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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章
作者略述自身及其家庭——出游的最初动机——海上船只失事,游水逃生——在小人国的海岸脱险——被俘,押解到该国内地。
我父亲在诺丁汉郡有一份小小的产业;我在他的五个儿子中,排行老三。十四岁那年,他送我进了剑桥的伊曼纽尔学院。在那儿我住了三年,埋头攻读我的学业。虽然家里给我的补帖少得很,但是对于一个贫困的家庭来说还是太重了。于是我就到伦敦著名的外科医生詹姆斯·贝茨先生手下当学徒;一直学了四年。有时父亲也会寄小额款项给我,这些钱我就用来学习航海及数学中的一些学科,对那些有志于旅行的人来说,这些东西都很有用处。我始终深信,终有一天我会交上好运去外出旅行的。学业完成后,我回家去见父亲;多亏他和约翰叔叔及几个亲戚帮忙,我得了四十英镑,他们还答应以后一年给我三十英镑用来维持我在莱顿[注]求学。我在莱顿学医共两年零七个月。我知道在长途航行中,医学是很有用处的。
从莱顿回来后不久,恩师贝茨先生推荐我到亚伯拉罕·潘耐尔船长统率下的“燕子”号商船上当外科医生。我跟随船长干了三年半,曾多次去利凡特[注]和其它一些地方。回来之后,受恩师贝茨先生的鼓励,我决定就在伦敦住下来。他又给我介绍了几位病人。我在老周瑞街的一座小房子里租了几个房间;那时大家都劝我改变一下生活方式,我就跟在新门街上做内衣生意的埃德蒙·伯顿先生家的二女儿玛丽·伯顿小姐成了亲。我得到了四百英镑的婚嫁费。
可是,两年之后恩师贝茨去逝了,我没有几个朋友,而良心又不允许我像我的许多同行那样胡来,因此生意渐渐萧条。我和妻子以及几个朋友商量了一下,决心再度出海。我先后在两艘船上当外科医生,六年里我多次航行到东印度群岛和西印度群岛,我的财产也因此有所增加。由于我总能幸运地得到大量的书籍,所以在空余时间里我阅读了许多古今最优秀的作品。到岸上去的时候,就观察当地人的风俗、性情,也学学他们的语言,我凭借着自己记性强,学起来较容易。
由于这几次航海中的最后一次不怎么顺利,所以我开始厌倦起海上生活,想着要呆在家中与老婆孩子一起过日子。我从老周瑞街搬到脚镣巷,接着又搬到威平,盼着能在水手帮里揽点儿生意,结果却未能如愿。一晃三年过去了,眼看着时来运转已经无望,我就接受了“羚羊号”船主威廉·普利查德船长的优厚待遇的聘请;那时他正准备去南太平洋一带航海。一六九九年五月四日,我们从英国南部的一个叫布里斯托尔的海港启航。我们的航行开始一帆风顺。
由于某些原因,把我们在那一带海上历险的细枝末节全都告诉读者扰其视听是不合适的,只说说下面这些情况也就够了:在去往东印度群岛去的途中,一阵强风暴把我们刮到了几迪门兰[注]的西北方。据观测,我们发现所在的位置是南纬三十度零二分。船员中有十二人因操劳过度与饮食恶劣而丧生,其余人的身体也极度虚弱。十一月五日,那一带正是初夏时节,天空大雾迷漫,水手们在离船半链[注]的地方发现一块礁石;但是风势很猛,我们被刮得直撞上去,船身立刻触礁碎裂。连我在内的六名船员,将救生的小船放到海里,竭尽全力脱离大船和礁石。据我估计,我们只划出去三里格远,就再也没有力气划船了,因为大家在大船上时已经力气耗尽,于是我们只好听凭波涛的摆布。大约过了半个来小时,忽然一阵狂风从北方吹来,将小船一下掀翻了。小船上的同伴,以及那些逃上礁石或是留在大船上的人们后来怎么样,我也说不上,可我断定他们全完了。至于我自己,则听天由命地游着,被风浪推向前去。我时不时将腿沉下去,但却总也探不到底。眼看我就要完蛋而又再也无力挣扎时,忽然觉得水深已经不及灭顶了,而这时风暴也已大大减弱。海底坡度很小,差不多我走了一英里才到岸上,那时我想大约是晚上八点钟。我又继续
往前走了近半英里,没有见到任何房屋或居民的迹象,至少是我没有能看得到,因为当时我实在太虚弱了。我疲惫到了极点,再加上天气炎热和离船前又喝过半品脱的白兰地,所以极想睡觉。我在草地上躺了下来。草很短,软软的,一觉睡去,记忆所及真是前所未有的酣甜香沉。我睡了大约有九个小时,因为醒来时,太阳正好从东方升起。我想站起来,却动弹不得;由于我恰好是仰天躺着,这时我发现自己的胳膊和腿都牢牢地绑在地上;我的头发又长又厚,也同样地绑着,从腋窝到大腿,我感觉身也横绑着一些细细的带子。我只能朝上看。太阳开始热起来了,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听到周围一片嘈杂声,可我躺着的姿式,除了天空什么也看不到。过了没多大一会儿,我觉得有个什么活的东西在我的左腿上蠕动,轻轻地向前移着,越过我胸脯,几乎到了我的下巴前。我尽力将眼睛往下看,竟发现一个身高不足六英寸、手持弓箭、背负箭袋的人!与此同时,我估计至少有四十个他的同类随他而来。我大为惊奇,猛吼一声,结果吓得他们全部掉头就跑。后来有人告诉我,他们中有几个从我腰部往下跳,竟跌伤了。但是他们很快又回来了,其中的一个竟敢走到能看得清我整个面孔的地方,举起双手,抬起双眼,一副惊羡的样子,他用刺耳却很清晰的声音高喊:“海琴那·德古尔!”,其他的人也把这几个字重复了几遍,可那时我还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读者可以想象到,我一直那样躺着是极不舒服的;最后,我努力挣脱。侥幸的是我把绳子挣断了,拔出了将我的左臂绑到地上的木钉。我把左臂举到眼前,发现了他们绑缚我的方法。这时我又用力一扯,虽然十分疼痛,但还是将绑我左边头发的绳子扯松了一点,这样我才能稍稍将头转动两英寸光景。但是,我还没来得及将他们捉住,他们却又一次一溜烟的跑了。于是听到他们一阵尖声高喊,喊声过后,我听见其中的一个大叫道:“托尔戈·奉纳克”;即刻就感觉有一百多支如针一样的箭射中了我的左臂,非常疼痛;他们又向空中射了一阵,仿佛我们欧洲人放炮弹一般。我猜想许多箭是落到我身上了(尽管我并没有感觉到),有些则落在我的脸上,我赶紧用左手去遮挡。一阵箭雨过后,我不胜悲痛地呻吟起来。接着再一次我挣扎着想脱身,他们就比刚才更猛烈地向我齐射,有几个还试图用矛来刺我的腰;幸亏我穿着一件米黄色的牛皮背心,他们刺不进去。我想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安安静静地躺着。我的打算是,就这么挨到夜晚,因为既然我的左手已经松绑,我是可以很轻松地获得自由的。至于那些当地的居民,假如他们长得全和我看到的那一个一般大小,那么我没有理由不相信,就算他们将最强大的军队调来与我拚,我也是可以敌得过他们的。但是命运却给我作了另外一个安排。当这些人发现我安静下来不动的时候,就不再放箭;但就我听到的吵闹声来判断,知道他们的人数又增加了。在离我约四码远的地方,冲着我的右耳处,我听到敲敲打打地闹了大约有一个多钟头,就好像有人在干活似的。在木钉与绳子允许的范围内,我将头朝那个万向转过去,这才看见地上已竖起了一个一英尺半高的平台,旁边还有两三副梯子靠着用以攀登。这中间就有一个看上去像是有身份的人,对我发表了一通长长的演说,只是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刚才我应该先提一下,在那位要人发表演说前,他高喊了三声“朗格罗·德胡尔·桑”(这句话和前面那些话他们后来又都重新说过,并且向我作了解释)。他一喊完,立即就有五十多个居民过来将我头左边的绳子割断,我因此得以把头向右边转动,也可以看清要说话的那人的样子。他看上去中年,比跟随他的另外三人都要高。三人中其中有一个是侍从,身材好像只比我的中指略长些,正替那人拽着拖在身后的衣服;另外两人分别站在他左右扶持着他。他的表演十足的演说家派头,我看得出来他用了不少威胁的话语,有时也许下诺言,表示其同情与友好。我答了几句,但态度极为恭顺,我举起左手,双目注视着太阳,请太阳给我作证。自从离船后到现在已有好几个小时没吃一点东西了,饥肠辘辘,我感觉这种生理要求十分强烈,再也忍不住要表露,我已等不及了,也许这有悖礼仪,就不时地把手指放在嘴上,表示我要吃东西。那位“赫够”(后来我才得知,对一个大老爷他们都是这么称呼)终于明白我的意思。他从台上下来,命令在我的两侧放几副梯子,大约一百个居民就将盛满了肉的篮子向我的嘴边送来;这肉是国王一接到关于我的情报之后,立即下令准备并送到这儿来的。我看到有好几种动物的肉,但从味道上却分辨不出那是什么肉。从形状上看,有些像是羊的肩肉、腿肉和腰肉,做得很有味道,但是比百灵鸟的翅膀还要小,我一口吃
