的微风中沙沙作响。
现在,该开始工作了。任务一结束,她可以整夜浏览美景。她需要一颗种子。荷莉朝地面弯下腰,从泥土的表面拂开干树叶和树枝。她的手握住了一颗光滑的橡果。这并不难办到,是不是?她心想。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它种到其他地方去,然后她的魔力马上就恢复了。
巴特勒检查了便携式雷达,关掉了它的音量,以防这台设备暴露他们的位置。屏幕上红色指针一点点扫描着,其呆滞程度令人抓狂,然后……一道闪光!树旁发现一个直立的人形。成年人的话,身躯太小了;儿童的话,比例又不对。巴特勒朝着阿特米斯竖起大拇指。可能是目标出现了。
阿特米斯点点头,戴上了反射式太阳镜。巴特勒跟着也戴上了太阳镜,同时弹开了武器上的星光夜视镜镜头盖。这可不是普通的飞镖式来复枪,它是为一个肯尼亚的猎人特别制造的,有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的射程和速射能力。那个猎人因偷猎象牙被判刑后,巴特勒以极低的价钱从一个政府官员的手中买到了它。
他们老练地无声无息地潜入了夜幕中。前方的小东西从它肩上解下一个奇妙的装置,然后摘下一个全护式头盔,露出来的头绝非人类。巴特勒把来复枪带在腕上绕了两圈,把枪托放在了肩上。他打开夜视镜,一个红点出现在那个生物的身体中心位置。阿特米斯点点头,男仆扣下了扳机。
几乎是万无一失,但是恰恰就在那一刻,那个小东西朝地面弯下了腰。
有东西从荷莉头顶呼啸而过,在星光中闪耀了一下。荷莉的工作经验足以使她认识到自己受到了攻击,她立即将自己娇小的身躯蜷成了球状,尽量减小可能受到攻击的部位。
她抽出手枪,朝着树后隐蔽处滚了过去。她的大脑匆忙地分析着可能性,是谁在朝她射击?为什么?
有样东西正等在树后,看起来大概是山的形状,但却能够灵活移动。
“漂亮的豌豆枪。”那个东西咧开嘴笑着,斗大的拳头擒住了荷莉握枪的手。
荷莉在自己的手指像脆弱的意大利面条一样折断前一刹那,成功地挣脱了对方的禁锢。
“我猜你不愿意考虑和平投降?”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荷莉转过身去,胳膊肘抬起,摆出战斗的姿势。
“不,”男孩夸张地叹口气,“我猜你不愿意。”
荷莉脸上摆出最勇敢的表情。
“原地别动,人类,你不知道你在和谁打交道。”
男孩笑了起来,“精灵,我相信你才是唯一搞不清楚事实的人。”
精灵?他知道她是个精灵。
“人类,我有魔法!能把你和你的大猩猩变成猪粪!”
男孩又走近一步。“勇敢的言辞,女士,但却是谎言。按你的话来说,如果你有魔法,毫无疑问,你现在早就已经用上了。不,我猜你太长时间没有做仪式了,现在你来这儿是为了补充魔力。”
荷莉目瞪口呆。站在她面前的人类随随便便就说出了神圣的秘密。这太糟糕了!这是场大灾难!这可能意味着世世代代和平局面的终结。如果人类知道了精灵文化,两个种族爆发战争是迟早的事。她必须做一些事,但是她身上只剩一件武器了。
催眠术是最低级的魔法,只需要一丁点魔力就可以施出来。甚至有一些人类也有这方面的才华。即便是魔力最弱的精灵也能对任何人类实施彻底的催眠。
荷莉从脑海深处召唤出了最后一滴魔力。
“人类,”她吟诵道,声音忽然低沉下来,“你的意志属于我。”
阿特米斯微笑起来,反射式太阳镜后面的他安然无恙。“我怀疑这点,”他说,然后忽然点点头。
荷莉感觉到飞镖刺穿了制服坚硬的布料,箭毒和司可林制成的镇静剂进入了她的肩膀。世界立即化作一串串五颜六色的泡泡,虽然荷莉勉强挣扎着,但是她的脑海中只残留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就是:他们怎么知道的?当她完全失去意识时,这个念头围着她直打转。他们怎么知道的?他们怎么知道的?他们怎么……
当中空的皮下注射针刺入精灵身体时,阿特米斯看到了她眼中的疼。一刹那间他动摇了。一个女性,他没有料到这点。一个女性,像茱丽叶,或妈妈。但这一刹那很快就过去了,他又变回了他自己。
“射得好。”他说,弯下腰研究他们的俘虏。确实是个女孩,长得还很漂亮,虽然耳朵蛮尖的。
“主人?”
“嗯?”
巴特勒正指着这个生物的头盔。它半埋在一堆落叶里,精灵把它掉在了那儿。一种嗡嗡的声音正从头盔里传出来。
阿特米斯拎着皮带捡起了这个奇妙的装置,寻找着声源。
“啊,在这儿呢。”他把摄像机从它的槽里拔了出来,小心地让镜头朝向远离他的方向。“精灵科技,非常惊人。”他喃喃说道,从电池槽里取出了电池,摄像机马上就没音儿了。“核动力源,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我们可千万小心别低估我们的对手。”
巴特勒点点头,把他们的俘虏装进了一只大行李袋。又多了样东西要拖过两块草地、一片沼泽和一道越过树篱的阶梯了。
第五章 精灵失踪
鲁特长官在抽一支味儿特别重的蘑菇雪茄。几个缉捕队成员几乎要昏倒在飞船里了。跟它相比,即使是上了镣铐的巨魔发出的恶臭都还好闻些。当然,没有一个人敢吭声,他们的老板比流浪汉身上有毒的疖子更难对付。
与他们相反,弗利很乐于和他的上司作对。“少在这儿抽你那臭死人的廉价雪茄!长官!”他咆哮道,这时大家正在返回作战部的途中,“电脑可不喜欢抽烟!”
鲁特皱起眉头,弗利肯定是在瞎编。但是司令官并不打算在执行警戒任务中途遭遇电脑爆炸的危险,于是他把雪茄放进一只正好经过的小妖精的咖啡杯里,弄熄了它。
“现在,弗利,这个所谓的警戒是什么?它这次最好是真的!”
这个半人马老是遇到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紧张兮兮的。曾经有一次因为他的人类卫星垮掉了,他就用上了二级防御准备状态(译注:防御准备状态,共五级,一级为最高)。
“它肯定是真的,”弗利保证说,“或者我们应该说是糟糕的?非常糟糕。”
鲁特觉得他肚子里的溃疡开始像火山一样冒泡泡了。
“有多糟糕?”
弗利指向了“欧洲卫星”上的爱尔兰:“我们和荷莉队长失去了联系。”
“为什么我居然不吃惊?”鲁特呻吟道,他把脸埋进了手心里。
“我们看着她一路飞上了阿尔卑斯山。”
“阿尔卑斯?她从陆地上走了?”
弗利点点头。“违反规定,我知道。不过每个人都会这样做。”
司令官勉强表示赞同。谁能经受住这般美景的诱惑?他当新兵时,就曾经因为这样的违规被记了过。
“好,继续往下讲。什么时候我们和她失去联系的?”
弗利在屏幕上打开一个虚拟终端窗口。
“这是荷莉的头盔传来的画面。现在我们正在巴黎迪斯尼的上空……”
半人马指了指远远的前方。
“现在是海豚,等等,等等。爱尔兰海岸线。现在还没有麻烦。看,她的定位仪出现在了照片里。荷莉队长正在扫描魔法热点。56号地点变红了,于是她朝那里飞去。”
“为什么不是塔拉?”
弗利用鼻子哼了一声。“塔拉?月圆之夜,北半球的所有精灵嬉皮士都会围着生命之石跳舞。那儿有太多的隐身术,整个地方看起来就像是在水下一样。”
“很好,”鲁特牙齿磨得咯咯作响,从牙缝里哼道,“你继续往下说。”
“好吧,耳朵别伸那么长,都能打结了!”弗利快进了几分钟录影带。“现在,这有一点有趣的……平稳漂亮的着陆,把飞行翼挂起来。荷莉摘下了头盔。”
“违反规定,”鲁特插话说,“LEP成员永远都不能摘……”
“LEP成员在地面时永远不能摘去头盔,除非头盔出了毛病。”弗利替他说完,然后说:“是的,长官,我们全都知道手册是怎么说的。但是你是要告诉我,经过几个小时的空中飞行后,你从来没有偷偷呼吸过一口新鲜空气吗?”
“这倒不是,”鲁特承认,“你是谁啊?她的仙女教母?还是别的什么?说重点!”
弗利用手捂着脸得意地笑。提升鲁特的血压是工作的福利之一。其他人没有一个敢这么做。这是因为其他人都可以被替换掉,但是弗利不能。是他创建了这个系统,如果任何其他人想对系统做什么手脚,一个隐藏的病毒就会发作,这些人的尖耳朵边就会听到计算机爆炸的声音。
“重点,我们来说重点。看,荷莉忽然丢下了头盔。落地时镜头一定朝下,因为画面消失了。虽然如此,我们还是能接收到声音,我会把声音调出来。”
弗利增大了声音讯号,过滤掉了背景噪声。
“音质不够好,麦克风是内置在摄像机里的,所以它也头朝下栽进土里了。”
“漂亮的豌豆枪。”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绝对是人类。声音很遥远,这通常意味着这人很高大。
鲁特抬了抬一边的眉毛:“豌豆枪?”
“枪的俚语。”
“噢。”然后他突然明白了那句简单话语的重要性,“她拔出了武器!”
“继续等着听下去。事情变糟了。”
“我猜你不愿意考虑和平投降?”第二个陌生的声音说。单是听到这个声音,就让司令官打了个寒战。“不,”声音继续说,“我猜你不愿意。”
“这很糟糕,”鲁特说,他的脸色十分苍白,“感觉像是有预谋的。这两个暴徒正等着她。这怎么可能?”
荷莉的声音这时从麦克风里传了出来,很明显带有威胁意味。司令官叹气,至少她还活着。但是当双方互相恐吓时,第二个人类展示了罕见的对精灵族的熟悉程度,这个消息更糟糕。
“他知道仪式!”
“就要到最糟糕的事了。”
鲁特的下巴掉了下来。“最糟糕的事?”
荷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她说的是催眠咒语。
“现在她搞定他们了。”鲁特哈哈笑道。
但是明显并没有搞定。不但催眠术没效果,而且听上去那两个神秘的人还觉得它挺滑稽。
“荷莉那里传来的信息全部就这些了,”弗利说,“一个人类对摄像机做了点手脚,因此我们什么都听不到了。”
鲁特揉揉双眉间的皱痕,说:“证据并不多。没有视频,甚至连名字也没。我们还不能百分百地肯定我们遇到了状况。”
“你要证据?”弗利问道,他倒回了录影带。“我会给你证据。”
他打开能看到的录像部分。
“现在来看这个,我准备慢速播放。每秒钟一个画面。”
鲁特靠近了屏幕,近到足以看清每个像素。
“荷莉队长到达着陆点,她摘下头盔,弯腰,大概要捡橡果,然后……看那儿!”
弗利猛地按下了停止键,完全冻结了画面。“看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了吗?”
司令官觉得他的胃溃疡在翻天覆地,都快承受不住了。画面右上方角落里出现了一样东西。第一眼看上去,它好像是束光线,但是光从哪里来?或者是从哪里反射的光?
“你能放大图像吗?”
“没问题。”
弗利点到了相关区域,将它放大了四倍。那个光线扩展开来,占据了全部屏幕。
“噢,不!”鲁特倒抽口冷气。
在他们面前的屏幕上,一动不动地悬浮着一只皮下注射飞镖。毫无疑问,荷莉·肖特队长在行动中失踪了。她很可能已经死了,但是也有极小的可能是被敌对势力俘虏了。
“我们应该还有定位仪吧?”
“是的。信号很强。以每小时八十公里的速度向北移动。”
鲁特沉默了一会儿,脑海里整理着战略部署。
“进入完全警戒状态,把缉捕队叫起床,让他们回这儿来,并给他们准备张地面照片。我需要全部作战人员和两个技术人员,还有你,弗利。我们这次也许不得不让时间停止。”
“收到,长官。你需要侦察队介入此事吗?”
鲁特点点头:“当然。”
“我会叫来维恩警官,他是我们中的佼佼者。”
“噢,不,”鲁特说,“对这样的工作,我们需要最好的人手,这个人就是我。我要重新出山。”
弗利惊呆了,他连一句伶俐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你要……”
“是的,弗利。别表现得这么惊讶。我成功执行的侦察任务比历史上任何其他警官都多。而且我的基本训练是在爱尔兰进行的,这要追溯到高帽和橡木手杖的时代了。”
“是的,但是那是五百年前的事了,你已经不是年轻小伙子了,就别提当年勇了。”
鲁特威严地笑着:“别担心,弗利。我的魔力仍然很强,而且我会带一把大手枪来弥补我的年龄劣势。现在准备好飞行器,我要在下次地火喷发时出发。”
弗利没再继续说俏皮话,而是沉默地执行了他的命令。当司令官眼中闪起那种坚定的光芒时,你最好还是老实地闭上你的嘴。但是弗利之所以默默服从命令,还有另一个原因。他认识到荷莉可能真的遇到了麻烦。半人马本来就没有多少朋友,弗利很担心他可能会失去这个朋友。
阿特米斯对精灵科技的进步有过预料,但是面对眼前这个精灵装置,看着表盘上那些星罗棋布的精巧硬件,再夸张的想象力都望尘莫及——这真是个宝贝啊!
“真是大开眼界,”他喃喃说道,“就算我们现在立即放弃这个任务,也能靠它的专利发大财。”
阿特米斯用一只手提式扫描仪扫描了昏迷不醒的精灵的腕带。然后他把上面的精灵语言输入了他的Powerbook(注:一款苹果电脑)翻译器。
“这是一种定位仪。毫无疑问,这个矮精灵的同伴们现在正在跟踪我们。”
巴特勒咽了口唾沫。“现在?主人?”
“看起来是这样的。或者至少他们在跟踪这个定位仪。”
阿特米斯突然闭上了嘴巴,他的眼前恍惚了一下,这时他灵机一动,脑中一下子跳出了一个主意。
“巴特勒?”
男仆心跳加速。他清楚这种语调——又有新的谋略诞生了。
“是的,阿特米斯?”
“那个日本捕鲸船,被港口官员扣留的那个。它还停泊在港口吗?”
巴特勒点点头,回答道:“是的,我想是这样的。”
阿特米斯食指套着定位仪的腕带,一圈圈地晃悠着。
“很好。我们去那儿。我想是时候让我们的小朋友们知道他们到底是在和谁打交道了。”
鲁特行云流水般地以惊人的速度批准了自己的复出——这对于LEP高层而言,是极不寻常的。通常要花上好几个月,得经过好几次累死人的沉闷会议,向侦察小组提交的申请才能被批准。幸运的是,鲁特身为司令官,还有那么一点影响力。
重新穿回野战服的感觉真不错,鲁特说服自己相信跳伞服穿到腰部那里时,并不比过去感觉更紧。他自圆其说:那个鼓囊囊的地方是由他们塞进这些东西里的新设备形成的。就个人而言,鲁特没时间管这些小配件了。司令官感兴趣的唯一东西是他背上的翅膀,还有绑在臀部的多相水冷三管火弹枪——世界上最有威力的手枪。当然,枪是旧枪,但是它已经陪伴鲁特经历了多次枪林弹雨,它使他感觉自己又像个野战兵了。
离荷莉所在地点最近的地面通道是E1:塔拉。对于执行秘密任务而言,这算不上是理想的地点,但是离月亮下山只有两个小时了,没有时间在地面上长途跋涉。要在日出前搞定这场乱子,速度是最关键的。他为他的队伍征用了E1飞船,把一个明显已经排了两年队的旅行团一脚踢到了一边。
“重要任务,”鲁特对着旅行团代表咆哮着,“还有,我要取消所有不必要的飞行任务,直到眼前这个危机过去。”
“那会是什么时候啊?”愤怒的侏儒尖叫道,她挥舞着一个笔记本,好像准备写投诉。
鲁特吐出口中的雪茄头,用鞋跟把它踩个粉碎。他的行为所象征的意义十分明显。
“通道会重开的,夫人,等我高兴的时候。”司令官低吼着,“还有,如果你和你的荧光服再不让路,我就扯下你的营业执照,把你以阻碍LEP官员执行任务的罪名丢进牢房里去。”
旅行团代表畏缩了,偷偷摸摸退回到了队伍中,她祈祷自己制服的粉红色不会显得太惹眼。
弗利正等在飞船旁边。虽然现在是这么严肃的时刻,当他看到鲁特裹在跳伞服里的肚子时,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马嘶,尽管鲁特的肚子只是微微有点颤动。
“你确定吗,长官?通常我们一个飞行器只允许搭载一位乘客。”
“你什么意思?”鲁特怒吼道,“只有我一个……”
然后他发现了弗利瞄向他腹部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哦,哈哈,非常有趣,继续往下说,弗利,我的忍耐是有限的,你知道。”
但是他们两个人都知道,这只是空洞的威胁罢了。弗利不但从零开始创建了他们的通讯网络,而且还是地火预报领域的开拓者。没有他的话,人类科技早就轻而易举地赶上精灵科技的水平了。
鲁特坐进了飞船内。可不能让长官用半个世纪那么旧的小飞艇。面前这个宝贝是刚下生产线的新产品,通体银光闪闪,装备有最新式的锯齿状安定翼,可以自动解读岩浆流状态。当然,这是弗利的新发明。一个世纪以来,他的飞船设计风格倾向于未来主义——充斥着氖和橡胶。但是最近他开始感性地回溯过往,用上了胡桃木制的仪表盘和皮革装饰品。鲁特觉得这种旧式装璜风格特别舒心。
他的手指握住了操纵杆,这时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多久没驾驶这些快艇了。弗利注意到了他的不安。
“别担心,头儿,”他的话语里没有平常的讥讽,“就跟骑在独角兽上面一样。你从未忘记如何驾驶。”
鲁特咕哝了一声,他不大自信。“出发吧,”他嘀咕道,“在我改变主意之前。”
弗利用力拉上了门,直到空吸式密封圈和舱门合在了一起,“咝”的一声后,舱门被密闭起来了。透过石英窗,鲁特的脸染上了一层绿色,他看起来不那么惊慌了,不但不慌,而且十分镇定。
阿特米斯正在对精灵的定位仪进行小小的现场调查。要想在不破坏这些机械装置的前提下对它做些改造,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些技术绝对不相容。想象一下用一只大锤做心脏切开手术的情形吧。
第一个难题是如何打开这个该死的东西。定位仪上那些小小的螺丝头对平头起子和菲利普螺丝起子都表示了藐视。就连阿特米斯那一大套内六角扳手也无法在小小的沟槽内找到立足之处。往未来主义的方向动脑筋,阿特米斯告诉自己。想想高科技。
几分钟的沉思后,他忽然有了主意。磁力螺钉。明显是这样的。但是如何在这个定位仪的背面创建一个旋转磁场?这是不可能的。唯一能做的就是使用家用磁铁,手工转动螺丝钉。
阿特米斯从工具箱小匣子里找出了小磁铁,把它的两极放置在了小螺丝钉上。负极使螺丝钉轻微摇动了一下。这就够用了,阿特米斯用针头大的钳子找到了支撑点,很快他就拆开了定位仪的仪表板。
里面的电路系统极其微小,根本看不到焊料的痕迹。它们一定使用了另外一种粘合材料。如果他有时间的话,也许他能解开这台装置的原理,但是现在他不得不临场发挥。他只能寄希望于别人的疏忽大意。如果精灵某些方面像人类,他们就只看得到他们想看到的东西。
阿特米斯将定位仪的正面举到了驾驶室灯光下。它是半透明的,微微有点偏光,但是已经足够好用了。他把一堆微微发亮的细小电线轻轻推到了一边,在余出来的空间内安了一只钮扣式针孔摄像机。他用一点儿硅胶固定住了豌豆大小的发报机。工艺粗糙,但却很有用,希望如此。
没有合适的工具,磁力螺钉不肯乖乖地回到它们原来的沟槽里去,于是阿特米斯被迫也把它们粘了起来。真是够杂乱的,但是这样应该可以混得过去吧,假如没人太过仔细地检查定位仪的话。如果被仔细检查了呢?唔,那他也只是会丢掉一开始他本来就没抱期望的优势罢了。
当他们进入城区后,巴特勒关掉了远光灯。“就要到码头了,阿特米斯,”他转过头来说,“附近肯定有海关人员的。”
阿特米斯点点头。这话有道理。港口是非法活动猖獗的动脉地区。这个国家有超过50%的走私品都是在这段只有半英里长的区域内登陆的。
“你去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巴特勒。我只需要两分钟。”
男仆沉思着点点头。
“像平常一样吗?”
“为什么不?尽兴地玩吧……或者我得说,希望不会太麻烦你。”
阿特米斯眨眨眼。这是最近他开的第二个玩笑了。第一个玩笑说得够大声的。最好小心,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码头工人们正在卷香烟卷。他们的手指足有铅棒那么粗,干这活儿可真不容易,但是他们很成功地卷好了。即使有几根黄色烟丝掉在粗糙的石板上,那又有什么关系?有一堆烟草袋可用呢,它们就放在一个硬纸箱里,这是一个不想往自己的货物价钱上添加政府税的小鬼进贡上来的。
巴特勒漫步溜达到了这群人跟前,他的眼睛低低地压在值班风帽的帽沿下面。
“夜里真冷。”他对这群聚在一堆的人说。
没有人答理他。警察可以以各种各样的形态出现。
大块头的陌生人锲而不舍地继续搭讪:“这种冷死人的夜里,就算是干活也比站着没事干强啊。”
一个有点傻不拉叽的工人禁不住点头表示同意。他的一个同伴用胳膊肘戳了戳他的肋骨。
“但是,”新来的人继续说,“我猜你们这些女孩子一辈子没干过一天的正经活。”
仍然没有人回答,但是这次是因为码头工人们的下巴惊得全都掉了下来。
“是的,你们这伙人看起来真可怜,非常可怜,”巴特勒继续愉快地说,“啊,我不怀疑,遇见饥馑时,你们可以像男人一样死去,但是以今天的标准,你们不过是一堆破衣烂衫的没用货色罢了。”
“啊哈!”一个码头工人说,这是他在吃惊之余唯一能说出来的词了。
巴特勒抬起一边的眉毛,鄙夷地说:“啊哈?笨得要命,口齿不清。这两个词和你真是绝配啊,你妈一定很骄傲。”
这个陌生人的行为已经越出了雷池。他提到了男人们的妈妈。现在谁也挡不住他挨一顿揍了,就算他明显是个傻子,那也不行,虽然这个傻子掌握了一手好词汇。
男人们踩熄了他们的香烟,慢慢地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六个对一个,你不得不为他们哀悼。不过巴特勒这会儿还没说完呢。
“在我们开始干架前,女士们,我们先说好,别拿指甲抓人,别吐口水,也别回家找妈妈告状。”
是可忍,孰不可忍!男人们不约而同一齐怒吼着扑了上来。如果他们在开始干架前稍微注意一下对手,他们可能会发现对方转移了身体重心,将重心下沉了,他们也能看到那人从口袋里抽出来的手掌尺寸和形状有如铁铲。但是没有一个人把注意力放到巴特勒身上——他们正忙着观察自己的同伴呢,忙着确认他们在进攻时不是单枪匹马一个人。
所谓“转移注意力”这件事呢,必须得有趣才行,得夸张,得粗鲁。这根本不是巴特勒的风格。他宁愿从五百米远处用飞镖式来复枪干掉这些先生们,如果没有来复枪而必须进行近身搏斗的话,一系列用拇指戳刺对手颈底神经簇的动作,才是巴特勒会选择的行事风格——就像说悄悄话一般悄无声息。但是这样是达不到这场表演的目的的。
于是巴特勒一反他所受训练的原则,像只魔鬼一样尖叫着,用的是最粗俗的打架动作。它们也许确实粗俗,但是不能因此就说它们没有用。一个少林和尚可能会预料到某些最夸张的动作,但是面前这些对手可是从没受过训练。说句公道话,他们甚至还有点醉醺醺的。
巴特勒一记回旋拳,撂倒了第一个对手。接下来另两个人的头被他咚的撞在一起,这姿势真够卡通风格的。第四个人是巴特勒永远的耻辱,居然用了记旋踢才解决他。但是最为卖弄的技巧留给了最后两个人。男仆就地一滚,揪着他们防雨工作服的领口,把他们掷进了都柏林港。好大的水花!满地鬼哭狼嚎!非常理想。
两只照明灯从一只货物集装箱的阴影处照了过来,一辆政府轿车一记急刹车停在了码头。一如预料,有支海关小分队正在监视这里。巴特勒咧开嘴狰狞地笑着,他很满意,接着他闪进了角落里。等到政府官员挥舞着他们的警徽开始问话时,巴特勒早没影了。他们根本审问不出什么。“像房子那么大”可算不上是差强人意的描述,根据这点根本不可能找到他。
等巴特勒回到停车的地方时,阿特米斯已经完成工作回来了。
“做得好,老伙计,”他说,“虽然我敢肯定你的武术教练一定正在坟墓里辗转难安。旋踢?你怎么会用这个?”
巴特勒默不作声,驾驶着吉普车离开了码头。当他们经过立交桥时,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他所制造的混乱。政府的人正从被污染的水中拖出一个湿淋淋的码头工人。
阿特米斯需要他来转移别人的注意力,以达到某种目的。但是巴特勒知道他没资格询问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的雇主并不和任何人分享他的计划,除非他觉得时机成熟时。如果阿特米斯·法尔觉得时机成熟了,那么通常时机确实已经成熟了。
鲁特摇摇晃晃地从飞船里走了出来。他记得在他的那个时代里飞船不是这样子的。虽然说实话,以前的飞船也许非常糟糕。在那个橡木手杖的年代里,飞船里没有华丽的聚合物安全带,没有自动推进器,当然也没有外置摄像机。驾驶者只能依赖直觉和少许魔法。在某些方面,鲁特更喜欢那样飞行。科学正在夺去每样东西的魔力。
他沿着隧道跌跌撞撞到达了终点站。作为最受欢迎的目的地,塔拉有个设施完善的旅客休息室。每周单从黑文市就有六艘飞船到达此地。当然,不是乘着地火来的。掏了钱的游客们可不喜欢被颠得翻肠倒肚,除非他们是要去迪斯尼非法远足。
精灵要塞挤满了满月一夜游的游客们,纷纷在抱怨飞船为何突然中断了飞行。一个小精灵躲在售票桌后面,他陷入了愤怒的戈兰林的包围圈。
“你们不应该诅咒我,”小精灵尖叫道,“你们要找的精灵就在那儿!”
她伸出一根颤抖的绿色手指指向正走近的司令官。戈兰林们转向鲁特,当看到鲁特屁股上挂着的三管火弹枪时,他们又齐齐转过了身。
鲁特从桌子后面抢过了扩音器,一把扯到了电线够得着的最大限度。
“现在听我说,”他咆哮道,沙哑的声音回响在整个终点站内,“我是LEP司令官鲁特。我们发现地面上出现了严重状况,我希望所有公民积极配合。首先,我请你们所有人停止喧哗,好让我能集中注意力!”
鲁特暂停了一下,以确定这些人尊重他的愿望。他们确实听了话。
“其次,我希望你们每个人,包括那些嚎啕大哭的婴儿们,坐到椅子上去,直到我离开这儿为止。然后你们可以回来这儿抓耳挠腮,大吃大喝,干你们平民百姓该干的事去。”
过去没有一个人敢于指控鲁特犯了“政治正确性”错误,将来也不可能有人这么做。
“现在我需要管这儿的人来,不管是谁,现在!”
鲁特把扩音器掷在了桌上,嗡的一声,尖锐的声音在房里每个人的耳边炸响。不到一秒钟,一个上气不接下气的精灵和地精的混血儿就跑到了他的胳膊肘边,不停地鞠着躬。
“有我们能帮忙的地方吗?长官?”
鲁特点点头,将一只粗粗的雪茄塞进了嘴里。
“我需要你打开一条直通这个地方的隧道,我不想被海关或移民局的人烦。等我手下到达后,就把所有人全运到地下去。”
航天港主管咽了口唾沫:“所有人?”
“是的,包括终点站工作人员。把你们能带的所有东西都带走。全部撤退。”他停了一下,然后盯着主管紫红色的眼睛说:“这不是演习。”
“您的意思是……”
“是的,”鲁特说,一边继续走下进口坡道,“人类已经做出公然敌对行为。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精灵和地精的混血儿一路目送隐在雪茄烟雾里的鲁特,直到他走得没了影。公然敌对行为?这可能意味着战争。他用力按下了手机上他的会计师的号码。
“巴克?是的,我是尼姆巴斯。我需要你出售我手头所有的航空港股票。是的,所有!我有预感它的价格即将出现大跳水。”
荷莉·肖特队长感觉好像有一只吸血蚂蟥正在从她的耳朵眼里往外吸她的脑浆。她努力思考可能是什么害她如此头疼,但是现在她的记忆还没有发挥作用。呼吸和干躺着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她试图拼出一个词,一个短而有用的词。救命,她决定用这个词。她虚弱地吸了口气,张开了嘴。
“由……明……”不听话的嘴唇拼出来的却是这两个字。根本没用。就算让个酩酊大醉的侏儒来听,他也听不懂。
发生了什么事?她仰面平躺,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连根小手指都动不了。谁对她干了什么?荷莉集中精力,努力在令人眩晕的疼痛中寻找着自己的意识。
巨魔?是它吗?是巨魔在那个餐馆里打伤了她?这可以解释一切,但是不,她好像记得某些关于那个古老国度的事,还有仪式,还有某样东西钻进了她的脚脖子。
“嗨?”
有个声音响起。不是她的声音,也不是小妖精的声音。
“你醒啦?”
一种欧洲语言。拉丁语?不,英语。她在英格兰吗?
“我还以为飞镖杀了你呢。外星人的内脏和我们不一样,我在电视上看到的。”
莫名其妙。外星人?内脏?这个生物到底在说什么?
“你体格看起来真好,就像穆察克·玛丽亚,她是个墨西哥侏儒摔跤手。”
荷莉发出呻吟。她的语言天分一定坏掉了。她得看看到底在和何种疯狂的生物打交道。将全身的力量集中于头的前方,荷莉勉强睁开了一只眼睛。她几乎立刻又闭上了眼。天哪!好像有一只金发白肤的巨形苍蝇正瞪着她!
“别害怕,”苍蝇说,“只是太阳镜而已。”
荷莉这次两只眼睛都睁开了。那个生物正轻轻点着一只银色的眼睛。不,不是眼睛,是眼镜,一副反射式眼镜。就跟另外两个人带的眼镜一样……一刹那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了,像号码锁咔搭一声对上号一样,往事如潮水般涌入了记忆的缺口里。她在做仪式时,被两个人类绑架了。那两个人类对精灵族的事非常熟悉。
荷莉又一次努力开口说:“我……我在哪儿?”
那个人类开心地格格笑起来,欢快地拍着两只手。荷莉注意到了她的指甲,长长的指甲上涂了指甲油。
“你能说英语啊。哪种口音啊?听起来各种口音都带了点。”
荷莉皱皱眉头。这个女孩的声音像只螺丝锥,又加重了她的头疼。她抬起了胳膊。定位仪不见了!
“我的东西到哪儿去了?”
女孩摇着她的手指,就像人们会对一个淘气小孩做的动作一样。
“阿特米斯不得不把你的小枪拿走,还有所有其他玩具。不然你会弄伤你自己的。”
“阿特米斯?”
“阿特米斯·法尔。这全是他的主意。所有事通常都是他的主意。”
荷莉蹙起眉头。阿特米斯·法尔。莫名其妙地,单是这个名字就让她打个寒战。这是个坏兆头。精灵的直觉从没出过错。
“我的同伴会来找我的,”她的声音是从干燥的双唇间挤出来的,相当刺耳,“你们简直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女孩皱起眉头说:“你完全正确,我确实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想恐吓我是没用的。”
荷莉皱眉。和这个人类玩心眼明显没有意义。催眠术是她唯一的希望,但是它不能穿透能产生反射的表面。这些该死的人类是怎么知道这点的?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以以后再追究。现在她必须想个办法让这个愚蠢的女孩摘掉她的反射式太阳镜。
“你是个漂亮的人类。”她说,声音浸透了甜蜜的谄媚。
“哦,谢谢你……你叫?”
“荷莉。”
“哦,谢谢你,荷莉。我有次曾经上过本地报纸呢。我赢了一个比赛,1990年的甜菜小姐大赛。”
“我知道这个。天生的美人,我敢打赌你的眼睛非常迷人。”
“每个人都这么对我说,”茱丽叶点点头,“眼睫毛就像钟表发条一样。”
荷莉长叹一口气。“如果我能看到就好了。”
“为什么不能?”
茱丽叶的手指握住了太阳镜的镜脚,然后她犹豫了。
“也许我不能这样做。”她说。
“为什么不能?只看一秒。”
“我不知道。阿特米斯告诉过我永远不要把眼镜摘下来。”
“他永远不会知道的。”荷莉说。
茱丽叶指了指墙上架设的一台摄像机。
“噢,他会发现的。阿特米斯可以发现所有事。”她倾身靠近精灵,“有时候我觉得他也能看穿我脑子里在想什么。”
荷莉皱眉。又被这个叫阿特米斯的生物给打败了。
“来吧,只一秒,这能有什么害处?”荷莉又说。
茱丽叶装出一副思考的模样:“我猜没害处。当然,除非你打算用催眠术抓住我。你觉得我有多傻?”
“我还有个主意,”荷莉说,她的语气十分严肃,“我可以站起来,把你打倒,再摘掉那副愚蠢的眼镜。”
茱丽叶开心地笑起来,好像这是她听过的最可笑的笑话。
“好主意,精灵女孩。”
“我十分认真,人类。”
“唔,如果你确实认真的话,”茱丽叶叹息着,伸出一根娇嫩的手指擦掉了眼镜后面笑出来的眼泪,“两个原因。第一,阿特米斯说当你在人类的住处时,你就必须做我们希望你做的事。我希望你呆在那张床上。”
荷莉闭上了眼睛。又是对的。这群人是从哪儿搞到他们的信息的?
“第二,”茱丽叶再次微笑起来,但是这次她贝齿上的微笑多少带了点兄长的色彩。“第二,因为我接受过和巴特勒相同的训练,我会用我的打桩术为保卫某人而誓死战斗。”
我们走着瞧吧,人类,荷莉心想。但是荷莉警官的力量还没完全恢复,而且那个小物件还扎在她的脚踝那儿。她想她知道那玩意儿可能是什么,而且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由它开始,可以展开一个行动。
鲁特长官把荷莉定位仪的频率输入了他的面盔屏幕。到达都柏林花费的时间比他料想的长。现代化的飞行翼设备比他过去所习惯的复杂多了,而且他还疏忽大意没上复习课。飞到正确的高度时,他几乎可以把面盔上发亮的地图和下面的都柏林街道重合起来。几乎……
“弗利!你这个夸夸其谈的半人马!”他对着话筒咆哮。
“有问题吗?老板?”微弱的回答传了过来。
“问题?你敢再说一遍这个词试试。上次你更新都柏林档案是什么时间?”
鲁特耳中可以听到吮吸东西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弗利正在吃午饭。
“对不起,长官。等我吃完这根胡萝卜。嗯……都柏林,我看看。75……1875……”
“我猜就是这样!这个地方完全大变样了。人类甚至已经改变了海岸线的形状。”
弗利沉默了片刻。鲁特可以想象得到他正在努力思考这个问题。半人马可不喜欢别人对他说:他的系统哪一部分过时了。
“好,”最后他说,“我打算这样。我们在‘电视鸟’号卫星上有个望远镜,可以看到爱尔兰。”
“我知道。”鲁特咕哝道,这句话压根是在撒谎。
“我打算把上一周的扫描数据直接用电邮发到你的面盔上。幸运的是,所有新式头盔里都有张视频卡。”
“真幸运。”
“棘手的是,得把你的飞行模式和视频图像协调起来……”
鲁特听够了。“多久?弗利?”
“唔……两分钟,大概会有点小误差。”
“什么样的误差?”
“大约十年,如果我的计算结果不准确的话。”
“那就最好别出错!我会继续在空中盘旋,直到你出结果。”
124秒后,鲁特那张黑白图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全彩日光成像图。当鲁特移动时,它也跟着移动,同时荷莉的定位仪信号点也随之移动。
“令人惊叹。”鲁特说。
“你说什么,长官?”
“我说令人惊叹!”鲁特大吼道,“没必要这么骄傲吧!”
司令官听到了满屋子人的笑声,他意识到弗利把他的话连到了扬声器上。每个人都听到他称赞半人马的工作了。应该至少一个月不跟他说话的!但是这也值了。现在他接收到的影像是最新资料。如果荷莉警官被关在一个建筑内,电脑瞬间就会传送过来建筑的3D蓝图。这玩意儿十分简单。除了……
“弗利,信号不在岸上。出了什么事?”
“小艇或者大船,长官,我猜的。”
鲁特诅咒自己没想到这一点。他们一定正在情报室里咯咯傻笑。当然是船。鲁特向下降了几百米,直到那只船的外形透过云雾隐隐迫近。依外形来看,是艘捕鲸船。几个世纪以来,科技也许已经大变样,但是这种用于屠杀世上最大哺乳动物的大鱼叉,还无人能出其右。
“荷莉队长就在这里某个地方,弗利,就在甲板下面。你能给我什么资料?”
“什么也没,长官,这不是个永久不动的固定物。等我们查询到它的注册情况,就太晚了。”
“热成像怎么样?”
“不行,长官。船体肯定至少有五十年历史,含铅量很高。我们甚至不能穿透第一层。我只怕你得靠自个了。”
鲁特摇摇头。“要知道我们一年往你的部门投入几十亿的资金呢。等我回来时,记得提醒我削减你的预算。”
“是的,长官。”这声回答很郁闷。弗利可不喜欢关于预算的笑话。
“让缉捕小分队进入全面警戒状态。我可能马上会需要他们。”
“我会的,长官。”
“最好如此。通话完毕。”
鲁特这下得全靠自己了。说句实话,这是他喜欢的行动方式。没有科技,没有自负的半人马在他耳边嘶鸣。只有一个精灵,只有他的智慧,也许还有一点魔法。
鲁特侧转他的聚合物飞行翼,掠过雾堤下方。没必要小心翼翼,他已经启用了隐身术,人类的眼睛看不见他。即使是在对秘密行动极其敏感的雷达上,他也不过是一丝很难察觉的扭曲光线。司令官朝着船舷上缘俯冲过去。这是艘丑恶的船。淌满了鲜血的甲板上徘徊着死亡和痛楚的气息。许多高贵的生命曾经死在这里,死掉,然后被肢解,做成几条肥皂,或者一些燃料油。鲁特摇摇头,人类是如此野蛮。
荷莉的信号现在闪得格外的急。她就在附近,非常的近,半径200米内某个地方,荷莉队长很有可能仍然活着。但是没有船的设计图,鲁特只好独立对轮船内部进行搜查。
鲁特轻轻降落在甲板上,甲板铁皮表面上涂满了干肥皂和鲸脂的混和物,他的靴子稍微粘上了一点。轮船看起来好像被遗弃了,跳板上没有岗哨,舰桥上没有水手长,哪儿都没有灯光。虽然如此,仍然不能放松警惕。鲁特曾经有过一次痛苦的经历,使他知道人类会从你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跳出来。有一次,他正在帮缉捕队的哥们清理遗留在一条隧道壁上的某只飞船残骸时,他们被一群勘探队的人发现了。当时的场景是多么混乱啊!大规模的歇斯底里、高速的追踪、集体记忆清洗。方圆整整九码。鲁特抖了一下,像那样的夜晚会使一个精灵终生难忘。
司令官使自己保持完全隐身,他把飞行翼装进它们的护套里,在甲板上步行前进。并没有其他生命出现在他的屏幕上,而且,正如弗利所说,船体含铅量极高,就连涂料也含铅!整个船就是个飘浮的生态公害。问题是甲板下面可能潜伏着一整支突击队,而他头盔上的摄像机永远也无法看到他们。多好的安全设施啊!就连荷莉的信号也比平常微弱了,虽然它用来发送脉冲信号的是一只微型核电池。鲁特不喜欢这样,一点也不喜欢。保持镇静,他嘲笑自己,你已经隐身了,现在没有一个活人能看得见你。
鲁特拉开第一道舱口盖,轻而易举就打开了。司令官用力嗅了嗅,人类用鲸脂润滑了铰链。他们的堕落还有没有止境啊?
陡峭的走道一直通向黏稠的黑暗中,于是鲁特啪地打开了他的红外线滤镜。很好,有时候科技也能带来些便利,但是他才不会把他的感想告诉弗利呢。前方是一大堆管子和烤肉架组成的迷宫,它们立即被非自然的红光照亮了。几分钟后,鲁特开始后悔把半人马的科技想得那么好了。红外线滤镜打乱了他对深度的感知,他的头重重撞到了两只突出的管子上。
仍然没有生命迹象——人类或精灵。倒是有许多东西在活动,多数是啮齿类动物。当你身高只有一米时,一只大耗子足以对你构成真正的威胁,当然也因为耗子是少数几种能看穿精灵隐身术的物种之一。鲁特取出他的火弹枪,将它设到了三级,这个级别被衣帽间的那些小精灵们称为“三成熟”。他让一只耗子屁股冒着烟跑得没了影,这是杀鸡吓猴。并不致命,不过足以教训它别再慌里慌张地朝着精灵张望。
鲁特继续往前走。这个地方很适合设埋伏。他的背部对着唯一的出口,毫无设防。这对侦察人员来说简直就是噩梦,如果他自己的手下玩这种噱头,他一定早把他们的徽章给扒下来了。但是危急关头,就需要英明的冒险,这就是指挥的精粹所在。
他没理会走道两边的几个门,一直跟踪着信号往前走。现在还有十米。一个铁制舱口盖封闭了通道,荷莉队长,或者她的尸体,正躺在门的另一边。
鲁特用肩膀去撞那扇门,它一下子就打开了。坏消息。如果一个活人被俘虏,舱口盖应该是锁着的。司令官把火弹枪的威力级别开到了五级,穿过那道门继续向前走。他的武器发出微微的嗡声,现在枪膛里能量充足,一发火弹足以蒸发一只公象。
没有荷莉的迹象,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的迹象。他正位于一个冷冻舱内。闪闪发亮的冰柱从一堆管道上面垂了下来。鲁特呼出来的气体在他面前形成一团冰雾。这般景象在人类看来会是怎样呢?一团冰雾凭空冒了出来。
“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我们有位访客。”
鲁特单膝跪倒,将手枪对准了声音来源。
“是来救你失踪的警官的,毫无疑问。”
司令官眨掉了滴入眼中的一滴汗珠。汗?在这样的温度下?
“唔,我只怕你来错地方了。”
这个声音很细小。人造声音,经过放大的。鲁特检查他的定位仪,查找着生命迹象,但是一无所获。荷莉根本就不在这个舱室里,而他正被人以某种方式监视着。这里哪个地方有台摄像机吗?难道藏在头顶的一堆铅管里?它可以看穿精灵隐身术?
“你在哪儿?出来!”
人类吃吃笑了起来。笑声在宽敞的舱室内很不自然地回荡着。
“噢,不,还不行,我的精灵朋友,不过也快了。相信我,等我出来时,你会恨不得永远别遇见我的。”
鲁特追踪着声音。得让这个人类继续说下去。
“你想干什么?”
“唔,我想干什么?不久你也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的。”
舱室中间有个低低的板条箱,上面放了个公文箱,箱子是开着的。
“为什么要把我引到这儿来?”
鲁特用手枪捅开了箱子,没有任何异常。
“我引你来这儿,是为了做个证明。”
司令官俯身看向那个打开的箱子。里面有个包得严严实实的泡沫包装袋,袋子里有一个扁扁的真空包裹和一个三波段甚高频无线电发射机。顶上放着荷莉的定位仪。鲁特呻吟了一声。荷莉不可能自愿放弃她的装备,没有一个LEP警官会自愿放弃。
“证明什么?你这个疯狂的怪物!”
冰冷的笑声又响了起来。
“证明我对实现自己的目标,有着何等坚定的意志。”
鲁特这时本该担心自身的安危,但是他正忙着担心荷莉。
“如果你弄伤了我手下一根汗毛……”
“你手下?唔,你是管理层啊。真是荣幸之至。这样更好,更有利于我证明自己的论点。”
鲁特脑中响起警铃。
“你的论点?”
“我的论点是,小精灵,我是不能小瞧的人。现在,不知你是否愿意看看那个包裹。”
司令官立即照做了。那东西的形状普通到极点,扁平状,像一块石灰板,或者……噢,不!
密封包装下面,有一只红灯在闪烁。
“飞吧,小精灵,”那个声音说,“告诉你的朋友们,阿特米斯二世向他们问好。”
红灯旁边,绿色的符号开始发出规律的滴答声。鲁特在上学时,曾经在人类学课程上学过这种符号。它们是……数字。正在倒行,是倒数计时器!
“D’Arvit!”鲁特发出咆哮。
他转身逃上走廊,阿特米斯·法尔讥讽的声音沿着金属通道追了过来。
“3,”人类说,“2……”
“D’Arvit!”鲁特重复道。
走廊现在看起来比来的时候长多了。一束星光仿佛银色楔子,从敞开的门外射了进来。鲁特开启了飞行翼。这可得玩特技飞行了,“蜂鸟”的双翼宽度只比轮船走廊窄了那么一点点。
“1。”
电动飞行翼擦到了一个突出的管道,一时火花四溅。鲁特一记侧手翻,站直了身体,用音速向上飞去。
“0……”那个声音说。
轰隆!真空包装内,一个雷管闪起了火花,点燃了一公斤纯净的塞姆汀塑胶炸药。白热的反应在十亿分之一秒内吞噬了周围的氧气,沿着阻力最小的通道汹涌而去,当然,这条通道就是LEP司令官鲁特身后那条。
鲁特放下面盔,将节流阀开到最大。现在离门还有几米远,剩下的只是谁先到达的问题了——是精灵,或者是火球?
鲁特成功了!他与死神擦肩而过,他可以感觉到爆炸冲击到了他的身体,害他在空中翻了个筋斗。火焰捉住了他的跳伞服,沿着他的腿一路舔了上去。鲁特继续向前飞去,一头冲扎进了冰冷的海水中。然后他骂骂咧咧地浮出了水面。
在他的上方,捕鲸船已经被有毒的熊熊大火完全吞噬。
“长官,”听筒里传来一个声音。这是弗利的声音。他又回到信号接收范围内了。
“长官,你现在情况怎么样?”
鲁特飞出了大海的怀抱。
“我的情况,弗利,极度愤怒!打开你的电脑,我想知道一切关于阿特米斯·法尔的事,在我返回基地前,我要了解全部情况!”
“是的长官,马上就好。”
这回俏皮话没上场,就连弗利都认识到现在不是说俏皮话的时候。
鲁特在300米的高空盘旋着。在他的下方,熊熊燃烧中的捕鲸船吸引了许多急救船只,它们像飞蛾扑火一样朝捕鲸船驶去。他弹掉了胳膊肘上烧焦的线头。“总有一天会跟这个阿特米斯·法尔算账的,”他发誓说,“等着瞧吧!”
第六章 包围庄园
阿特米斯向后靠回书房的皮转椅上,双手交错,食指抵着下颌,微笑着。非常完美,这个小爆炸应该会消除那些精灵轻蔑的态度,而且世界上也少了一艘捕鲸船。阿特米斯·法尔并不喜欢捕鲸船,要制造油脂副产品,明明有不那么引人反感的方法。
藏在定位仪里的针孔摄像机表现很出色。通过它的高分辨率图像,他发现了精灵的呼吸所结成的冰晶,就是它泄露了精灵的行踪。
阿特米斯看了下地下室的监控摄像机。他的俘虏现在正坐在小床上,头埋在手心里。阿特米斯不由皱了皱眉头。他没想到精灵看起来会这么像……人类。迄今为止,他们只是猎物,要猎捕的动物而已。但是现在,看到一个这样的精灵,处于如此明显的不安中,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阿特米斯把电脑调到睡眠状态,朝大门走去。是时候和他们的客人稍微谈谈了。他的手指刚触到黄铜把手,门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打开了。茱丽叶出现在门口,急急忙忙跑上来的她双颊泛起一片红晕。
“阿特米斯,”她气喘吁吁,“你妈妈,她……”
阿特米斯登时觉得有一只铅球沉进了他的胃里。
“嗯?”
“唔,她说,阿特米斯……阿特米斯,她说你的……”
“茱丽叶,看在老天份上,妈妈到底说了什么?”
茱丽叶双手捂住了嘴,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几秒钟后她张开了指甲涂得亮晶晶的手指,从指头缝里说:
“是你的父亲,主人,老阿特米斯,法尔夫人说他回来了!”
阿特米斯的心脏霎时间停止了跳动。父亲?回来了?这可能吗?当然他过去始终相信父亲还活着,但是最近,自从他开始策划这桩精灵计划后,好像父亲就被他转移到了注意力的大后方。阿特米斯觉得内疚感在翻搅着他的胃。他放弃了,他放弃了自己的父亲。
“你看见他了吗?茱丽叶?你亲眼看见了吗?”
女孩摇摇头。
“没有,阿特米斯,主人。我只听到了声音,就在卧室里。但是她不让我进门,无论如何都不让,就连送杯热饮料都不行。”
阿特米斯思考着。他们是在不到一个小时前回来的。他父亲可能偷偷避过了茱丽叶,这是有可能的。只是可能而已。他瞄了一眼他的手表,和格林威治时间一致,因为经常根据最新无线电讯号进行校准。早上三点。时间在钟表的滴滴答答声中慢慢流逝,他的整个计划就全靠精灵们在日出前展开下一次行动了。
阿特米斯惊了一下,他又重蹈覆辙了,把家庭推到了一边。他怎么能这样呢?应该优先考虑妈妈的事,而不是什么赚钱计划。
茱丽叶仍然站在门口,大大的蓝眼睛注视着他。她在等他作出决定,就像他往常那样作出决定。但是这一次,他苍白的脸上却零乱地写着犹豫不决。
“好吧,”最后他喃喃着说,“我得立即上楼去。”
阿特米斯掠过女孩,两步并作一步跑上楼梯。两段楼梯的上方就是他母亲的房间,是一处由阁楼改造成的空间。
站在门口,阿特米斯犹豫了。如果他父亲真的奇迹般地生还,他该说什么?他该怎么做?为此抖成一团,真是荒谬可笑啊!想也是不可能的事。他轻轻敲了敲门。
“妈妈?”
没有回答,但是他想他听到了咯咯笑声,于是他的思绪立即飞回到了过去。起初这个房间是父母的休息室。他们会坐在躺椅上,一坐几个小时,像学校里的顽童一样窃笑不已,他们会喂喂鸽子,或者眺望一艘艘船只驶过都柏林海峡。老阿特米斯失踪后,安琪莉娜越来越依恋这个地方,最后干脆拒绝离开这里。
“妈妈?你没事吧?”
似被什么东西蒙住的沉闷的说话声从里面传了出来。好像阴谋一样的私语。
“妈妈,我进去了。”
“等一下,提米,住手,你这个野兽。我们有客人了。”
提米?阿特米斯的心脏狂跳起来,如同有只小鼓在胸膛内敲打着。提米,他父亲的昵称。提米和阿提,是安琪莉娜生命中的两个男人。阿特米斯不能再等了,他冲进了双层门。
他的第一印象是灯光。妈妈把灯打开了。这无疑是个好兆头。阿特米斯知道妈妈会在哪儿,他完全知道该往哪儿看。但是他没勇气看,如果,如果……
“唔,我们能帮你吗?”
阿特米斯转过了头,他的目光仍然低垂着。“是我。”他轻声说。
妈妈笑了,笑声十分欢快。“我知道是你,爸爸。你就不能放你的儿子一夜假吗?毕竟现在我们还在度蜜月呢。”
阿特米斯一下子明白了。她的疯癫又更严重了。爸爸?安琪莉娜把阿特米斯看作了他的爷爷,十年前就已经去逝了的爷爷。他慢慢地抬起了目光。
妈妈正坐在躺椅上,身上穿着华丽的结婚礼服,脸上化了拙劣的妆。但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她的旁边是假造出来的父亲,“他”穿着十四年前父亲在基督城大教堂结婚那天穿的礼服。衣服里面塞着棉纸,衣服上面是一个鼓鼓囊囊的枕头套,枕头套上印满了口红印。这幕场景几乎是滑稽的。阿特米斯强忍下了一声呜咽,他的希望就像夏日彩虹一样消逝了。
“你说什么,爸爸?”安琪莉娜问,她的声音十分低,她一边问一边让枕头点着头,就像一个口技演员在操纵她的木偶,“放你儿子一夜假?嗯?”
阿特米斯点点头。他还能做别的什么呢?
“就今晚吧,明天也放假,玩得开心点。”
安琪莉娜的脸上洋溢着坦率的喜悦。她从躺椅里跳了起来,拥抱了她根本没认出来的儿子。
“谢谢你,爸爸,谢谢你。”
阿特米斯回以拥抱,虽然这种行为感觉像在欺骗她。
“不用谢,妈——安琪莉娜。现在我必须离开了,要去照顾生意了。”
他的妈妈坐回了她伪造出来的丈夫旁边。
“是的,爸爸。你走吧,不用担心,我们会玩得开心的。”
阿特米斯离开了。他没有回头。他有事儿要忙,要去勒索精灵,他没时间浪费在妈妈的幻想世界里。
荷莉队长正把头埋在手中,准确地说,埋在一只手里。另一只手正摸索着伸进靴子里,摄像机看不到这边。实际上她的头脑十分清醒,但是让敌人认为她仍然动弹不得,对她并没有什么坏处。也许他们会低估她,那么这就会成为他们犯的最后一个错误。
荷莉的手指握住了那个扎在她脚踝那儿的东西。根据它的轮廓,她立即知道了藏在那儿的是什么东西。那个橡果!它肯定是在橡树下的那场骚动中滑进她的靴子里的。她现在只需要一小捧土,然后她的魔力就恢复了!
荷莉偷偷环视这间牢房。看起来是新砌上的混凝土,连一条缝隙,或一块容易剥落的墙角都没有,根本没地儿埋她的秘密武器。荷莉试探性地站了起来,试试她的双腿能不能站稳。并不太糟糕,虽然膝盖处有点打颤,但是其他方面都没问题。她走到墙边,把面颊和双手都贴在了光滑的墙面上。混凝土确实是新的,最近才刚砌好的。显而易见,她的牢房是特别为她准备的。
“找什么呢?”一个声音说。冰冷、无情的声音。
荷莉转过身来。人类男孩正站在离她不到两米远的地方,他的眼睛藏在反射式眼镜后面。他进来时一点声音都没有,这太令人吃惊了。
“请坐。”
荷莉并不想坐。她只想用她的胳膊肘把这傲慢的小子撞得生活不能自理,然后扒了他那张卑劣的人皮。阿特米斯可以读出她眼中的想法,他被逗乐了。
“在想什么呢?荷莉队长?”
荷莉龇了龇牙,权当这是回答。
“我们双方都很清楚这儿的规则,队长。这是我的房子,你必须遵从我的意愿。这是你们的法律规定的,不是我们规定的。显然我的意愿并不包括使我自己的身体受到伤害,也不包括你企图离开这所房子。”
荷莉大受打击。
“你怎么知道我的……”
“你的名字?你的军衔?”阿特米斯微笑着,虽然他的笑里面没有什么开心的成分,“如果你戴着名签……”
荷莉的手不自觉地捂住了制服上的银色标签。
“但是它是用……”
“是用精灵语写的。我知道。碰巧我通晓这门语言,我手下每个人都懂。”
荷莉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个重大发现。
“法尔,”她激动地说,“你根本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像你这样把两个不同的世界牵扯在一起,只会给我们所有人都带来灾难!”
阿特米斯耸耸肩:“我对我们所有人不感兴趣,我关心的只是我自己。相信我,我会安然无恙的。现在,请坐下。”
荷莉坐了下来,淡褐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小魔鬼。
“那么你的伟大计划是什么,法尔?让我猜猜:统治全世界?”
“没那么夸张,”阿特米斯咯咯笑了起来,“只是财富罢了。”
“小偷!”荷莉吐了口唾沫,“原来你是个小偷!”
恼怒之色闪电般掠过阿特米斯的脸庞,但是很快就被他常挂在脸上的讥讽笑容取而代之了。
“是的,我是小偷,如果你高兴这么叫的话。虽然不仅仅是小偷那么简单,我可是世界上第一个跨种族的小偷。”
荷莉队长嗤之以鼻,“第一个跨种族的小偷!人类已经偷我们偷了一千年!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住在地底下?”
“确实如此。但是我会成为第一个成功拿走精灵金子的人。”
“金子?金子?白痴人类。你不会真的相信那个关于金罐子的胡说八道吧?根本不是真的,你知道的。”
荷莉笑得前仰后合。
阿特米斯耐心地审视着自己的指甲,等着她笑完。当笑声终于平静下来后,他摇了摇食指。
“你笑得对,荷莉队长。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相信了那些彩虹下藏着金罐子的胡话,但是现在我已经弄清楚了,现在我知道赎金的事了。”
荷莉努力控制自己的脸色别失控。
“什么赎金?”
“噢,队长,这么容易被人识破的伪装,就别跟我玩了。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我,我告诉你的?”荷莉结结巴巴地说,“荒谬!”
“看看你的胳膊。”
荷莉卷起了右边的袖子。有一个小棉垫轻扣在静脉上。
“我们用了硫喷妥钠,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吐真药’。你全都招供啦。”
荷莉知道这是真的。不然他怎么会知道?
“你疯了!”
阿特米斯宽容地点点头:“若我胜,我就是天才;若我败,我就是疯子。历史书就是这样写出来的。”
当然,根本没有什么吐真药,只是用灭过菌的针头在荷莉胳膊上扎了一下而已,不会造成任何伤害。阿特米斯不愿意去冒“饭票”智力受损的风险,但是他也不愿意让人知道“精灵之书”是他的消息来源。最好让人质以为她已经背叛了自己的种族,这样可以打击她的士气,使她更容易受他的心理游戏摆布。尽管如此,他的诡计也弄得他自己心烦意乱,它的残忍是无可辩驳的。为了得到黄金,他准备做到何种程度?他不知道,也许时候到了他就会知道。
荷莉一时间意志消沉,她被事件的最新发展挫败了。她说了,她泄露了神圣的秘密。就算成功逃走,她也会被流放到北极圈下面的某个冻死人的隧道里。
“这还没完,法尔,”她最后说,“我们拥有你不可能知道的力量,要把它们全描述出来得花上好几天。”
令人光火的男孩又笑了起来:“你认为你已经在这儿有多久了?”
荷莉皱起眉头,她知道即将到来的是什么了。“几个小时?”
阿特米斯摇摇头。“三天,”他在撒谎,“我们已经给你打点滴打了六十多个小时了……直到你说出了我们所有想知道的事。”
话一出口,阿特米斯立即就生出了罪恶感。这些心理游戏在荷莉身上收到了明显的功效,把她彻底给击垮了。真的有必要这样做吗?
“三天?你还不如杀了我呢!这种……”
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罪恶感一刹那间使阿特米斯心中产生了动摇。这个精灵觉得自己是这么邪恶,她甚至找不到词来形容。
荷莉重新振作起来。
“那好,法尔大人,”她轻蔑地重重地吐了口唾沫,“如果你已经如此了解我,那么你肯定知道他们发现我时,会发生什么事。”
阿特米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噢,是的,我知道。实际上,我正在期待着这个时刻的来临。”
这次轮到荷莉大笑了。
“哦,真的啊?告诉我,男孩,你见过巨魔吗?”
生平第一次,这个人的自信裂了一条小缝隙。
“不,从来没遇见过巨魔。”
荷莉笑得更开心了。
“你会遇见的,法尔。你会的。那时我希望我能亲眼看到这一幕。”
LEP在E1:塔拉有一个地面作战部的指挥部。
“喂!”鲁特叫道,拍走一个正在往他前额上涂烧伤药膏的地精护士。“扔了它。魔法很快就会治好我的。”
“喂什么?”弗利回答。
“今天少给我绕舌头了,弗利,因为今天可不是叫唤‘哦,小马的科技让我印象深刻’的日子!跟我说那个人类的事你都调查出来什么?”
弗利皱皱眉头,稳了稳他头上的锡箔帽。他拍了拍一个超薄笔记本电脑的顶盖。
“我闯进了国际刑警组织。这并不太困难,我可以告诉你,他们还不如摆出张‘欢迎光临’的门垫呢……”
鲁特用手指敲了敲会议桌:“说重点。”
“好。法尔,一百万兆的档案。如果换算成纸张的话,等于半个图书馆。”
司令官吹了声口哨。“这家伙一定很忙。”
“家族,”弗利纠正道,“法尔家族世世代代一直在和正义作对。他们为了攫取财富,简直可以不择手段,上世纪大部分活动是公司行为。”
“那么我们发现他的位置了?”
“这是轻而易举的。法尔庄园,位于都柏林郊区的两百英亩地产,离我们现在所在地只有二十公里。”
鲁特咬咬下嘴唇。
“只有二十公里?这意味着我们可以在日出前办完这件事。”
“是的。日出以后事情就失去控制了,我们得在这之前搞定这一团乱。”
司令官点点头。这是多年来他们第一次打破常规,精灵们已经好几个世纪没有在自然光下活动了。就连过去住在地面上时,他们也基本上是夜行动物。太阳会像漂白照片一样稀释他们的魔法。如果发起进攻前,他们不得不再等一天,谁知道法尔会造成什么样的危害?
整个事件甚至可能会被搬上媒体,到明天晚上时,荷莉队长的面容可能就会登上全球各家出版物的封面了。鲁特打了个冷战。这将意味着所有一切的终结,除非人类学会如何和其他种族共处。如果历史曾经教过他什么教训的话,那就是人类根本不会和任何人和平相处,甚至他们自己的同类。
“好,各位,准备战斗!进入V飞行模式,在庄园范围内建立结界。”
缉捕队队员们齐声称是,金属武器登时一片铿锵作响。
“弗利,集合技术人员,跟我们一起上飞船,还有带上碟形卫星天线。我们要封锁整个庄园,给我们自己创造点喘气的时间。”
“我有件事要说,长官。”弗利思索着说。
“哦?”鲁特不耐心地说。
“为什么这个人类告诉我们他是谁?他一定知道我们能找到他。”
鲁特耸耸肩,“也许他没自以为的那么聪明。”
“不,我不这么认为。我想根本不是这回事,我觉得他事事先我们一步,这次也不例外。”
“我现在没时间作推理,弗利。早晨越来越近了。”
“还有一件事,长官。”
“它重要吗?”
“是的,我想是这样的。”
“哦?”
弗利敲了一下他笔记本电脑上的一个键,翻到了阿特米斯最重要的数据部分。
“这起案件的策划者,这个精密计划背后的人……”
“哦?他怎么样?”
弗利抬起头来,他金色眼睛里闪耀着几乎可以算是钦佩的光芒。
“唔,他只有十二岁。即使对人类而言,也很年轻。”
鲁特嗤之以鼻,把一块新电池插进了他的三管火弹枪内。
“电视看多了!你还以为他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呢!”
“是莫里亚提教授。”弗利纠正道。
“不管是歇洛克还是莫里亚提,把他们头骨上的皮肉烧焦了看起来都一个样!”
丢下这句优雅的机敏反驳作道别语,鲁特跟着他的小分队冲进了夜空。
缉捕队采用了大雁的V型编阵,鲁特打头。他们跟随着用电子邮件发送到他们头盔上的视频讯号,向东南方飞去。弗利甚至用一个红点把法尔庄园标了出来。“傻瓜都能看得懂。”他对着话筒嘀咕,声音刚好大到能让司令官听到。
法尔庄园的中心地区是一座翻新过的中世纪晚期及现代早期的城堡,由胡高·法尔建于十五世纪。
法尔家族历年来一直坚守着法尔庄园,庄园历经战火、国内动乱、数次税务审查而屹立不倒。阿特米斯并不打算成为失掉它的那个人。
庄园被五米高的雉堞状石墙环绕着,仍然保留着原来的警戒塔和人行道。缉捕队准确地降落在边界内,然后立即开始扫描可能存在的敌人。
“相隔二十米,”鲁特命令说,“彻底搜查这个地区,每六十秒报到一次。明白吗?”
缉捕队员们点头。当然明白,他们可都是专业人员。
缉捕队队长库金中尉爬上了一座警戒塔。
“你知道我们应该怎么做吗?鲁特?”