两三块。步枪子弹大小的面包一口就是三个。他们一边尽快地给我供应,一边对我的高大身躯与胃口惊讶万分。接着我又表示要喝水,他们从我吃东西的样子看出,少量的水是不够我喝的。这些人非常聪明,他们十分熟练地吊起一只头号大桶,然后把它滚到我手边,撬开桶盖。我一饮而尽,这我很容易做到,因为一桶酒还不到半品脱。酒的味道很像勃艮第产的淡味葡萄酒,但要香得多。接着他们又给我弄了一桶来,我也是一口气喝个精光,并表示还想喝,可他们已拿不出来了。我表演完这些奇迹之后,他们欢呼雀跃,在我的胸脯上手舞足蹈,又像起先那样,一遍又一遍地高喊“海琴那·德古尔”。他们向我作了个手势,让我把这两只酒桶扔下去,可是先警告下面的人躲开,高喊着地大约“勃拉契·米浮拉”。当他们看到酒桶飞在空中时,齐声高喊:海琴那·德古尔”。我得承认,当这些人在我身上来来回回地走动时,我常想将最先走近我的四五十个一把抓住扔到地上去。可是想起刚才我所吃的苦头,也许那还不是他们最厉害的手段;我也曾答应对他们表示敬重(我是这样解释我那恭顺的态度的),想到这些,我立即打消了以上的念头。再说,他们如此破费而隆重地款待我,我也应该以礼相待。然而,私下里我又不胜惊奇,这帮小人儿竟如此大胆,我一手已经自由,他们还敢在我身边及身上走来走去,在他们眼中我一定是个庞然大物,可见到我,他们居然抖都不发一个。过了一些时候,他们看我不再要肉吃了,我的面前就出现了一位皇帝派来的高官。钦差大臣带着十二三个随从,从我的右小腿爬上来,一直来到我的脸前。他拿出盖有国玺的身份证书,递到我眼前,大约讲了有十分钟的话,虽然没有任何愤怒的表示,说话样子却很坚决。他不时地用手指向前方,后来我才明白,他是在指半英里外的京城,皇帝已在那里的御前会议上决定,得把我运到京城去。我回答了几句,可是没有什么用。我用空着的左手作了一个手势,把左手放到右手上(从钦差大人的头顶掠过,以免伤了他和他的随员),接着又碰了碰头和身子,示意他们我想要获得自由。他像是很明白我的意思,因为他摇了摇头表示不同意;他举起手来作了个手势,并说非得把我当俘虏运走不可。不过他又作了另外一些手势,是让我明白可享受足够的酒肉,待遇非常好。这么一来,我倒又想要努力挣脱束缚了,可同时我感觉到脸上手上的箭伤还在痛,而且都已经起疮,许多箭头还扎在里面;同时我看到敌人的人数又增加了许多,这样我就只有作手势让他们明白,他们爱怎么处置我就怎么处置吧。这样,“赫够”及其随从才礼貌而和颜悦色地退了下去。很快我就听到他们一齐高喊,不断地重复着:“派布龙·塞兰”。这时我感觉我左边有许许多多人在为我松绑,使我能够将身子转向右边,撒泡尿放松一下。我撒了很多,使这些人大为惊讶;他们看我的举动,推想我要干什么,就赶忙向左右两边躲闪那股又响又猛的洪流。但在这之前,他们在我的脸上手上除了一种味道很香的油膏,不过几分钟,所有的箭伤全部消失了。这一切,加上我用了他们营养丰富的饮食,使得我精力恢复,不觉昏昏欲睡。后来有人证实,我睡了大约有八个小时;这倒也并不使人感到奇怪,因为医生们奉皇帝之命,事先在酒里掺进了一种安眠药水。
看来我上岸以后一被人发现在地上躺着,就有专差报告了皇帝,所以他早就知道了这事,于是开会决定把我用前面叙述的方式绑缚起来(这是在夜间我睡着时干的),又决定送给我充足的酒肉,并备一架机器把我运到京城。
这一决定也许太大胆危险,我敢说在同样情形下,任何一位欧洲的君主都不会效仿此法的。不过,他们这么做既极为慎重,又很宽宏大量,因为假如这些人趁我睡着的时候企图用矛和箭把我杀了,那我一感觉疼痛,肯定就会惊醒过来,那样或许就会使我大怒,一气之下,用力就能够挣断绑着我的绳子,到那时,他们无力抵抗,也就不能指望我心慈手软了。
这些人是十分出色的数学家,在皇帝的支持与鼓励下,他们机械学方面的知识也达到了极其完美的程度。皇帝以崇尚、保护学术而闻名。这个君主有好几台装有轮子的机器,用来运载树木和其他的一些重物。他常在产木材的树林里建造最大的战舰,有的长达九英尺,然后就用这些带轮子的机器将战舰运到三四百码以外的海上去。这次五百个木匠与工程师立即动手建造他们最大的机器。那是一座木架,高三英寸,长约七英尺,宽约四英尺,装有二十二个轮子。看来是在我上岸后四小时他们就出发了,我听到的欢呼声就是因为这机器运到了。机器被推到我身边,与我的身体保持平行。可是现在主要的困难是他们怎样把我抬起来放到车上去的。为此他们竖起了八十根一英尺高的柱子,工人们用绷带将我的脖子、手、身子和腿全都捆住,然后用包扎线粗细的极为结实的绳索,一头用钧子钧住绷带,一头缚在木柱顶端的滑车上。九百名最强壮的汉子一齐拉绳索,用了不到三小时,就把我吊了起来放到了车上;在车上我依然被捆得结结实实。这一切全都是别人告诉我的,因为在他们工作的时候,我由于掺在酒里的催眠药药性发作,睡得正香呢。一千五百匹强壮高大的御马,每匹都约有四英寸半那么高,拖着我向京城而去。前面我已说过,京城就在半英里之外。
在路上我们走了大约四个小时的时候,一件很可笑的事忽然把我弄醒了。原来是车出了点毛病,急需修理,停下没多长时间,就有两三个年轻人因为好奇,想看看我睡着时的模样,爬上机器来,悄悄地来到我的脸前,其中一个是卫队军官,他把短枪的枪尖直往我左鼻孔里伸,像一根稻草那样弄得我鼻孔发痒,猛打喷嚏;他们随即偷偷溜走了,并未被人发现;事情过了三个星期,我才弄清楚为什么我那时会突然醒来。那天接下来我们又走了很长的路,夜里休息时,我的两边各有五百名卫队,他们一半手持火把,一半拿着弓箭,只要我想动弹一下,就会随时向我射击。第二天太阳刚一升起,我们就又继续上路,大约中午时分,离城门就不足两百码了。皇帝率全朝官员出来迎接,但他的大将们却坚决不让皇帝冒险爬上我的身子来。
停车的地方有一座古庙,据说是全王国最大的。几年前庙里曾发生过一桩惨无人道的凶杀案,就当地那些虔诚的人看来,这有污圣地,所以就把所有的家具及礼拜用品全都搬走了,只当作一般的公共场所使用。他们决定就让我在这古庙里住下。朝北的大门约有四英尺高两英尺宽,由此我可以方便地爬进爬出。门的两边各有一扇小窗,离地约有六英寸。国王的铁匠从左边的窗口拉进去九十一条链条,那链条很像欧洲妇女节上所挂的链子,粗细也一样;铁匠再用三十六把挂锁把我的左腿锁在链条上。在大路的另一边,与这庙相对的,是二十英尺外的一座塔楼,楼高至少五英尺,皇帝及其朝中主要官员就由此登楼,以便瞻仰我的模样。这是我后来才听说的,因为我看不到他们。估计有十万以上的居民也都出城来看我。虽然我有卫队保护,可我猜想有不下万人好几次由梯子爬上了我的身体。但不久国王就发出公告禁止这种行为,违者处以极刑。当工人们感觉我不可能再挣脱了时,就将捆绑我的绳子全都砍断;我站立起来,生平从来没有过这样沮丧。可是当人们看到我站起来走动时,其喧闹和惊讶的情形简直是无法形容了。拴住我左腿的链条长约两码,不仅使我可以在一个半圆的范围内自由地前后走动,而且因为拴链条的地方离大门才不到四英寸,所以我可以爬进庙里去,伸直身子躺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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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在几位贵族的陪同下利立浦特皇帝前来看在押的作者——描写皇帝的仪容与服饰——学者们奉利立浦特皇的命令教授作者当地的语言及习俗——他因性格温顺博得皇帝的欢心——衣袋受到搜查,刀和手枪都被没收了。
终于我站了起来,四下里看了一看,应该承认,我从未见过比这更赏心悦目的景色。周围的田野像不尽的花园,圈起来的田地一般都是四十英尺见方,就像许许多多的花床。田地间夹杂着树林,树林约占地八分之一英亩,据我推断,最高的树大约高七英尺。我瞭望左边的城池,那样子看上去就像戏院里所绘的城池的布景。
几个小时以来,我憋大便憋得非常难受;这也不奇怪,因为从上一次放开我到现在,我已经两天没有大便了。我又急又羞,十分难堪。眼下我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爬进屋去。我这么做了,进去后把门关上,尽链子的长度走到里面,把身体里那叫我难受的负担排掉。但是这么不干不净的事我也只就做过这么一次,为此我只有希望公正的读者多多包涵,能够实实在在、不偏不倚地考虑一下我当时的处境与所受的痛苦。从此以后,我通常早上一起来就拖着链子到户外去办这件事。这也得到了适当的处理,每天早上行人出来之前,由两个特派的仆人用手推车将这堆讨人厌的东西运走。因为这与我好清洁的习性有关,所以我才认为我有为自己辩明的必要,否则也不会得啵这半天来说这么一件乍看起来似乎微不足道的事。不过我听说一些中伤我的人却很乐意在这件事和别的一些事情上表示他们的怀疑。
这件事之后,我又重新走出屋来,因为很有必要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这时皇帝正骑着马向我走来,这却差点儿使他付出不小的代价,因为,虽然那马受过良好的训练,但见了我却整个儿不习惯起来,仿佛我是一座山在它面前动来动去,不由得受惊,前蹄悬空站了起来,幸亏这位君王是位出色的骑手,依然能在马上坐牢,这时侍卫赶紧跑过来勒住缰绳,皇帝才得以及时从马上下来。下马之后,他以极其惊讶的神情绕着我走了一圈,仔细地上下打量,不过一直保持在链子长度以外的活动范围。他下令他的厨师和管家把酒菜送到我的面前。他们早已作好准备,一听到命令就用一种轮车把饮食推到我能够拿到的地方。我接过这些轮车上的食物,一会儿就把上面的东西吃个精光。二十辆车装满了肉,十辆车盛着酒;每辆肉车上的肉足够我吃两三大口;每辆酒车上有十小陶罐的酒,我把它们倒在一起,一饮而尽;剩下的几车我也是这样吃掉的。皇后以及男女王族的年轻成员,在许多贵妇人的陪伴下,坐在离我稍远一点的轿子里,害怕我伤害他们。但是皇帝的马出事之后,他们就下轿来到了皇帝的跟前。现在我来描述一下皇帝的容貌。他的身高比其它王宫大臣们都高,高出大约我的一个指甲盖那样,仅此一点就足已使看到他的人肃然起敬。他容貌雄健威武,长着奥地利人的嘴唇,鹰钧鼻,茶青色皮肤,面相坚毅端庄,身材四肢十分匀称,举止文雅,态度庄严。他已渡过了青春时代,现年二十八岁零九个月;在位大约七年,国泰民安,大体上都是战无不胜。为了更方便地看他,我侧身躺着,脸对着他的脸。他在只离我三码远的地方站着,后来我也曾多次把他托在我手中,所以我的描述是不会有问题的。他的服装非常简朴,样式介于亚洲式和欧洲式之间,但头上戴了一顶饰满珠宝的黄金顶盔,盔顶上插着一根羽毛。他手握着剑,防止万一我挣脱束缚,他就用剑来防身。这剑大约三英寸长,柄和鞘全是金做的,上面镶满了钻石。他的嗓音很尖,但嘹亮清晰,我站起来也可以听得清清楚楚。贵妇人和廷臣们全都穿得非常华丽,他们站在那里看起来仿佛地上铺了一条绣满了金人银人的衬裙。皇帝时不时跟我说话,我也回答他,但彼此一个字都听不懂。在场的还有他的几个牧师和律师(我从他们的服装推断),也奉命跟我谈话。我就用我一知半解的各种语言与他们说话,其中包括高地荷兰语和低地荷兰语[注],拉丁语,法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和通行于地中海一些港口地区的意、西、法、希腊、阿拉伯等的混合语,可是却没起到一点作用。过了大约有两个小时,宫廷的人才全部离去,只留下一支强大的卫队,以防止乱民们无礼或者恶意的举动;这些人由于好奇急不可耐地往我周围挤,大着胆子尽可能地挨近我;我在房门口地上坐着的时候,有人竟无礼地向我放箭,有一支射在我的左眉上,差点儿射中了我的左眼。领队的上校下令逮捕了六个罪魁祸首,他觉得最合适的惩罚莫过于将他们捆绑着送到我手中。他的几个兵照办了,用枪托将他们推到我手可以够得着的地方。我用右手一把把他们全部抓住,五个放人上衣口袋,至于第六个,我做出要生吃他的样子。那可怜虫嚎陶大哭,上校和军官们也都痛苦万状,尤其当他们看见我掏出小刀来的时候。但我很快就消除了他们的恐惧,因为我和颜悦色地立即用刀割断了绑着他的绳子,轻轻把他放到地上,他撒腿就跑。其余几个我也作了同样的处理,将他们一个个从我的口袋里放出。我看得出来,不论士兵还是百姓,对我这种宽宏大量的表现都万分感激,后来朝廷就得到了十分有利于我的报告。