他和鲁特在学校时是同学,又在同一个隧道里接受培训,库金是能直呼鲁特名字的少数精灵之一,这样的精灵或许只有五个。
“我知道你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做。”
“我们应该炸掉整个地方。”
“真是让人吃惊!”
“最干净利落的方法。只需一瓶蓝色洗液,而且我们的损失是最低的。”
蓝色洗液是他们的行话,指的是破坏性生物炸弹,部队很少使用它。生物炸弹的聪明之处在于它只毁灭活组织,而不会改变环境。
“你说的最低损失恰巧是我的一个警员。”
“噢,是的,”库金说,“一个女性侦察队警员,那个试验案例。唔,我想你可以轻而易举地证明这个战术性方案的正确性。”
鲁特的脸上浮现出了那种熟悉的紫色。
“你现在最好给我滚,不然我可能会忍不住把那瓶蓝色洗液直接倒到你称之为脑子的烂泥坑里!”
库金泰然自若:“侮辱我并不能改变事实,鲁特。你知道精灵之书上是怎么说的。任何情况下我们都不能让地下世界向人类妥协。你只需要做时间停止,在……”
中尉没有说完,他并不需要说完。
“我知道书上是怎么说的,”鲁特喝道,“我只希望你对它别这么狂热。如果我不是早就认识你,我还当你身体里流着人类的血呢。”
“没必要为此大呼小叫,”库金面露不悦,“我只是在执行我的任务。”
“有道理,”司令官让步了,“对不起。”
要听到鲁特道歉可不是常事,但是当时他的话确实是太侮辱人了。
巴特勒正看着监视器。
“有动静吗?”阿特米斯问。
巴特勒吓了一跳,他根本没听到小主人走进来。
“不,没动静,有一两次我觉得我看到了一道闪光,但是结果什么都没有。”
“没有什么是没什么的,”阿特米斯语意含混地说,“使用新的摄像机。”
巴特勒点点头。就在上个月,法尔主人从网上买了台电影摄像机。每秒两千帧,由工业光魔公司最新研发,用于专业自然摄像、拍摄蜂鸟翅膀等。它处理图像的速度比人眼快。阿特米斯把它安装在了大门上的一个小天使后面。
巴特勒开启了手柄。
“看哪儿?”
“试试林荫道。我有种感觉,客人就在路上。”
男仆用他粗大的手指操纵着牙签大小的操纵杆。数码监视屏上跳出了实况画面。
“什么都没,”巴特勒说,“一片死寂。”
阿特米斯指着控制台。
“定格画面。”
巴特勒几乎要询问为什么会有这个命令。但只是几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按下了手柄。屏幕上的樱桃树冻结了,樱花悬停在了空中。最重要的是,十来个黑衣人突然出现在了林荫道上。
“什么!”巴特勒大叫,“他们是打哪儿蹦出来的!”
“他们隐形了,”阿特米斯解释说,“高速振动,速度太快,人眼无法跟踪……”
“但是对摄像机就没辙了,”巴特勒点点头。阿特米斯主人总是超前两步。“如果我随身带着摄像机就好了。”
“是啊,但是我们还有个好东西……”
阿特米斯小心翼翼地从工作台上拿起一副耳机。这是荷莉头盔的剩余部分。显而易见,要把巴特勒的头塞进原来的头盔里,就跟要把土豆塞进顶针里一样。只有面罩和控制按钮是完好无缺的。安全帽带子成了应急装备,好让男仆的硕大脑袋能套进头盔。
“这个东西装有几个滤镜,显然其中一个是反隐身的。让我们来试试它吧。”
阿特米斯把这个装置安在了巴特勒双耳上。
“显然,依你的视觉广度,会出现盲点,但是不会过度妨碍你。现在打开摄像机。”
巴特勒再次开启了摄像机,这时阿特米斯一个挨一个地放下滤镜。
“现在?”
“不行。”
“现在……”
“所有东西都变红了,是紫外线滤镜。没看见精灵。”
“现在呢?”
“不行,我想它是偏振片。”
“最后一个。”
巴特勒微笑了。仿佛鲨鱼发现了光着尼股的人。
“看到他们了!”
巴特勒眼中的世界仍然是原原本本的样子,只是多出了正在林荫道上搜索的LEP缉捕队。
“唔,”阿特米斯说,“我猜是频闪观测器变体,非常高的频率。”
“我清楚了。”
“心里清楚还是眼里清楚啊?”他的主人微笑着。
“完全清楚了。”
阿特米斯晃晃自己的头,开太多玩笑了。再这么下去,接下来他就该穿上小丑鞋,在大厅里横着翻跟斗了。
“很好,巴特勒。你大展身手的时候到了。看来我们的入侵者到了庭院里了……”
巴特勒站了起来,不需要进一步的指示了。他系紧安全帽带,直接朝门口走去。
“噢,还有,巴特勒……”
“哦?阿特米斯?”
“如果可能的话,吓唬吓唬他们就好了,别真弄死他们。”
巴特勒点点头。如果可能的话。
LEP缉捕一队是最优秀、最光荣的部队。每个小精灵都梦想着长大后有一天能穿上缉捕队突击小队的纯黑跳伞服。他们是精英,“特拉伯”就是他们的中间名。对于科尔普队长而言,“特拉伯”本来就是他的名字。在他刚被学院录取时的成人礼上,他还特别强调了这一点。
特拉伯·科尔普带领他的小队搜查着林荫道。像平常一样,他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他立志成为第一个参于战斗的人,并且他热烈地渴望着有战斗爆发。
“报到。”他对着蛇一样弯弯曲曲从头盔里伸出来的麦克风说。
“一号没有发现。”
“什么都没发现,队长。”
“完全没发现,特拉伯。”
科尔普队长吃了一惊。
“我们是在战场上,下士!你得遵守规定!”
“但是妈咪说过的!”
“我不管妈咪说了什么,下士!军衔就是军衔!你得称呼我科尔普队长。”
“是的长官,队长,”下士闷闷不乐地说。“但是别想再让我帮你熨衣服了。”
特拉伯对准了弟弟的频道,关闭了其他队员的频道。
“闭嘴!不许再提妈咪,听到没?还有熨衣服!你能参加这次行动全是因为我的要求!现在开始表现得专业点,不然给我滚回结界去!”
“好,特拉哥哥。”
“特拉伯!”科尔普队长咆哮道,“是特拉伯!不是特拉哥哥!也不是特拉!特拉伯!明白吗?”
“好,特拉伯。妈妈说得对,你还真是孩子气。”
非常不专业地诅咒着,科尔普队长把他的耳机转回到了公开频道。他正好及时听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声音。
“啊咳!”
“那是什么?”他问。
“什么?”
“我不知道。”
“什么也没有,队长。”
但是特拉伯曾经在队长晋级考试中做过专业“声音识别”的测试,他百分百肯定那声“啊咳”是因为某人气管被砍了一下才发出来的。很可能他弟弟已经走进了灌木丛中。
“格拉伯?你没事吧?”
“你得称呼我格拉伯·科尔普下士。”
特拉伯气得一脚踢断一棵雏菊。
“报到。挨个报数。”
“一号,我很好。”
“二号,没事。”
“三号,烦得很,但是好好地活着。”
“五号正在接近西侧。”
特拉伯愣住了。“等等,四号?你还在吧,四号?你在哪里?”
“……”除了随机噪声,什么回应都没有。
“好。四号出了故障。也许是设备失灵。我们还是不能心存侥幸。在大门口重新集队。”
缉捕队一支队一起匍匐前进,他们发出的声音比蜘蛛的声音还小。科尔普很快数了数人头,十一个,少了一个。四号也许正在玫瑰花丛那里徘徊,奇怪着为什么没人跟他通话。
然后特拉伯注意到了两件事:第一,门边一处灌木丛里露出了一双黑靴子;第二,有个巨人般的人类正站在门口。这个人臂弯里抱着一只看起来很危险的枪。
“噤声!”科尔普低声说,十一张全盔面罩立即拉了下来,封住了小分队所有成员呼吸和通信的声音。
“现在,所有人不要惊慌。我想我可以推测出事件的基本经过。四号潜伏在门外,那个人类打开了门,四号脑袋被狠狠地撞了一下,跌进了灌木丛里。没问题,我们的隐身术完好无损,继续保持这种状态。所以请大家不要紧张。格拉柏……对不起,科尔普下士,检查一下四号是否还活着。其他人隐蔽起来,保持安静。”
小分队小心地向后退去,直到退到修剪好的草地边上。站在他们面前的人类实在是太惊人了,毫无疑问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身形这么巨大的人类。
“D’Arvit!”二号倒抽一口冷气。
“无线电保持安静,除非有紧急情况。”特拉伯下命令说,“诅咒可不是什么紧急情况。”但是私心里,他其实觉得“于我心有戚戚焉”。他很高兴这次用了隐身术,那个男人看起来好像一只巨掌能捏碎半打精灵。
格拉伯回到了原位。“四号情况稳定,我猜他脑震荡了,但是除此之外,一切还好。他的隐身术没了,所以我把他塞到了灌木丛里。”
“做得好,下士,想得周到。”
他们需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找到四号的靴子。
那个男人移动了,沉重的身躯慢悠悠地走下过道。他也许向左或向右瞥了眼,他的风帽盖住了眼睛,所以很难判断出来他的视线走向。这个人类居然在这样晴和的夜里戴风帽,还真是古怪。
“打开保险栓。”特拉伯下命令。
他可以想象得到他的手下的眼珠子正在骨碌碌地转,就好像他们在过去半小时内根本没有打开保险栓一样。尽管如此,你还是得按精灵之书里的规矩办,以防万一将来被告上法庭。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缉捕队可以先攻击,而且永远不用回答什么问题。但是现在可不行了。现在总是有那么些个空想主义的社会改良家喋喋不休地讲公民权利。他们甚至为人类说话,你能相信吗?
那个巨人停了下来,正好停在了小分队中间。如果他能看得到他们的话,这个地方还真是极佳的战略位置。他们的火力实际上失去了用武之地,因为开火的话,缉捕队自身伤亡倒会更惨重。
幸运的是,整个小分队是隐形的,除了四号,现在他正安全地被藏在一丛杜鹃花下面。
“换用电警棍,打开它们。”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谨慎点总不会有害的。
当LEP警官们开始更换武器,双手摸向手枪皮套时,那个人类开口说话了。
“晚上好,先生们。”他一边说,一边撸下了风帽。
真是有趣,特拉伯心想,看起来几乎就像……这时他看到了临时改造的护目镜。
“隐蔽!”他大叫起来,“注意隐蔽!”
但是太晚了,除了奋起出击,没有其他选择,而这根本不算是一种选择。
巴特勒可以从栏杆那里把他们所有人全干掉,用那把特制的来复枪,一枪一个。但这就与计划背道而弛了。他得给对方留个深刻印象,发出个讯号。与世上任何警察力量打交道的标准程序,都是先呈上炮灰,再开始谈判。不想也知道,他们会抵抗的,但是巴特勒乐于顺水推舟。
他从信箱孔里偷看出去,啊,多么幸福的巧合啊,有双戴着护目镜的眼睛正巧也从那儿朝他看过来。太好运了,不能错过!
“该上床睡觉了。”巴特勒说,他用壮硕的肩膀猛地撞开了门。精灵飞出了好几米,然后摔进了灌木丛里。茱丽叶一定会气晕的,她喜欢杜鹃花。干掉一个了,还有几个目标。
巴特勒拉上野战外套的尖顶风帽,走进了门廊。他们都在那里,像支战斗队伍一样铺开阵形。如果不是他们每人腰带上都挂支看起来很专业的武器的话,这一幕几乎是滑稽的。
手指不经意地滑下扳机护弓,巴特勒大跨步走到他们中间。两点钟方向的大个子精灵正在发号施令。其他人的头都转向这个精灵的方向,可以从这点判断出来他就是头儿。
那个头头儿下了个命令,小分队换用了近距离武器。这很有道理,使用火器的话,他们只会把自己人轰成碎片。行动时间到了。
“晚上好,先生们,”巴特勒禁不住开口说,有精灵们这一瞬间的呆若木鸡就值了。接着他的枪举了起来,开了枪。
特拉伯队长是第一个牺牲品,一只带钛帽的飞镖刺穿了他的制服领子。他缓缓地倒在了地上,那架势仿佛空气不是空气,倒变成了水一样。另两个队员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就也倒在了地上。
一定很痛苦吧,巴特勒不带感情地想,一下子失去保持了几个世纪的优势。
此刻缉捕一队的其他人已经打开了电警棍并举了起来。但是他们犯了个错误,犹犹豫豫地等待上司指令,但指令不会出现了。这给了巴特勒一个对他们发起进攻的机会,他正需要再占次便宜呢。
即便如此,有那么一瞬间,男仆犹豫了。这些生物这么小,就像小孩子一样。而这时格拉伯一记电警棍重重击在了他的胳膊肘上,顿时一千伏的电流在巴特勒的胸口蔓延开来。对这些小人儿们的所有同情登时烟消云散。
巴特勒一把抓住了惹火了他的电警棍,把这个武器和挂在武器上的精灵像流星锤一样挥舞起来。当格拉柏被松开时,他尖叫起来,惯性一直把他甩到三个同伴中间。
巴特勒继续挥舞着电警棍,让另外两个精灵的胸口吃了记惩罚性的戳刺。第三个精灵爬到了他的背上,不停地用电警棍刺他。巴特勒仰面朝天倒了下去,有样东西被压碎了,刺痛立即停止了。
突然有只枪管抵住了他下巴。一个缉捕队员板上了扳机。
“不许动,人类,”一个捂在头盔后面的低沉声音说,这把枪看起来不可小瞧,手枪通身都流动着液体冷却剂,汩汩直响,“给我一个理由。”
巴特勒转转眼珠。不同的种族,相同的陈词滥调。他一巴掌扇飞了那个精灵。在这个小精灵看来,一定就好像天正朝着他的头顶塌了下来。
“这个理由足够了吗?”
巴特勒爬了起来。四周东倒西歪躺满了精灵,有的被吓呆了,有的失去了知觉。肯定是吓得够呛,至于死没死,还说不定。任务完成。
但是有一个小家伙在装死。你可以从他直打颤的两只小膝盖看出这点来。巴特勒揪着他的脖子把他拎了起来,单用食指和大拇指很容易就扣住他的脖子了。
“名字?”
“格,格拉……哦,我是科尔普下士。”
“很好,下士,你去告诉你的上司,下次我再看见有军队进入这里,我会用狙击炮把他们全干掉,不再是飞镖了,是能穿透铁甲的子弹。
“是的,长官。狙击炮。明白了,看起来很公平。”
“很好,但是准许你把你们的伤员搬走。”
“您太宽宏大量了。”
“不过要是给我看到任何一棵苜蓿上有武器的闪光,我就引爆埋在院子里的地雷。”
格拉伯吞了口唾沫,面盔后他的脸色愈发苍白了。
“苜蓿上没有武器,明白。”
巴特勒把精灵放了下来,用他巨大的手指替精灵拂了拂上衣。
“现在,最后一件事,听好了?”
精灵拼命地点头。
“我需要一个谈判代表。一个能作决定的人,可不要那些没官阶的人,一接到命令就只得跑回基地去请命。明白吗?”
“好,我肯定这样很好。不幸的是我就是那种没官阶的人。所以,你看,我不能真的保证这样很好……”
巴特勒真的很想一脚把这个小精灵踢回他的军营去。
“很好。我理解。给我……闭嘴!”
格拉伯差点就要表示同意,不过他紧紧闭上了嘴巴,不住点头。
“很好。现在,在你离开前,把所有的武器和头盔收集一下,堆在这里。”
格拉伯深吸了口气。啊,他也可以像个英雄一样地离开了。
“我不能这么做。”
“哦?真的?为什么不能?”
格拉伯用力抬头挺胸:“LEP警员永远不能放弃他的武器。”
巴特勒点点头:“非常合理,我只是觉得我该问一下而已。那你走吧。”
格拉柏几乎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好运,他连忙朝控制塔跑了回去。他是这里最后一个站立着的精灵。特拉伯正在石子地上打呼噜,但是他,格拉柏·科尔普却制服了人类怪物。等着吧,妈咪会听说这桩子事的。
荷莉坐在床边,手指抓住床的金属底座。她慢慢地把它举了起来,双臂所承受的重力大到几乎要把她的胳膊肘给扯断。她举了一秒,然后松开手,铁架子猛地撞进了混凝土中。一阵尘土飞扬,地板碎片飞到了她的膝盖那儿,非常好。
“很好。”她咕哝道。
荷莉看了眼摄像机。毫无疑问,他们正在监视着她。没时间可浪费了。她弯曲手指,重复上一个动作,一遍又一遍,直到铁制底座在她的手指上留下一道道的勒痕。每次撞击都会在新砌的地板上撞出更多碎片。
几分钟后,牢房门砰地被打开了,茱丽叶进了屋。
“你在干什么?”她气喘吁吁,“想把整个房子给震翻吗?”
“我饿了!”荷莉叫道,“而且我受够了对着那个愚蠢的摄像机挥手示意了!你们都不给你们的犯人们食物吃吗?我要吃的!”
茱丽叶的手指握成了拳头。阿特米斯曾经警告过她要有礼貌,但是礼貌总有个限度。
“那也不需要把你的小家具……或者不管是什么,弄得扭成麻花样吧!你们精灵吃什么?”
“你有海豚吗?”荷莉讥刺地问。
茱丽叶耸耸肩:“没,我没有,你这个野兽!”
“那就水果吧,或者蔬菜,要确定它们是清洗干净的。我可不想我的血里掺进去你们的任何化学毒品!”
“哈哈,你真有趣。别担心,我们的所有农产品都是天然的。”茱丽叶往门口走时又停了下来,“你别忘了规则,别指望着从房子里逃出去,也没必要破坏家具。惹火了我,就让你尝上一记锁颈摔!”
茱丽叶的脚步声一消失,荷莉就开始继续把床往混凝土里夯。跟精灵结约的话,指令必须眼对眼地下达,而且指令必须非常明确。只是说没必要做某件事,并不算是明确地禁止一个精灵不许这么干。还有另外一件事,荷莉并不打算逃出这所房子。但这并不等于她不想逃出这个牢房。
阿特米斯在监控台上另加了一台监视器,这台与安琪莉娜·法尔的阁楼房间里的一台摄影机相连。他花了一点时间查看了母亲的状况。有时他对自己往她房间里安摄像机的行为很不安,看起来好像间谍一样。但是这是为了她好,她可能会伤害自己,这种危险始终存在。吃了茱丽叶留在她盘子里的安眠药后,现在她正安静地睡着。这是他的计划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巴特勒走进了控制室。他一只手里抓着一大把精灵武器,另一只抚摸着他的脖子。
“狡猾的小家伙们。”
阿特米斯从监控台前抬起头来。
“遇到麻烦了吗?”
“没大麻烦,虽然那些小棍子戳得人挺疼的。我们的犯人怎么样啦?”
“很好。茱丽叶给她找东西吃去了。我只怕荷莉队长有点发疯。”
屏幕上,荷莉正抓着她的小床往混凝土里撞。
“可以理解,”男仆说,“想象一下她有多灰心吧。看起来她不大像是要挖条隧道逃跑。”
阿特米斯微笑:“不可能。整个城堡是建在石灰岩床上的。就连侏儒也不可能挖条隧道逃出这里的,当然也不可能钻进这里。”
这回他错了,大错特错。这一时刻对阿特米斯·法尔而言,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LEP对于这样的紧急事件有一套应对程序。这套程序无疑并没考虑到缉捕队会被一个单枪匹马的敌人打得落花流水的情况。尽管如此,这也只是促使下一个战略部署更快出马,特别是眼看着最浅的一抹橘色悄悄潜入天空的时候。
“我们可以动手了吗?”鲁特朝着麦克风大声吼,好像这个麦克风不是对声音极度敏感的那一型似的。
可以动手,弗利心想,他正忙着在一个警戒塔上安装最后一个碟形卫星天线。这些军用玩意,还有军事用语,“可以动手”,“准备战斗”,我可不知道行不行。真是感觉心神不宁。
他大声说:“没必要大声嚷嚷,长官。这些耳机可以捕捉到马达加斯加一只蜘蛛搔痒痒的声音。”
“马达加斯加真的有一只蜘蛛在搔痒痒吗?”
“唔……我不知道。他们不能真的……”
“好,停止顾左右而言它,弗利,回答我问题!”
半人马皱起眉头,司令官这么咬文嚼字。他把碟形卫星天线的调制解调器导线插进了他的笔记本电脑里。
“好。我们……可以动手了。”
“时间也到了。很好,打开开关。”
短短一会儿时间,弗利第三次磨起了他的马牙。“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他真是典型的天才难遇知音。“打开开关”!说得难听点,鲁特的脑容量根本无法欣赏他在这里做的一切。
停止时间可不是按下开关键这么简单的事,它包含一系列精密的程序,执行这些程序必须极度精确,不然时间停止的区域就会化为灰烬和辐射流。
数千年来,精灵们确实一直在做时间停止,但是今天,如果一个地区落后时间两个小时,有了卫星通讯和互联网的人类可能就会察觉到。过去确实有那么一段时期,如果你能让整个国家时间停止,人类只会单纯地认为神灵发怒了。但是现在可不一样了。现在人类有了测量一切的工具,所以如果要进行时间停止,最好做好微调,保持极高的精确度。
在以前,五个小精灵魔术师围着目标组成一个五角星形,在它的上方铺开魔法盾牌,就可以在被施了魔法的场地内进行短暂的时间停止。
如果魔术师不上厕所的话,魔法还是挺好的。许多次围攻会失败,就单因为一个小精灵喝高了。魔法师累得也很快,他们的胳膊一会儿就酸了。哪天状况好的话,倒是可以实现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停止,但是首先,这么麻烦,根本就不值得。
将整套程序机械化是弗利的主意。他让魔法师把魔力输入锂电池,然后建造了碟形卫星天线接收网,将目标区域包围起来。听起来很简单?哦,根本不是这回事。但是这套程序绝对有好处。首先不会再出现能量波动。电池并不喜欢彼此眩耀。你可以精确计算出需要多少节电池,而且围攻时间可以延长至八小时之久。
法尔庄园还真是做时间停止的最佳场所——它与世隔绝,有其明确的边界。它甚至还有高高的塔楼,可以安放碟形卫星天线,上帝啊!几乎就像阿特米斯·法尔自己很想要时间停止似的……弗利按在按钮上的手指犹豫了。这可能吗?毕竟那个人类少年在整个事件中,步步棋高一着。
“长官?”
“我们已经动手了吗?”
“还没,有点问题……”
鲁特的咆哮声几乎炸裂了弗利耳机的扬声器。
“不,弗利!什么问题都没有!别再说你的聪明主意了,非常感谢你。荷莉队长的生命危在旦夕,所以在我爬上塔楼前给我按下按钮,用你的脸去按!”
“一点就着的暴脾气。”弗利嘀咕着,他按下了按钮。
库金中尉看了看他的手表。
“你有八个小时。”
“我知道我有多长时间,”鲁特咆哮,“别老跟着我,你没自己的活要干吗?”
“事实上,既然你提醒了我,我还真有一个生物炸弹要安装呢。”
鲁特暴怒:“别惹火我,中尉!时时刻刻在我耳边念叨,只会让我注意力涣散!你就肆意妄为吧!不过你可得做好上法庭陈辩的准备,如果这件事出错,一堆人都会掉脑袋!”
“确实如此,”库金小声嘀咕,“但是我可不会和这些人同一下场。”
鲁特看了看天空。一片微微发亮的碧蓝天空已经覆盖了法尔庄园。很好,他们现在已被时间忘却。墙外的生活继续在以夸张的步调前行,但如果有人能以某种方式通过垛墙和高大的院门进入这个庄园的话,他会发现这里已经荒芜,所有的居民都被困在了过去。
在接下来的八个小时里,法尔庄园上空将一直闪烁着黎明的晨光。过了这段时间,鲁特就无法保证荷莉的安全了。如果情况严重,库金很有可能会得到允许把整个地方用生物炸弹给炸了。鲁特以前见过那种“蓝色洗液”。没有一个活的生物能逃脱劫难,就连耗子都不能。
鲁特在北塔的塔基处找到了弗利。半人马在这堵一米厚的墙边停了一只飞船。工作区已经一片狼藉,到处都是乱糟糟的电线和脉冲光纤。
“弗利?你在这儿吗?”
半人马戴着箔帽的脑袋从一个开膛破肚的硬盘驱动器里面冒了出来。
“我在这儿,长官。我猜你来这儿是为了用我的脸按下按扭。”
鲁特差点笑了:“别告诉我你想要我道歉,弗利。我已经把今天的道歉配额用完了,用在了一个终生好友身上。”
“库金?原谅我,司令官,但是我可不愿意把该给我的道歉浪费在中尉身上。当他往你背后捅一刀时,他可不会给你任何道歉。”
“你错怪他了。库金是个好警官。当然,他是有点刻薄,但是只要需要,他会做出正确决定的。”
“也许对他自己而言是正确的。我可不认为荷莉在他的优先名单上。”
鲁特没有回答。他无法回答。
“还有另一件事。我有点怀疑那个年轻的阿特米斯·法尔希望我们停止时间。毕竟我们的所有其他行动全都没跑出他的手掌心。”
鲁特揉了揉太阳穴。“这是不可能的。一个人类怎么可能会知道时间停止这种事呢?不管怎么说,现在不是推理时间,弗利。我只有不到八个小时的时间用来理清这场乱子了。你这次能提供什么给我?”
弗利嗒嗒跑到固定在墙上的一个设备架上。
“不是重型武器,这是肯定的。在缉捕一队的遭遇之后,就不能用重型武器了。也没有头盔,那个人类怪兽看起来在收集头盔。不,为了表示真诚,我们打算让你不带任何武器、也不佩任何盔甲进入封地。
鲁特鼻子哼了一声:“你是从哪本手册上学到这点的?”
“这是标准操作程序。培养信任有利于促进交流。”
“噢,别再引经据典了,给我样射击用的东西。”
“如您所愿,”弗利叹口气,从架子上选了个看起来蛮像一根手指的东西。
“这是什么?”
“它是一根手指,它看起来像什么?”
“一根手指。”鲁特表示赞同。
“是的,但是并非普通的手指。”弗利往四周匆匆扫视,以确保没人旁观,“指尖里有个加压飞镖,只有一个。你用大拇指轻击这个关节,就会有人昏睡过去。”
“为什么以前我没见过这个?”
“这是秘密武器……”
“还有?”鲁特怀疑地问。
“唔,曾经发生过几次事故……”
“告诉我,弗利。”
“我们的用户总是忘了他们正戴着它。”
“意思是说他们射到了自己。”
弗利悲哀地点点头:“我们最优秀的一个精灵当时正在挖鼻孔,结果有三天时间性命垂危。”
鲁特把这个“记忆型乳胶”武器套在了食指上,它立即变幻出和宿主手指一致的形状和颜色。
“别担心,弗利,我可不是大傻瓜。还有别的东西吗?”
弗利从设备架上取下了一个看起来像是箱子夹层的东西。
“你不是认真的吧!它能干什么?”
“什么也不能干,”半人马承认说,“但是它在派对上能制造不少笑料。”
鲁特吃吃笑了起来,他居然被逗乐两次,这对他而言是重大失误。
“好吧,别再开玩笑了。你打算在我身上安装窃听装置吗?”
“当然。一个虹膜摄像机。什么颜色?”他看进司令官眼睛里,“唔,土黄色。”他从架子上选了一个小瓶子,从一只液体胶囊里取出一副电子隐形眼镜。弗利用拇指和食指分开鲁特的眼睑,把虹膜摄像机放了进去。“你的眼睛可能会有点疼,不要揉眼睛,不然它会跑到你的眼球后面,那样我们可只能看你的脑瓜子了,上帝知道,那儿可没什么有趣的东西。”
鲁特眨眨眼,努力克制不去揉流泪的眼睛。
“就这些吗?”
弗利点点头:“我们就只敢冒险用这些了。”
司令官不大情愿地同意了。没了三管火弹枪在臀部晃荡,他感觉轻飘飘的。
“好,我想这只了不起的飞镖手指一定得管用。说真的,弗利,如果它轰了我的脸,你就会坐上下一艘飞往天堂的飞船。”
半人马窃笑连连:“上厕所时要小心。”
鲁特没有笑。世上有些事你没法开玩笑。
阿特米斯的表停了,就好像格林威治已经不存在了。阿特米斯沉思着,或许我们是已经失踪的人。他查看了CNN,CNN已经冻结了。一张康锐思的照片正在屏幕上轻微抖动着。阿特米斯情不自禁地露出满意的微笑。他们出手了,就像精灵之书里说的那样。LEP停止了时间。一切进展与计划相符。
是检验他的一个推测的时候了。阿特米斯转身走向监控台,打开了70公分主监视屏上那台监视着妈妈的摄像机。安琪莉娜·法尔已经不在躺椅上了。阿特米斯移动摄像机,查看房间,房间是空的。他妈妈离开了,消失了。他的微笑扩大了。很好,不出他所料。
阿特米斯把注意力转回到荷莉·肖特上面。她又在破坏那张床了。偶尔她会站起来,用空拳头直接捶打墙壁。也许这不只是因为挫折失意。她的疯狂里面是否可能藏着某种计谋?他用一根细细的手指敲了敲监视屏。
“你打算干什么?队长?你的小计划是什么?”
这时他被林荫道上的动静转移了注意力。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游戏终于开始了。”
一个身形正沿着林荫道走来。很小,但是很有威严。也没有用隐身术。完美的演技。
阿特米斯按下对讲机键。
“巴特勒?我们有客人了。我会把他领进来,你回来这里,看好这些监控摄像机。”
巴特勒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声音很小。
“好,阿特米斯。我这就来。”
阿特米斯扣好身上由知名设计师设计的夹克,停在镜子前整了整领带。谈判的技巧是握住所有的好牌,即便你没拿到好牌,也要装出一副拿到的样子。
阿特米斯换上一副最邪恶的面容。邪恶,他告诉自己,邪恶但是高智慧。还有坚定,别忘了要表现得坚定。他一只手握住了门把手,手很稳,深呼吸,不要去想你可能错误判断了形势,可能会被射杀。一、二、三……他打开了房门。
“晚上好!”他说,举手投足间一派和和气气如同春风扑面的主人风范,但同时他仍是个不祥、邪恶、高智商而且意志坚定的人。
鲁特站在门口,双手向上摊着,全世界通用的姿势,表示“看,我没携带杀伤性武器”。
“你是法尔?”
“阿特米斯·法尔,为您服务。您是?”
“LEP司令官鲁特。很好,我们知道彼此的名字了,那么我们可以谈一谈吗?”
“当然。”
鲁特决定让他的武器碰碰运气。“那么你出来,走到我能看见你的地方。”
阿特米斯的脸板了起来:“你就没从以往的教训里学到什么吗?那艘船,还有你的突出队员?难道非得我杀人才行?”
“不,”鲁特慌忙说,“我只是——”
“你只是想把我引到外面,然后就可以捉住我,用来交换人质。鲁特司令官,你的把戏省省吧,或者派个有头脑的人过来。”
鲁特感觉到血一下子涌上了双颊。
“现在你听我说,你这个年轻的……”
阿特米斯微笑起来,再次摆出掌控全局的架势:“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谈判技巧,司令官大人,我们还没开始坐下谈判呢,你就失去了自制力。”
鲁特做了几次深呼吸。
“好,不管你说什么都好。你想在哪儿谈?”
“当然在里面。我允许你进入,但是请记住,荷莉队长的性命握在你的手中。请小心点。”
鲁特跟着法尔家的主人走进了拱顶走廊。历代的法尔们从古代绘像上瞪着他看。他们穿过一个褪色的橡木大门,走进了一个长长的会议室。一张圆桌边已经设好了两个座席,配有便笺簿、烟灰缸和水杯。
看到烟灰缸,鲁特相当高兴,立即从他的衣服里掏出只抽了半截的雪茄。
“也许你还不算彻头彻尾的野蛮人。”他嘀咕道,一边吐出一大团绿悠悠的烟雾。司令官无视那个水杯,而是从他的随身小酒瓶里为自己倒出了一杯紫色的酒。他喝了一大口酒,打了个酒嗝,然后坐了下来。
“准备好了吗?”阿特米斯翻着他的笔记,架势像是在读报纸,“现在在我看来,情况是这样的。我有办法把生存于地下的你们曝光出来,你们却没有能力阻止我。所以,基本上,我的全部要求,就是希望你们支付一点小小的赎金。”
鲁特吐出一点蘑菇烟草:“你认为你可以把所有这些信息放在互联网上?”
“唔,不是立刻就放,现在还在时间停止状态中呢。”
鲁特呛了满肺的烟,这可是他们的秘密王牌啊!他低声咕哝道:“好,如果你知道时间停止的事,你一定也知道你已经完全被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你实际上无能为力。”
阿特米斯在便笺簿上草草写下一张字条。“让我们省省时间吧。我烦了你笨手笨脚的虚张声势了。遇到绑架事件时,LEP要先派一支一流的缉捕队夺回失踪人员。你已经这样做了。啊,我不小心笑了,真抱歉。一流队伍?的确。一支佩着水枪的童子军小队就能打败他们。”
鲁特生着闷气,把怒气发泄在了雪茄烟蒂上。
“下一个法定步骤是谈判。最后,八小时的时间限制快要用完时,如果还没达成解决方案,就在时间场内引爆生物炸弹。”
“你看起来对我们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法尔大人。我认为你不会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
“没错。”
鲁特把吸剩的雪茄屁股按在了水晶烟灰缸里。
“那么让我们回正题吧,你都有什么要求?”
“一个要求,只有一个。”
阿特米斯推了下他的笔记本,笔记本滑过了光滑的桌面。鲁特读了上面写的字。
“‘一吨二十四开的金子,只接受无标记的小块金锭。’哦,你不可能是认真的。”鲁特说。
“但我是认真的。”阿特米斯坚定地回答。
鲁特把身体从椅子里往前挪了挪,说:“你不知道吗?你的优势根本是保不住的。要么你交还荷莉队长,要么我们被迫杀了你。根本没有中间选项。我们不和人类谈判,真的。我来这儿只是为了向你说明这一事实。”
阿特米斯露出他的吸血鬼式的微笑。“哦,但是你会和我谈判的,司令官大人。”
“唔?真的吗?是什么让你如此特殊?”
“我是特殊的,因为我知道如何逃出时间场。”
“不可能,”鲁特鼻子哼了一声,“不可能办到的。”
“噢,它是能实现的。相信我,我还没出过错呢。”
鲁特撕掉了第一页纸,把它折一折装进了口袋。
“我必须得思考一下。”
“慢慢来,不用急。我们有八个小时呢……对不起,是七个半小时,然后我们大家就全都玩完了。”
鲁特好一会儿一言不发,用指甲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他深吸了口气想说话,却又改了主意,接着他突然站了起来。
“我们保持联系。别担心,我会自己出门的。”
阿特米斯也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好吧。但是请记住一点,只要我还活着,我不允许你们精灵族进入这里。”
鲁特怒气冲冲走出门厅,经过那些油画绘像时他狠狠瞪了回去。最好现在离开,然后分析一下这个新信息。这个法尔家的小男孩真的是个狡猾的对手。但是他在犯一个基本的错误——想当然地以为鲁特会按规矩玩。但是朱利叶斯·鲁特可不是靠着死守规矩当上司令官的。是时候来点异端行为了。
专家们正在重新检视鲁特的虹膜摄像机拍到的录像带。
“你看那儿,”行为学家库缪勒斯教授说,“他那儿抽搐了一下,他在撒谎。”
“胡说八道,”来自美国地下的心理学家阿尔根医生生气地说,“他那儿痒痒,就这样。他痒痒,所以他抓了抓痒。这个动作根本没什么不好的含意。”
库缪勒斯转向弗利。
“听听他说的什么。我怎么能和这种庸医共事呢?”
“巫医!”阿尔根反击。
弗利举起了他毛茸茸的手掌。
“先生们,我们需要一致的意见,一个具体的人物概评。”
“没用,”阿尔根说,“这种条件下我无法工作。”
库缪勒斯双臂交叉放在胸前:“如果他无法工作,我也无法工作。”
鲁特大步流星走进飞船的双层门。他脸上标志性的紫色变得比平常更深了。
“那个人类在玩弄我们,我不会让他得逞的。现在,我们的专家对这段录像有何解释?”
弗利稍微往边上让了让,给司令官让出条道去看那些所谓的专家们。
“很明显他们无法在这种条件下工作。”
鲁特的眼眯成了一条缝,锐利地盯着他的猎物们。“抱歉,能再重复一遍吗?”
“那个医生是个弱智。”库缪勒斯说,他不了解司令官的脾气。
“我——我是弱智?”阿尔根结结巴巴地说,他同样不了解司令官的脾气,“那你呢?你这个洞穴精灵?把你荒谬可笑的解释安在最无辜的姿势上?
“无辜?这个男孩精得要死,他明显在撒谎,多么典型。”
鲁特握起拳头,一拳砸在了桌面上,桌面立即裂开一条蛛网般的缝。
“安静!”
飞船内立即鸦雀无声。
“现在,你们两个专家收了丰厚的佣金来做人物概评,对不对?”
那两个人点点头,生怕说话会违反“安静”这条规定。
“这个工作很可能关系你们的小命,所以我需要你们全神贯注,明白吗?”
那两个人更加殷勤地点头。
鲁特从泪汪汪的眼睛里取出摄像机。
“快进,弗利,快进到头。”
录像带忽快忽慢地向前快进着。屏幕上鲁特跟着那个人类走进了会议室。
“那儿,停在那儿。你能把他的脸放大吗?”
“我能把他的脸放大吗?”弗利鼻子嗤了一声,“一个矮人能从蜘蛛脚下偷走它的网子吗?”
“是的。”鲁特答道。
“实际上这是个修辞问题。”
“我不需要上语法课,弗利,你只要把他的脸放大就好,好吗?”
弗利磨了磨他不怎么整齐的牙。
“好的,老板,马上就好。”
半人马的手指闪电般地敲了几下键盘。阿特米斯的脸马上占满了整个等离子屏幕。
“我建议你们听一下,”鲁特说,他捏着两个专家的肩膀,“这是你们事业生涯中的关键时刻。”
“我是特殊的,”屏幕上的嘴巴说,“因为我知道如何逃出时间场。”
“现在告诉我,”鲁特问,“他在撒谎吗?”
“再放一遍,”库缪勒斯说,“给我看他的双眼。”
阿尔根点点头:“对,只要双眼。”
弗利又多敲了几个键,阿特米斯的深蓝色眼睛放大到了屏幕的最大尺寸。
“我是特殊的,”人类的声音再次隆隆响起,“因为我知道如何逃出时间场。”
“好,他在撒谎吗?”
库缪勒斯和阿尔根彼此对看一眼,所有的敌对形迹全都消失了。
“不。”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他说的是实话。”行为学家又加了一句。
“或者,”心理学家阐明,“至少他认为他在说实话。”
鲁特用洗液擦洗着他的双眼。
“这也是我的想法。当我直视那个人类的脸时,我觉得他要么是个天才,要么是个疯子。”
阿特米斯冷静的双眼从屏幕上盯着他们。
“那么他是哪种?”弗利问,“天才,还是疯子?”
鲁特从枪架上抓起他的三管火弹枪。
“有什么区别?”他迅速大声回答,一边把他可靠的武器系在了臀部,“给我接通一条通往E1的外线。看样子这个姓法尔的人知道我们所有的规则,那么是时候打破一点规则了。”
第七章 小偷毛奇
现在该是异世界一位新角色上场的时候了。唔,严格来说,他并不算是新角色。我们以前已经遇见过他了,就在LEP排队登记的人群中。那个被押解的惯偷毛奇·迪古斯,偷窃成性的小矮人。即便是按阿特米斯·法尔的标准来看,他也算是个可疑人物。唉,让这人出场,就好像我们这篇报告里面不道德的人还不够泛滥成灾似的。
毛奇出生在一个典型的小矮人家庭,小矮人们居住在洞穴里,毛奇在很小的时候就暗下决心:采矿并不适合他,他要把他的才华运用在其他用途,也就是说,挖条地道钻入别人家中,一般是钻进人类的房子里。当然,这意味着将丧失自己的魔法。居所是神圣的。如果你打破这条规则,你就准备好自食其果吧。不过毛奇并不在乎。他对魔法根本一点也不在乎。在下面的矿山里,魔法根本从来没有过用武之地。
有好几百年的时间,他一直走着好运,而且他还在地面上建起了一个赢利丰厚的纪念品公司。直到有一天他想把大力神杯卖给一个LEP密探,他的好日子结束了。从此以后,他的运势急转直下,至今为止被逮捕的次数超过了二十次。在总共有三百年的时间内,他一直忙活着进进出出监狱的大门。
毛奇对于挖隧道有着令人惊异的好胃口,我所说的“好胃口”指的只是这个词的字面上的意思。为了那些不熟悉小矮人挖隧道技艺的人,我会尽量努力把这点解释得明明白白。像某些爬行动物一样,男性小矮人可以张开上下颚,一秒钟内就能咽下几公斤的土。土会被超高效的新陈代谢所消化,任何有用的矿物都会被挑选出来,然后……在另一端被排出来。真是有趣。
现在毛奇被关在LEP总局的一间石头牢房里,他虚弱得很。至少,他努力想给人留下一种印象:这个矮人虚弱又安静。实际上,他铁头靴里的脚趾头正在发着抖。
此时地精和小矮人的地盘战正进入白热化阶段,某个聪明的LEP精灵却把他丢进了一间关着群亢奋的地精的牢房里。也许这是疏忽大意,但更像是对他排队登记时扒了拘押他的警官的钱包这种行为的一点报复。
“那么,小矮人,”地精的头儿,一个脸上生了疣子,浑身布满刺青的家伙冷笑道,“为什么你不啃出条路逃出这里?”
毛奇敲了敲墙。“这是实心石墙。”
地精大笑起来:“那又怎么样?它可没你们小矮人的头骨硬。”
他的亲信们哄笑起来。于是毛奇也跟着笑了,他觉得这样做比较明智。但是他错了。
“你在嘲笑我?小矮人?”
毛奇马上止住笑。
“跟着你笑的,”他纠正道,“我是跟着你笑的。那个头骨的笑话真有趣。”
地精走上前来,直到他黏糊糊的鼻孔离毛奇的鼻孔只有一厘米的距离,“你在对我纡屈尊降贵吗?小矮人?”
毛奇吞口口水,心里算计着。如果他现在张开大嘴,也许可以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吞下这个头目。但是,地精是矮人消化系统的杀手,他们骨头太多了。
地精用魔法召来一个火球,火球在他手中燃烧着,“我在问你问题呢,丑矮子。”
毛奇可以感觉到一下子身上每个汗腺都进入超常运作状态。小矮人不喜欢火,他们甚至想都不愿意想到火这个词。和其他的精灵种族不同,小矮人并不想到地面上生活,那离太阳太近了。这对于某些热衷于“泥土人占领区解放事业”的人来说,真是讽刺啊。
“没必要这样,”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只是想表示友好。”
“友好?”疣子脸轻蔑地说,“你们这种人根本不知道这个词的含义。懦弱、阴险这两个词,就是用来形容你们这种人的。”
毛奇圆滑地连连点头:“众所周知,我们是有那么一点背信弃义。”
“一点背信弃义!一点背信弃义!我弟弟弗利姆中了一群伪装成粪堆的小矮人的埋伏!他现在还在做断骨牵引呢!”
毛奇同情地点头。“那个粪堆的老把戏,非常可耻,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和同族人来往的原因之一。”
疣子脸的手指快速转动着火球:“世上有两种人是我真正鄙视的。”
毛奇有种感觉:答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一种是讨厌的小矮人。”
不出所料。
“另一种是背叛自己种族的叛徒。就我听知,你刚好同时属于这两类。”
毛奇虚弱地微笑着:“我真有幸。”
“幸运和这事没关系。是命运让你落入我的掌心。”
如果是其他时候,毛奇可能会指出来幸运和命运基本上是一回事,但是今天可不行。
“你喜欢火吗?小矮人?”
毛奇拼命摇头。
疣子脸咧开嘴阴笑着。
“真可惜,因为我现在随时准备把这团火球丢进你的嗓子眼里。”
小矮人艰难地吞了口干唾沫。多么典型的小矮人们的手足情啊!小矮人们恨什么?火。唯一能召唤火球的种族是什么?地精。那么小矮人们在和谁打仗?不用大脑都可以想出来!
毛奇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了墙角。
“小心点啊,我们可能都会被烧着的。”
“不是我们,”疣子脸龇着牙笑,把火球抛到两只细长鼻孔上吸了进去,“我们根本不怕火。”
毛奇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已经在后巷里看过这一幕无数次了。一群地精堵住一个离群的小矮人,困住他使他动弹不得后,领头的地精会把两道火焰直接喷到小矮人的脸上。
疣子脸的鼻孔颤动了一下,他准备喷出被吸入的火球了。毛奇畏缩了一下,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地精们犯了个基本错误,他们忘了扭住他的胳膊了。
地精用口深呼吸,然后闭起了嘴巴,这是为喷出火流准备更多压力。他把头向后仰,鼻子对准了小矮人了,发射!毛奇快如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去用大拇指堵住了疣子脸的两只鼻孔。非常恶心,是的,但是比变成小矮人烤肉好上一千倍。
火球无路可走。遇到毛奇大拇指后它反弹回来,又弹回了地精的脑袋里。泪道畅通无阻,于是火焰被压缩成了高压火流,就在地精双眼下喷发了出来。一阵火海席卷了整个囚室。
毛奇撤回大拇指,迅速擦拭一下后,把两只大拇指塞进了嘴巴里,唾液中的天然止痛成分开始治疗他烧伤的手指。当然如果他还有魔力,他只需要念念咒语烧伤的手指就能好起来。但是这就是你为选择犯罪道路所付出的代价。
疣子脸的情况看起来不怎么好。烟正从他头上每个孔窍里冒出来。地精也许确实不怕火,但是游离的火球已经完全冲刷了他身体内每根管道。他像根海草一样摇晃着,然后脸朝下颓然倒在地上。有某个东西被压碎了,也许是地精的大鼻子。
其他匪徒的反应对毛奇不怎么有利。
“看看他对老板干了什么!”
“这个讨厌的丑矮子!”
“让我们烤了他!”
毛奇向后退得更远了。他曾经希望他们的头头儿挂掉后,剩下的地精会慌了手脚。明显美梦落空。毛奇别无他法,只得奋起抵抗,虽然这绝非他的天性。
他大张双颚,向前跳去,一口咬住了最前面一只地精的脑袋。
“喂!你们退后!”他不顾嘴里碍事的脑袋嗡嗡喝道,“退后!不然你们的朋友就完蛋了!”
其他人僵住了,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当然,他们全都清楚小矮人的臼齿能对地精的头做出什么事,那可不是个好看的画面。
每个地精手中都跳出来一只火球。
“我警告你!”
“你不可能把我们全吞下去,丑矮子!”
毛奇强忍住咬下去的冲动。这是小矮人最强烈的欲望,千百年来挖隧道的过程中诞生的深植在基因里的记忆。地精正在微弱地挣扎这个事实影响不了他。他现在已经山穷水尽,那帮暴徒正一步步逼近,而他嘴巴里填得满满的,根本无能为力。情况危急,该嘎吱咬下去了。
忽然牢房门咣当一声打开了,好像整个中队的LEP警官都涌进了这片狭小的空间。毛奇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枪筒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把犯人吐出来。”一个声音命令道。
毛奇非常高兴地听从了命令。浑身上下沾满了黏液的地精倒在地板上大呕特呕。
“地精们,把火球熄了。”
火球一个接一个熄灭了。
“这不是我的错,”毛奇哭诉道,他指着那个正在痉挛的疣子脸,“是他炸了他自己。”
那个警官把枪装进了皮套里,抽出了一副手铐。
“我不关心你们怎么自相残杀,”他说,一边扭转毛奇双手,咔嗒一声扣上了手铐。“如果让我来管这事,我会把你们所有人全都丢进一间大屋子,一星期后再回来清理你们。但是鲁特司令官需要你尽快到地面上去。”
“尽快?”
“就是现在,越快越好。”
毛奇知道鲁特。司令官曾经送他吃过好几次牢饭。如果是鲁特想见他,可能不是为了喝杯小酒或者看场电影。
“现在?但是现在是白天,我会被烧死的。”
那个LEP警官笑了起来。
“你要去的那个地方不是白天,伙计。你要去的地方什么都不是。”
鲁特正在时间场入口等待小矮人。入口也是弗利的另一个发明。精灵们可以在不影响场内已经变化的时间流的前提下,进入或离开时间场。这就意味着:即便带毛奇来到地面上花了将近六个小时,他被射入时间场的时候,只是鲁特下达派人找他来的通知之后几分钟而已。
这是毛奇第一次进入时间场。他站在场内看向这个微微发光的圆环之外,生命在以一种夸张的速度行进着,汽车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驰,云朵匆忙在天上跑着,好像后面有十级大风在驱赶着它。
“毛奇,你这个小坏蛋,”鲁特咆哮道,“你现在可以把那套衣服脱掉了。这个时间场是过滤了紫外线的,我听说大概是这样。”
小矮人在E1时被发了一件防护服。虽然小矮人的皮肤很厚,他们却对阳光极度敏感,在太阳下不超过三分钟就会被灼伤。毛奇脱去了紧身衣。
“很高兴见到你,鲁特。”
“你应该称呼我司令官。”
“现在是司令官了,我听说了,不是书记员搞错了吧?”
鲁特的钢牙把雪茄咬成了碎末。
“我没时间听你在这儿大放厥词,犯人。我的靴子这会儿没踹上你屁股的唯一原因是我有个工作要你做。”
毛奇皱起眉头:“犯人?我有名字的,你知道的,鲁特。”
鲁特蹲到了小矮人的高度。“我不知道你活在什么样的幻想世界里,但是在现实世界里,你就是个犯人,我的工作是让你的生活能多不开心就多不开心。所以如果你因为我曾经在法庭上提供过十五次不利于你的证词,就期望着我能对你彬彬有礼,你还是别做梦了!”
毛奇揉了揉手腕上手铐磨出的红色伤痕。
“好,司令官。没必要气成这样,我又不是谋杀犯,你知道的,我只是个小犯人罢了。”
“我听说你在下面牢房里几乎引起暴动。”
“不是我的错,是他们攻击我的。”
鲁特往嘴里塞了支新雪茄。
“好,不管怎么都行。现在你只需要跟着我,别偷任何东西。”
“是的长官,司令官大人。”毛奇回答,一副纯洁无辜的样子。他并不需要偷其他的东西,实际上趁司令官弯下腰时,他已经顺手摸走了鲁特的时间场通行卡。
他们穿过缉捕队结界走到了林荫道上。
“你看见那个庄园了吗?”
“哪个庄园?”
鲁特骂道:“我没时间跟你磨嘴皮子,犯人,时间停止的时限几乎快过一半了。再过几个小时,我的一个优秀警员就会被蓝色洗液抹杀掉!”
毛奇耸耸肩。“跟我无关。我只是个犯人,记住啊。还有顺便说一声,我知道你想让我干什么,我的回答是不。”
“我还没问你呢。”
“太明显了,我是个入室行窃的,那是个房子。你不能进去,因为这样你会失去魔力,但是我的魔力早就没了。根据这些情况综合推断一下,就知道你想让我干什么了。”
鲁特吐出了雪茄。“你就没一点公民自豪感吗?现在我们所有精灵的生活方式都悬于一线了。”
“不是我的生活方式。精灵监狱,人类监狱,对我来说都一样。”
司令官思考了一下。
“好,你这个滑头!给你的刑期减去五十年。”
“我要特赦。”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毛奇!”
“要么接受,要么拉倒。”
“减刑七十五年,防卫措施最少的监狱。要么接受,要么拉倒。”
毛奇装出思考的样子。这个条件纯粹是在玩形式主义,明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会打逃跑的主意。
“单人牢房?”
“是的,是的,单人牢房。现在,你愿意接受吗?”
“很好,鲁特。我肯接受纯粹是看你面子。”
弗利正在翻找合适的虹膜摄像机。
“我想是淡褐色,或者也许是茶色。你有双漂亮得不得了的眼睛,毛奇先生。”
“谢谢你,弗利。我妈妈总是说它们是我长相中最迷人的地方。”
鲁特在飞船地板上来回踱步。
“你们两个有没有认识到我们现在马上就到最后期限了啊?别管颜色配不配了,只要给他一个摄像机就好。”
弗利用镊子从溶液里取出一副眼镜。
“这不单纯是为了美观,司令官。颜色越相配,来自真眼的干扰就越少。”
“随便你,快点弄好。”
弗利握住毛奇的下巴,让他别动。
“好了。我们会一路跟踪你的。”
弗利往毛奇耳朵里的浓密毛发中缠了一只细小的圆柱体。
“声音传输线现在也好了。万一有需要,你可以求助。”
小矮人冷冷地微笑,“原谅我没有信心倍增。我觉得我独自行动时,总是干得更出色。”
“如果你把十七次定罪说成出色的话。”鲁特嗤笑道。
“哦,我们还有时间开玩笑,是不是?”
鲁特抓住了他的肩膀。“你是正确的,我们没时间了。走吧。”
他拖着毛奇穿过草地边缘,走到了一丛樱桃树下。
“我需要你挖条地道进入那里,找出为什么这个姓法尔的人知道我们这么多秘密的原因。也许那儿会有些监视装置,不管是什么,毁掉它。如果可能的话,找到荷莉警官,看看你能为她做什么。如果她已经死了,至少弄清了这个事实,我们就可以放手使用生物炸弹了。”
毛奇眯眼打量着这里的地貌,忽然说:“我不喜欢它。”
“你不喜欢什么?”
“这块地的位置。我嗅到了石灰岩的味道。实心石头地基。也许根本没法进去。”
弗利一路小跑奔过来:“我已经做过扫描了。原来的建筑基本是建在石头上的,但是后来新扩展的一些建筑建在了泥土上。南翼的酒窖看起来有一个木门。对于你这样的嘴巴而言,它应该不成问题。”
毛奇决定把这话当作对事实的陈述,而非是一种侮辱。他掀开了隧道工装裤上盖着屁股的那块布。“好,往后站。”
鲁特和周围的LEP警官立即跑开寻找掩体,但是弗利从来没亲眼见过小矮人挖地道,他决定留下来瞄一眼。
“祝你好运,毛奇。”
小矮人张开了双颚。
“谢谢你,”他含糊地说,弯下腰来准备开工。
半人马四处张望。
“他们都去哪儿——”
他根本没说完这句话,因为有一块刚被吞下去、又刚被消化过的泥团重重砸在他的脸上。等到他擦干净眼睛,毛奇已经消失在一个震动着的洞口里。弗利听到樱桃树那儿发出一阵狂笑,震得连树都摇晃起来。
毛奇跟着一条土脉穿过了石头中的一处火山褶皱。泥土软硬适中,没有太多散乱的石头。这儿还有许多昆虫。这是保护健康牙齿的根本,牙齿是小矮人最重要的特征,相对象时第一件事就是看牙齿。毛奇向下挖到了石灰岩处,他的肚子几乎擦到岩石了。地道越深,地表下陷的机会越小。现在这种年头,再怎么小心都不过分,特别是当人类有了运动传感器和地雷。人类不遗余力地保护他们的贵重财产。他们总有好理由,你知道的。
毛奇感觉左边传来震动。是野兔。小矮人用他的体内罗盘确定了它的位置,知道当地野生动物的出没地点总是会有用的。他绕过兔子窝,沿着西北向的路线跟着庄园地基向前挖去。
酒窖的位置很容易确定。几百年来,残酒渗透地板,酒气注入下面的土地。这种酒口味纯正,一点也不烈。加了少量水果,但是酒味并没被冲淡。这绝对是底层架子上的节日酒。毛奇打个饱嗝,这片土真是好土。
小矮人把他镰刀般的双颚举向上方,穿透了地板。他钻出了锯齿状的洞口,把最后一堆消化过的泥土从裤子里抖了出去。
现在他位于一间黑得深手不见五指的房间内,对于小矮人的视觉来说,这真是太完美了。他的声呐把他引到了地板上一个没遮没盖的空地。再往左一米,他就会冒进一只巨大的意大利红酒酒桶里了。
毛奇合上了双颚,敲了敲墙壁。他把一只海螺状的耳朵贴在了红砖墙上。有那么片刻,他一动不动地听着房子的振动。有许多低频的嗡嗡声,某处有个发电机,大量的电流流过电线。
还听到了脚步声,正在向上走,也许是在二楼,离这儿很近。还有撞击的声音,金属撞在混凝土上。它又响起来了,有人正在建造什么东西,也许是想敲下来什么东西。
有个东西飞快掠过他的脚部。毛奇本能地捏扁了它。是只蜘蛛,只是只蜘蛛。
“对不起,小朋友,”他对这团灰色肉泥说,“我有点紧张过头了。”
当然,楼梯是木制的。从木头的气味判断,足足超过一百年历史了。楼梯旧得就好像你只要看它们一眼,它们就会嘎吱嘎吱响。不过这总比会陷害夜盗的压力垫强。毛奇沿着楼梯边一步一步爬了上去,右手楼梯因为有墙壁的支撑,比较不容易发出嘎吱声。
说来容易做来难。小矮人的脚是为挖掘工作而生的,可不是为了跳精妙复杂的芭蕾舞,也不是为了稳稳当当地走木制楼梯。它发出了两声细小的嘎吱声,但是人类的耳朵或仪器是根本察觉不到的。
门是锁着的,这是自然。但是对于一个盗窃成癖的小矮人来说,这根本连种挑战都算不上。
毛奇伸手摸到自己的胡须,拔掉了一根粗硬的胡子。小矮人的毛发和人类的毛发有天差地别。毛奇的胡子和头发实际上是帮他导航、避开地下危险物的天线。一旦脱离毛孔,毛发会迅速变硬。毛奇在它完全变硬前的几秒钟内弄弯了胡子梢。完美的开锁器。
轻轻一捅,锁就开了。只有两片制栓,糟糕的安全措施。人类总是这样,他们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人从地底下攻击他们。毛奇走了进去,这是一条铺着镶木地板的走廊。整个地方散发着一股子铜臭味。他可以在这里捞上一笔,只要他有时间。
楣梁正下方安装了几台摄像机。安装得很讲究,就藏在天然的隐蔽暗处,但是依然虎视眈眈。毛奇站了片刻,推测着监视系统的盲点。走廊上有三台摄像机,每90秒扫视一次。根本没法通过。
“你可以求助。”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
“弗利?”毛奇的眼睛看向最近的一台摄像机。“你有什么办法对付它吗?”他压低声音说。
小矮人听到了一阵熟练操作键盘的声音,突然他的右眼像摄像机镜头一样变换了焦距。
“真好用!”毛奇深吸了口气,“我也要弄一个这玩意儿。”
鲁特的声音在微型扬声器中响了起来:“没机会的,犯人。这是政府财产,不管怎么说,你在监狱里要这玩意儿有啥用呢?给你牢房里的墙拍特写?”
“你真是个可人儿!鲁特!你怎么啦?因为我做了你做不了的事,所以你嫉妒我吗?”
鲁特的臭骂声被弗利的声音淹没了。
“好,我找到方法了。很简单的摄像机装置,甚至不是数码的。我会通过碟形卫星天线给每台摄像机循环播放过去十分钟的影像,它将为你赢得几分钟时间。”
毛奇不舒服地拖着脚步。“这要花多长时间?我在这儿多少会暴露在自然光下面,你知道的。”
“已经开始了,”弗利回答说,“走吧。”
“你确定?”
“我当然确定。这是基础电子学,我自打上幼儿园起就一直在给人类监视系统捣乱。你只能相信我。”
我宁愿相信人类不会把别的物种赶尽杀绝,也不愿意相信一个LEP顾问,毛奇心想。但是他大声回答:“好,我走了。通话完毕。”
他蹑手蹑脚走过大厅。就连他的手都在空中飘啊飘的,好像这样可以让他变轻似的。无论半人马做了什么手脚,它一定已经发挥作用了,因为并没有激动的人类挥舞着简陋的火药枪跑下楼来。
楼梯,啊,楼梯。毛奇对楼梯特别感兴趣。它们就像预先做好的箭头,最好的东西通常会放在楼梯尽头。多好的楼梯啊!褪色的橡木上装饰有复杂的雕刻图案,要么和十八世纪有关,要么和肮脏的财富有关。毛奇的手指抚摸着一处华丽的扶手,这儿的楼梯也许和那两样都脱不了干系。
不过,没时间瞎耗了。楼梯不会长时间无人通行的,特别是在遭遇围攻期间。谁能弄清有多少渴血的士兵等在每扇门后呢?他们一定渴望着堆积成山的战利品里能多出一颗精灵的头颅。
毛奇小心翼翼地往上爬,不敢掉以任何轻心,即便是一声实木地板的嘎吱声。他一直靠着楼梯边走,避开地毯上的镶嵌图案。小矮人从他第八次失手落网的经历中,认识到了在某些古老的长绒地毯下面藏个压力垫是多么容易的事。
他安全地走完楼梯,到达了楼梯平台,太好了,脑袋还安在肩膀上。但是现在有另一个难题正在酝酿当中。小矮人的消化能力由于速度奇快,就产生某种爆炸性的副作用。法尔庄园松软的泥土中空满了空气,有许多空气混在泥土和矿物里进入了毛奇的消化道里。现在这些气体想喷出来。
小矮人的礼仪规定气体应该被排放在隧道里,但是毛奇没时间考虑礼貌问题。现在他很后悔在酒窖时没有花一点时间排出这些气体。小矮人肚里气体的问题是它不往上升,而是往下沉。想象一下吧——如果你愿意的话——正在消化满嘴泥土时忽然打嗝的空难性后果。整个系统翻天覆地了,这可不是个好看的画面。因此小矮人的解剖学保证了所有气体都从下面排放,实际上也有助于排出不需要的泥土。当然,这件事有个更简单的解释方法,但是那个版本只能出现在成人书里。
毛奇双臂抱住肚子,最好快些离开这里。在这样的楼梯平台上排气的话,可能会把窗子炸毁的。他拖着脚沿着走廊向前走,跳过了第一道经过的门廊。
摄像机更多了,实际上有一大堆。毛奇研究了一下镜头的扫视范围。有四台可以扫视全屋,但是另外三台是固定的。
“弗利?你在吗?”小矮人低声说。
“不在!”标准的讥讽性的回答,“我有其他的事要做,没时间操心文明崩溃的问题。”
“是的,谢谢你。别让我的性命安危打扰你寻欢作乐。”
“我会努力的。”
“我有个深具挑战性的事要跟你说。”
弗利立即被吸引了,“真的?说下去。”
毛奇把目光对准了隐在凹处的摄像机,它半隐藏在漩涡形的楣梁内。“我需要知道这三台摄像机对准哪儿,精确的方位。”
弗利笑了起来:“这根本不算挑战。这些老旧的摄像装置发射出微弱的离子束。裸眼是看不见它们的,但是对你的虹膜摄像机就不管用了。”
毛奇眼中的设备闪烁了一下,发出电孤光。
“哇!”
“对不起,小电流。”
“你应该先警告我。”
“我事后会给你个大大的吻的。我想小矮人们都是很强壮的。”
“我们是很强壮,等我回去后,我会向你展示一下我们有多强壮!”
鲁特的声音打断了装腔作势的毛奇:“你没法给任何人展示什么,犯人,也许只有你牢房里的抽水马桶例外。现在,你看到了什么?”
毛奇用他那只离子感测眼又看了看房间。所有摄像机都在发射微弱的离子束,那景象如同夕阳最后的余晖。这些光线汇聚在老阿特米斯·法尔的一幅肖像上。
“别是在这幅画后面吧?哦,拜托。”
毛奇把他的耳朵贴在了肖像玻璃上。不是电的,也没有警报器。为了进一步确定,他嗅了嗅像框边缘。不是塑料也不是铜,是木头、铁和玻璃。漆里面含有一些铅。他用指甲抠起像框并向上拉。画像平稳地移动了,原来像框的一边是个枢轴,画像移开后,露出了后面的一个保险箱。
“这是个保险箱。”弗利说。
“我知道,你这个白痴。我正努力集中精神!如果你想帮忙,告诉我密码。”
“没问题。哦,顺便说一声,马上就要再来一次小小的电击。宝贝,吮吮大拇指安慰一下自己吧。”
“弗利,我要……嗷!”
“好了,现在X光打开了。”
毛奇眯着眼睛看向保险箱。真是不可思议,他可以看进东西里面。像一幅幽暗的浮雕一样,其中制栓和挂钩特别突出。他吹吹他的精灵手指,开始转动密码盘。没过几秒,保险箱就打开了。
“噢。”他失望地叹气。
“是什么?”