傍晚时分的时候,我好不容易才爬回屋里,在地上躺了下来,这样一直睡了大约两个星期。这期间皇帝下令给我准备一张床。车子运来了六百张普通尺寸的床,在我的屋子里安置起来。一百五十张小床被缝做一起,做成一张长宽适度的床,其余的也照样缝好,四层叠在一起。但是我睡在上面也不见得比睡在平滑的石板地上好到哪里去。他们又以同样的计算方法给我准备了床单、毯子和被子,对于像我这么一个过惯了艰苦生活的人来说,这一切也就很过得去了。
随着我来到的消息传遍整个王国,引得无数富人、闲人和好奇的人们前来观看。乡村里人差不多都走空了,要不是皇帝陛下下敕令颁公告禁止这种骚乱,那么就会出现无人耕种,无人理家的严重后果。皇帝下了命令,命令是看过我的人必须回家,不经过朝廷的许可任何人不得擅自走近离我房子五十码以内的地方,廷臣们倒还因此获得了数量可观的税款。
同时,皇帝多次召开会议,讨论采取什么措施对待我。我有一位特殊的朋友,他地位很高,被认为参预了这桩机密事件,他后来向我证实,因为我,朝廷面临重重困难。他们怕我挣脱逃跑;我的伙食费太贵,可能会引起饥荒。他们曾一度决定将我饿死或者用毒箭将我处死。但他们又考虑到,这么庞大的一具尸体,发出恶臭来,可能会造成京城瘟疫,说不定还会在整个王国传染开来。正当大家在商讨这些事情的时候,会议大厅门口来了几位部队的军官,他们中有两位被召见,进去报告了上文提到的我处置六名罪犯的情形。我的这一举动在皇帝陛下以及全体廷臣的心中造成了极好的印象,皇帝随即颁下一道旨意:京城周围九百码以内所有的村庄,每天早上必须送上六头牛、四十只羊以及其他食品作为我的食物,此外还须提供相应数量的面包、葡萄酒和其他酒类;皇帝指令这笔费用由国库支付。原来这位君王主要靠自己领地上的收入生活,除非遇上重大事件,一般难得向百姓征税,只是一旦战事发生,百姓须随皇帝出征,费用由自己负担。皇帝又指令组成一个六百人的队伍做我的听差,发给他们伙食费以维持生计;为方便服务,又在我的门两旁搭建帐篷供他们居住。还下令三百个裁缝做一套本国样式的衣服给我,雇六名最伟大的学者教我学习他们的语言;最后,他还要他的御马,贵族们的马以及卫队的马时常性地在我跟前操练,使它们对我习惯起来。所有这些命令都得到及时执行。大约过了三个星期,我在学习他们的语言方面大有进步,在这期间里,皇帝经常来光顾,并且很乐意帮助我的老师一起教我。我们已经可以与他们作某些方面的交谈了。我学会的第一句话就是向他表达我的愿望,他是否可以让我获得自由。这句话每天我都跪在地上不停地念叨。据我理解,他回答的是:这得经过时间的考验,不征求内阁会议的意见,是不予考虑的,而且首先我要宣誓与他及他的王国和平相处。当然,他们待我是很好的;他还劝我要耐心谨慎,以此来赢得他及他的臣民的好感。他又希望,假如他下令几个专门官员来搜我的身,我不要见怪,因为我身上很可能带着几件武器,要是这些武器的大小配得上我这么一个庞然大物,那一定是很危险的东西。我一边用话一边用手势表达着说,我可以满足陛下的要求,我随时可以脱下衣服,翻出口袋让他检查。他回答说,根据王国的法律,我必须经过两位官员的搜查;他也知道,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和协作,他们是办不到这件事的,但是他对我的大度和正直极有好感,很放心将他们的安全托付给我;并且无论他们从我身上取走什么,我离开这个国家时自当奉还,或者按我规定的价格如数赔偿。于是我把那两位官员拿到手上,先放人上衣口袋,接着又放人身上的其他口袋,只有两只表袋和另一只放着几件零用必需品的秘密口袋没有让他们搜查,因为对于他们来说那些东西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我觉得没有搜查的必要。一只表袋里是一块银表,另一只则放着存有少量金币的钱包。两位先生随身带着钢笔、墨水和纸,他们将所看到的一切列出一份详细的清单;做完之后,要我把他们放回地上,以便将清单呈交皇帝。这份清单我后来将它译成了英文,逐字抄录如下:
第一,在巨人山(“昆布斯·弗莱斯纯”一词我是这样翻译的)上衣的右边口袋里,经过最严格的搜查,我们只发现了一大块粗布,大小足可做陛下大殿的地毯。在左边口袋里,我们看到一口巨大的银箱,盖子也是银制的,我们打不开。我们要他打开,我们中有一人就跨了进去,结果里面有一种尘土一般的东西,一下没到他腿的中部,尘埃扑面,弄得我们俩打了好几个喷嚏。在他背心的右边口袋里,我们发现了一大捆白白的薄东西,一层层地叠在一起,有三个人这么大,用一根粗壮的缆绳扎着,上面记着黑色的图形,依我们的看法,这大概就是他们的文字,每个字母差不多有我们半个巴掌那么大小。左边那只袋里是一部机器一样的东西,它的背面伸出二十根长长的柱子,很像陛下宫前的栏杆,我们估计,那是巨人山用来梳头的东西。我们没有老拿问题去麻烦他,因为我们发现他很难听懂我们说的话。在他的中军衣(“栾佛一路”一词我译作中罩衣,他们指的是我的马裤)右边的大口袋里,我们看见一根中空的铁柱子,有一人来高,固定在比铁柱子还要粗大的一块坚硬的木头上,柱子的一边伸出几块大铁片,奇形怪状的,我们不明白是做什么用的。左边的口袋里放着同样的一部机器。在右边稍小一点的口袋里,是一些大小不等的圆而扁的金属板,颜色有白有红;白的像是银子,又大又重,我和我的同伴都难以搬动,红的重量和白的差不多,像是金子。左边那一只盒子里,是两根形状不规则的黑柱子;由于我们站在口袋底部,轻易到不了柱子的顶端。一根柱子被东西覆盖着,看上去只是一件整的东西;可是另一根柱子的顶端上似乎有一样白色的圆东西,大约有我们的两个头大小。两根柱子都镶着一块巨大的钢板,我们怕是危险的机器,就让他拿出来给我们看。他把它们从盒子里取出,告诉我们,在他的国家里,他一般是用其中的一件剃胡子,用另一件切肉。还有两只口袋我们进不去,他叫它们表袋,实际是他中罩衣上端开着的两个狭长的缝口;因为他肚子的压力,这两只展很紧。右边表袋外悬着一条巨大的银链,底端拴着一部机器,这部机器很神奇。我们指令他把链子上拴着的东西拉出来,却是一个球体的东西,半边是银,半边是种透明的金属;透明的一边,我们看见了画着一圈奇异的图形,想去摸一下,手指却被那层透明的物质挡住了。他把那机器放到我们耳边,只听见它发出不停的声音,好像水车一般。我们猜想这不是某种我们不知名的动物,就是他所崇拜的上帝,但我们更倾向于后一种猜测,因为他对我们说(如果我们理解正确的话,他表达得很不清楚),无论做什么事,他都要请教官。他管它叫先知,说他一生中的每一次活动都由它来指定时间。他从左边的表袋里掏出一张差不多够渔夫使用的网,不过可以开合,实际上也是他的钱包。我们在里边找到几大块黄色的金属,如果是金子的话,那么它的价值可就大了。
遵奉陛下之命,我们将他身上所有的。袋都认真地检查了一遍。我们还看到了在他腰间一条腰带,是由一种巨兽的皮革制成的。腰带的左边挂了一把五人高的长刀,右边挂有一只皮囊,里面又分为两个小袋,每只小袋均都能装下三个陛下的臣民;其中的一只装了些和我们脑袋一样大小的重金属球,要一手好力气才能拿得起来;另一只装有一堆黑色颗粒,个儿不大也不重,我们一手可抓起五十多个。
这就是我们在巨人山身上搜查情况的详细清单。他对我们非常有礼貌,对陛下的命令表现出应有的尊重。陛下荣登皇位第八十九月初四日。签名盖章。
克莱弗林·弗利洛克
马尔西·弗利洛克
当这份清单给皇帝宣读完之后,他虽然措辞婉转,却还是命令我把那几件物品交出来。他首先要我交出腰刀,我就连刀带鞘一起摘了下来。与此同时,他命令三千精兵(当时正侍卫着他)远远地将我包围起来,持弓搭箭准备随时向我放射;不过我并没有去留意他们,因为我两眼正全神贯注在皇帝身上。接着他要我拔出腰刀;虽然受海水浸泡的刀有点生锈,但大体上还是雪亮的。我拔出刀来,所有士兵又惊又怕,立即大声叫喊;此时正当烈日当空,我手拿腰刀舞来舞去,那刀光使他们眼花缭乱。陛下毕竟是位气概不凡的君王,并没有像我所料想的那么惊吓;他命令我将刀收回刀鞘,轻轻地放到,离拴着我的链子的末端约六英尺的地方。他要我交出的第二件东西是那两根中空的铁柱之一,他指的是我的袖珍手枪。我把枪拔出来,按照他的要求,尽可能清楚地向他说明了枪的用途。因为皮囊收得紧,其中的火药也幸运地没有被海水浸湿(所有谨慎的航海家都会特别小心以免火药被海水浸湿这种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我装上火药,并且事先告诉皇帝不要害怕,然后向空中放了一枪。他们这一次所受的惊吓,大大超过了刚才看见我腰刀时的惊吓,几百人倒地,好像被震死了一样,就是皇帝,虽然依旧站着没有倒下,却也半天不能恢复常态。我像交出腰刀那样,交出了两把手枪以及弹药包;我告诉他千万要注意,不要让火药接近火,因为一丁点儿星火就会引起燃烧,把他的皇宫轰上天去。同样我把手表也交了出去,皇帝看了十分好奇,命令两个个子最高的卫兵用杠子抬在肩上,就像英格兰的运货车夫抬着一桶淡啤酒一样。对于表所发出的连续不断的闹声和分针的走动,他大为惊奇;由于他们的视力远比我们敏锐,所以很容易就看得出分针是在走动着。他征询了身边学者们的意见,虽然我不大能听得懂他们的话,却可以看出他们的意见是各式各样的,分歧很大,这也用不着我多说,读者很容易想象。接着我又交出了银币、铜币,钱包以及里面的九大块金币及几枚小金币;还有我的小刀。剃刀、梳子、银鼻烟盒、手帕和旅行日记等。结果是我的腰刀、手枪和弹药包被车送进了皇帝的御库,其它的物件全都归还给了我。