“什么也没,只有人类的钞票。没一点有价值的东西。”
“别管它了,”鲁特命令道,“试试另一个房间,走吧。”
毛奇点点头。另一个房间,在他的时间用完之前。但是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如果这个家伙那么聪明,为什么他会把保险箱放在一副肖像后面呢?这也太陈词滥调了,和那家伙以往的表现背道而驰。不,哪儿有点不对头,他们肯定被愚弄了。
毛奇关上保险箱,把肖像画推回了原位。它转动起来相当平滑,几乎没有重量。没有重量……他又拉开了肖像,然后又推了回去。
“犯人,你在干什么?”
“闭嘴!鲁特!我的意思是,安静一下,司令官。”
毛奇眯着眼看向画框的轮廓。比普通画框有点厚,只厚一点点。如果也把盒子外框考虑进去的话,有五厘米厚。他用指甲抠进厚厚的暗盒背衬,把它抠了下来,露出来的是……
“另一只保险箱。”
一只小一些的保险箱。很明显,是特别定制的。
“弗利,我看不进它里面。”
“衬了层铅。你得靠自己了,亲爱的小偷,发挥你的专长吧!”
“你总是这么没用……”毛奇嘀咕道,把他的耳朵贴在了冰冷的铁皮上。
他试着转了转密码盘。运转灵活,咔嗒声被铅消音了,他必须全神贯注。保险箱上方非常薄,所以顶多有三个制栓。
毛奇屏住呼吸,转动密码锁,每次只转一个轮齿。对于普通人的耳朵而言,即使声音被放大,咔嗒声听起来也是一模一样的。但是对毛奇而言,每个轮齿都有其与众不同的特征,棘齿被绊住时,声音听起来几乎震耳欲聋。
“一。”他吐出一口气。
“快点,犯人,你的时间快没了。”
“你干扰我就是为了说这个?我现在知道你是怎么做司令官的了,鲁特。”
“犯人,我要……”
但是他是白费口舌了。毛奇已经摘掉了他的耳机,把它塞进了口袋里。现在他可以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手头的活儿上了。
“二。”
外面有响动,就在大厅里,有人正走过来,身材大概有大象那么大吧,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那个把缉捕队打得落花流水的巨人。
毛奇眨掉了滴进眼里的一滴汗珠。集中注意力,集中注意力。轮齿继续咔嗒咔嗒响起来,一毫米一毫米的向前进。没有棘齿被绊住。地板听起来好像正在轻微跳动,虽然这可能只是他的幻觉。
咔嗒、咔嗒,快点吧,他的手指被汗水弄得打滑了,连密码盘都握不住了。毛奇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指头。
“现在,宝贝,快点吧,告诉我密码。”
咔嗒、铮!
“好!”
毛奇转动把手,什么都没发生,还有一层障碍。他的指尖在铁皮表面摩挲着,这儿,这儿有一小块不平整的地方。是个微形锁眼。对于平常的锁具而言,它太小了。这时候该玩点他在监狱里学会的小把戏了。但是要快点,他的胃像灶上的炖菜一样直冒泡泡,这时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毛奇选了根结实的胡须,把它轻轻插进了小孔中。胡子尖从锁孔里一冒出来,他立即拔掉了胡子根,胡子立刻变僵硬了,保留了锁眼内部的形状。
毛奇屏住呼吸,转动开锁器,锁开了,容易得就像让地精撒谎一样,它打开了。干得漂亮!单是这样的一瞬间,几乎所有的牢狱生活都值得了。
偷窃成性的小矮人推开保险箱小门。漂亮的工艺,几乎等于一座精灵铸造厂的价值了。像晶片一样轻,里面是一个小盒子,盒子里面是……
“啊,上帝在上!”毛奇倒吸一口冷气。
这时事情到了急要关头。毛奇的肠子震动起来,它们决定把过多的气体排放出去。毛奇知道这种征兆:双腿软绵绵,肚子咕噜咕噜一阵阵绞痛,屁股直打颤。在他仅剩的几秒里,他从保险箱里抓出了那样东西,弯下了腰,抱紧膝盖以稳住身体。
被禁锢的气流已经积压成了小型龙卷风,它再也不肯被关起来了。它冲了出来,威力十分强大,轰然掀开毛奇腰间盖着屁股的那块布,砰地撞上了偷偷潜到毛奇身后的那个身材壮硕的男人。
阿特米斯紧紧盯着屏幕。对绑架者而言,这种时间通常是事情出问题的时候——行动的第三个阶段。已经成功走到这一步的绑架者通常会放松下来,点支香烟,和他们的人质说说闲话。不过下一秒,他们的脸就会紧贴地面,被一堆枪管指着他们的后脑勺。但阿特米斯·法尔例外。他从不犯任何错误。
毫无疑问精灵们正在复查他们首次谈判的录影带,寻找着有助于他们发现突破口的蛛丝马迹。唔,确实都给他们了。他们只需要认真观察。线索埋得非常深,深到看起来只是个意外。
鲁特司令官会用上其他诡计。他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这点毫无疑问。他不会欣然接受被小孩子打败的事实的,得小心他。
一想到鲁特,阿特米斯抖了一下。他决定再检查一遍情况。他开始查看监视屏。
茱丽叶仍然在厨房里,正在水池边忙活,在洗蔬菜。
荷莉队长坐在她的床铺上一动不动,她不再撞那张床了。也许他错怪了她,也许根本没有什么阴谋。
巴特勒站在荷莉牢房外的岗位上。奇特,他现在应该在巡逻的。阿特米斯抓过一只无线对讲机。
“巴特勒?”
“收到,基地。正在接听。”
“你不是应该在巡逻吗?”
那头停顿了一下。“我是在巡逻,阿特米斯。现在巡到楼梯主平台了,马上就到保险库了。我正在向你挥手。”
阿特米斯扫视了一眼楼梯平台那儿的摄像机。没有人影,无论哪个角度都一样,绝对没有正在挥手的男仆。他开始研究监视屏,屏住呼吸数数……发现了!每隔十秒钟,屏幕会出现一次轻微的跳动,所有屏幕都这样。
“回放!”他大叫着从椅子里跳了起来,“他们在给我们循环回放录像带!”
这时他听到扬声器里传来巴特勒快速跑动起来的脚步声。
“保险库!”
阿特米斯的胃翻天覆地起来,他几乎要吐了。他被愚弄了!他!阿特米斯,被愚弄了,虽然他知道这个时辰总会到来。不可思议啊,是傲慢导致了这一切,自我蒙蔽的傲慢,弄到整个计划可能就此全盘崩溃。
他把无线对讲机调到了茱丽叶的波段。出于安全考虑,他已经把房子里的内部通话系统关掉了。
“茱丽叶?”
“收到。”
“你现在在做什么?”
“在厨房里,正用擦菜板呢。”
“别管它了,茱丽叶,去检查一下囚犯。”
“但是,阿特米斯,胡萝卜条会糊掉的!”
“别管它了,茱丽叶!”阿特米斯大声喝道,“丢下手头一切活,去检查囚犯!”
茱丽叶顺从地丢下了一切,包括无线对讲机。她会生气好几天的。没关系,没时间担心一个少女受伤的自尊心了。他有更重要的事要操心。
阿特米斯关掉了电脑化监视系统的主开关。清除回放的唯一机会是彻底重新启动。屏幕上闪出了雪花,真是令人难耐,不一会儿显示屏跳了一下,然后稳定了下来。图像和他数秒钟前看到的不一样了。
保险库里现在多了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显然它发现了秘密隔间,不但如此,它还成功打开了消声密码锁,太令人惊异了。但是巴特勒已经在监视它,他正悄悄走到那个生物的背后,现在小偷随时可能会在地毯上摔个狗啃泥。
阿特米斯把注意力转向了荷莉。小精灵又在砸床了,砰的用力丢下床,然后再次重复这个动作,一次又一次,就好像她能……
阿特米斯忽然灵光一闪,念头快得仿佛水炮忽然喷发。如果荷莉用某种方法偷偷把一只橡果带到了这里,那么只要一平方厘米的土就够用了。如果茱丽叶打开那扇门……
“茱丽叶!”他对着无线对讲机大声喊,“茱丽叶!别进去!”
但是没有用,女孩的无线对讲机正躺在厨房地板上嗡嗡响,阿特米斯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巴特勒的妹妹朝牢房大步流星走过去,嘴里不住念叨着胡萝卜。
“保险库!”巴特勒大声叫道,加快了脚步。他的本能反应是想要火力全开冲进屋子一通扫射,但是所受的训练让他冷静下来。精灵的武器肯定比他的好,谁知道现在有多少只枪管正对准门外呢?不,在这种特殊情况下,谨慎才是勇敢最重要的一个元素。
他把手掌放在了木门上,感觉是否有震动。什么动静都没有,那么就是没有武器了。巴特勒握住门把手,轻轻地扭动把手。他的另一只手从肩挂式枪套中抽出一只西格绍尔手枪。没时间去取飞镖式来复枪了,现在只能射杀对手了。
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巴特勒早有预料,因为是他亲手为房子里的每个铰链上了润滑油。他面前出现的是……哇,说实话,巴特勒不大能确定到底它是什么。如果他不是早就知道有精灵族,第一眼看过去时,他可以发誓那个东西就像只巨大的正在抖动的……
然后那个东西爆发了,它喷出数量惊人的地道废气,直直冲向了不幸的男仆!那感觉就好像被一百只大锤同时击中,巴特勒的身体被轰上了空中,接着撞在了墙上。
当他落在地上失去知觉的一刹那,他祈祷主人阿特米斯此刻还没有弄好摄像机,没有看到这一幕。
荷莉越来越没力气,那个床架有她身体的两倍重,床的边缘在她掌心磨出可怕的伤痕。但是她现在不能停手,她已经离成功这么近了,怎么能停手?
她又把床柱夯进了混凝土里,顿时尘土飞扬,灰色尘雾在她腿边盘旋。每一秒钟,法尔都可能会识破她的计划,然后她就得再遭一次皮下注射的罪,但是直到现在……
她紧咬钢牙,忍住疼痛,把床架举到了膝盖的高度。然后她看见了,灰色混凝土中露出了一道狭长的黄色泥土。这是真的吗?
荷莉队长忘记了疼痛,她丢下床,双膝跪倒在地。混凝土中真的有一小块泥土。荷莉从她的靴子里匆忙摸索出橡果,紧紧地握在了鲜血淋淋的手中。
“我将你归还于大地,”她轻声念道,小拳头慢慢放进狭小的空间内,“我有权索要回礼。”
第一次心跳响起,没有任何反应。也许要等到第二次心跳时。接着荷莉感觉到了魔力仿佛巨人防护电网上的电流一样,一下子蹿上了她的胳膊。冲击力使她在房间旋转起来。这一刹那间,世界旋转出万花筒似的颜色,当世界停止旋转时,荷莉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垂头丧气的小精灵了。
“很好,阿特米斯·法尔,”她龇着牙微笑着,一边注视着魔法的蓝色火花治愈她的伤口,“让我们看看,我怎么样让你答应我离开这个地方。”
“丢下手头一切活,”茱丽叶怒气冲冲,“丢下手头一切活,去检查囚犯。”她把一绺金色长发熟练地甩到肩膀上,自语道:“他一定认为我是他的女仆,或者别的什么。”
她用手掌啪啪啪地用力拍牢房的门。
“我要进去了,精灵女孩,所以如果你在做什么难为情的事,请停下来。”
茱丽叶一边用力把密码输入键盘一边说:“不,我没给你带来蔬菜,也没有洗好的水果,但是这不是我的错,阿特米斯坚持我应该下来……”
茱丽叶打住了唠叨,因为根本没有人在听她讲话,原来她正对着一间空屋子念叨。她呆了一下,等着大脑传过来一个解释。但是什么解释也没得出来。最后大脑给出的通知是:再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她试探性地往混凝土筑成的小房间里踏了一步,什么都没发生。暗影里只有些微微的闪光,就像薄雾一样。也许是这个愚蠢的眼镜的缘故,在地下室里戴着反射式太阳镜,你能指望看见什么呢?这种眼镜早过时了,根本没有人怀念它们。
茱丽叶心虚地看了眼监视屏。只是迅速地瞥一眼,能有什么害处?她突然抬起眼镜架,眼珠子骨碌碌转动着扫视整个房间。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她眼前。那人仿佛是从空气中走出来的,是荷莉,她正在微笑。
“哦,是你啊,你是怎么——”
精灵挥了挥手,打断了她的话。
“为什么你不摘下那副眼镜呢,茱丽叶?它们真的不适合你。”
她是正确的,茱丽叶心想。多么可爱的声音啊!就像唱诗班在唱歌一样,你怎么能和这么可爱的声音争辩呢?
“好啊,摘下这副史前眼镜。顺便说一声,你的声音真酷,哆来咪法嗦啦嘻。”
荷莉决定不去尝试破译茱丽叶的话,在这个女孩已经完全由荷莉意志控制的情况下,要弄清她说了什么,太难了。
“现在,一个简单的问题。”
“没问题。”多妙的回答啊!
“这个房子里有多少个人?”
茱丽叶想了想,一个,一个,还有一个。
“三个,”最后她说,“我,巴特勒,当然还有阿特米斯。法尔夫人也在这儿,但是她拜拜了,嗯,她拜拜了。”
茱丽叶咯咯笑了起来,她说了个笑话,非常漂亮的笑话。
荷莉深吸一口气,想让她澄清一下,不过她又打消了这个主意。事实最终证明她在这一点上犯了大错。
“还有其他人在这儿吗?像我这样的人?”
茱丽叶咬咬嘴唇。“有个小小的男人,穿着跟你一样的制服,但是他可不漂亮,一点也不。他大喊大叫的,抽着一支臭死人的雪茄。长得真难看,脸红得像西红柿一样。”
荷莉几乎要笑起来了。鲁特亲自来了,毫无疑问,谈判进行得很糟糕。
“没别人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如果你再见到那个男人,告诉他把红肉给摘下来,他就等着得冠心病吧。”
荷莉强忍住了笑意。茱丽叶是她所知道的唯一一个能在中了催眠术后,脑子反倒更有条理的人类。
“好,我会告诉他的。现在,茱丽叶,我希望你呆在我的房间里,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都别出来。”
茱丽叶皱了皱眉头,“这个房间?太无聊了,没电视也没别的,我能上去待在休息室里吗?”
“不,你必须待在这儿,至少他们刚在墙上装了个电视,像电影院那么大,滚动播出,一天24小时。”
茱丽叶高兴得快晕倒了。她马上跑进了牢房,对着想象出来的电视画面兴奋得连连喘气。
荷莉摇摇头。很好,她想,至少我们中还有一个是开心的。
毛奇摇了摇屁股,好把所有的土块都拉出来。如果他妈妈现在能看到他把泥喷到“泥土人”身上……真是讽刺啊,或者诸如此类的词。毛奇上学时语法从来没得过高分,语法,还有诗歌。他永远看不出它们有什么用。在下面的矿井里,只有两句话有点价值:“看,金子!”还有“塌方了!所有人撤退!”话里根本没有任何隐义或韵律。
小矮人系上了他屁股后面的布,这块布已经被他下面发射出来的飓风给掀开了。是逃跑的时候了。悄无声息地逃跑的全部希望都被吹跑了。
毛奇取回他的耳机,把它牢牢地固定在了耳朵上。唔,谁知道呢,有时LEP也许是有用的。
“……等我捉住你,犯人,你就祈祷一辈子待在矿井里吧……”
毛奇叹口气,唉,真是的,一点新意都没。
手里紧紧抓住保险箱里的财宝,小矮人折了回去。他相当吃惊地看到有个人类倒在扶手边。毛奇并不稀奇他的循环物把那个大象般的“泥土人”轰飞好几米远。众所周知,小矮人的气体能导致阿尔卑斯山雪崩。真正让他吃惊的是:那个男人在他放出气体后,居然能离他这么近。
“你是好样的,”毛奇说,伸出一根手指朝着那个失去意识的保镖晃了晃,“但是没有人在被毛奇·迪古斯轰飞后还能站着。”
那个人类动了动,颤动的眼睑下现出了眼白。
鲁特的声音在小矮人耳边响了起来:“走吧,毛奇·迪古斯,在那个人类站起来修理你之前,快走。他曾经干掉了一整支缉捕队,你知道的。”
毛奇吞了口唾沫,逞威风的心情忽然一下子全飞了。
“一整支缉捕队?也许我该回地下去……为了这个任务好。”
毛奇慌忙绕过正在呻吟的保镖,一次两个台阶大步跑下了楼。当你刚把肠子里不输于飓风的气体喷得满走廊都是时,就没必要再关心咯吱响的楼梯了。
快跑到地窖门前时,一个人影闪到了他面前。毛奇认出来这人就是在“文艺复兴时期大师作品走私案”中逮捕他的警官。
“荷莉队长。”
“毛奇,我没想到会遇到你。”
小矮人耸耸肩:“鲁特有个见不得人的活要人干,总得有人来干。”
“我知道了,”荷莉点点头,“你已经失去了魔力。聪明的主意。你发现了什么?”
毛奇给荷莉展示了他的发现:“这是他保险箱里的东西。”
“精灵之书的复制品!”荷莉倒抽一口冷气,“难怪我们处处被动,我们一直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毛奇打开了地窖门:“我们走吧?”
“我不能走,我被人眼对眼地下了命令,不能离开这所房子。”
“你们的魔法类型和你们的仪式。你们不知道摆脱这些让人晕头转向的仪式会有多自由。”
一连串尖锐的声音从上面的楼梯平台传了下来,听起来就好像巨魔在水晶商场里翻腾一样。
“我们可以稍后再讨论道德问题。现在我提议我们藏起来。”
毛奇点点头:“我同意。貌似这个家伙干掉了整支缉捕小队。”
荷莉呆了一下,现在她正处于半隐身状态。
“整支缉捕小队?唔,全副武装,我想知道……”
她一边说一边继续隐身,最后消失的是她嘴巴越裂越大的笑容。
毛奇很想在附近逛逛。世上没有多少事能比亲眼看到一群全副武装的缉捕队警官们去找一群毫无准备的人类寻开心更有趣。等到荷莉队长搞定了这个姓法尔的人,他会求她离开这个庄园。
刚才提到的姓法尔的人正在监控室里观察着这一切。无可否认,事情的发展很糟糕,根本是糟糕透顶。但是绝非无可救药,希望仍然存在。
阿特米斯整理了一下过去几分钟里一连串事件的头绪。庄园的安全系统被破坏。保险库被某种精灵肠气轰得一片狼藉。巴特勒昏迷不醒,也许被同一种奇怪的气体给麻痹了。他的人质逃出了牢房,她的魔力恢复了。有个穿着不带臀部的皮套裤的难看生物正在地基下面挖地洞。而且精灵族找到了精灵之书的一份副本,这是几份副本其中之一,有一份副本保存在瑞士银行的一个保险库里。
阿特米斯的手指将一绺凌乱的黑发梳了上去。他必须进一步深入思考,才能找出事件中隐藏的有利形势。他做了几次深呼吸,按巴特勒教他的方法寻找他的“气”。
几分钟的沉思后,他认识到这些因素对双方的总体作战计划影响很小。荷莉队长仍然被困在庄园内,而时间停止的期限正在一点点消逝。不久LEP就会无计可施,只能引爆他们的生物炸弹,到那时阿特米斯将施展出他的杀手锏。当然,整个事情取决于鲁特司令官。如果鲁特真如他看起来那么容易被惹火的话,很可能全盘计划会就此崩溃。阿特米斯热烈地期望精灵队伍中有人能拥有挖出他在谈判过程中制造的“失误”的智商。
毛奇解开了盖着屁股的那块布,该吃点土了,也就是他们所说的下到矿井里去。小矮人挖的地道会自己封起来,因此如果你想要沿原路返回,就得重挖一条新的地道。一些小矮人会完全沿原路折回,吃下以前自己消化过的变得较为松软的泥土。毛奇则喜欢重挖一条新的地道。出于某种原因,他并不喜欢把同样的泥土吃到肚里两次。
小矮人张开上下颚,像鱼雷一样对准地板上的洞。当矿物的气味进入鼻孔,他的心脏立即平静下来。安全,他安全了,没有什么东西能在地下抓到小矮人,就连斯盖林岩虫也不行。当然,如果他成功钻到地下的话……
十根强有力的手指抓住了毛奇的脚踝。今天小矮人的运气真不好,先是疣子脸,现在又是这个杀气腾腾的人类。有些人永远不懂得接受教训,人类总是这样。
“放开我,”他含糊地说,张开的两颚没用地拍打着。
“你没机会了,”那人回答说,“你离开这所房子的唯一方法是躺在装尸袋里。”
毛奇可以感觉到自己正被往后拉。这个人类十分强壮,世上没多少生物能扯得动手里抓着东西的小矮人。他在土里胡乱摸索着,往他洞穴一般的嘴巴里满把满把地猛塞浸透了酒液的泥土。他只有一个机会。
“出来,你这个小地精,给我出来!”
地精?他叫我地精!如果毛奇不是正忙活着吃土好朝敌人喷气的话,他一定会义愤填膺的。
人类停止说话。也许他已经注意到那块遮着毛奇屁股的布,也许注意到了毛奇的屁股。无疑他想起保险库里发生的事了。
“噢……”
所有人都会猜测“噢”后面跟着要说的是什么,但是我敢打赌绝对不会是什么“我的达令”。当时巴特勒根本来不及把话骂完,他在那一刻聪明地松开了手。实际上这是个非常明智的选择,因为就在这时毛奇展开了泥土攻势。
一团压实的泥土像炮弹一样朝着不到一秒前巴特勒脑袋的位置直飞过来。如果巴特勒的脑袋仍然在那儿,这股力道绝对会让它和肩膀分家。对于一个才华出众的保镖而言,这是个不光彩的死法。幸好潮湿的飞弹险险地擦过了巴特勒的耳朵。但是它的力量足以像溜冰鞋一样使巴特勒旋转起来,于是短短几分钟内,巴特勒第二次摔了个屁股开花。
等他的视野清晰时,小矮人已经消失在了烂泥翻滚的大漩涡里。巴特勒决定不去追他。死在地下这件事,在他一生要做的诸事清单中排名可不高。但是将来有一天你会落到我手里的,他狰狞地想。确实是有这一天,但是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毛奇钻到了地底下。他沿着肥沃的泥土钻了好几米,这才意识到后面没人跟踪。等泥土的气息使他的心跳频率平静下来后,他决定趁此时机展开他的逃跑计划。
小矮人改变了路线,朝着早先他注意到的野兔巢穴钻了过去。幸运的是,半人马没有在庄园地界进行地震测试,不然他的诡计可能会被识破的。他只能指望他们有比囚犯失踪更值得关心的重要事儿了。骗过鲁特应该没问题,但是那个半人马可是个机灵家伙。
毛奇体内的罗盘为他指对了路,没过几分钟他就感觉到了野兔在它们的地洞里走动时发出的轻微震动。要想成功制造出有效的错觉,从现在开始,算准时间是至关重要的。他放慢了挖掘速度,手轻轻地插进松软的泥土中,直到手指弄破了地道的墙壁。做小动作时毛奇小心地看向了另一边,因为无论他看到什么,都会显示在LEP总部的显示屏上。
手掌像肚皮朝上的蜘蛛一样放在隧道地面上,毛奇等待着。他没等多长时间,几秒钟后他就感觉到了一只野兔走近时有节奏的震动。这只动物的后腿拂过陷阱的一瞬间,他有力的手指紧紧掐住了它的脖子。可怜的动物根本没有机会逃生。
对不起,朋友,小矮人想。如果有别的办法的话……毛奇把野兔的尸体扯过了洞口,然后合上自己的上下颚,开始放声尖叫:“塌方了!塌方了!救命!救命!”
现在是玩点诡计的时候了。他用一只手搅动周围的泥土,使泥土如雨一般纷纷落在了他的头上。同时他的另一只手把虹膜摄像机从左眼里取了出来,把它安到了野兔的眼睛里。这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加上塌方时的混乱,要看出狸猫已经换掉了太子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鲁特!请救救我!”
“毛奇!发生了什么事?你的情况怎么样?”
你的情况怎么样?小矮人不敢相信他的耳朵,即使是在这种危急时刻,司令官也无法抛弃他矫揉造作的军事用语啊。
“我……啊!……”小矮人发出最后一声尖叫,尖叫声渐渐变小,转成了人临死前喉咙里痛苦的咯咯声。
也许有点过于戏剧性,但是毛奇永远无法抵抗戏剧的诱惑。最后遗憾地看了一眼垂死的野兔,他张开了上下颚,向东南方行去。自由在向他招手!
第八章 洞穴巨魔
鲁特探过身去,朝着麦克风大吼:“毛奇!发生了什么事?你的情况怎么样?”
弗利疯狂地敲键盘。
“我们失去了声频,动作也没了。”
“毛奇,对我说话,该死的!”
“我正在扫描他的生命器官……啊!”
“怎么?怎么了?”
“他的心跳疯掉了!疯狂得像只兔子……”
“兔子?”
“不,等等,他……”
“什么?”司令官倒抽口冷气,非常害怕听到他已经知道的那个答案。
弗利靠回椅子里。“心跳停了。他的心跳已经停止了。”
“你确定吗?”
“显示屏可不会撒谎。虹膜摄像机可以读出所有生命器官的情况。一点声音都没了,他死了。”
鲁特无法相信。毛奇·迪古斯,生命中一直存在的人,死了?这不可能是真的。
“他完成了任务,你知道的,弗利,他不仅发现了精灵之书的副本,还确认了荷莉还活着。”
一瞬间弗利的浓眉皱了起来:“只是……”
“什么?”鲁特问道,他生了疑心。
“唔,有那么一小会儿,就在他死前,他的心率听起来快得反常。”
“也许是设备故障。”
半人马并不相信:“我怀疑这点。我的监视器没有故障。”
“会不会有什么其他解释?你还能看到视频图像,是不是?”
“是的,通过死人的眼睛,这点毫无疑问。大脑中没有一星点电力了,摄像机在靠自身的电池工作。”
“唔,是这样啊。没其他解释。”
弗利点点头。“看起来是这样的,除非……不,这太异想天开了。”
弗利张开嘴,想说出他惊人的推测,但是在他开口之前,飞船的舱门被打开了。
“我们抓到他了!”一个声音得意洋洋地说。
“对!”第二个声音说,“法尔犯了个错!”
鲁特把椅子转了过来。是阿尔根和库缪勒斯,那两个所谓的行为分析专家。
“哟,终于决定赚你们的佣金了,是不是啊?”
但是教授们没那么容易被吓倒,现在兴奋雀跃的两个人已经团结了起来。库缪勒斯甚至大胆地把鲁特的讥讽置之不理。这就格外吸引了司令官的注意力,他站了起来。
阿尔根擦过弗利身边,把一片激光影碟插进了控制台播放器里。阿特米斯·法尔的脸显现出来,是鲁特的虹膜摄像机所拍摄的内容。
“我们保持联系。”录像带里司令官的声音说,“别担心,我会自己出门的。”
当他从椅子里站起的一瞬间,法尔的脸消失了。鲁特抬起他的视线时,正是法尔说出下一句冷漠话语的时候。
“好吧。但是请记住一点,只要我还活着,我不允许你们精灵族进入这里。”
阿尔根得意洋洋地按下了暂停键:“就是这儿!你看!”
鲁特脸上的苍白全都褪去了。
“这儿?这儿什么?我看什么?”
库缪勒斯啧了一声,就像面对的是一个迟钝的小孩。“一个错误,回想一下。”他继续卖着关子,但司令官已经闪电般揪住了他的山羊胡。
“现在,”鲁特说,他的声音故作镇定,“我们时间紧迫,你快解释给我听,别装腔作势,也别附加任何评论。”
“那个人类说他不允许我们在他还活着时进入。”库缪勒斯招供说。
“所以?”
阿尔根继续阐述:“所以,如果我们在他还活着时不能进去……”
鲁特喘口大气:“那么我们可以在他死后进去。”
库缪勒斯和阿尔根眉开眼笑。“确实如此。”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鲁特摸了摸下巴。
“我不知道,我们在法律上可能站不住脚。”
“一点也不,”库缪勒斯争辩说,“这是基本语法。这个人类明确地说明了只要他活着,进入庄园就是不被允许的。这等同于死后的邀请。”
司令官不大确信。“最多这不过是个隐晦的邀请。”
“不,”弗利打断他的话,“他们是正确的。这是个强有力的陈述。只要法尔一死,庄园的大门就敞开了。他亲口说的。”
“也许。”
“也许个鬼!”弗利发了飙,“上帝啊,鲁特,你还需要多少别的证据?我们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口,你没注意到吗。”
鲁特缓慢地点头:“第一,你是正确的。第二,我正打算采纳它。第三,干得好,你们两个。还有第四,如果你再叫我鲁特,弗利,你就等着靠啃你自己的马蹄子过活吧!现在,给我接通参议院。我需要申请黄金。”
“马上就好,长官,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弗利裂开嘴笑着,他是为荷莉着想,才忽略那个啃马蹄的威胁的。
“那么我们送进去金子,”鲁特喃喃自语,“他们放出荷莉,我们对整个地方使用蓝色洗液,然后再轻松地闲逛进去拿回赎金。太简单了。”
“简单却绝妙,”阿尔根热情地说,“对我们的职业生涯而言,这真是妙笔生花啊,你说呢?库缪勒斯医生?”
无数美妙的机会在库缪勒斯的脑子里团团转:巡回演讲、出书。哇,单是电影版权就能大赚一笔!
“让那些自吹自擂的社会学家哑口无言吧!看他们再叽咕那些‘贫困会滋生反社会行为’的陈词滥调、胡说八道!这个姓法尔的人物一辈子可从来没饿过肚子。”
“饥饿的种类不只一种……”阿尔根说。
“非常正确,对成功的饥渴,对权势的饥渴,对……”
鲁特喝道:“滚出去!在我掐死你们之前,给我滚出去!要是我在哪天下午的脱口秀节目里听到这种话,我就知道它的源头了。”
顾问们小心翼翼地连忙离开,他们决心一离开鲁特的听力范围,就马上给他们的经纪人打电话。
“我不知道参议院是否会支持这个方案,”两个专家离开后,鲁特坦白地说,“这可是一大笔金子。”
弗利从控制台前抬起头来:“有多少?”
司令官将一张纸片推过了控制台。“这么多。”
“确实是一大笔金子。”弗利吹了声口哨,“一吨,无标记的小块金锭,只接受二十四开的金子。哇,起码这个重量是个漂亮的整数。”
“你真会安慰人。我一定会向参议院提到这点的。电话接通了吗?”
半人马喉咙里哼了一声,表示否定。真是太无礼了,对着上司这么哼哼。鲁特现在没精神教训他,但是他心里暗暗发誓:等这事办完了,要扣掉弗利几十年的薪水!他疲惫地揉了揉双眼。时差开始发挥威力了。虽然意志不允许他睡觉,但是因为时间停止以来他一直醒着,他的身体叫嚣着要休息。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敞开舱门,放进些新鲜空气。时间停止时的空气,就连分子都逃不出时间场了,更别提一个人类男孩。
时间场出口有人在忙活,许多人。一大群军队聚集在一个巨大的气垫笼周围。库金站在队伍的最前方,整队人马跟着他走了过来。鲁特走下飞船去迎接他们。
“这是什么?”他问道,语气一点都不开心,“马戏团?”
库金的脸色苍白,但是很坚定。
“不,鲁特,是马戏结束了。”
鲁特点点头,“我知道了,那么这些人是小丑吗?”
弗利的头从门后伸了出来。
“抱歉,打断你们拿马戏团打比方了,但是那究竟是什么?”
库金深吸了几口气,壮了壮胆色:“我是跟你学的,鲁特。”
“真的吗?”
“是的。你选择派遣了个堕落分子,现在我也要这样做。”
鲁特笑得很危险:“没我的允许,你没权选择做任何事,中尉。”
库金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我去过参议院了,鲁特。我已经得到他们的全力支持。”
司令官转向弗利:“这是真的吗?”
“显然是。外线刚刚传来消息。现在是库金当头儿了。他把对方要赎金的事,还有你释放毛奇的事告诉了参议院。你知道要和金子说拜拜时,那些老家伙们会是怎样一副德性。”
鲁特双臂交叉叠放在胸前:“有人跟我说起过你,库金,他们说你会在我背后捅一刀。我还不相信他们,我真是个傻瓜。”
“这事和我们两人无关,鲁特,它关系着整个任务的成败。笼子里装的是我们胜利的最大希望。”
“那么笼子里装的是什么?不,别告诉我这是地底下现在唯一剩下的一个没有魔法的生物,是那个一个世纪以来我们成功活捉的第一个巨魔。”
“没错。扫平对手的最佳武器。”
鲁特的脸明显在强忍怒气。
“我不敢相信你会打这种主意。”
“面对它吧,鲁特,这和你的主意基本相同。”
“不,根本不一样。毛奇·迪古斯是自己做出选择的,他知道其中的风险。”
“毛奇死了?”
鲁特再次擦擦眼睛,“是的,看起来是这样的。发生了塌方。”
“这正好证明我是正确的。巨魔没那么容易被干掉。”
“它是个没智商的动物!上帝啊!巨魔怎么听从命令?”
库金微笑了,忧惧之中新生出了一丝自信。
“什么命令?我们只需要指给它房子,然后走开就行了。我向你保证那些人类会跪下来求我们进去救他们的。”
“我的警员怎么办?”
“在荷莉队长遇到任何危险之前,我们会早早地把巨魔五花大绑起来的。”
“这点你能保证吗?你能吗?”
库金停顿了一下:“这是个机会,我愿意……参议院愿意尝试的机会。”
“政治,”鲁特吐了口口水,“这对你来说全是政治,库金。是你通往参议员宝座之路上漂亮的铺路石。你让我恶心。”
“不管怎么样,我们已经着手进行这个计划了。参议院已经任命我为代理司令官,所以如果你无法把我们的私人恩怨放一边,就给我滚开。”
鲁特走到了一边。“别担心,司令官阁下。我可不想跟这场大屠杀扯上任何关系。荣誉全是你的。”
这时库金脸上摆出最真诚的表情:“鲁特,不管你怎么想,我打心眼里只是为了人民的利益着想。”
“特别是某一个人的利益。”鲁特嗤之以鼻。
库金决定摆出高姿态。
“我没时间站在这里听这些。每和你说一秒钟的话,都浪费一秒钟的时间。”
鲁特直视他的眼睛:“那么你总共浪费了六百年的时间,是不是,朋友?”
库金没回答。他能说什么呢?成就抱负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这个代价就是友谊。
库金转向他的小队,这群他亲手选拔的精灵只对他一人效忠。“把笼子移到林荫道上去。等我下了命令才能行动。”
他擦身走过鲁特,眼睛就是不落在他的旧日好友身上。但弗利可不想一声不吭就放他离开。
“嗨,库金!”半人马招呼道。
代理司令官受不了这种腔调,特别是在上任第一天。
“看好你的嘴巴,弗利,没人是不可替代的。”
半人马吃吃笑了起来:“非常正确。政治就是这样,你得到了一个成功的机会。”
库金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注意力。
“我只知道如果是我,”弗利继续说,“如果我有一个机会,仅仅只有这一个,能在那个参议院里谋得一个席位,我肯定不会把我的未来寄托在一个巨魔身上。”
忽然间库金刚生出的信心一下子全蒸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煞白。他擦了擦前额,匆匆跟上即将离开的气垫笼。
“明天见,”弗利在他身后大声喊,“顺便帮我把垃圾倒了吧!”
鲁特笑了起来,也许这是他第一次被弗利的俏皮话逗乐。
“干得好,弗利,”他开怀大笑,“正好戳到阴险小人的疼处,正中他的野心。”
“多谢夸奖,鲁特。”
司令官脸上的笑容立马不见了,其消失的速度有甚于LEP小卖部里供不应求的油炸鼻涕虫。
“我警告过你别再叫我鲁特,弗利。现在再次接通外线。等库金的计划破产时,我需要他们准备好金子。去游说我在参议院里的所有支持者。我十分肯定楼普会支持我,还有卡哈特兹,也许还有芬雅。她总是对我特别感兴趣,我真是太有魅力了。”
“你在开玩笑,毫无疑问。”
“我从来不开玩笑。”鲁特板着脸说。
荷莉有一大堆计策,比如以隐身状态四下巡视一下,找回些精灵武器,然后进行大范围的破坏,直到法尔被迫释放她。如果碰巧会给法尔带来价值几百万爱尔兰镑的财产损失,哇,更是好上加好。
荷莉多年没有感觉如此良好了。她的眼睛因为魔力而晶莹闪亮,每寸皮肤下都有电火花在咝咝作响。她过去已经忘了魔力充足时的感觉了。
现在,荷莉队长感觉她已经掌控了这场狩猎游戏。这正是她所接受的训练。一开始时人类确实处于上风,但是现在情势已经逆转了。现在她是猎人,他们才是猎物。
荷莉一边爬着巨大的楼梯,一边提防着那个巨人男仆。她可不敢在那个人身上冒任何风险。如果他的手指捏住她的头盖骨,她就马上变成历史了,有没有戴头盔都一样,如果她能成功找到头盔的话。
巨大的房子像个陵墓一样——拱顶建筑里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肖像画,画上每个人都有着法尔的眼睛,目光多疑而冰冷。荷莉决定一找回她的微中子2000,就烧光所有的画像。也许是在寻仇,但是这是完全正当的,想想阿特米斯·法尔都让她受过什么罪吧。
她轻巧地爬着台阶,沿着环形楼梯一直走到了上面的平台。走廊上最后一道门下面的门缝里透出一道狭长的白光。荷莉把手掌贴在木头上,感觉木头传来的震动。确实有动静,有人在大声喊,还有脚步声,响雷一般轰隆隆正朝这边冲过来。
荷莉往后一跳,身体紧紧贴在棉绒墙布上。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庞然大物撞开了门,沿着走廊疾驰而去,身后留下一阵狂风。
“茱丽叶!”他大声叫,直到他消失在楼梯下好久,他妹妹的名字还在空中绕梁不绝。
别担心,巴特勒,荷莉心想,她正在如痴如醉地欣赏《摔跤狂》这部影片呢。但是打开的门为她提供了一个进去的好机会。她在机械臂再次关上门之前闪了进去。
阿特米斯·法尔正在等她,反隐形的滤镜嵌在他的太阳镜上。
“晚上好,荷莉警官,”他开口说,自信心看起来完好无损,“虽然听起来有点陈词滥调,我正在等你。”
荷莉没回答,甚至没有看囚禁她的元凶的眼睛。相反,她运用所受过的训练,开始扫视房间,视线飞快地掠过每样东西。
“当然,你仍然受昨晚誓言的束缚……”
但是荷莉根本没在听,她突然朝固定在对面墙边的一个不锈钢工作台飞跑过去。
“所以,基本上,情况仍未改变。你仍然是我的人质。”
“是,是,是。”荷莉喃喃道,手指掠过一长排缴获而来的缉捕队武器。她选了一个带有反雷达涂料的头盔套到了自己头上,盖住了两只尖尖的耳朵。空气垫开始吸入空气,护住了她的头部。现在她安全了,有了反射式面盔的保护,法尔再传达下来的任何其他命令将不起丝毫作用。她与外界的联系也立即恢复了。
“……循环频率,正在用循环频率播音。荷莉,如果你能听到我,请回话。”
荷莉认出了弗利的声音。在这种疯狂的情况下听到它,感觉是如此亲切。
“重复,请回话。库金要派一个……”
“安静!”荷莉朝仍在向她发号施令的阿特米斯嘘了一声,弗利平常声音总是油腔滑调的,此时的音调让她担忧起来。
“我再说一遍,他们要派出一个巨魔,想逼敌人释放你。”
荷莉大吃一惊。现在是库金在掌权,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法尔又插了话。
“这很不礼貌,你知道的,居然无视你的主人。”
荷莉咆哮道:“说够了没?!”
她收回拳头,手指紧紧地握成一团。阿特米斯毫不退缩,为什么他要退缩?巴特勒总是会在拳头落下前闪身而出的。但是这时某样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一楼的监视器上,一个巨大的人影正急急忙忙跑下楼梯。那是巴特勒。
“对了,有钱小子,”荷莉摆出一副凶狠的样子说,“这次只有你一个人了。”
在阿特米斯的眼睛瞪大前,荷莉的拳头带着千钧之力挥了出去,重重地击在了绑架她的人的鼻子上。
“该死的!”他说,摔了个屁股墩。
“哇!感觉太爽了!”
然后荷莉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耳朵边嗡嗡响的讲话声上。
“……我们已经往外部摄像机上设置了回放,因此这个人类看不到任何林荫道上出现的东西。但是它已经在路上了,相信我。”
“弗利,弗利,听我说。”
“荷莉?是你吗?”
“就是我。弗利,根本没有回放,我可以看到周围发生的一切。”
“那个狡猾的小……他一定重启了系统。”
林荫道上有一大群精灵在忙活着。库金在那儿,正在趾高气扬地指挥他的精灵小队。一片混乱的正中间是一个五米高的气垫笼,飘浮在空气垫上。笼子正好停放在庄园门口,技术人员正在往围墙上安装震荡密封装置。一旦密封装置轴环里的几个合金杠被激活,它们将同时引爆,其威力足以炸碎房门。尘烟落定时,巨魔只有一个地方可去——那就是闯入庄园。
荷莉看了下另一个监视屏。巴特勒已经成功地把茱丽叶从牢房里拖了出来。他们已经上到地窖那一层,正通过大厅。正好位于火线上。
“D’Arvit!”她诅咒了一声,朝工作台走去。
阿特米斯用胳膊肘支起了身子,“你打我?”他难以置信地说。
荷莉绑上一套“蜂鸟”飞行翼。
“对,法尔。我还想痛揍你一顿呢。所以如果你知道好歹,就待在原地别动。”
生平第一次,阿特米斯没有给出机敏的回答。他张开了嘴,等待大脑像平常一样提供简洁有力的反驳,但是他什么都没等到。
荷莉把那只微中子2000塞进了枪套。
“好,人类小孩,游戏时间结束了。是专业人员接手的时间了。如果你是个好孩子,我回来时会给你买支棒棒糖吃。”
荷莉从走廊上古老的橡木梁柱底下飞了出去,她走了好一会儿后,阿特米斯才说:“我不喜欢棒棒糖。”
这个回答傻得可悲,阿特米斯马上就被自己吓住了。真是太可怜了:我不喜欢棒棒糖。任何一个有自尊心的天才冒险家都不愿意使用“棒棒糖”这个词。他真的必须整理出一数据库的机智回答,好应付这种场合。
如果不是前门的爆炸把整个庄园的地基都震动了,阿特米斯很可能会这样呆呆地坐上好一会儿,他完全忘了眼前的状况。但这种爆炸足以惊醒任何人的白日梦。
一个精灵降落到代理司令官库金面前。
“轴环安装好了,长官。”
库金点点头:“你肯定它够紧吗,队长?我可不想巨人走错路。”
“比地精的钱包还紧。一丝空气都无法进入密封装置里。比臭虫的……”
“很好,队长。”库金在那个精灵做完生动的比喻前,匆忙地打断了他。
他们旁边的气垫笼正在激烈地摇晃着,几乎要从空气垫上掀了下去。
“我们最好快点引爆那些管子,司令官,如果我们不快点放它出来,我的男孩们下一周就得躺医院里……”
“好,队长,很好,炸吧,看在上帝份上,炸吧!”
库金连忙跑到防爆屏后面,他在掌上电脑的液晶显示屏上潦草地写了段笔记。“备忘:提醒精灵们注意他们的用语。毕竟我现在是司令官了。”
刚才提到的满嘴脏话的队长转向驾驶气垫笼的司机:“炸了它,奇科斯,把门从该死的绞链上炸飞。”
“是的长官。从该死的绞链上炸飞。知道了。”
库金缩了一下。明天得开个全体会议。等到他衣服领子贴上司令官的徽标时,这是第一件要办的事。面对映着三条橡果标志的面孔,就算是精灵也不敢随便骂骂咧咧的。
奇科斯戴上了他的榴霰弹护目镜,虽然驾驶室里有石英挡风玻璃,但是护目镜很酷,女孩子们都喜欢它,司机这么想着。他把自己幻想成了一个表情冷酷的勇士。精灵们都和他差不多,给精灵一双翅膀,他就会以为自己是神灵献给女人的礼物。但是奇科斯·佛比尔倒霉的泡妞经历要在另一个故事讲了。在本故事里,他只起一个作用,那就是戏剧性地按下引爆按钮。他确实按了,沉着镇定地按了下去。
二十四份受控炸药在它们的药室内爆炸,使二十四只合金杠以超过每小时一千英里的速度飞离它们的底座。受此冲击,每只合金杠将其接触区域及方圆十五厘米的区域碾为齑粉。像队长说的那样,成功地把门从它那该死的铰链上炸了下来。
等到尘埃落定,操作人员用绞盘把笼子内的隔离墙吊了起来,开始用他们的手掌拍击笼子侧面。
库金从防爆屏后面偷偷向外张望。
“都好了吗?队长?”
“再他妈的等一秒就好,司令官。奇科斯?怎么样了?”
奇科斯查看驾驶室里的监视屏。
“它正在动,敲打声吓到它了。爪子伸出来了。我的天,这蠢货真是个庞然大物。要是那个侦察队的小宝贝撞上了它……我可不想做那个小姑娘。”
库金一瞬间被罪恶感刺痛了,但罪恶感立即就被他最喜欢的白日梦驱散了——他幻想着自己坐进了参议院的一张米色天鹅绒坐椅里。
笼子剧烈地颠簸着,几乎把奇科斯从他的座位上震下来。他像个骑在斗牛背上的牛仔一样牢牢地抓住了座位。
“哇!它在动!准备战斗,小子们!我感觉我们随时可能听到人喊救命!”
库金可不想费那力气准备战斗。他更喜欢把这种事丢给大兵们。代理司令官把自己看得很重要,可不能冒险参与这种不安全的事。为了全体人民的利益着想,他最好待在工作区外。
巴特勒一步四个台阶跑下楼梯。这可能是他生平第一次抛弃了危机之中的阿特米斯主人。但是茱丽叶是他的家人,他的小妹妹明显出了什么糟糕的状况。那个精灵对她说了什么,现在她正坐在牢房里咯咯傻笑。巴特勒在想象着可能出现的最糟糕的情形,感到惶恐不安。如果茱丽叶发生什么事,他不知道他该如何自处。
他感觉一滴汗珠滑下他的光头。整个局势正朝着光怪陆离的方向飞奔。精灵、魔法,现在庄园里还有个逃跑的人质。指望他怎么控制局面呢?保护一个最低层的政客也得用上四个人,但是他却被指望着独自控制这种棘手的局面。
巴特勒以最快的速度跑过走廊,冲进了刚才关着荷莉队长的牢房。茱丽叶正摊手摊脚地躺在小床上,对着一面混凝土墙欣喜若狂。
“你在干什么?”他气喘吁吁地说,熟练地抽出了九毫米西格绍尔手枪。
他妹妹瞧都不瞧他一眼:“安静,你这只大猩猩。‘爱情机器’路易上场了。他也没怎么强嘛,我可以打败他。”
巴特勒眨了眨眼。她在说胡话,显然被迷了心志。
“我们走吧。阿特米斯想让我们到楼上情报室去。”
茱丽叶伸出一根指甲修得漂漂亮亮的手指,指向墙壁。
“阿特米斯可以等会儿。这是州际冠军决赛。势均力敌啊!路易吃了霍格曼的宠物猪。”
男仆研究了一下墙壁,墙上空空如也。他没时间耗在这上面了。
“好,我们走吧。”他咆哮着说,抱起妹妹扛到了宽阔的肩膀上。
“不!你这个大坏蛋!”她反抗着,娇小的拳头捶打着哥哥的背,“现在不行!霍格曼!霍格曼曼曼!”
巴特勒无视他的反抗,大步流星跑了起来。那个霍格曼究竟是谁?无疑是她的一个男朋友。将来他要更严密地监视打电话过来的人。
“巴特勒?快接听。”
是阿特米斯,他在用手提对讲机。巴特勒把他妹妹往上托了点,好让自已够着皮带上的对讲机。
“棒棒糖!”他的主人大声喊。
“再说一遍?我想你说的是……”
“唔……我的意思是离开那儿。隐蔽!隐蔽!”
隐蔽?阿特米斯·法尔居然说军事用语,听起来有点奇怪。就好像摸彩的幸运袋里摸出来个钻石戒指。
“隐蔽?”
“是的,巴特勒,隐蔽。我还以为使用最原始的说法,就可以最快速度地接通你的认知系统。明显我错了。”
的确是这样。巴特勒环视大厅,寻找着能藏人的隐蔽角落。可选择的地点并不多。墙边立着一套中世纪盔甲,提供了唯一的藏身之处。男仆选了一个拿着长矛和钉头锤的十四世纪骑士,猫着腰钻进它背后的凹洞里。
茱丽叶敲敲骑士胸前的铠甲。
“你觉得你很威风吗?我用一只手就可以打倒你。”
“安静。”巴特勒嘘了一声。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某样东西正在接近主门,是个庞然大物。巴特勒探出身去,偷偷用一只眼睛瞄向大厅……
就在这时,大门被炸开了。但是“炸开”这个动词不足以形容出这个动作的声色。更确切地说,它碎成了无数微尘。巴特勒以前曾经见识过类似场景,那次他被安排去炸毁哥伦比亚某毒品大王的庄园,就在他引爆前几秒,一场七级地震将庄园夷为平地。眼前的爆炸略微有些不同,它局限在更小范围内,非常专业。这是经典的反恐战术,用烟雾和声音使敌人目瞪口呆,然后趁目标不知所措时冲进去。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都不会是好事。他可以肯定这点。事实证明他百分百猜对了。
烟尘缓慢地沉淀了下来,落在突尼斯地毯上,积成一层灰白。法尔夫人见了的话会很生气的,如果她的脚肯踏出阁楼房间的门哪怕只一步。巴特勒的直觉告诉他该移动了。采用之字型路线穿过一楼,向高处转移,压低身形以最小化目标。此时能见度很差,视野变清晰前正是最佳行动时机。随时可能会有一梭子子弹密如雨点般呼啸着射进门口,他最不想待的地方就是被困在底楼。
换个时间巴特勒可能已经移动了。在他的大脑生出第二个念头前他可能已经跑上楼梯。但是今天不行,他的小妹妹正趴在他肩头滔滔不绝地说胡话,他最不想做的事就是使她暴露在致命的枪林弹雨中。以茱丽叶现在的精神状态,她可能会向精灵突击队挑战,要求来场自由式摔跤。虽然他妹妹话说得硬气,但是实际上她还只是个小孩,根本不是职业军人的对手。所以巴特勒蹲了下来,让茱丽叶背靠一套盔甲后面的挂毯,他检查了自己的保险栓。已经打开了,很好。来捉我吧,精灵小子们。
弥漫的尘烟中有样东西走了进来。巴特勒立即清楚地意识到它绝非人类。男仆经历过无数次冒险,却在乍见它时,无法认出来这到底是什么动物。他研究了那个生物的走路姿态,也许是个类人猿。它的上半身构造和猿类相同,但是其身形远远大于巴特勒看过的任何灵长类动物。如果这是个类人猿,那么他的手枪就没有什么用武之地了。就算你往一只公猿头盖骨里射进五颗子弹,在它的大脑认识到它已死亡之前,仍然还有足够时间吃掉你。
但是这不是类人猿。类人猿没有夜视能力,而这个生物却有。闪闪发光的深红色瞳孔半隐藏在乱糟糟的额发下面。它还有獠牙,但是并不像大象的牙,獠牙弯曲,边缘呈锯齿状——开膛破肚的武器。巴特勒的胃刺痛起来。他以前有过一次这种感觉,那是到瑞士学院的第一天。这种感觉叫恐惧。
那个生物走出了烟雾。巴特勒倒抽一口冷气,那种感觉又来了,自瑞士学院后的第一次。他以前从来没遇到过如此对手。男仆立即认识到精灵们干了什么。他们派了一只原始杀手,一个对魔法或规则没有任何兴趣的生物,一个只会不分青红皂白杀死它所遇到的一切生物的东西。它是完美的食肉动物,从它撕肉裂骨的锋利牙齿,从硬结在它爪下的干血块,从它眼中溢出的刻骨仇恨,可以很清楚地看出这点。
巨魔摇摇晃晃向前走,在枝形吊灯的灯光下眯着眼睛看向前方。黄色的利爪一路抓破大理石瓷砖,惹得火星四溅。它正在嗅气味,好奇地喷着鼻息,它的头高高地扬向一边。巴特勒曾经见过这种姿势——那是饥饿的美国斯塔福德郡猎犬,它们的鼻子在俄国训练师们放他们去猎熊之前就是这个样子。
毛发蓬乱的头停住了,它的鼻子对准了巴特勒的藏身之处。这绝非巧合。男仆从铠甲铁护手的指缝间偷偷看了出去。现在它该悄悄潜近了。食肉动物一旦嗅到猎物气味,就会无声地慢慢走近,然后就是闪电攻击。
但是明显这只巨魔没读过食肉动物的猎食手册,因为它根本懒得偷偷摸摸,而是直接采取了闪电攻击。巨魔的移动速度远远超出巴特勒的想象,它跃过大厅,像对付商店里的人体模型一样,轻轻巧巧地将中世纪盔甲拂到了一边。
茱丽叶眨巴着眼睛。“哇噢!”她抽口冷气,“这是大脚鲍勃,1998年的加拿大冠军。我想你来自安第斯山脉,你是来找亲戚的吧?”
巴特勒懒得纠正她,他的妹妹神智不清着呢。至少她可以死得快快活活的。脑子里思忖着这个恐怖的未来,巴特勒拿枪的手举了起来。
他以西格绍尔手枪所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按下扳机。两颗子弹射进巨人胸膛,三颗射进双眼之间,这是他的计划。瞄准胸膛的子弹成功命中目标,但是在巴特勒射出另三发子弹前,巨魔动手了。它镰刀般的獠牙避开巴特勒的防守,环住了他的躯干,如同剃刀裁米纸一样,轻轻松松割破了他的芳纶加强型上衣。
当锯齿状的獠牙刺透巴特勒的胸膛时,巴特勒感觉到一阵冰冷的痛楚。他立即就明白了他所受的伤是致命的。他的呼吸困难起来,肺功能罢工了,鲜血如泉水一般染红了巨人的毛发——他的血。没有人在损失如此数量的血之后还能活下来。但是疼痛立即被古怪的愉悦感代替了。某种天然麻醉剂通过怪兽獠牙中的管道注入了他的体内,它的危险程度超过最致命的毒药。几分钟后巴特勒不但会停止挣扎,还会哈哈大笑着走向他的坟墓。
男仆和体内的麻醉剂斗争着,一边在巨魔的手中激烈地挣扎。但是挣扎根本没有用,他的战斗几乎刚一开始就结束了。
巨魔哼哼了两声,把软绵绵的人类身体丢过头顶。巴特勒魁梧的身体撞到了墙上,这种高速撞击是人类骨骼绝对不可能承受的。砖墙一直从地板裂到了天花板,巴特勒的脊骨也是一样的下场。现在就算他不因失血过多而死,也会因瘫痪而死。
茱丽叶仍然处于被催眠的状态中。
“上啊,哥哥,离开帐篷。我们都知道你在骗人呢。”
巨魔停了下来,茱丽叶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激起了它一点好奇心。如果它的大脑能进行复杂的思考的话,它可能会怀疑这是个诡计。但是最终食欲占了上风。这个生物嗅到了肉的味道,新鲜柔嫩的肉。地上的肉和地下的不同,搀杂有地面的气息。人一旦尝到了野生动物的肉,通常都欲罢不能。巨魔用舌头舔了舔门牙,伸出一只毛茸茸的手……
荷莉将“蜂鸟”双翅折向身体,控制着飞行翼向下俯冲而去。她掠过栏杆,飞到年久褪色的玻璃圆屋顶下面的柱廊中。时间停止时的光线不自然地渗进玻璃屋顶,散作一束束深蓝色的光线。
光线,荷莉心想。头盔的强光以前发挥过威力,这次没道理会派不上用场。要救那个男人的话,已经太迟了,他现在不过是一堆碎骨头。但是那个女人,在巨人把她撕碎之前,还有几秒的生机。
荷莉穿过人工光线盘旋而下,一边寻找着头盔控制板上的声波按钮。声波通常用于狗类身上,但是眼前它也许可以让巨魔有一瞬间的分神,这点时间足够让她降落到一楼了。
巨魔正从下手方向朝茱丽叶袭去,这个动作通常是针对无防御能力的猎物的。它的利爪将从肋骨下方刺入,抓破猎物的心脏。这样可以保证肉食的损坏程度降到最小,没有了猎物死前最后一刻的挣扎,肉就不会变硬。
荷莉打开了她的声波按钮……什么都没发生。不好!一般巨魔听到超高频音波,都会多少被激怒。但是这只怪兽连头都没动一下。有两种可能:一,头盔失灵了;二,这个巨魔聋得啥都听不见。不幸的是,荷莉无法知道到底是哪种可能,因为精灵的耳朵也听不到这种声音。
不管出了什么问题,荷莉迫不得已只好采取她最不想采取的战术——正面交锋。所有一切只为了拯救一个“泥土人”的性命。她会被开除的,毫无疑问。
荷莉拉了一下节流阀,从四挡直接换到了倒挡。这对排挡是很不好的,如果她真的能够不可思议地从这场无止境的噩梦中生还,她会因为这样驾驶飞行翼被狠狠地训斥一通的。换挡后,她在空中旋转着一路直下,靴跟对准了巨魔的脑袋。荷莉看清巨人面孔时心里畏缩了一下,与同一个巨人搅和在一起两次,真是不可思议!
她的脚后跟踢中了怪兽的头顶。以当时的速度,这一脚踢到东西至少有一吨的力道。要不是制服的加强型罗纹保护了荷莉,她的腿骨早碎了。虽然如此,她还是听到了膝盖“砰”的一声爆裂声。疼痛一路蔓延到前额,这也摧毁了她飞回高处的计划。荷莉没有弹回安全高度,而是跌到了巨魔的背上,立即缠在了粗麻绳般的毛发中。
巨魔被惹恼了。某个东西不但打扰它用餐,现在居然还住到了它的毛发里,和鼻涕虫成了邻居。怪兽站直身体,一只爪子伸到自己背上,弯曲的指甲挠过荷莉的头盔,在合金上留下平行的沟状抓痕。现在茱丽叶安全了,但是荷莉取代了她的位置,面临着生命危险。
巨魔用力地抓了下来,不知怎么竟然抓住了有防摩擦涂层的头盔,荷莉以为这个头盔本来是不可能被抓住的。荷莉非常想骂人,如果这辈子骂不了,下辈子也一定要骂!
荷莉队长发觉自己被拎了起来,她将要和老对手面对面了。荷莉在疼痛和混乱之中挣扎着努力集中精神。她的腿像钟摆一样荡在空中,巨魔的呼吸一波又一波地喷到她的脸上,臭得要熏死人了。
她有个计划的,是不是?她飞下来这儿,肯定不是只为了蜷着身子等死。一定有个策略,她在学院里那么多年的学习,一定教过她某种应对措施。但是不管她曾有过什么样的计划,它现在已经飘出了她的触及范围之外,飘到了疼痛与震惊之间,遥不可及。
“灯,荷莉……”
一个声音在脑中说。也许她在自言自语。灵魂出窍的体验啊,哈哈,她一定要记住把这件事告诉弗利……弗利?
“打开灯,荷莉,如果獠牙挥过来,没等使出魔法你就已经死了。”
“弗利?是你吗?”荷莉也许是大声说出这句话的,也许只是在脑子里想了想。她无法确定。
“隧道强光灯!队长!”另一个声音响起,这个声音没那么亲切,“现在按下按钮!这是命令!”
啊!是鲁特!她又搞砸任务了。先是汉堡事件,然后是马蒂那·费朗嘎,现在又是这个。
“是的长官!”她咕哝道,努力让自己的回答听起来更专业。
“按下去!现在!荷莉队长!”
荷莉直直看进巨魔无情的眼睛里,然后按下了按钮。极具戏剧性的一幕……如果灯亮起来的话,可能本来是会出现的。不幸的是,荷莉匆忙中抓到的是阿特米斯·法尔拆用过配件的一个头盔。因此没有声波,没有滤光镜,也没有隧道灯。卤素灯管仍然安在上面,但是阿特米斯进行研究时已经把电线弄松了。
“噢,天哪!”荷莉倒抽口冷气。
“噢,天哪!”鲁特咆哮道,“这是什么意思?”
“灯的接线坏了。”弗利解释道。
“啊……”鲁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还有什么别的可说呢?
荷莉眯缝着眼睛看向巨魔。如果你不知道巨魔都是聋子的话,你一定会发誓这只怪兽正在狰狞地笑。它站在那里,胸脯上几个不同部位的伤口流着血,狰狞地笑着。荷莉队长不喜欢被人笑。
“不许笑!”她说,用她唯一可用的武器——戴着头盔的头——撞向巨魔。
无可置疑的勇敢,但是其效果如同拿根羽毛想伐倒大树。幸运的是,毫无策略的胡乱攻击居然生出了副作用。有那么一瞬间,两股引线连接在了一起,为其中一个隧道灯提供了电流。四百瓦的白光照进巨魔血红的眼中,将剧痛闪电般传达到了大脑。
“嘿嘿!”荷莉小声笑起来,下一秒巨魔就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一阵痉挛将荷莉甩过了镶木地板,头前脚后直飞出去。
墙壁以惊人的速度迅速逼近。荷莉乐观地想,这样撞墙上也许过好一会儿才会觉得疼。不,她悲观的一面又答道,只怕不会。她撞上了一副诺曼第故事挂毯,挂毯掉下来蒙在了她身上。疼痛立即袭来,如潮水般铺天盖地。
“唉呀,”弗利咕哝道,“我感觉到了,视觉系统损坏了,痛感传感器已经失灵。你的肺破裂了,队长。我们会和你失去联系一会儿。但是别担心,荷莉,你的魔法已经可以使用了。”
荷莉感觉到魔法的蓝光正蹿向各处伤口。感谢神灵赐予橡果。但是有点太晚了,疼痛已经超出她的忍耐限度。在晕倒前一刻,荷莉挂毯下面的手落了下来,正好落在巴特勒的手臂上,触到了巴特勒暴露在外的皮肤。神奇的是,这个人类还没死,顽强的脉动仍然驱赶着血液流过他破碎的肢体。
治疗,荷莉心想。于是魔法沿着她的指尖疾行出去。
巨魔左右为难——先吃哪个女人?选择,选择。做出选择不容易,因为它毛茸茸的脑袋还在嗡嗡叫地痛呢,肥嘟嘟的胸脯上还镶着一堆子弹。最后它选择了地面上的居民,人类的肉更柔嫩,精灵硬邦邦的肌肉嚼起来太费劲了。
怪兽蹲了下来,用一只黄色爪子抬起了女孩的下巴。颈动脉缓慢地博动着,沿着她的脖子向下延伸而去。心脏还是脖子?巨魔思考着。脖子,它更近些。于是它把爪子侧了起来,好让爪子的锯齿边可以划破柔嫩的人类皮肤。只需锐利一挥,女孩自身的心跳就将压迫血液喷出她的身体。
巴特勒醒了过来,这本身是一大奇迹。他立即明白自己还活着,因为炙人的疼痛在身体内的每一寸地方肆虐着。这很糟糕,也许他已经生还,但是考虑到他的脖子经受了180度的扭伤,他永远也不能再去溜狗了,更别提救他的小妹妹。
男仆捻了下手指,钻心地疼,但是至少还能动弹。真是让人惊讶,他居然还有运动肌肉的机能,想想他的脊柱受了怎样的损伤!他的脚跟好像也好的,但是在他还不能亲眼看到它们的前提下,这可能是错觉。
他胸部的大出血看来已经停止了,现在头脑也可以清醒地思考了。总而言之,他的状况好得天理难容。以上帝之名,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巴特勒注意到了某样东西。一些蓝色火花正在他残破的躯干上跳跃着。他一定产生幻觉了,自欺欺人地逃避无可逃避的现实,在脑海中生造出快乐画面。不过不得不说,这个幻觉真够逼真的。
火花聚在受伤部位,沉进了皮肤内。巴特勒战栗了一下,这不是幻觉,这儿正在发生某种奇异的事,如魔法般不可思议。
魔法?这个词触动了他刚重组好的大脑思路中某根神经。精灵魔法。某样东西正在为他疗伤。他转过头,椎骨摩擦产生的刺痛让他畏缩了一下。有一只手放在他的前臂上,火花从细小的精灵手指下流出来,本能地流向擦伤、骨折或裂口处。有许多伤口要处理,但是小火花们迅速而有效地治愈了各处伤口,就像一支神秘的河狸军队正在修复被暴风雨损坏的水坝。
巴特勒可以真切地感觉到他的骨头正接合起来,血液从半凝固的伤疤处退了回来。当他的椎骨滑回原来的关节处时,他的头不由自主地转动着,当魔法重造出从他胸部伤口流失的三升血液时,他的力量像潮水一般涌了回来。
巴特勒跳了起来——真的跳了起来!他完全恢复了,不,不只如此,他比以前更强壮了,强壮到可以再痛扁一次那个正蹲在他妹妹面前的怪兽。
他感到刚复苏的心脏像舷外马达一样开始加速。镇定!巴特勒对自己说。激情是效率的大敌。但是无论镇定与否,局势已经是一片绝望。那只怪兽已经杀了他一次,这一回合他甚至连西格绍尔手枪都没了。撇开他自身的武技,最好有件武器,颇有些重量的武器。他的靴子踢到了某个金属物体,发出当啷一声响。巴特勒瞄向巨魔造成的一地狼藉……太好了。
屏幕上除了雪花,什么都没。
“快点,”鲁特催促着,“快点!”