前面也曾提到过,我还有一只秘密口袋逃过了他们的检查,那里有我的一副眼镜(我视力不好,有时需要戴眼镜),一架袖珍望远镜,和一些小玩意儿。那些东西对皇帝来说无关紧要,我也就认为没有必要非献出来不可。再者,我也担心,这些东西随随便便交了出去,可能不是被弄丢就是被搞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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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作者给皇帝和男女贵族表演一种极不寻常的游戏——描写利立浦特宫廷中的各种娱乐活动——接受某些条件后作者获得自由。
有君子之风和善良举止的我博得了皇帝和满朝大臣的欢心,事实上,军队和人民也都对我有好感,所以我就开始抱有在短期内获得自由的希望。我采取一切可能的办法来讨好他们。渐渐地,当地人不太担心我对他们会有什么危险了。有时候我躺在地上,让他们五六个人在我的手上跳舞;发展到最后,男孩女孩们都敢跑到我的头发里面来玩捉迷藏了。在听说他们的语言方面,我现在也有了很大的进步。有一天,皇帝要招待我观看他国内的几种表演。就演出的精妙与宏大而言,他们的表演超过了我所知道的任何一个国家。令我最开心的是绳舞者的表演。他们是在一根长约两英尺,离地面十二英寸高的白色的细绳子做表演的。这件事我想请读者耐心一点,听我仔仔细细地讲一下。
只有那些正在候补重要官职或希望获得朝廷思宠的人才来表演这种技艺。从很小的时候起,他们就开始此种技艺的训练。这些人并非都是贵族出身或受过良好的教育。每当有重要官职空缺,不论是原官员过世还是失宠撤职(这是常有的事),就会有五六位候补人员呈请皇帝准许他们给皇帝陛下及朝廷百官表演一次绳上舞蹈;谁跳得最高而又不跌下来,谁就接任这个职位。重臣们也常常奉命表演这一技艺,使皇帝相信他们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本领。大家认为,财政大臣佛利姆奈浦在拉直的绳子上跳舞,比全王国任何一位大臣至少要高出一英寸。我曾见他在一块固定在绳子上的木板上面一连翻了好几个跟斗,那绳子只有英国普通的包装线那么粗。如果我没有偏心的话,据我所看,我的朋友内务大臣瑞尔德里沙的本领仅次于财政大臣,其余的官员们则彼此不相上下。
这种游戏常常会有意外事故发生,这些事故是有案可查的。我亲眼看到两三个候补人员跌断了胳膊和腿。但是更大的危险发生在大臣们自己奉命来表现功夫的时候,因为他们想跳得比以前好,又想胜过同跳的人,猛然来一下,很少有不摔倒的,有人甚至要跌两三次。听说在我来到这地方一两年之前,佛利姆奈浦就因此差点儿跌死,要不是皇帝的一块座垫恰好在地上减轻了他跌落的力量,他的脖子是肯定折断了。
还有一种是逢特别重大的节日专为皇帝、皇后及首相大臣们表演的游戏。皇帝在桌上放紫、黄、白三根六英寸长的精美丝线。这三根丝线是皇帝准备的奖品,他打算以此奖励不同的人,以示其不同的恩宠。表演仪式在皇宫的大殿上举行,候补人员要在这里比试和前面完全不同的技艺,这种技艺我在新旧大陆的任何一个国度都未曾见过有一丝相似的。皇帝手拿一根棍子,两头与地面平行,候选人员一个接一个跑上前去,一会儿跳过横杆,一会儿从横杆下爬行,来来回回反复多次,这些反复都由横杆的上提和下放决定。有时候皇帝和首相各拿棍子的一端,有时则由首相一人拿着。谁表演得最敏捷,跳来爬去坚持的时间最长,谁就被奖以紫丝线,其次赏给黄丝线,第三名得白丝线。他们把丝线绕两圈围在腰间;你可以看到朝廷上下很少有人不用这种腰带作装饰的。
由于战马和皇家御马每天都被带到我的跟前,经过时间的考验它们已经不再胆怯,一直走到我的脚边也不会惊吓。我把手放在地下,骑手们就纵马从上面跃过去;其中有一名猎手是皇帝的狩猎队的,骑一匹高大的骏马从我穿着鞋子的脚面跳了过去。这确是惊人的一跳。一天,很荣幸我有机会表演一种非常特别的游戏供皇帝消遣。我请求他吩咐人给我弄几根两英尺长的棍子来,像普通手杖一样粗细的就行。皇帝就命令他负责森林的官员前去照办。第二天清晨,六个伐木工人驾着六辆马车回来了,每辆车都由八匹马拉着。我从车上取下九根木棍并把它们牢牢地插在地上,摆成一个二点五平方英尺的四边形。然后,我又取四根木棍,横绑在四边形的四角,离地高约两英尺。接着我把手帕平铺在九根直立的木棍上并绑紧,四面绷紧就像鼓面一样。那四根横绑的木棍高出手帕约五英寸当作四边的栏杆。这活干完之后,我就请皇帝让一支由二十四人组成的精骑兵上这块平台来操演。皇帝同意了我的这一建议,我就用手将这些马一匹匹拿起来放到手帕上,马上骑着全副武装的军官,准备操练。他们一站整齐就马上分成两队,进行小规模的军事演习,一时钝箭齐发,刀剑出鞘,跑的跑,追的追,攻的攻,退的退,总之表现出了我从未见过的严明的军事纪律。由于四根横木的保护,他们没有从平台上跌下来。皇帝高兴至极,命令这个游戏几天内反复表演。竟然有一次他让我把他举到平台上去发号施令。他甚至费尽口舌说动皇后,让我把她连人带轿同时举到平台不到两码的高处,从那里她得以饱览操练的全景。也算我运气好,几次表演都没有什么不幸的事故发生。只有一次,一位队长骑的一匹性情暴烈的马用蹄子乱踢,在手帕上踹出了一个洞,马腿一滑,人仰马翻。但我马上就将人马都救起来了,一手遮住洞,一手像原先送他们上台时那样将人马放回到地上。失足马的左肩押扭伤了,骑手则什么事也没有。我尽量将手帕补好,不过我再也不相信这手帕有多坚牢,能经得起这种危险的游戏了。
就在我获得自由前两三天,一次当我正在给朝廷上下表演这类技艺供他们取乐时,忽然来了一位专差,向皇帝报告说,有几个百姓在骑马走近我原先被俘的地方时,发现地上躺着一个很大的黑色的东西,样子怪极了,圆圆的边,伸展开去有陛下的寝宫那么大,中部突起有一人高。他们起初还怕那是什么活的动物,可是有人绕它走了几圈,它还是在草地上躺着一动不动,就觉得并不是了。他们踩着彼此的肩膀爬到了顶上,顶平平扁扁的,用脚一踩才发现里面是空的。依他们的浅见,有可能这东西是巨人山的东西。如果皇帝准许,他们将用五匹马把它拉回来。我立即就明白了他们说的是什么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真打心眼里高兴。可能是翻船以后我刚上岸那会儿狼狈不堪,还没走到睡倒的地方,帽子就搞掉了。那帽子我划船时曾用绳子系在头上,泅水时也一直戴着,估计是到了后来发生了意外,绳子断了,而我却一无所知,还以为帽子掉在海里了呢。我请求皇上让他们把帽子帮我拉回来,并同时向他说了帽子的用途和特性。第二天,车夫将帽子运来了,可是已经破旧了许多。他们在帽沿上离边不到一英寸半的地方钻了两个孔,孔上扎了两个钧,再用一根长绳系住钩子一头接到马具上,这样将我的帽子拖了半英里多路。不过这个国家的地面极为平整光滑,所以帽子所受的损伤比我预想的要轻许多。
这件事过了两天后,皇帝命令驻扎在京城内外的一部分部队作好演习准备。原来他又想出了一个主意,要以一种十分奇怪的方式来取乐。他要我像一座巨像那样站在那儿,两腿尽可能地分开,然后命令他的将军(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将,也是我的一位大恩人)集合队伍排成密集队形,从我的胯下行军。步兵二十四人一排,骑兵十六人一排,擂鼓扬旗,手持长枪向前进。这是一支由三千步兵和一千骑兵组成的军队。皇帝命令,前进中每一名士兵必须严守纪律,尊敬我个人,违者处死。不过这道命令并没有禁止住几位年轻军官在我胯下经过时抬起头来朝我看。说实话,我的裤子那时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所以会引起那些军官的哄笑与惊奇。
因为想获得自由的事,我给皇帝上了许多奏章,他终于先在内阁会议上,接着又在全体国务委员会议上提出了此事。除斯开瑞什·博尔戈兰姆之外,没人反对,
这个人我并未惹他,却偏要与我为敌。但是全体阁员都反对他,因此我的请求还是得到了皇帝的批准。这位大臣是个“葛贝特”,即当朝的海军大将,深得皇帝的信任,也通晓国家事务,不过脸色阴郁温怒。他最后还是被说服了,却又坚持我的释放须有条件,我得宣誓信守那些条件,条件文本由他亲自起草。斯开瑞什·博尔戈兰姆在两位次官与几位显要的陪同下,亲手将文件交给了我。文件宣读了之后,他们让我宣誓坚决遵守执行以上条款,先是按照我所在国家的方式,然后再按照他们的法律所规定的方式宣誓。他们的方式是:用左手拿住右脚,右手中指置于头顶,大拇指放在有耳尖。读者可能好奇想了解一下这个民族特有的文章风格和表达方式,以及我恢复自由所应该遵守的条款,我就将整个文件尽可能地逐字逐句地在此翻译出来,供大家一看:
高尔伯斯脱·莫马仑·依芙莱姆·歌尔达洛·谢芬·木利·乌利·古,利立浦特国至高无上的皇帝,举世拥戴、畏惧,领土广被五千布拉斯特洛格(周界约十二英里),边境直达地球四极;身高超过人类的万王之王;脚踏大地,头顶太阳;头一点,全球君王双膝颤;和蔼如春,舒适如夏,丰饶如秋,恐怖如冬。至高无上的吾皇陛下,向不久前来到本天朝国土的巨人山提出如下条款,巨人山须庄严宣誓并遵守执行:
一、如果没有加盖我国国玺的许可证,巨人山不得擅自离开本土。
二、没有得到命令,不准擅自进入首都;如经特许,居民应该在两小时前接到通知足不出户。