弗利用胳膊肘把上司推到一边。
“如果你不坚持把所有电路板都挡起来的话。”
鲁特不情愿地慢吞吞走到一边。在他看来是电路板出了故障,没能提供及时到位的服务。半人马的头消失在了一块罩板后面。
“看见什么了吗?”
“没,只有干扰信号。”
鲁特拍了拍屏幕。这可不是个好主意。因为:第一,这个动作根本没帮助,连百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没;第二,等离子屏幕在长期使用后变得非常热。
“D’Arvit!”
“别碰那屏幕,顺便说声。”
“啊哈哈,我们现在还有时间开玩笑,是不是?”
“不,一点时间也没。看见什么了吗?”
雪花变成了可识别的形状。
“好,停,我们有信号了。”
“我激活了辅助摄像机。我只怕这台摄像机太老旧了,但是我们只能这样。”
鲁特没说话。他正在看屏幕,这一定是在放电影,它不可能是真的。
“情况怎么样了?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鲁特想要回答,但是在他的军人词汇表中,根本找不到一个夸张的词来形容自己的感受。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司令官努力地说:“是……那个人类……我从来没有……噢,算了,弗利。你自己来看吧。”
荷莉透过挂毯的一条缝隙看到了整个事件。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她是绝不可能相信的。实际上,直到她后来准备写报告时,又看了一遍录像带,才肯定整桩事不是濒死前的幻觉。这段录像带后来成为一个传奇,起初它在“业余家庭影片”电视展上传播开来,最后它成了LEP学院近身战课程的教学材料。
那个人类,巴特勒正在往身上穿一套中世纪骑士盔甲。真是不可思议,他看起来明显是想跟巨魔硬碰硬。荷莉想要警告他,她努力想发出些声音,但是魔法还没有修复她损坏的肺呢。
巴特勒合上了面盔,举起一支看起来很危险的钉头锤。
“现在,”他在面盔护栅后咕哝道,“我要让你知道敢碰我妹妹一根指头会有什么下场。”
人类手中的钉头锤快速旋转着击了出去,就仿佛它是啦啦队队长手里的指挥棒,钉头锤重重击在巨魔两片肩胛骨之间。这样的重击虽然并不致命,但却成功地把巨魔的注意力从垂涎的猎物上转移了过来。
巴特勒跳上巨人腰部,用力抽出了武器。巨人发出一声虚弱的呻吟,松开了握住猎物的手。然后巴特勒向后跃去,落地时换成了防卫的姿势。
巨魔转向巴特勒,十只魔爪一齐伸了出来,滴滴毒液在两只獠牙上闪烁着亮光。游戏时间结束了。但是这次巨魔并没有发出闪电般的攻击,怪兽累了,它受伤了。最后一个攻击者赢得了它的尊敬,就像尊敬与它同种族的其他男性一样。巨魔认识到:它的领地被侵占了,要解决这种性质的争端只有一个方法,和巨人们解决每次争端的方法相同……
“我必须警告你,”巴特勒板着脸说,“我身上有武器,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使用致命武器的!”
如果能做到的话,荷莉一定会发出呻吟。开玩笑!这个人类想跟巨魔来段男子气概的对答!然后荷莉队长认识到她错了。话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所用的语气,沉着冷静、颇具抚慰人心的功效,就像教练员面对着一只受惊的独角兽。
“离开那个女孩。现在放松下来。”
巨魔鼓起双颊,咆哮起来。恐吓战术,它在试探。巴特勒毫不畏缩。
“好,好,你真的很吓人。现在回去,走出门口,我不想把你砍成碎片。”
巨魔喷着鼻息,被对方的反应弄得很生气。通常它的咆哮可以让面对它的生物统统夹着尾巴逃走。
“一次跨出一步,很好,慢慢走,放轻松,大家伙。”
你几乎可以从巨魔眼中看出它一瞬间的动摇,也许这个人类……
就在这时巴特勒出手了,他跳到了獠牙下方,挥舞起他的中世纪武器,给了巨魔一记毁灭性的上切。巨魔跌跌撞撞地退后几步,爪子胡乱挥动着。但是已经太晚了:巴特勒已经离开了它的攻击范围,迅速跑到了走廊的另一边。
巨魔笨重的身躯追赶着巴特勒,一边从糜烂的牙床里吐出被砍断的牙齿。巴特勒弯下腰,在打磨得十分光亮的地板上像滑冰一样滑行着,自如地转着弯。他猫了下腰,然后脚尖旋转,迎面对上追他的敌人。
“猜猜我发现了什么?”他说,举起了他的西格绍尔手枪。
这次不射胸了,巴特勒把自动弹夹里余下的子弹射入巨魔的双眼之间,留下了直径十厘米的洞口。不幸的是,在数千年的打架过程中,巨魔总是互相用头撞击,所以在眉头部位进化出极厚的骨头。因此巴特勒这记堪作教学典范的完美射击,并没有穿透巨人的头盖骨,虽然子弹是特氟隆弹头。
但是十颗“毁灭者”子弹是世界上任何一种生物都无法忽视的,巨魔也不例外。子弹在它的头盖骨上留下无情的伤痕,立即造成了脑震荡。怪兽跌跌撞撞向后退去,一边退一边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脑门。电光石火间,巴特勒追了上去,钉头锤的长钉击中了巨魔一只毛茸茸的脚。
巨魔的大脑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又是血,又是脚瘸,它昏头转向。正常人可能会生出一丝对它的同情,但是巴特勒不会。他看到过太多被受伤的野兽弄伤的人了。现在正是最危险的时刻,根本没有时间去同情敌手,而是应该给对手来个致命一击,结束战斗。
当那个人类小心瞄准那只遭殃的生物,发出一连串能致人残废的攻击时,荷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先是挑出了巨魔的脚腱,使巨魔跪了下来,然后他丢下钉头锤,仅仅用那双戴着铁护手的拳头出击,但这也许比钉头锤更致命。倒霉的巨魔可怜兮兮地反击,拳头一度成功擦过巴特勒,但是它们无法击穿古代盔甲。于此同时巴特勒像个外科医生一样劳碌着。他假设巨魔的身体构造和人类的相同,一拳接着一拳砸在哑巴生物身上,使它没几秒钟就蜷成了一堆毛山。巨魔不停地瑟瑟发抖,看起来实在太可怜了。但是男仆还没完,他脱掉了溅满鲜血的铁护手,又抓起了手枪。
“让我看看你下巴下面有多少根骨头吧!”
“不!”荷莉吃力地喘着气叫道,这是她身体中刚复苏的第一次呼吸,“不要!”
巴特勒无视她,枪管抵在了巨魔的下巴下面。
“不要这样……你欠我个人情。”
巴特勒停住了。茱丽叶还活着,这是事实。虽然她头脑不清,但是却还活着。他的大拇指拨弄着手枪击槌,每一个脑细胞都在叫嚣着要他扣下扳机。但是,茱丽叶活着。
“你欠我个人情,人类。”
巴特勒叹口气,他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很好,队长,就放这个怪兽一马,将来哪天再和它交手。它运气真好,碰巧我心情不错。”
荷莉发出了点声音,这个声音介于呜咽和欢笑两者之间。
“现在让我们把长毛朋友丢一边去。”
巴特勒把不省人事的巨魔滚到一台盔甲手推车上,把它拖到了已经是一片废墟的大门口。他用力一抛,把那家伙丢到了时间停止的夜空中。
“别回来了!”他大声吼道。
“大开眼界!”鲁特叹道。
“绝对的!”弗利表示赞同。
第九章 秘密王牌
阿特米斯试着扭了扭门把手,但是手被灼伤了。门被封起来了,那个精灵一定用她的武器把门锁给毁了。真是狡猾。方程式中就此少了个变量,话说回来,如果换了是他,他肯定也会这么做。
阿特米斯不打算用力撞开这道门,那是浪费时间。门是加固钢材制成的,而他只有十二岁。就算你不是天才也能领悟到这点,更别提他是天才了。于是,法尔家的继承人选择了走到监视器前面,继续跟踪事件的进展。
他立即明白了LEP打算干什么——派出一只巨魔逼他们求救,然后把求救解读做一种邀请,接下来就会有整整一个旅的地精突击队员攻占整个庄园。真聪明,出乎意料之外。这是他第二次低估了对手。无论如何,将来不会再有第三次了。
随着楼下的精彩戏码在监视器上上演,阿特米斯的心情从恐惧一路跳转到了骄傲。巴特勒做到了,他打败了巨魔,他的嘴里连一句救命的哀恳都没吐出来。看着监视器,阿特米斯也许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开始由衷地感激巴特勒家族提供的服务。
阿特米斯打开了三波段无线电通讯设备,用循环频率开始播音。
“鲁特司令官,我猜你正在监听所有的频道……”
有那么一小会儿,麦克风里传出来的只有白噪音,但是不久阿特米斯听到了一只麦克风按钮按下时尖锐的咯嚓声。
“我听到你了,人类。我能为你做什么?”
“是司令官阁下吗?”
麦克风的黑纱网里透出来一个奇怪的响声,听起来好像一声马嘶。
“不,我不是司令官。我是弗利,半人马弗利。你是那个卑鄙的人类绑架犯吗?”
阿特米斯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被侮辱了。
“先生……啊,弗利先生,很明显你没好好读你的心理学课本。激怒手里握有人质的人,是不聪明的。我可能会情绪不稳的。”
“可能会情绪不稳?根本没有这种可能。当然有没有都没关系。过不了多久,你就只是一团放射分子云了。”
阿特米斯哈哈笑了起来:“这点您恰恰错了,我的四脚兽朋友,等到生物炸弹被引爆时,我早就离开这个时间停止区域了。”
这回轮到弗利哈哈笑了:“你在虚张声势,人类,如果有能够逃离时间场的办法,我早就发现了。我想你在说……”
感谢上帝,这时鲁特抢到了麦克风。
“法尔?我是鲁特司令官。你想要什么?”
“我只是想再通知你一下,司令官,虽然你背叛诺言,但是我仍然愿意谈判。”
“那个巨魔和我无关,”鲁特声明说,“它完全违背我的意愿。”
“事实是这事你们已经干了,而且是LEP干的。不管我们之间有过怎样的信任,现在都已化为泡影。所以我要下最后通牒了,三十分钟内,你们送进来金子,否则我拒绝释放荷莉队长。而且我在离开时间场时不会带上她,丢下她让生物炸弹把她分解成分子。”
“别傻了,人类,你在自欺欺人。人类科技落后我们几百万年!根本没有办法逃离时间场。”
阿特米斯倾身靠近麦克风,露出邪恶的微笑。
“只有一条路可以检验我是否在自欺欺人,鲁特。你愿意用你的直觉赌上荷莉队长的性命吗?
鲁特愣了一会儿,听着电子干扰音的嘶嘶声,他越来越举棋难定。当他终于给出答复时,他的答案里掺杂着浓重的挫败感。
“不,”他叹口气,“我不愿意。你会得到你的金子,法尔,整整一吨二十四开的金子。”
阿特米斯得意地笑了起来。演技真好,鲁特司令官。
“三十分钟,司令官大人。如果你的表停了,就数秒吧。我会等你们,但是不会等太久。”
阿特米斯切断了对话,又坐回转椅中。看来鱼已经上钩了。无疑LEP的心理分析专家们已经发现了他“无意中发出”的邀请。精灵们愿意付款,是因为他们认为只要他一死,金子就又是他们的了。他们认为他会被生物炸弹蒸发掉,当然,他才不会呢,理论上是这样的。
巴特勒往门框里射了三发子弹。门本身是钢制的,如果朝门射的话,“毁灭者”子弹会被弹出,直接对准他飞回来。但是门框的材质是当初用于建造庄园的多孔石。它像粉笔一样轻而易举就碎掉了。这是一个安全漏洞,等这件事一完,一定得想办法矫正。
阿特米斯主人坐在监控平台前,正安静地等待他的到来。
“干得好,巴特勒。”
“谢谢你,阿特米斯。刚才有一会儿我们遇到了麻烦,如果不是荷莉队长……”
阿特米斯点点头:“是的,我看到了。治疗术,精灵魔法的一种。我好奇她为什么这样做。”
“我也好奇,”巴特勒轻轻地说,“我们根本不值得她这么做。”
阿特米斯锐利的眼光朝他刺去:“要忠于你的信仰,老朋友,我们的目标马上就要达到了。”
巴特勒点点头,他甚至努力想挤出一丝微笑。虽然咧开的嘴巴确实露出了一堆白花花的牙齿,但这笑容却毫无欣慰可言。
“再过不到一个小时,荷莉队长将回到她的族群当中去,我们将得到足够的资金,可以用于重新启动某些更高雅的事业。”
“我知道,只是……”
阿特米斯并不需要问什么。他完全了解巴特勒的感受。那个精灵救了他们兄妹两人的性命,但是他仍然坚持用她索要赎金。对于一个像巴特勒这么诚实的人来说,这几乎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
“谈判已经结束了。不管以何种方式,她都会返回她的族群。荷莉队长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我向你保证。”
“茱丽叶呢?”
“嗯?”
“我妹妹会有危险吗?”
“不,没有危险。”
“精灵们打算给我们金子,然后就这样走掉?”
阿特米斯轻轻地用鼻子哼了一声:“不,当然不是这样。他们打算等荷莉队长一离开,就用生物炸弹炸了法尔庄园。”
巴特勒深吸口气,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他犹豫了。明显这不是计划的全部。法尔主人会在他需要知道时告诉他的。于是他不再向雇主提问题了,而是说出句简单的宣言。
“我相信你,阿特米斯。”
“是的,”男孩回答,“我知道。”信任的重量蚀刻进了他的眉头。
库金正在做政客们最擅长的事:企图推卸责任。
“你的警员帮了人类,”他脱口而出,尽可能地表现得义愤填膺,“整个行动的进展完全与计划相同,直到你的女警员攻击了我们的委托人。”
“委托人?”弗利大笑起来,“现在巨魔成了委托人。”
“是的,它是委托人。那个人类彻底毁了它。如果不是你们部门无能,这件事早就解决了。”
如果是平常的话,鲁特这时早就打爆他的头了,但是他知道库金正在抓救命稻草,他绝望地想要挽救他的职业生涯。所以司令官只是付之以微笑。
“嗨,弗利?”
“是的,司令官?”
“我们录到巨魔攻击的光盘了吗?”
半人马戏剧性地高叹:“没,长官,巨魔来之前我们的光盘刚好用光了。”
“多遗憾啊!”
“太可惜了!”
“对于代理司令官库金大人的听证会而言,这些光盘肯定是无价之宝。”
到现在库金的冷静全盘崩溃了。他近乎绝望地大喊:“把那些光盘给我!鲁特!我知道它们在这儿!你这是明目张胆的妨碍公务!”
“你是这里唯一一个妨碍公务的人,库金,居然想利用这件事往上爬。”
库金现在脸上的颜色足以和鲁特的脸色相媲美。整个局势已经脱出了他的控制,他知道这点。就连奇科斯·佛比尔和其他的精灵都从他们的队长身后悄悄溜掉了。
“这里仍然由我主管,鲁特,所以交出那些光盘,不然我要拘留你!”
“哦?真的吗?你和谁的军队来拘留我啊?”
有那么一秒钟,库金的脸上闪过曾经的自负,但是当他注意到支持他的警员数量已显著减少时,自负一瞬间全蒸发了。
“对,”弗利窃笑道,“你不再是代理司令官了。地下打来电话,参议院要和你约会呢,我可不认为他们是要给你加个席位。”
弗利的嘲笑将库金逼到了绝望边缘。
“给我光盘!”他咆哮如雷,把弗利按在了临时充当作战指挥中心的飞船上。
鲁特很想让他们厮打一会儿,但是现在不是寻开心的时候。
“淘气,淘气,”他用食指指着库金说,“除了我,别人都不许揍弗利。”
弗利脸上大惊失色:“小心那根手指,你还戴着……”
鲁特的大拇指无意中拂过他的指关节,打开了一个小气阀。气阀里释放出的气体将一只含有镇静剂的飞镖推出乳胶指尖,笔直射入库金的脖子。马上就要被撸掉乌纱帽的代理司令官身体沉重地倒在了地上。
弗利揉着自己的脖子。“好枪法,司令官。”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完全是意外,我把这个假手指的事全忘光了。我相信以前肯定有过先例。”
“噢,绝对的。不幸的是库金要昏迷几个小时了,等到他醒过来,狂欢都已经结束了。”
“太可惜了!”鲁特飞快地偷笑了一下,接着该说正事了。“金子运到了吗?”
“是的,金子刚送来。”
“很好,”他对库金温驯的手下大声说,“把它装到气垫车上,然后送进去。出任何问题的话,我就让你们把自己的翅膀吞下去!明白了吗?”
并没有一个人回答,但是所有人都明白了,这点毫无疑问。
“很好,现在跳上车。”
鲁特消失在飞船内,弗利马蹄的的跟了过去。然后司令官关紧了门。
“武器装备好了吗?”
半人马打开主控制台上几只看起来十分重要的开关。
“现在好了。”
“我想要它尽快发射,”鲁特透过激光防护折射玻璃看向窗外,“我们现在只有十几分钟了。我看到太阳光射进来了。”
弗利专心致志地操作着键盘:“魔法正在消逝,十五分钟后,我们将暴露在地上世界正午时分的阳光下,微中子流会受到破坏。”
“我明白了。”鲁特说,基本这又是在撒谎,“好吧,我不明白。但是我明白我们还有十五分钟。给你十分钟时间接荷莉队长离开那儿,超过时间的话我们就成全人类的活靶子了。”
弗利打开了另一台摄像机。这台连接着气垫车。他试验性地伸出一根手指划过触控板。气垫船立即向前冲去,差点要了奇科斯·佛比尔的小命。
“驾驶技术真好,”鲁特嘀咕道,“它能爬楼梯吗?”
弗利埋头于电脑,头连抬都不抬一下。
“间隙自动补偿器,一点五米轴环,没问题。”
鲁特愤怒的目光像刀子般射向弗利:“你是存心惹我,是不是?”
弗利耸了耸肩膀:“可能是吧。”
“好,很好,算你运气好,我其他手指没装指枪。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是的长官。”
“很好。现在我们出发,带荷莉队长回家。”
荷莉在柱廊下盘旋。碧蓝色光线上已经染上了一条条细碎的橘色光斑。使时间停止的魔法正在消逝。离鲁特使用蓝色洗液荡平整个庄园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了。这时弗利的声音在她耳机里响了起来。
“荷莉队长,金子已经在路上了,作好离开准备。”
“我们不和绑匪谈条件,”荷莉大吃一惊,“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都没,”弗利满不在乎地说,“简单交换而已。金子进来,你出去。然后我们使用炸弹,蓝光一闪,一声大爆炸,他们就全玩完了。”
“法尔知道生物炸弹的事吗?”
“是的,他什么都知道,他声称他能逃出时间场。”
“这不可能。”
“对。”
“但是他们都会被杀死的!”
“有什么大不了的,”弗利反驳道,荷莉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他耸了耸肩,“敢惹精灵族,就是这个下场。”
荷莉的心碎了。那个法尔无疑是地下文明的一大威胁,就算他死了,也没有人会为他掉眼泪。但是那个女孩,茱丽叶,她是无辜的,她应该得到一个生存机会。
荷莉降到了两米的高度,正好是巴特勒的脑袋高度。那些人类正聚在过去曾经是走廊的一片废墟上。他们之间有点不和,LEP警官可以感觉得到。
荷莉满脸责难地瞪着阿特米斯:“你告诉他们了吗?”
阿特米斯反瞪了回去:“告诉他们什么?”
“是啊,精灵,告诉我们什么?”茱丽叶挑衅地重复着,她对自己被催眠的事还是有点发恼。
“别装傻,法尔,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阿特米斯从来装傻装不了多久。“是的,荷莉队长,我知道。生物炸弹,你的关怀真感人,如果它能包括我的话就好了。不过,你不用心烦,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按计划!”荷莉抽了口冷气,指向周围的一片废墟,“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吗?还有巴特勒差点被杀——都是计划吗?”
“不,”阿特米斯承认说,“巨魔的事稍微有点偏差,但是和整体计划不相干。”
荷莉勉强忍住想再揍这个脸色苍白的人类一拳的欲望,转向了巴特勒。
“理智些,为上帝着想,你们不可能逃出时间场的,从来没有人做到过。”
巴特勒的面容如同石刻。
“如果阿特米斯说他能做到,那他就能做到。”
“但是你妹妹呢?你不会愿意把你妹妹的性命赌在对一个恶棍的忠诚上吧?!”
“阿特米斯不是恶棍,小姐,他是个天才。现在请离开我的视线范围。我正在监视主门。”
荷莉嗡地一声飞到了六米高处。
“你疯了,你们所有人都疯了!五分钟后你们就变成粉末了,你们知道不知道?”
阿特米斯叹口气:“你已经得到答案了,队长。现在请安静,行动进展到了精细阶段。”
“行动?这是绑架!你就没种承认吗?”
阿特米斯的耐心快被磨光了。
“巴特勒,我们还有皮下镇静剂吗?”
巨人男仆点点头,但是没说话。如果这一刻他被命令给精灵注射镇静剂,他不能肯定他是否愿意,或者能否办到。幸运的是,阿特米斯的注意力转向了林荫道上的动静。
“啊哈,看起来LEP认输了。巴特勒你去监督金子的移交,但是要保持警惕,我们的精灵朋友诡计多端。”
“这话留着说你自己吧!”弗利嘀咕道。
巴特勒匆忙赶到了已经完全被炸毁的门口,他检查了弹药,抓紧了他的九毫米西格绍尔手枪。能有一些军事任务使他摆脱两难局面,他几乎满怀感激。在这样的形势下,他所受的训练占了上风,不能感情用事。
空气中仍然盘旋着浓浓的烟尘,巴特勒眯着眼透过烟尘看向外面的林荫道。眼睛上装配的精灵滤镜显示外面并没有温热的生物体接近。但是看起来有一只巨大的运输车正朝前门开过来。它飘浮在微微发亮的空气形成的气垫上。阿特米斯主人肯定了解这个机器的物理性质,巴特勒关心的只是自己是否会弄坏它。
运输车撞到了第一层阶梯。
“还说有自动补偿器呢!”鲁特冷哼了一声。
“是,是,是,”弗利答道,“我还正在研制。”
“是赎金!”巴特勒大声叫道。
阿特米斯努力压抑胸中燃起的兴奋,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查查看有没有陷阱。”
巴特勒小心地走到门廊上,他的脚下散落着一堆残垣断瓦。
“没有敌人,看起来那个车是自推进式的。”
那台车忽然翻倒在阶梯上。
“我不知道是谁在开这玩意,但是他真应该先上几堂培训课。”
巴特勒朝地面弯下腰,检查了运输车的底部。
“看不见什么爆炸装置。”
他从衣袋里取出一个扫描仪,拉出了它的伸缩天线。
“也没有窃听器。没发现任何东西。但是这是什么?”
“哇噢!”弗利说。
“是摄像机。”巴特勒伸出手,揪住电线把超广角鱼眼镜头扯了出来。
“晚安,先生们。”
虽然车上载着重物,反应却还是相当灵敏,被巴特勒轻轻一碰,它就沿着门槛滑了上来,开进了大厅里。它停在大厅里轻轻地嗡嗡叫,好像在等着卸货。
虽然这一刻终于到来了,阿特米斯却几乎不敢捉住它。很难相信在经过这么多日子,他的大胆计划居然结出了硕果,而且硕果就近在咫尺。当然这最后的几分钟是最关键的,也是最危险的。
“打开!”阿特米斯最后说,他对自己语音的颤抖感到吃惊。
这是难以抗拒的一刻。茱丽叶试探性地走近,亮晶晶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就连荷莉也把节流阀调低一挡,降落下来,直到她的脚刷到了大理石地面。巴特勒拉开车上的黑色防水布,把它们全部掀开,露出了货物。
所有人都一言不发。阿特米斯想象着某处响起了《1812序曲》。金子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一排排金锭垛在一起,光华璀璨。仿佛它有气息、有体温,也有着与生俱来的危险。无数人愿意为这些黄金所携带的难以想象的财富去抛头颅,撒热血,或去杀人放火。
荷莉被迷住了。矿物对精灵们有强烈的吸引力,他们同属于大地。但是金子是他们的最爱。它的光泽,它的诱惑。
“他们付了赎金,”她抽口冷气,“我不敢相信。”
“我也不敢相信,”阿特米斯喃喃着说,“巴特勒,金子是真的吗?”
巴特勒从金山上拿起一块金锭。他将一把飞刀的刀尖刺入金锭,削出一小片金子来。
“确实是真金,”他说,将刮下来的碎片举到灯光下,“至少这块绝对是真金。”
“好,非常好,开始卸货吧,然后我们就把荷莉队长用这台车子送回去。”
听到自己的名字,荷莉对金子的狂热被驱散了。
“阿特米斯,放弃吧!从来没有人类能成功留住精灵的金子,他们已经努力了几个世纪了。LEP会使出一切手段保护他们的财产。”
阿特米斯摇摇头,他被逗乐了。
“我告诉过你……”
荷莉抓住了他的肩膀:“你不可能逃出去的!难道你不明白吗?”
男孩冷冷地地回应了她的凝视。
“我能逃出去,荷莉。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再说我不能。”
于是她照做了。荷莉·肖特队长凝视着绑匪的墨蓝色眼睛,她在他的眼中看出他说的是实话,就在这一刻,她相信了他的话。
“还有时间,”她绝望地说,“一定会出事的,我有魔法。”
男孩的眉头略微皱了起来,闪过了一丝恼意。
“我不想让你失望,队长,但是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
阿特米斯停了一下,他的视线一瞬间往楼上瞟去,看向改造过的阁楼。也许吧,他心里想。我真的需要这些金子吗?他的良心不是正在刺痛他,正在从他的胜利中抽走那份甜蜜感吗?他摇摇头摇醒自己,坚持你的计划,坚持你的计划,不要感情用事。
阿特米斯感觉到一只熟悉的手掌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还好吗?”
“是的,巴特勒,继续卸货,让茱丽叶帮你,我需要和荷莉队长谈一谈。”
“你肯定没有问题吗?”
阿特米斯叹口气,“不,老朋友,我不敢肯定。但是现在太晚了。”
巴特勒点点头,继续干活去了。茱丽叶像只小猎犬一样在他后面闲闲地遛达着。
“队长,现在我们谈谈你的魔法吧。”
“魔法怎么了?”荷莉的眼中布满了怀疑。
“如果我想买一个愿望,我应该怎么做?”
荷莉的视线瞥向运金车。“唔,那得看情况。你想买什么?”
鲁特现在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越来越多的黄色光带射入蓝色天幕。只剩几分钟了,几分钟。灌入肺中的刺鼻的雪茄毒素对他的偏头疼一点帮助都没有。
“所有无关紧要的人员都已经撤退了吗?”
“除非他们在你上次问我这句话之后,又偷偷溜回来。”
“不是现在,弗利,相信我,现在不是时候。荷莉队长那儿有消息了吗?”
“没。巨魔那事后,我们失去了视频信号。我猜电池裂开了。我们最好让她尽快摘下头盔,不然辐射会灼伤她的大脑。如果这个工作结束后,她的大脑真的被烧毁了,真是太遗憾了。”
弗利回到控制台前。一个红灯开始柔和地闪烁起来。
“等等,动作传感器有动静了。我们探测到大门口有动静。”
鲁特走到屏幕前:“你能把它放大吗?”
“没问题。”弗利输入座标,把图像放大到了百分之四百。
鲁特坐在了最近的一把椅子上。
“我真的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吗?”
“当然,”弗利吃吃笑了起来,“这比那套盔甲还来劲。”
荷莉走了出来,带着金子一起走出来。
不到半秒钟,缉捕队团团围住了荷莉。
“让我们带你离开危险区域,队长。”一个精灵恳求说,抓住了荷莉的胳膊肘。
另一个精灵拿了台辐射传感器扫描她的头盔。
“我们在头盔里发现能源泄漏,队长,我们需要立即往你的头上喷东西。”
荷莉张开嘴想反抗,嘴巴里立即被喷了满嘴的抗辐射泡沫。
“就不能等等吗?”荷莉气急败坏地说。
“对不起,队长,时间就是生命。司令官想在我们引爆之前听取任务报告。”
荷莉一阵风似地被推到了移动作战部,她的脚几乎就没挨地儿。周围的缉捕队清洁人员忙活着检查地面,清理一切包围的痕迹。技术人员拆除了时间场的碟形卫星天线,正准备拔下插头。普通工作人员驾驶着气垫车朝时间场入口开去。时间迫在眉睫,在生物炸弹引爆前,所有一切必须被移到安全距离之外。
鲁特正在台阶上等她。
“荷莉,”他脱口而出,“我要说的是,队长,你成功了。”
“是的长官,谢谢你,长官。”
“还有那些金子,你真是太了不起了。”
“唔,不是全部的金子,司令官,我想只有一半。”
鲁特点点头:“没关系,我们很快就会拿回余下的一半。”
荷莉擦去了额头上的抗辐射泡沫。
“我一直在想这件事,长官。法尔犯了另一个错误。他从来没有命令过我不许再进入这个房子,鉴于是他先把我带进那里,这个邀请仍然有效。我可以再进去,把所有住户的记忆清洗掉。我们可以把金子藏在墙里,等明天晚上再做一次时间停止……”
“不,队长。”
“但是,长官……”
鲁特的脸又紧绷起来。
“不,队长。参议院不打算为任何人类绑架犯拖延时间。这种事不能再发生。我有我的规则,相信我,它们绝对不可能更改的。”
荷莉尾随着鲁特走进了移动作战部。
“但是那个女孩,长官,她是无辜的!”
“战争伤亡。怪只怪她站错边。现在我们对她无能为力。”
荷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战争伤亡?你怎么能这么说?这是一条人命啊!”
鲁特迅速转过身来,抓住了她的肩膀。
“你已经尽力了,荷莉,”他说,“没人可以做得比你更好。你甚至带回了大部分赎金。你患了人类所谓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同情起绑架你的人来了。别担心,这种症状会过去的。但是庄园的那些人,他们知道我们的,现在什么都救不了他们了。”
弗利从电脑前抬起头来。
“并不一定,技术上还是有可能的。欢迎回来!顺便说一句。”
荷莉连花一秒钟回应他的问候都来不及。
“你说不一定,是什么意思?”
“弗利!”鲁特和荷莉异口同声地大声喊。
“唔,精灵之书上说,‘不管遭遇魔法还是精灵符咒,若泥土人能够收集到黄金,则金子应由他保管,直到他陷入永恒的长眠。’所以如果他活下来,他就赢了。就这么简单。就连参议院也无法违背精灵之书。”
鲁特摸摸下巴:“我应该担心吗?”
弗利不怎么开心地笑着:“不,那些家伙等于已经死了。”
“等于这个词不够好。”
“这是命令吗?”
“是的,士兵。”
“我可不是士兵。”弗利说,他按下了按钮。
巴特勒大为吃惊。
“你把金子还回去了?”
阿特米斯点点头:“大概一半,我们还有储备金。以今天的市场价,大约值一千五百万美金。”
巴特勒平常并不多问,但是这次他不得不问。“为什么?阿特米斯?你能告诉我吗?”