三、巨人山只可以在我国的主要大路上行走,不能随便在草地上或庄稼地里行走卧躺。
四、在上述大路走动时,要绝对小心,不得践踏我国良民及其车马;不经本人同意,不得将我国良民拿到手里。
五、如遇需要特殊传递的急件,巨人山须将专差连人带马装进口袋,一月一次跑完六天的路程。如果必要,还须将该专差安全地送到皇帝驾前。
六、他应和我国联盟,迎战不来夫斯库岛的敌人,竭尽全力摧毁正准备向我们发起进攻的敌军舰队。
七、在空闲的时候巨人山要帮助我们的工匠抬运巨石,建造大公园园墙以及其他皇家建筑。
八、巨人山要用沿海岸线步行的计算方法,在两个月内,呈交我国疆域周长精确测量报告一份。
最后,巨人山如果郑重宣誓遵守上述各条,他每天即可得到足以维持我国一千七百二十八个国民生活的肉食与饮料。可随时谒见皇帝,同时享受皇帝的其他思典。
我皇登极以来第九十一月十二日于伯尔法勃拉克宫。
我心甘情愿地宣了誓,并且在条款上签了字。不过有几条不如我想象的那么体面,那完全是海军大将斯开瑞什·博尔戈兰姆心存不良所致。锁住我的链子一打开,我就获得了完全的自由。皇帝也特别赏光,亲临了整个仪式。我俯伏在皇帝脚下表示感恩,但是他命令我站起来,又说了很多好话,不过为了避免人们说我虚荣,我就不再在这里反复说明了。他又说,希望我做一名有用的仆从,不要辜负他已经赏赐于我并且将来还可以赏赐于我的恩典。
读者也许会注意到,在让我恢复自由的最后一条中,皇帝规定每天供给我足以维持一千七百二十八个利立浦特人的肉食与饮料。不久以后,我问宫廷的一位朋友,他们如何得出了这样一个明确的数目。他告诉我说,皇帝手下的数学家们借助四分仪测定了我的身高。我身高超过他们,比例为十二比一,由于他们的身体大致相同,因此得出结论:我的身体至少可抵得上一千七百二十八个利立浦特人,这样也就需要可维持这么多人生活的相应数量的食物了。读者由此可以想象得到,这个民族是多么的足智多谋,这位伟大的君王的经济原则是多么的精明而精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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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关于利立浦特首都密尔敦多以及皇宫的描写——作者与一位大臣谈帝国大事——作者表示愿为皇帝效劳对敌作战。
我获得自由后,第一个要求就是想获准参观首都密尔敦多。皇帝倒爽快地答应了,只是特别关照不得伤及当地居民和民房。人们也从告示里得知我将访问京城的计划。由于有高两英尺半,宽至少有十一英寸的城墙环绕京城,所以尽可驾驶一辆马车很安全地在上面绕行一周。城墙两侧每隔十英尺就是一座坚固的塔楼。我跨过西大门,轻手轻脚地前行,侧着身子穿过两条主要的街道,身上只穿了件短背心,因为我担心要是我穿了上衣,衣服的下摆也许会刮及民房的屋顶或屋檐。虽然有严令禁止任何人出门,否则就会有生命危险,但我走路还是非常小心,免得一脚踩到在街上游荡的人。阁楼的窗口和房顶上全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们,我不由得感觉到,在我的任何一次旅行中,从未见过像这样人口众多的地方。这座城市是一个标准的正方形,每边城墙长五百英尺。两条大街各宽五英尺,十字交叉将全城分作四个部分。胡同与巷子我就进不去了,只能从旁边路过时看一下,它们的宽度从十二到十八英寸不等。全城可容纳五十万人。房子有的高三层,有的高五层。有商店和市场,百货齐全。
皇宫在全城的中心,正处于两条主要大街的交会之处,四周是高两英尺的围墙,宫殿离围墙还有二十英尺。我获得皇帝的许可后跨过了这道围墙。围墙与宫殿之间的空地很大,我可以很容易地绕行来看宫殿的每一面。外院四十英尺见方,其中又包括两座宫院。最里面的是皇家内院,我很想见识一下却发现非常困难,原因是从一座宫院通向另一座宫院的大门只有十八英寸高、七英寸宽。外院的建筑有五英尺高,虽然院墙由坚固的石块砌成,厚达四英寸,如果我就这么跨过去的话,很可能对整个建筑群造成极大的损害。皇帝这时候也很希望我去瞻仰一下他那金碧辉煌的宫殿,但我三天后才如愿。那三天,我用小刀在离城约一百码的皇家公园里砍下了几棵最大的树,做了两张凳子,每张高约三英尺,并且都能承受得起我的体重。市民们得到第二次通告后,我又进城了,手拿着两张凳子前往皇宫去。到达外院旁边,我站上一张凳子之后将另一张举过屋顶,轻轻地放到一院和二院之间那块宽约八英尺的空地上。这样从一张凳子到另一张凳子。我很轻便地就跨过了外院的楼群,之后我再用带弯钩的棍棒把第一张凳子钩了过来。我用这样的方法来到了皇家内院。我侧着身子躺下来,脸挨到中间几层楼那扇特地为我打开的窗子前,由此看到了人们所能想象到的最辉煌壮丽的内宫。
我看到了皇后和年轻的王子们各自的寝宫里都有主要的一些侍从相随。皇后陛下很高兴,对我十分和蔼的笑了笑,又从窗子里伸出手来赐我一吻。
但是我不想读者过多地来听这一类的描述了,因为我把它们留给了另一部篇幅更大的书;那书差不多就要出版了,里边概括地叙述了这个帝国由创建开始,历经各代君王的整个历史,特别叙述了该帝国的政治、法律、学术、宗教、动植物、特殊的风俗习惯以及其他稀奇而有趣的事情。眼下我主要是想描述一下我住在这个帝国约九个月的时间里发生在我以及公众身上的种种事情。
获得自由后约两个星期的一天早上,内务大臣瑞尔德里沙(他们这么称呼他)来到我的寓所,只带了一个随身侍从。他吩咐他的马车在远处等候,请求我同他谈一个小时。由于他的身份和个人功绩,也由于我在向朝廷提出请求时他帮过不少忙,因此我很快就答应了他。为了我们之间听说方便我提出躺下来,这样我听他说话可以方便些,但他更希望我把他拿在手里交谈。他先是对我能获得自由表示祝贺。他说在这件事情上他自认为也有些功劳;不过他又说,要不是因为朝廷现在这个处境,我也许不会这么快就获得自由。“因为”他说,“在外国人看来可能我们的国势显得很昌隆,实际上却被两大危机所苦:一是国内党争激烈,一是国外强敌入侵的危险。至于第一个,你要知道,七十多个月以来,帝国内有两个党派一直在句心斗角。一个党叫做特莱姆克三,一个党叫做斯莱姆克三,区别就在于一个党的鞋跟高些,另一个党的鞋跟低些。事实上,据说高跟党最合古法,但不论怎样,皇帝却决意一切政府行政管理部门只起用低跟党人。这一点你是一定觉察得到的,皇帝的鞋跟就特别得低,和朝廷中任何一位官员比,他的鞋跟至少要低一‘都尔’(‘都尔’是一种长度,约等于十四分之一英寸)。两党间积怨极深,从不在一块儿吃喝或谈话。据我们估算,特莱姆克三或高跟党的人数要超过我们,但是权力却完全掌握在我们手中。我们担心的是,太子殿下有几分倾向于高跟党,至少我们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一只鞋跟比另一只要高些,所以走起路来一拐一拐。而正当我们内息方殷的时候,却又受到不来夫斯库岛敌人入侵的战争威胁。那是天地间又一个大帝国,据我们所知,他的面积与实力和我皇陛下治下的这个帝国及其他一些大国几乎不相上下。至于我们听你说到过世界上还有其他一些王国和国家,住着像你一般庞大的人类,我们的哲学家对此深表怀疑,他们宁可认为你是从月球或者其他某个星球上掉下来的,因为身躯像你这么大的人只要有一百个,短期内就肯定会将皇帝陛下领地上所有的果实与牲畜吃个精光。再者说,我们六千月的历史除了利立浦特和不来夫斯库两大帝国外,也从来没有提到过其他什么地方。我下面要告诉你的是,这两大强国在过去三十六个月里一直在苦战。战争开始是由于以下的原因:我们大家都认为,吃鸡蛋前,原始的方法是打破鸡蛋较大的一端。可是当今皇帝的祖父小时候吃鸡蛋,一次按古法打鸡蛋时碰巧将一个手指弄破了,因此他的父亲,当时的皇帝,就下了一道敕令,命令全体臣民吃鸡蛋时打破鸡蛋较小的一端,违令者重罚。老百姓们对这项命令极为反感。历史告诉我们,由此曾发生过六次叛乱,其中一个皇帝送了命,另一个丢了王位。这些叛乱大多都是由不来夫斯库国的国王大臣们煽动起来的。叛乱平息后,流亡的人总是逃到那个帝国去寻救避难。据估计,先后几次有一万一千人情愿受死也不肯去打破鸡蛋较小的一端。关于这一争端,曾出版过几百本大部著作,不过大端派的书一直是受禁的,法律也规定该派的任何人不得做官。在这一切麻烦纷乱的过程中,不来夫斯库的帝王们经常派大使前来规劝,说我们在宗教上闹门户分立,违背了我们伟大的先知拉斯特洛格在《布兰德克拉尔》(即他们的《古兰经》)第五十四章中的一条基本教义。不过我们认为这只是对经文的一种歪曲理解,因为原文是:‘一切真正的信徒应在他们觉得方便的一端打破鸡蛋。’何为方便的一端呢?依我浅见,似乎只有听凭各人的良知了,或者由主要行政长官来决定。流亡到不来夫斯库的大端派深受其朝廷的信任,又深受国内党羽的秘密援助和怂恿,这样两帝国之间就掀起了一场血战,三十六个月以来,双方各有胜负。这期间我们损失了四十艘主要战舰和数目更多的小艇,我们还折损了三万最精锐的水兵和陆军。据我们估计敌人所受的损失比我们的还要大些。可是他们又已经装备好了一支庞大的舰队,正准备向我们发起进攻。陛下深信你的勇气和力量,所以才命我来把这件事说与你听。”
我请内务大臣回奏皇上:虽然我是个外国人,不便干预党派纷争,但为了保卫皇帝陛下和他的国家,我甘冒生命危险,随时准备抗击一切入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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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作者用特别的战略方法阻止了敌人的侵略进攻——被授予高级荣誉称号——不来夫斯库皇帝遣使求和——皇后寝宫失火,作者帮忙抢救了其余的宫殿。