“我想可以的,”男孩微笑道,“我觉得我们欠队长一些东西。这是为了报答她的帮助。”
“就这样吗?”
阿特米斯点点头。没必要说起那个愿望,说出来只会被看作是软弱。
“嗯。”巴特勒说,实际上他比他的外表聪明得多。
“现在,我们该庆祝一下了,”阿特米斯表现得很热情,灵巧地转变话题,“来些香槟吧,我想。”
在巴特勒紧盯的目光把他拆解之前,男孩大步流星朝厨房走去。
等到其他人跟过来时,阿特米斯已经往三只玻璃杯中倒满了“唐培里侬”顶级香槟酒。
“我还未成年,我知道,但是我肯定妈妈不会介意的,只喝这一次。”
巴特勒觉出了某件事正在酝酿中。但是他接过了递给他的高脚水晶杯。
茱丽叶看着她的哥哥。
“这酒没问题吧?”
“我想是这样的,”他深吸一口气,“你知道我爱你,是不是,妹妹?”
茱丽叶皱起眉头——这个表情看在当地一些傻瓜眼中,是非常惹人怜爱的。她往兄长的肩膀上打了一拳。
“对于一个保镖来说,你太多愁善感了!”
巴特勒看进主人的眼睛。
“你希望我们喝下它,是不是?阿特米斯?”
阿特米斯坚定地和他的目光相对:“是的,巴特勒,我希望。”
巴特勒一言不发,饮干了手中的酒杯,茱丽叶跟着也喝干了酒。男仆立即尝出了镇静剂的味道,虽然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切断阿特米斯·法尔的脖子,但是他没有这么做。没必要让茱丽叶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感到痛苦。
阿特米斯看着他的朋友们倒在了地板上。他并不忍心欺骗他们,但是如果他们知道了计划,他们的焦虑将中和镇静剂的作用。他盯着在自己杯中回旋的泡沫,是迈出计划中最大胆的一步的时候了。一丝犹豫也没有,他喝下了掺有镇静剂的香槟酒。
阿特米斯安静地等待着药性控制他的身体。他并不需要等太长时间,因为每剂药量都是根据人体体重计算出来的。当他的大脑开始昏眩时,他忽然想到也许他永远不会再醒过来。现在才拿不准,有点晚了,他斥责自己,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炸弹已经发射了,”弗利说,身体从控制台上向后靠去,“现在它已经不在我的掌控范围了。”
他们目送炸弹穿过偏震玻璃窗。这真的是一样出色的装置。它的主要武器是光,辐射尘将集中在一个精确的半径范围内。炸弹核心部分所使用的放射性元素是“索林素2”,这种元素的半衰期只有十四秒。这就意味着弗利可以把生物炸弹精确地调整为只清洗法尔庄园,而不会多伤及一草一木,而且爆炸后不到一分钟,建筑物上的所有辐射都将消失。如果有一些索林素光线没有成功对准目标,它们也将会被限制在时间场内。谋杀就变得更容易了。
“导弹的飞行轨道是预先设定好的,”弗利解释说,虽然没一个人注意他在说什么,“它会飞进大厅里,然后爆炸。外壳和点火装置都是塑料合金制成的,它们会彻底分解。一切干净利落。”
鲁特和荷莉注视着炸弹划过的弧形。如同事先预料,它飞过早被毁坏的大门,没有从中世纪的古体堡墙上碰掉哪怕一丁点的石屑。荷莉把注意力转向了导弹头上的摄像机。有那么一瞬间,她瞟到了她不久前被囚禁时曾经走过的宏伟走廊。走廊里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看到。也许,她想,只是也许。她看向弗利,和弗利指尖上的科技。然后她认识到那些人类确实已经等于死掉了。
生物炸弹爆炸了。一个包含着液化光的蓝球爆裂开来,然后四下蔓延,它发出的致命光线填满了庄园的每个角落。花儿凋谢了,昆虫枯萎了,鱼儿死在了它们的鱼缸里。没有一寸土地能够幸免于难。阿特米斯·法尔和他的同伙们不可能逃出去。这是不可能的。
荷莉叹口气,转头不再看威力已经开始逐渐减弱的蓝色洗液。空怀惊天抱负,阿特米斯最终却不过是一介凡人,难逃一死。不知为何,她为他的死感到莫名的哀伤。
鲁特这个人更注重实效:“好,穿上制服,完全隔离服。”
“那里百分百安全,”弗利说,“你上学时就没听过课吗?”
司令官嗤之以鼻:“我相信科学的程度就跟我相信你的程度一样,弗利。当某些科学家们向我们信誓旦旦,辐射已经完全消散时,它总是还徘徊在附近呢。不穿上隔离服,谁都不许跨出这里的门。你不算数,弗利。这个命令只适用于两脚动物。总之我需要你看着监视器,以防万一……”
万一什么?弗利好奇地想,但是他没有发表言论。就先省点力气,等将来好说“我早跟你说过了”。
鲁特转向荷莉。
“准备好了吗?队长?”
再回到里面,去确认三具尸体,这个主意荷莉并不感兴趣。但是她知道这是她的责任。她是唯一一个拥有城堡内部第一手信息的人。
“是的长官,就好了。”
荷莉从装备架上选了一套隔离服,把它套在了自己的跳伞服外面。根据所受的训练,她在套上硫化风帽前检查了计量表。压力哪怕只小一点点,可能就意味着一个裂口,从长远观点来看,其结果可能是致命的。
鲁特在结界处整顿好准备进入庄园的队伍。缉捕一队余下的战士们急着要进入庄园,个个跃跃欲试。
“你肯定那个大个子已经死了?”
“是的,科尔普队长。他已经死了,不管他怎么死的,反正已经死了。”
特拉伯不大敢相信:“他可是个卑鄙的人类,我想他有自己的魔法。”
格拉伯下士哈哈笑了起来,然后立即吃了记猛烈的耳光。他喃喃念叨着要告诉妈咪,一边迅速戴上头盔。
鲁特的脸又涨红了:“出发!你们的任务是确认金块位置,取回金子。要小心饵雷。法尔活着时我不信任他,现在就算他死了,我也绝对不信任他。”
“饵雷”这个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一想到会有一颗昵称“跳跳雷”的人员杀伤性地雷在头顶爆炸,队中所有人漫不经心的游戏心态立即烟消云散。没有人能像人类一样制造出如此残忍的武器。
身为侦察队下级警官,荷莉担任了尖兵的职责。虽然庄园里应该已经没有任何敌人,她还是发现自己握枪的手自动游移到了“微中子2000”上面。
庄园里静得诡异,只有最后几道“索林素”火焰的嘶嘶声缓和了这种寂静。徘徊在这片无声的寂静之中的,还有死神。庄园现在是死神的天下,荷莉可以嗅得出来。在那些中世纪古墙后面,躺着几百万只昆虫的尸体,地板下面已经成了正在变冷的蜘蛛和耗子的坟墓。
他们试探性地接近大门口。荷莉用一部X光线扫描仪扫描了这一区域,石板路底下,除了泥土和一窝死了的华盖蛛,什么都没有。
“没有路障,”她对着麦克风说,“我准备进去了。弗利,你在听吗?”
“亲爱的,我一直在你左右,”半人马回答道,“除非你踩到个地雷,这种情况下我远在作战控制中心,就没法救你了。”
“你测到任何热量了吗?”
“蓝色洗液发威后,什么热量都没了。我们已经检查了整个地区的残余热能信号。绝大多数都是索林素的火焰。几天之内它是不会熄灭的。”
“没有辐射,对吧?”
“对。”
鲁特不信地哼了声,这声音传到耳机里听起来像是一只大象在打喷嚏。
“看起来我们不得不用老旧的方法搜查这所房子了。”他嘟囔着说。
“快点,”弗利建议说,“在法尔庄园整个返回属于它的世界之前,我们最多还有五分钟。”
荷莉踏上了过去曾是大门口的那个地方,枝形吊灯在炸弹爆炸的冲击下,轻轻地摇晃着,其他的一切完全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金子在楼下,在关我的那间牢房里。”
没人回答,如果说有回答的话,也不是用语言来表达的。有人弄出一声呕吐声,正对着麦克风。荷莉转过身去,她看到特拉伯弯着腰,捂着他的肚子。
“我觉得不舒服。”他呻吟着说。他的解释有点没必要,看看淋在他靴子上的一大堆呕吐物就知道了。
格拉柏下士深吸口气,可能想说一句带着“妈咪”这个词的话,但是喷出来的却是一堆胆汁。不幸的是格拉柏在觉得难受之前,甚至没有机会打开面盔。这个画面可不怎么好看。
“啊!”荷莉叫了声,按下了下士头盔上的按钮,让面盔升了起来。呕吐物像海啸一般一下子冲到了格拉柏的隔离服上。
“噢,上帝啊!”鲁特喃喃说,他用胳膊肘推开那两兄弟向前冲去。他没走多远,只跨上门前台阶,就跟着其他人一起大吐特吐去了。
荷莉把她头盔上的摄像机对准一堆生病的警官。
“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弗利?”
“我正在查,等等。”
荷莉可以听到电脑键盘狂暴的敲击声。
“好了。突然呕吐,空间性的反胃……噢,不!”
“什么?”荷莉问道。但是她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也许她早就有了答案。
“是魔法,”弗利脱口而出,他在激烈状态下说出的话几乎无法解读,“他们不能进入房子,除非法尔死去。这就像是一种极度过敏反应。这意味着,真不思议,这意味着……”
“他们做到了,”荷莉接下了他的话头,“他还活着,阿特米斯还活着。”
“D’Arvit!”鲁特呻吟道,又往赤土色的瓷砖上吐了一堆胃液。
荷莉独自进去了。她必须亲眼去看看。如果法尔的尸体在里面,一定是和金子躺在一起的,这点她可以肯定。
明明是同样的家族肖像画注视着她,但是现在他们看起来与其说是严厉,不如说是在自鸣得意。荷莉很想用“微中子2000”往它们上面射一梭子子弹,但是这会违反规则。如果说他们败在了阿特米斯·法尔手中,那就是败了。没有上诉的空间。
她走下楼梯到了自己的囚室里。门在经受生物炸弹的冲击后,仍然在微微摇晃着。一团“索林素”火焰在房间内四处跳跃着,就像一道被困住的蓝色闪电。荷莉走了进去,恐惧着可能看到,或可能看不到的东西。
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死人。只有金子,大约两百锭金子,堆在她的小床的床垫上。金子排列得非常整齐漂亮,极具军队风格。是巴特勒的杰作,那个唯一敢于挑战巨魔,而且还战胜了它的人类。
“司令官?你在接听吗?”
“是的,队长,几个尸体?”
“根本没尸体,长官。我发现余下的赎金了。”
一阵长长的沉默。
“别管它了,荷莉。你知道规则的,我们准备离开了。”
“但是,长官,一定有一个方法……”
弗利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但是什么方法都没有,队长,我正在以秒钟为单位做倒计时,马上就是白天了。如果我们不得不等到正午才离开,就算有胜算,我也不喜欢。”
荷莉长叹一声。这话有道理。精灵们可以选择撤退时间,只要他们在时间场完全崩溃前离开就行。只是一想到他们被一个人类打败了,她就觉得屈辱,确切来说,竟然是被一个未成年人打败了。
她最后环视了一下牢房。巨大的仇恨就是在这里诞生的,她想,迟早得和那人算这笔账。荷莉将手枪插回枪套内。最好这个时间早点到。法尔这次是赢家,但是像他这样的人不可能安于小成。他肯定会带着另一个赚钱计划回来的。等他一到,他就会发现荷莉·肖特正在等着他,手里拿着一把枪,脸上挂着微笑,等待着他的到来。
时间停止区域周边的土地很松软,千百年来从中世纪墙壁里渗出来的水已经差不多把地基变成了一片泥沼。所以毛奇选择在这里钻出地面。
松软的泥土不是毛奇选择这个地点的唯一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气味。一个优秀的隧道小矮人能够透过五百米的花岗岩石床嗅到金子的气味。毛奇·迪古斯有业内最好的鼻子。
气垫车飘浮在空中,实际上处于无人看管状态下。缉捕队里最优秀的两个队员正看守着收回的赎金,但是这时他们正忙着嘲笑生病的司令官。
“他都快吐不出来了,是不是?奇科斯?”
奇科斯点点头,模仿着鲁特呕吐的样子。
奇科斯·佛比尔的哑剧模仿秀为偷窃者提供了最好的掩护。毛奇在爬出地道之前,好好地清空了他的肠胃。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就是突然喷出气体让LEP知道他的存在。他不需要担心。这会儿就算他把一只湿臭的虫子扔到奇科斯·佛比尔的脸上,那个精灵也不会注意到他。
没过几秒钟,他已经把两打金锭运到了地道里。这是他干过的最轻松的活儿。毛奇在把最后两块金子拖到洞里时,好不容易才强忍住笑。鲁特把他拖到这件事里,真是帮了他一个大忙。事情好得不能再好了。他现在像只鸟儿一样自由,又有了钱,而最好的是,他被认定已经死了。等到LEP认识到金子丢了时,毛奇·迪古斯已经离这里有半个大陆远了,如果他们真的能认识到金子丢了的话。
小矮人钻进了土里。要把他的财宝移走,需要来回好几次,但是这份时间值得耽搁。有了这份钱,他可以早点退休了。当然,他必须完全消失,但是他狡猾的脑子里已经构思出了一个计划。
他将在地面上生活一段时间,扮做一个厌恶光线的人类侏儒。也许可以买一个密不透光的公寓,在曼哈顿,或者蒙特卡洛。当然,一个打死不见太阳的侏儒看起来会有些古怪,但是话说回来,他将是一个超级有钱的侏儒。只要有利可图,人类会接受任何故事,不管它有多怪诞。有一大堆花花绿绿的钱的话,就更容易接受了。
阿特米斯可以听到一个声音在叫他的名字。声音后面有一张脸,但是它模糊不清,很难辨认出是谁。也许是他父亲?
“爸爸?”他嘴里叫出的这个词真够陌生的,好久不用,都生锈了。阿特米斯睁开了眼。
巴特勒正俯下身子看着他。
“阿特米斯,你醒了。”
“啊,巴特勒,是你啊。”
阿特米斯站了起来,这个动作挺费力,他一阵天旋地转。他指望着近在手边的巴特勒会伸手扶他一把,但是那只手没有伸出来。茱丽叶正躺在一张躺椅上,口水滴到了椅垫上。很明显药效还没完全消退。
“只是安眠药,巴特勒,对人体无害的。”
男仆的眼睛里闪出危险的光芒:“解释一下。”
阿特米斯擦擦眼睛:“往后再说,巴特勒,我觉得有点……”
巴特勒挡住了他的路:“阿特米斯,我妹妹被下了药躺在那张椅子上,她差点没命,所以现在就给我个解释!”
阿特米斯认识到巴特勒在下命令。他觉得被冒犯了,但是他又做出判断:也许巴特勒是正确的。毕竟他做得太过分了。
“我没告诉你们安眠药的事,是因为你们会抵制它的药效,这是人体的自然反应。而按计划我们必须立即陷入睡眠。”
“计划?”
阿特米斯坐进了一张舒舒服服的椅子里。
“时间场就是整个事情的关键。它是LEP的秘密王牌,多年以来所向无敌。它可以控制事故发生的范围,时间场和生物炸弹是很难攻克的组合。”
“那我们为什么必须得被下药?”
阿特米斯微笑起来:“看看窗外,你没看到吗?他们走了,事情结束了。”
巴特勒透过网眼窗帘向外看去。阳光灿烂纯净,看不出一丝蓝色。但是男仆无动于衷:“他们现在是走了,但等到今晚就会回来,我敢打包票。”
“不,那就违反规则了。我们打败了他们,就是这样,游戏已经结束了。”
巴特勒抬了抬眉毛:“安眠药,阿特米斯?”
“看来没能转移你的注意力。”
巴特勒的回答是不折不扣的沉默。
“安眠药,很好。我必须想一个办法逃离时间场。我通读了精灵之书,但是没有发现任何解决办法,连个线索也没。就连精灵族本身也还没有研究出来这个方法。所以我回头去看它们的《旧约》,回溯到他们和我们人类一起生活的时代。你知道那些故事:矮精灵晚上做鞋,小精灵打扫房子。过去我们一起生活,混得相当亲密。精灵们用魔法帮助人类,换得了他们的精灵堡垒。当然,还有那个名人,圣诞老人。”
巴特勒的眉毛高高挑起,挑得几乎要跳出前额了。
“圣诞老人?”
阿特米斯抬起了手:“我知道,我知道,我自己也是个爱怀疑的小孩。但是显然我们耳熟能详的圣诞老人的原型并非来自一个土耳其圣人,而是佛兰德精灵王朝第三代国王圣·克劳斯的影子。人们称他为上当的圣·克劳斯。”
“这可不算是个好称号。”
“我同意。克劳斯认为向王国里的泥土人慷慨地散发礼物,就可以满足他们的贪欲。他会每年召集一次所有伟大的巫师,让他们施展魔法做大范围的时间停止。然后派出大群精灵,趁人类睡觉时,把礼物派送出去。当然,这根本没用。人类的贪欲永远都不可能满足,特别是不会因为礼物而满足。”
巴特勒皱起眉头:“如果那些人类……是我们……如果我们醒过来,会怎么样?”
“哦,是的,非常好的问题。事情的关键。我们不会醒过来,这就是时间停止的本质。不管当时你的意识处于哪一种状态,你会一直停留在那里。你既无法醒来,也无法入睡。过去几个小时里,你一定注意到了骨子里透出的疲惫,但是你的意识不让你睡。”
巴特勒点点头。经过一番迂回曲折,事情总算越来越清楚了。
“所以我的理论是:逃出时间场的唯一方法就是入睡。我们自己的意识会让我们逃出去。”
“你单凭一个理论,就冒了这么大的风险,阿特米斯。”
“不仅仅是理论,我们还有一个试验对象。”
“谁?啊,安琪莉娜。”
“是的,我妈妈。因为她吃了安眠药陷入了睡眠,她和正常的时间顺序一起移动了,没有受到时间场的影响。如果她没移走,我肯定就向LEP投降了,乖乖地任他们给我洗脑。”
巴特勒鼻子哼了一声,他不相信。
“所以,因为我们无法自然入睡,我就给我们一人服了一剂妈妈的安眠药,就是这么简单。”
“幸亏你时间掌握得好,不然再过一分钟……”
“我同意,”男孩点点头,“最后事态是很紧急。为了唬住LEP,必须这么干。”
他停了下来,好让巴特勒有时间消化这些信息。
“唔,我可以被原谅吗?”
巴特勒叹口气。那边的躺椅上,茱丽叶正鼾声如雷,活像个喝醉酒的水手。他突然微笑起来。
“是的,阿特米斯。我原谅这一切。只是有一件事……”
“嗯?”
“别再这么干了。精灵太……像人类了。”
“你说得对,”阿特米斯说,他眼角的皱纹加深了,“再也不会这样了。我们将来只干更高雅的活儿。至于是否也这么危险,我就不好保证了。”
巴特勒点点头,这已经很接近他想要的答案了。
“现在,小主人,我们是否该查看一下你妈妈的情况?”
阿特米斯的脸色愈加苍白了,如果他的脸色还能更苍白的话。队长会食言吗?她肯定有权利食言。
“是的,我想我们得去看看妈妈。让茱丽叶继续休息吧,她确实应该多休息会儿。”
他把目光看向楼上。他能相信那个精灵吗?他对这点寄予了太多期望。毕竟,他不顾她的意愿囚禁了她。他无声地责骂着自己。舍掉几千万,就为了实现一个愿望。噢,你真容易上当。
这时阁楼的门打开了。
巴特勒立即抽出了他的武器。
“阿特米斯,站我身后,有人入侵。”
男孩把他推到一边:“不,巴特勒,我不这么认为。”
他的心脏嗵嗵狂跳,耳朵里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血液一下子涌到了指尖。这可能吗?这真的可能吗?一个人影出现在了楼梯上。穿着睡袍,像鬼魂一样,她刚洗过淋浴,头发还湿淋淋的。
“阿提?”她叫道,“阿提?你在这儿吗?”
阿特米斯想要回答,他想跑上楼梯,伸出双臂。但是他动弹不得,他的大脑已经罢工。
安琪莉娜·法尔走了下来,一只手轻轻地扶在楼梯扶手上。阿特米斯都忘了他妈妈是多么的优雅了。她赤裸的脚轻巧地走下铺着地毯的楼梯,很快就站在了他面前。
“早上好,亲爱的!”她欢快地说,就好像这只是寻常的一天。
“妈——妈妈!”阿特米斯结结巴巴地说。
“哦,让我抱一下。”
阿特米斯扑入母亲的怀抱。它是这么温暧,这么有力。她擦了香水。他觉得自己又变回过去的那个小男孩了。
“对不起,阿提。”她向他耳边低语。
“为什么说对不起?”
“为了所有的一切,为了过去几个月里,我迷失了我自己。但是现在事情马上就要变样了,我不该再活在过去。”
阿特米斯感觉到脸颊淌下了一滴泪水。他无法确定这是谁的眼泪。
“还有,我还没送你礼物呢。”
“礼物?”阿特米斯问道。
“当然,”妈妈欢快地说,抱起他转了一圈,“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
“今天是圣诞节,你这个傻孩子。圣诞节!送礼物是传统,是不是?”
是的,阿特米斯想。传统,圣·克劳斯。
“看看这个地方,单调得像个陵墓。巴特勒?”
男仆连忙装起他的西格绍尔手枪。
“是的,夫人?”
“打电话给布朗·托马斯,铂金专线号码。重开我的账户,告诉海琳娜我想要重新装修房子,圣诞装修,大工程。”
“是的,夫人,大工程。”
“哦,还有,叫醒茱丽叶。把我的东西都搬回主卧室。阁楼上太多灰了。”
“是的,夫人,马上就办,夫人。”
安琪莉娜·法尔挽住儿子的胳膊。
“现在,阿提,我想知道所有的事。首先,这儿发生了什么?”
“重新装修,”阿特米斯说,“老门湿气太重了。”
安琪莉娜皱起眉头,完全不相信儿子的话。“我知道了,那么学习怎么样了?你决定好以后从事什么职业了吗?”
当阿特米斯嘴里回答着这些从前每天都会被提起的问题时,他的大脑里一片混乱。他又变成个普通小男孩了。他的生活就要完全变样了。他的计划必须得比平常更隐秘,这样才能逃过母亲的注意。但是这一切是值得的。
安琪莉娜·法尔错了,她已经给儿子带来了一份圣诞礼物。
尾声
现在你已经看完了这个案件的档案,你一定已经认识到法尔是多么危险的一个家伙。
人们总是会把阿特米斯浪漫化,在他身上赋予他并不具备的美好品质。他使用愿望治愈妈妈的事,并不完全标志着他爱妈妈。他这样做只是因为社会服务部门已经开始调查他的情况,如果再这样下去,找人监护他是迟早的问题。
他不说出精灵族的存在,只是为了能够继续长期剥削他们,在未来的几桩事件里,他确实这么做了。他唯一的错误就是让荷莉队长活了下来。荷莉后来成为LEP中关于阿特米斯·法尔案件的首席专家,在与精灵族最可怕的敌人的数次战斗中,她都体现出了无可衡量的价值。这场战斗将在未来几十年里,一直持续下去。
讽刺的是,对双方而言最重大的胜利,竟然是他们在地精暴动事件中被迫联手那次。但是那已经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以上报告由心理学医生阿尔根撰述,供LEP学院存档。
细节真实度达94%,另外6%为不可避免的推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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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科幻小说的都会喜欢阿特米斯奇幻历险。”——《波士顿先驱报》
“……热闹的,让人兴奋的故事……”——《丹佛邮报》
“……这个詹姆斯邦德式的故事对于那些不喜欢科幻小说的人来说也是饕餮大餐。”——《达拉斯晨报》
“阿特米斯奇幻历险充满了玩味和乐趣,是神秘与现代、魔幻和罪恶的创造性结合。”——《时代》
“这是一部令人震撼传奇故事,深深的吸引着你,无论你处于什么年龄段。”——Liz Smith《纽约邮报》
“……能让读者团团转,读者甚至迫切的希望参与到故事的结局中去,就好像演电影一样。”——《BOOKLIST》推荐书目
“在科弗的幻想世界里,这就是一部无声的游戏。”——《BookPage》书目
“书中的很多情节充满了幽默和小伎俩,人物形象变得更加饱满,而读者也能够很快的进入到书中的情节之中。”——《BOOKLIST》推荐书目
“巧妙的情节,激情的对话,诙谐的幽默,使得读者甚至秉灯夜读。”——《出版人周刊》推荐书评
“孩子们热衷于此……哈里最好来看看。”——《娱乐周刊》(级别A-)
“另外一部wild ride。”——《克科斯评论》
“和其他书籍相比,这部丛书情节更加紧凑,更能抓住历险情节……真是让人享受,非常棒的一部小书。”——《VOYA杂志》2005年8月号
“滑稽的情节、诙谐的幽默、搞怪的人物、聪明的小伎俩让读者尽情的享受在探险的有趣情节之中。”——《KLIATT》2005年7月号
“幽默和创造力无处不在,无论是紧张的情节紧张还是意想不到的状况。”——《学校图书馆杂志》2005年7月号
魔幻科技大作战——我看《阿特米斯奇幻历险》
刘轩
著名科技学者葛登·摩尔(Gordon Moore)在一九六五年曾发表一个预言,后人称为“摩尔定律”,大致上是说计算机的速度每两年会进步一倍。根据目前的科技,这个趋势还会至少持续十年。
很难想象十年后,坐在网吧里的小朋友会打怎样的电动游戏。很可能十年后的网吧早被更个人化的科技代替,每个人手上一支3G WAP或Tablet PC,二十四小时挂在无线网络上,世界各地的信息举指而来,人类整体更迈向无边际、无延搁的信息世界。这么迅速的发展,让不少人担心下一代会不会因为计算机而忘记了书本,但我觉得无论你正在看的是木桨压成的纸张还是平面板的LCD屏幕,有一点是确定的:不管科技多幺发达,还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替代阅读的经验。
对出版界而言,近年来“儿童神话”的复兴是一件让人心暖的事。这不但让世界各地的小孩爱上阅读,不少大人也因此回到书店,重新发觉文字的乐趣。在信息成倍膨胀的时代,这近乎奇迹。但回头想,又一点都不奇怪。一个好的儿童故事不只是好的“儿童”故事。它更是可以带给每个人无穷想象空间的好故事,自然应该引起大家的共鸣。
《阿特米斯奇幻历险》这本书已经在欧洲风行一阵子了。读者或许会把它与另外几个目前畅销的儿童神话系列相比,但如作者所说:“那就好象拿苹果跟橘子比,它们是不一样的东西”。这本书从出发点就不同;它的启蒙不是遥远盘古的神话世界,而是当今的二十一世纪,于是故事里充满了计算机科技、网络术语,甚至当下流行的社会话题。主角阿特米斯遇到的精灵不但会法术,还会发e-mail;原本在希腊神话里用石头打仗的人马兽,在这个故事里居然是神经质的骇客。我这么说,LKK(台语,意为老土)或许不解,但要知道神话不是历史,小孩子想看的也不是历史的残影,而是活生生的人物。我们要让这些伟大的幻想留在威武但充满灰尘的文学殿堂里呢,还是把它们带出来跟现代的小朋友打交道?而如果现在的孩子都会上网,凭什么精灵不能?
成人看童话必然不同;岁月给我们加了太多的滤光镜。一个孩子不管怎么去阅读这个故事,绝对比我们来得直接。对他们来说,书里描述的计算机环境很可能是理所当然的。换个角度想,现代儿童视为必然的科技不就是古代儿童梦想的魔法吗?卫星电视好比千里眼,行动电话是顺风耳,现代科技越来越接近魔法;但相对的,魔法的想象空间也逐渐缩小。以成人角度来看《阿特米斯奇幻历险》,我感觉得出作者对科技的反讽。人类和精灵都在用科技作战,但也都受到科技的限制;连魔法都救不了计算机当机。唯一能够补充精灵法力的,是百年老橡树的果实,而偏偏因为人类对大自然的摧毁,这些老橡树已经所剩无几了……无论小孩子是否感受作者对环保的叹息,这种观念对他们绝对不算来得太早。而到底科技会不会战胜魔法呢?这可能不是关键。真正的问题是科技会不会战胜我们的想象力?这本书难得的地方,就是在我们科技与信息焦躁之间,打开了一个新的窗口。
这本书另一个独特的地方是它的道德立场;故事里没有绝对的好人与坏人。你可能开始对主角阿特米斯同情,下一刻又为跟他敌对的精灵们鼓掌。在故事的发展中,双方都曾犯错、都在耍心机、也都展现了悲悯、宽厚与天真。可以说,这是一本充满人性的书,没有绝对的黑白分别,也留下许多可以与孩子讨论的空间。
《阿特米斯奇幻历险》这本书陪着我度过了一段很长的候机时间。那时候我人在香港机场,一个我已经去过太多次的地方。每次去,转机大厅里都会多几台电浆电视和Internet terminal。快速剪接的画面和不中断的声音织成了一条足以使人麻痹的信息河流。那次我没理会它们,发现时间反而过得特别快。手中的书里照样有电视和计算机,但又多了一群地灵、丑矮人和食人妖。这不是每天在机场会碰到的……但在艾欧因·寇弗(Eoin Colfer)的魔幻世界里,全都活生生地出现。各位现在不妨试试看,翻开第一章,跟着小黑道神童阿特米斯执行他的第一个任务。请将你的想象鼠标指到现实窗口的左上角,按下右键,然后选择“跳出”……
《阿特米斯奇幻历险》系列内容介绍
全套5册:
第一册:精灵的赎金
第二册:北极圈的挑战
第三册:永恒的密码
第四册:猫眼石诡计
第五册:失落的种族(最新一部2006年8月欧美地区出版)
内容介绍:
第一册:精灵的赎金
弗尔家族是国际著名的传奇家族,家族中年仅的12岁阿特米斯,更是一个人小鬼大的奇才。因为阿特米斯的父亲在一次运送货品至俄罗斯途中,和25万罐可乐一同消失在冰天雪地里,家族重担便落到他肩上。为了复兴家业,阿特米斯开始全球搜寻传说中小精灵,在获得了精灵世界的至宝《精灵之书》后,阿特米斯就开始一宗绑架计划,为的就是换取精灵族所珍藏的百万黄金。
一场人类与精灵的科技与魔法大战,就此展开——阿特米斯先是拿走了《精灵之书》以便了解精灵们的魔法,后来又从精灵族的“时间暂停”中脱逃,在这场斗智的对决中,他将如何与精灵世界谈判?他又要怎么迎接精灵世界的挑战?
第二册:北极圈的挑战
阿特米斯的第二次冒险,是从在爱尔兰的寄宿学校里,突然收到一封从俄国寄来附有影像的电子邮件开始。影像中是一个被俄国黑手党绑架了的人,而这人正是他认为不可能再见到的父亲。阿特米斯立刻启程到冰封的北极圈抢救他的父亲,但却被他熟悉的敌人——荷莉所阻挠。但这次,他不再和地下精灵对立,泥土人第一次跨种族与精灵族合作,但是在拯救他父亲之前,他必须先帮精灵族解决一场地下大战……
第三册:永恒的密码
阿特米斯利用了精灵的高科技制造出“超级计算机”——透视体,能够打败目前人类现有的计算机系统。他和芝加哥富商会面,提供这套计算机一年以交换金子。可是,这次会面却是个陷阱,富商不仅窃取了这项高科技,还伤害了管家巴特勒。
为了救管家,阿特米斯只好求救于精灵的魔法。所以他不得不又再次面对的他的敌人——矮冬瓜荷莉队长。
第四册:猫眼石诡计
阿特米斯聪明而危险的敌人Opal Koboi出现了。阿特米斯失去了对仙人国的回忆,又回到了他原来的生活轨迹。他准备从德国银行拿到一幅著名的印象派油画。他还不知道他的宿敌Opal Koboi从监狱中逃出来了,开始向那些令她入狱的人复仇,也包括阿特米斯。
第五册:失落的种族
在人类与精灵族大战之后,不敌人类的精灵族全体移入地下生存。但是精灵中有一个种族坚持留在地上,并且蕴谋着向人类发起挑战夺回地面上的统治权。这个种族不幸被恶魔控制,人类面临着巨大的危机。面对着强大的精灵魔法和恶魔的邪恶力量,普通人类根本无法抵御这场大灾难。但是,有一人能拯救这一切,那就是智慧超群的阿特米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