不来夫帝国是与利立浦特帝国只隔一条宽八百码海峡的东北方的一个岛国。我还没有见过这个岛。自从得到敌人企图入侵的消息以后,我就避免去那一带海岸露面,为的是不使敌人的船只发现我,因为他们至今还没有得到关于我的任何情报。战争期间两国间的来往一律严格禁止,违者将被处死刑;皇帝同时下令任何船只统统禁运。我向皇帝提出了我构想的一个如何夺取敌人整个舰队的方案。据我们的前线侦察员报告,敌人的舰队正停泊在一处不容易发现的港湾,一但顺风,立刻起航。我向经验最丰富的海员打听海峡的深度。他们多次测量过,海峡中心高水位时有七十“格兰姆格兰夫”深,大约相当于欧洲度量单位的六英尺;其他地方最多不过五十“格兰姆格兰夫”。我向东北海岸走去,正对面就是不来夫斯库。我在一座小山丘后趴了下来,取出我的袖珍望远镜,看到了停泊在港口的由约五十艘战舰和大量运输舰组成的敌军舰队。然后我回到住所,下令(皇帝颁发了一份委任状给我)赶制大量最结实的缆绳和铁棍。缆绳的粗细与包扎线差不多,铁棍的长度和大小则与编织用针一样。我把三根缆绳拧成一股,这样就更结实了;同样,我又把三根铁棍扭到一起,两头弯成钩形。我这样将五十只钩子拴上五十根缆绳之后,又回到了东北海岸。我脱去上衣和鞋袜,穿着件皮背心走下海去,这时离涨潮大约还有半个小时。我赶紧泅水而过,中心部位游了大约三十码,直到我的脚能够得着海底。不到半个小时,我就到达了敌舰队,当敌人见到我的时候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跳下船向岸边游去,约有三万多人。我拿出工具,把钩子在每一只船船头的一个孔里套牢,所有缆绳的另一端收拢扎在一起。我这么做的时候,敌人放射了几千支箭,许多箭射中了我的手和脸,不仅使我极度疼痛,工作也大受干扰。我最担心的是我的眼睛,要不是我忽然想到了应急的措施,一双眼睛肯定是没了。我前面已经说过,我在一只秘密口袋里藏了一些日常的小用品,其中就有一副眼镜,这些东西都逃过了皇帝派来的人的搜查。我把眼镜拿出来,尽可能牢地戴在鼻子上;有了这装备之后,就继续大胆地工作起来。尽管敌人还在放箭,好多箭也射中了镜片,但也只是对玻璃片稍有损伤罢了。现在我已套牢了所有的钩子,我拿起绳结,开始拉,可是船一动不动,原来它们都下了错,死死地停在那里,这样,最需要力气的活儿还在后头呢。我因此先放下绳索,铁钩仍旧搭在船上,取出小刀,果断地割断了系着铁锚的缆绳,这时我的脸上和手上大约中了两百支箭。接着我重又拾起系着铁钩的绳索,轻而易举地将敌方最大的五十艘战舰拖了就走。
不来夫斯库人根本没有想到我要干什么,起初只是一片惊慌失措。他们看到我割绳,还以为我只是想让船只随波漂流或互相撞击而沉,可当他们发现整个舰队竟秩序井然地动起来而我在一头拉着时,立即尖叫起来,那种悲哀绝望的喊叫声简直难以形容,不可想象。我脱离险境之后,稍稍停了一会儿,拔出手上。脸上的箭,搽了一点油膏;这我前面已提到过,是我初到时利立浦特人给我的。然后我摘下眼镜,等到潮水略微退一些后,再带着我的战利品,涉水走过海峡的中心,安全返回利立浦特皇家港口。
皇帝以及全朝官员站在岸边,等待这一次伟大冒险行动的结果。他们只看见船形成一大半月形向前推进,却看不到我的人,因我在水中,水已没过我的胸脯。当我到达海峡中心时,他们就越发愁闷了,因这时的水已没及我的脖子。皇帝断定我是淹死了,半月形的敌舰队正在向我们发动进攻。但过了一会他很快就放心了;我越往前走,海水就越浅,不一会儿功夫,就走到了彼此可以听见喊声的地方。我举起拖舰队来的缆绳的一端,高声呼喊:“最强大的利立浦特皇帝万岁!”这位伟大的君王迎我上岸,对我竭尽赞颂,当场就封了他们那里最高的荣誉称号“那达克”给我。
皇帝的野心很大,他要再找机会把敌人的船舰都拉回他的港口,甚至想把不来夫斯库整个帝国灭掉,划作一个行省,派上一位总督去统治。他想彻底消灭大端派的流亡者,强迫那个国家的人民也都打破蛋的小端,那样他就可以做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君主。但是,我尽力设法让他打消这种念头,从政策到正义,我向他列举了许多论据。我坦白地表示,我不愿做人家的工具,使一个自由、勇敢的民族沦为奴隶。这件事在国务会议上辩论的时候,大臣中最聪明的一部分人都赞同我的意见。
由于我的这一公开而大胆的声明完全违背了皇帝的计划与政策,他因此永远也不会宽恕我。他在国务会议上以一种很策略的方式提到了这事。据说,最聪明的几位大臣至少是以沉默的方式表示了他们是赞成我的意见。可是另一些人是我的死敌,忍不住就要说话,旁敲侧击地中伤我。从此,皇帝与一小撮对我不怀好意的大臣之间就开始达成一项阴谋;不到两个月,阴谋暴露,却差点儿以我的彻底消灭而告终。最大的功绩在君王眼里又能算什么,你一拂逆他,不使其野心得到满足,再大的功劳也等于零。
在我立下功劳的第三个星期,不来夫斯库正式派特使,卑躬屈膝,提出求和。不久,两国缔结了对我们皇帝极为有利的和约。和约的内容大家可想而知,我就不再叙述了。大使有六位,随行人员差不多五百人;入境仪式十分隆重,一点也没有损失主子的威严,也表示其使命的重大。和约签订之后,有人私下里告诉那几位大使,说我实为他们的朋友。我凭借自己当时在朝中的声望——至少表面看来是这样,也确实在签约过程中帮了他们一些忙,他们因此礼节性地来拜访了我。他们先说了一大堆恭维话,赞扬我勇敢、慷慨,紧跟着以他们皇帝陛下的名义邀请我访问他们的王国。他们听说了许许多多关于我力大无穷的神奇传说,很希望能观赏一下我的表演,看看到底如何。我爽快地答应了他们,详细情况就不对读者们赘述了。
我花了一些时间招待了这几位大使阁下,使他们无比满意又十分惊奇。我提出想请他们代我向他们皇帝致以最诚挚的敬意。大皇仁德远扬,举世同钦,在我回到自己祖国之前是一定要去晋见的。这样,我后来一次谒见我们皇帝时,就请求他准许我前去拜会不来夫斯库的君王。他到是答应了,可我能看得出来,他的态度十分冷淡。我猜不出是什么原因。后来有个人悄悄告诉我,是佛利姆奈浦和博尔戈兰姆把我和那几位大使交谈的情况报告了皇帝,说那是我怀有二心的表现。不过我敢说,这件事情上我完全问心无愧。我第一次开始对朝廷和大臣们产生并非完美无缺的看法。
有一点值得注意,这些大使是通过翻译与我交谈的。两帝国的语言和欧洲任何两个国家的语言一样,彼此差别很大。每一国都夸耀自己民族的语言美丽、有力,历史悠久,而对邻国的语言公然蔑视。可是,我们皇帝仗着夺了人家舰队的优势,强硬的要求不来夫斯特国的人用利立浦特语递交国书并致词。同时也承认,因为两国间的商贸往来很多,因为彼此都不断接受对方的流亡人员,又因为两个帝国都有互派贵族及富家子弟到对方国家留学以增长见识,了解异域风土人情的风尚,所以名门望族和住在沿海地区的商人、海员,几乎没有人不会说两国话的。这一点我在几个星期后去朝见不来夫斯库皇帝时就发现了。由于我的敌人们不怀好意,当时我正身处种种不幸之中,但这次朝见还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乐事;这件事,我以后还要在适当的地方加以叙述。
读者也许还记得,在签订使我恢复自由的那些条款时,有几条我很不喜欢,因为它们使我看起来很像个奴隶;要不是当时万不得已,我是决不会屈从的。但现在我是帝国最高头衔的“那达克”了,再履行这样的义务未免有失身份;说句公平话,皇帝后来也没有提起要我做那些事。不过,时隔不久我就得到了一次为皇帝陛下效劳的机会,至少我当时认为我是立了一大功。一天半夜,突然有几百人在我门口呼喊把我惊醒了,由于突然被惊醒,我心里有些恐惧。我听到有人不停地喊“布尔格兰姆”有几位朝廷大臣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恳请我立刻赶到宫中去。原来是一位女侍官不小心,看传奇小说时睡着了,以致皇后的寝宫失火。我赶忙爬了起来,这时已有命令让众人给我让开道路,又因为这是一个月明之夜,所以我一路小心赶到宫中,一个人也没有踏伤。我看他们已在寝宫周围把梯子和水桶之物都准备好了,只是水源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这些木桶只有大针箍那么大小,可怜的人们以最快的速度把一桶接一桶的水递给我,但火势太猛,无济于事。本来我可以用我的上衣很容易地将火扑灭,不幸的是匆忙之中只穿一件皮背心就跑出来了。事情很惨,看来已毫无希望。要不是忽然我想出了一条妙计(这种时候并不多),这么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是肯定要烧成平地了。前一天晚上我喝了大量的一种名叫“格力姆格瑞姆”的美酒(不来夫斯库人管它叫“福禄奈克”,但比我们的酒更好一点),这酒有很好的利尿作用。也很凑巧,我一次小便都还没有解过呢。我靠火焰很近,又在忙着将火扑灭,身上一吸热,酒就开始发生作用而变成尿了。我狠狠地撒了一泡,撒的也正是地方,结果三分钟火就整个儿被浇灭了,花了多少年心血建成的其他皇家建筑也终于免遭毁灭,被救了下来。
天已亮了,我没等皇帝向我道谢就回到了自己的家,因为虽说我立了一大奇功,但说不准皇帝对我这种立功的方式很反感。根据这个国家的基本法令,任何人不管其地位如何,如果在皇宫区内小便,一律处死。不过皇帝给我的一则通知又使我稍稍感到了一些宽慰,他说他会向司法部下令赦我无罪的,只是我没能拿到赦免证书。有人私下里告诉我,皇后对我的所作所为极其痛恨,她已远远地搬到皇宫的另一边去了。她坚决不让修复那被毁的寝宫,她再也不会去住了,在几个心腹面前,她发誓一定要报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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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本章介绍一下利立浦特的居民情况,它包括学术、法律、风情,怎样教育儿童和作者在该国的生活方式以及他为一贵妇人辩护。
尽管我打算写一篇专门的文章来描述这个帝国的一切,但同时倒也乐意先介绍一点大概的情况来满足读者们的好奇心。由于当地人一般身高不超过六英寸,所以其他的动物、植物都有与之相称的严格的比例。例如,最高的马和牛身高是四五英寸,绵羊大约一英寸半,鹅大概就只有麻雀那么大,依次往下推,一直到最小的种类,我是很难看见的。不过大自然使利立浦特人的眼睛已经适应了他们眼前那一切特殊的东西,他们能看得非常清楚,只是看不太远。我饶有兴致地看到一位厨师在一只不及普通苍蝇大小的百灵鸟身上扌寻毛,也曾看到一位年轻姑娘拿着根细得看不见的丝线在穿一枚小得看不见的针。这些都说明他们对近处的物体有着十分敏锐的视力。在他们那里最高的树木大约有七英尺,我指的是皇家大公园里的那几棵,我举起攒着的拳头刚好够得着树顶。其他蔬菜之类同样也有一定的比例,那些就留给读者自己去想像吧。
他们的学术已经十分发达,不知历经了多少代。这些就不用我说了。不过他们写字的方法很特别,既不像欧洲人那样从左到右,又不像阿拉伯人那样从右到左,不像中国人那样自上而下,也不像卡斯卡吉人那样自下而上。而是从纸的一角斜着写到另一角,和英国的太太小姐们一个样子。
他们埋葬死人时是将死人的头直接朝下,因为他们持这么一种意见,就是:一万一千个月之后死人全都要复活,那时的地球(他们以为是扁平的)会上下翻个个儿;按照这样的埋法,死人到复活的时候,就该是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了。当然,他们中有见识的人也都承认这种说法荒诞不经,但为了沿袭世俗的习惯,这种做法仍在延用。
这个帝国有些法律和风俗非常奇特,要不是它们与我亲爱的祖国的法律和风俗完全相反的话,我真想替他们说几句辩解的话。但愿我们也能实行就好。首先我要提到的是关于告密者的法律,一切背叛国家的罪行在此均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但如果被告能在开庭审叛时表明自己清白无罪,则原告将被立即处死,落个可耻的下场;同时无辜者还可以从原告的财产或土地中获得四项赔偿,这四项赔偿包括损失的时间,经历的危险,监禁的痛苦,以及全部的辩护费用。假如原告的财产不够赔偿的费用,则多半由皇家负担。皇帝还要公开对被告有所恩赐,同时颁发通告,向全城宣布被告无罪。
他们把欺诈看作比偷窃更为严重的犯罪,因此欺诈的人没有不被处死的。他们认为,一个人只要小心谨慎,提高警惕,再加上有点一般的常识,自己的东西就不会被偷掉,可是对于老奸巨滑的人来说,诚实的人是防不胜防的。既然人们需要不断地买卖,信用交易,如果我们允许和纵容欺诈行为,或者没有相应的法律对其进行制裁,那么诚实的生意人就永远吃亏,流氓无赖反倒获利非浅。我记得有一次,我曾在国王面前替一个拐骗了主人一大笔钱的罪犯说情,那人奉主人之命去收款,随后竟携款潜逃。我对皇帝说,这只是一种背信弃义的行为,希望能减轻对他的量刑。皇帝觉得我荒谬到了极点,竟会将最能加重其罪行的理由提出来替他辩护。说真的,我当时无言以对,只好泛泛地回答说,也许是各国有各国不同的习俗吧。必须承认,我那时确实羞愧难当。
虽然我们把赏与罚认为是一切政府动作的两个枢纽,但除了在利立浦特之外,我还没见过有任何一个国家能真正实行这一原则。不论是谁,只要能拿出充分证据,证明自己在七十三个月内一直严守国家法律,就可以享受一定的特权,根据其地位及生活状况的不同,从专用的基金中,领取相应的一笔款子,同时还可以获得“斯尼尔普尔”或“守法者”的称号,不过这种称号不能传给后代。我告诉他们,我们的法律只有刑罚没有奖赏,他们认为这是我们政策上的一大缺点。也正式如此,他们的裁判厅里的正义女神像塑有六只眼睛,两只在前,两只在后,左右还各有一只,表示正义女神谨慎周全。女神右手拿一袋金子,袋口开着,左手持一柄宝剑,剑插在鞘中,这表示她喜欢奖赏而不是责罚。
在选人任职方面,他们更注重优良的品德而非卓越的才能。他们认为,既然人类必须要有政府管理事务,那么人类的一般才能就可以胜任各种职务;上天从来就没有想到要把公共事务的管理弄得非常神秘,好像只有极少数杰出的天才才搞得懂,而这样的天才一个时代也难得有那么三个。相反,他们认为每个人身上都有真诚、正义、节制等美德,大家只要实践这些美德,加上经验和为善之心,就都能为国服务,不过还需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罢了。但是他们认为,如果一个人没有德行,那么他的才能再高也是没有用的,任何事务都决不能交给那些有才无德的危险分子去办。一个品行端正的人如果由于无知而犯错,至少也不会像那些存心腐败的人那样给社会利益造成致命的后果。这些人本事不小,能够加倍地营私舞弊,同时还能掩饰自己的腐败行径。
不相信上帝的人也同样不能为公众服务。利立浦特人认为,既然国王们宣称自己是上帝的代表,他所任用的人竟不承认他所凭借的权威,那就再荒唐不过了。
在谈到这些法律以及下面的法律时,读者应该明白我指的只是他们原先的那些制度,而并不是后来的腐败政治。由于人类天性堕落而导致这些人已经陷入腐败之中去了。读者要注意,那些凭借在绳子上跳舞而获取高位,在御杖上下跳跃或爬行以赢得思宠和荣誉勋章等的无耻做法,最初是由当今皇上的祖父首先开始的,随着党派纷争的愈演愈烈,这些劣迹遂渐发展到了目前的地步。
以他们的做法来看,忘恩负义该判死罪,我们在书上读到其他一些国家也有这样的法律。他们的理由是这样的:无论是谁,如以怨报德,就应该是人类的公敌,不知报恩的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
他们关于父母亲和子女责任的一些观念也和我们的观念完全不同。男女结合是建立在伟大的自然法则的基础上的,为的是传宗接代,利立浦特人也该有这样一种结合。他们认为,和别的动物一样,男女结合的动机在于性欲,而对其儿女的怜爱呵护也是出于同样的自然法则。根据这一道理,他们绝对不认为一个孩子因为父亲生了他,或者母亲把他带到了这个世上,而必须对父是尽什么义务。想想人生的悲惨,生儿育女本身也没有什么好处,做父母的也没有想到要生儿育女,相遇相爱时,心思还用在别的上面呢。根据这些还有其他一些理由与之相似,他们认为最不应该让父母亲来教育他们的子女。因此,他们的每个城镇都办有公共学校,除村民和劳工以外,所有父母的儿女一到二十个月被认为具备一定受教条件时,必须将他们送去学校接受培养和教育。学校有好多种,以适应不同等级与性别。有经验丰富的教师,他们训练孩子们养成一种与其父母亲地位相符同时又符合自身能力及爱好的生活方式。我先来谈谈男校的情况,然后再谈女校。
接收名门贵族子弟的男学校配有受人爱戴而又博才多学的教师,他们手下还有助教。孩子们的衣食简单朴素。他们受到荣誉、正义、勇敢、谦虚、仁慈、宗教、爱国等等方面原则性的培养教育,除了短暂的吃饭、睡觉时间以及包括身体锻炼在内的两小时娱乐活动之外,他们总有些事情要做。四岁以前男仆给他们穿衣服,之后则不管身份多高,都得自己穿衣。女仆们年纪相当于我们的五十岁,只做那最粗贱的活儿。孩子们绝不准许同仆人交谈,只许一小伙或大群地在一块儿玩耍,还总得有一位教师或者助教在旁,这样他们就不会像我们的孩子那样幼年时代染上愚顽的恶习。一年中父母亲只准看望孩子们两次,每次看望的时间只有一小时,见面和分别时可以吻一下自己的子女,但那种时候总有一位教师在旁,他们不允许做父母的窃窃私语或对孩子表示爱抚,也不允许他们带进玩具、糖果之类的礼物。
每家必须交付子女的教育及娱乐费用,过期不缴由朝廷官吏征收。
在接收一般绅士、商人、做小买卖和手艺人子弟的学校里,也按照同样的方法相应管理。不过那些预备要做生意的孩子十一岁就得放出去当学徒,而贵族子弟则继续在校学留到十五岁(相当于我们的二十一岁),只是最后三年的管教比较松。
在女子学校里,高贵人家出身的女孩子所受的教育大致和男孩子差不多,不过替他们穿衣服的是整洁端庄的女仆,每次同时有一位教师或助教在场,一直到五岁她们可以自己穿衣服为止。如果发现这些女仆违反纪律擅自给女孩子讲一些恐怖、愚蠢的故事,或者玩那些我们的侍女所惯于玩弄的愚蠢把戏来给姑娘们取乐,就边鞭打她们边在全城游街示众三次,再监禁一年,最后终身流放到这个国家最最荒凉的地方。所以那里的女孩子和男孩子一样,都耻于成为懦夫和呆子,也鄙视一切不洁不正派的个人打扮。我并没有发现她们的教育因为性别的不同而有什么差别,只是女子的运动不像男孩子们的那么剧烈罢了。她们要学一些家政方面的规则,研究学问的范围也较小些,因为这里人的信条是,女人不可能永远年轻,贵族人家的主妇却应该永远做一个懂道理、和蔼可亲的伴侣。女孩子到了十二岁,在他们看来就是结婚的年龄了,父母或监护人把她们领回家,对老师是千恩万谢;姑娘与同伴别离却都是泪流满面。
在较为低等一级的女子学校里,孩子们学习各种符合她们性别和不同身份等级的工作。打算当学徒的九岁退学,其余的留到十一岁。
有孩子在这些学校里上学的小户人家,除每年要交低得不能再低的学费之外,还得将每月所得,缴一小部分给学校的财政主管,作为分给孩子的一份财产,所以父母的开支是受法律限制的。利立浦特人认为,人们为了满足自己一时的欲望,把小孩子生到这个世上,却要公众来负担教养,也未免太不公平了。至于有身份的人,“也要根据各人的情况,保证拨一笔一定数量的资产留给每一个孩子。这部分基金将永远按照勤俭节约的原则,绝对公平地管理和使用。
村民和劳工们则把孩子养在家里,他们的本分就是耕种田地,因此他们的教育对公众来说就显得无足轻重了。不过他们中,年老多病的人养老院会来抚养,因为这个国家中没有一个乞丐,也就是没有乞丐这一行。
我在这个国家住了有九个月零十三天,好奇的读者一定想知道我在那里是怎么过日子的。我天生长有一个具有机械才能的脑袋,同时也由于生活中迫切需要,我就用皇家公园里最大的树木给自己做了一套相当方便适用的桌椅。两百名女裁缝受雇给我制作衬衫、床单和台布,用的虽是最牢最粗的料,却还得几层相叠缝到一起,因为他们最厚的布和我们的上等细麻布比,还是要精细几等。亚麻布在他们那里通常是三英寸宽,三英尺长算一匹。我躺在地上给女裁缝们量尺寸,她们一个站在我脖子那儿,一个站在我腿肚那儿,各执一端拉直一根粗线,再由第三个人拿一根一英寸长的尺子来量粗线的长度。接着,量过我右手的大拇指后,她们就不再要量什么了,因为按照数学的方法来计算,大拇指的两周就等于手腕的一周,以次类推,她们又算出了脖子和腰围的粗细;我再把我的一件旧衬衫摊在地上给她们做样子参考,结果她们做出的衬衣非常合我的身。他们又雇了三百名裁缝师给我做外衣,不过他们用另一种方法来为我量尺寸。我跪在地上,他们竖起一架梯子靠在我脖子上,由一人爬上梯子,将一根带铅锤的线从我的衣领处垂直放到地面,这恰好就是我外衣的长度。但腰身和手臂由我自己来量。这些衣服全是在我自己的屋子里做的,因为他们最大的房子也放不下这样大的衣服。衣服做成,看上去就像英国太太们做的百袖衣一般,只是我的衣服全身一种颜色罢了。
约有三百名厨师给我做饭,他们带了家人住在我房子附近很小的茅屋里。每位厨师给我做两种菜。我一手拿起二十名服务员把他们放到桌上,另外的一百名在地面上侍候,有的端着一盘盘的肉,有的肩上扛着一桶桶的葡萄酒和其他酒类。我说要吃,在上面的服务员就用绳索以一种很巧妙的方法将这些食物往上吊,就像我们欧洲人从井里往上拉水一样。他们的一盘肉够我吃一大口,一桶酒也够我喝一口的。他们的羊肉不及我们的好,但他做的牛肉味道却特别好站。我曾吃到一块牛腰肉,非常大,咬了三口才吃完,不过这种时候很难得。我像在我们国家吃百灵鸟的腿肉一样,将那些肉连骨头什么的一股脑吞了下去,仆人们见了非常惊讶。他们的鹅和火鸡我通常是一口一只;应该承认,它们的味道远比我们的要好。至于他们的小家禽,我用刀尖一挑就是二三十只。
皇帝陛下听说我的情形后,竟然有一天就提出要带皇后和年轻的王子、公主来同我一起同享吃饭的快乐(他喜欢这么说)。他们真的还就来了。我把他们放在桌上的御椅上,正和我面对着面。在他们四周站着侍卫。财政大臣佛利姆奈浦手里拿着他那根白色权杖也在一旁侍奉。我发觉他不时从一旁酸溜溜地看我,我不愿多理会,反而吃得比平常还要多,一来为了我亲爱的祖国,二来也想让朝廷惊叹一下。我私下里总感觉皇帝的这一次驾临,又给了佛利姆奈浦一次在他的主子面前算计我的机会。这位大臣一向暗地里与我为敌,表面上却又表示爱我,就其阴暗乖僻的本性来看,他这么做是不正常的。他向皇帝报告说,目前的财政状况很不景气,往下拨款都得打折扣,国库券的价值比票面价值低百分之九才能流通。总之,我已经花掉皇帝陛下一百五十多万“斯普鲁格”了(这是他们最大的金币,大约有我们缝在衣服上作装饰用的小金属片那么大小);从全局考虑,皇帝应该一有适当的机会就把我打发走。
在这里,我必须为一位品质高尚的夫人的名誉辩护一下,她因为我蒙受了不白之冤。财政大臣也真够可以的,竟会猜忌到自己的妻子身上。有人心怀不测,嚼着舌头跟财政大臣说他的夫人疯狂地爱上了我。这个丑闻一时在朝廷里传播开来,说她有一次曾秘密到过我的住处。我郑重声明这事毫无根据,纯属造谣,只不过是夫人喜欢用天真无邪的坦诚和友谊善待我罢了。我承认她常到我家来,但每次都是公开的,马车里也总是另外带着三个人,多半是她的姊妹、年轻的女儿和某个特殊的相识,可这在朝廷的其他贵夫人身上也是司空见惯的呀!而且我还要请我身边的仆人作证,他们什么时候看到我门口停着辆马车,却不知道里面坐的是什么人了。每次有人来,总是先由仆人通报,我则照例立即到门口迎接;施过礼之后,我非常小心地拿起马车和两匹马(如果是六匹马,车夫总要解下其中的四匹)放到桌子上;为了防止出事,我在桌子周围安了五英寸高的活动桌边。常常是我的桌上同时有四辆马车,里边全坐满了人,这时我就在椅子里坐好,脸朝着他们。我和一辆马车中的客人交谈时,马车夫就驾着其余几辆车在桌子上慢慢兜圈子,我就在这样的交谈中度过了许多愉快的下午。可是我要向财政大臣或者向他告密的那两个人挑战(我要说出他俩的名字,让他们看着办好了),这两个人就是克拉斯特利尔和德隆洛。我要他们拿出证据来,除了我以前说到过的瑞尔德里沙内务大臣曾奉皇帝陛下特遣来过以外,还有什么人隐姓埋名私下来找过我。要不是这件事和一位贵夫人的名誉密切相关,我是不会絮絮叨叨说这么多的,我自己的名誉受损也就算了。当时我的爵位是“那达克”,财政大臣没有我职位高,大家都知道他只是一个“克拉姆格拉姆”,比我要低一级,就像在英国侯爵比公爵要低一级一样乙但是我承认,他在朝廷的地位比我的要高。这些虚假的谣言是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得知的,至于怎么得知的却不太好提;谣言曾使佛利姆奈浦一度尽给他太太脸色看,对我就更坏了。尽管他最终还是醒悟了,并与太太重归于好,但我却永远失去了他的信任。皇帝对我也很快越来越没了兴趣,他实在太受制于他那位宠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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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作者得到消息,有人阴谋指挥他犯有严重的叛国罪,他只好逃往不来夫斯库——在那里他受到欢迎。
下面叙述一下我是怎样离开这个王国的情形,似乎该把两个月来一直在进行着的,一桩针对我的阴谋告诉给读者。
到那时为止,对朝廷里的事情我一直都很不熟悉,我地位低微,也没有资格知道同时参子宫廷的事。关于君王和大臣们的性情脾气,我倒还是听过很多,书上也读过不少,但决没有想到对如此偏远的一个国家,它们竟然也会产生这么可怕的影响。我本来认为这个国家的统治原则与欧洲国家的原则是完全不一样呢。
就在我正要去朝见不来夫斯库皇帝的时候,朝廷的一位要人(他有一次大大地触怒了皇帝,我一度曾帮了他大忙)夜里忽然坐着暖轿十分隐秘地来到了我家。并不通报他的姓名,只说是要见我。他把轿夫打发走后,我就将这位老爷连同他乘坐的轿子一起放进了上衣口袋。我吩咐心腹仆人,要是有人来就说我身体不太舒服已经睡下了。我闩上大门,把轿子放到桌上,像平时一样,在桌子边坐了下来。经过一番寒暄之后,我发觉这位老爷一脸的忧虑,就问他是为什么。他说他希望我耐心地听他讲,这事与我的荣誉及生命有重大关系。他的讲话大意是这样的,他人一走我立即用笔记了下来。
“你要知道,”他说,“为了你的事,国务会议的几个委员会最近召集了一次极为秘密的会议,皇帝两天前作出了最后的决定。”
“你应该清楚,差不多你一到这里,斯开瑞什·博尔戈兰姆(“葛贝特”,即海军大将)就成了你不共戴天的敌人。他起初为什么恨你我不知道,不过自从你大败不来夫斯库之后,使他这个海军大将毫无颜面,所以他对你的仇恨就更加深了。这位大臣与财政大臣佛利姆奈浦(他因太太的事对你怀恨在心,这是尽人皆知的)、陆军大将利姆托克、掌礼大臣拉尔孔和大法官巴尔墨夫拟就了一份弹劾书,指控你犯有叛国和其他重大罪行。”
他这一段开场白听得我急不可耐,想要马上去打断他,因为我觉得自己只有功没有罪。但是他请我不要讲话,自己接着说了下去:
“为了报答你对我的恩情,我冒被处死的危险设法探听到了全部消息,并且弄到了一份弹劾书的原文。”
巨人山昆布斯·弗莱斯纯的弹劾书
第一条
大皇帝卡林·德法·普鲁思陛下在位时制定过一项法令,是:规定凡在皇宫范围内小便者,一律以严重叛国罪论处。当事人昆布斯·弗莱斯纯公然违反该项法令,借口扑救皇后寝宫火灾,竟敢撒尿救火,居心叵测,忤逆不忠,形同恶魔。不经允许又擅自进入皇宫内院起卧,不仅违反该项法令,且有越权擅职之举。
第二条
当事人昆布斯·弗莱斯纯曾将不来夫斯库皇家舰队押来我皇家港口,皇帝陛下命其前往捕捉不来夫斯库的残余船只,把这个国家变为我国的行省,专派总督管辖。亡命该国的大端派及该国不愿立即放弃大端邪说者,一律斩尽杀绝,弗莱斯就像个奸诈件逆之徒,以不愿违背良心去摧残一个无辜民族的自由与生命为借口,来抗拒洪福齐天尊贵威严的皇帝陛下,呈请免派他去执行上述任务。
第三条
不来夫斯库派来特使向我朝求和,当事人弗莱斯与奸诈忤逆之徒无样,竟帮助、教唆、安慰、款待该国使臣,而且当事人知道这些人是最近与我皇陛下公然为敌、公开宣战的敌国君王的走年。
第四条
当事人昆布斯·弗莱斯是个不履行忠顺臣民天职的人,仅是皇帝陛下口头答应了,就准备前往不来夫斯库帝国。藉此口头允诺,该当事人背信弃义,意欲前往辅助、安慰、教唆不来夫斯库皇帝。向前边说的那样,该国皇帝就在不久前还公然与我皇为敌,向陛下宣战。
“还有其他的条文,但就这几条是最重要的,我已扼要地念给你听了。”
“在这宗弹劾案的几次辩论中,应当承认,皇帝陛下有不少宽大为怀的表现,他不止一次强调你为他建立的功绩,想帮你减轻罪行。但是财政大臣和海军大将却坚持要将你处死,他们要在夜里放火烧你的房子,让你极其痛苦地死去,落个可耻的下场;陆军大将率两万人用毒箭射你的脸和手。他们还要秘密命令你的几个仆人将毒汁洒到你的衬衣上,这样你自己就会把皮肉抓烂,受尽折磨而死。陆军大将也都赞成这些意见,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多数人都是同你对立的,倒是皇帝陛下决定尽可能地保全你的性命,最后争取到了掌礼大臣。
“关于此事,皇帝还令内务大臣瑞尔德里沙发表看法。内务大臣一向自认为是你忠实的朋友。他说了,从他发表的意见看来,你对他印象不错还是有道理的。他承认你罪行重大,但尚有可以宽恕之处,而宽恕是一个君王最值得人赞美的美德,皇帝陛下也正以胸襟宽怀而天下闻名。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和他是朋友,所以尊敬的阁员认为他是在偏护你。不过既然皇帝要他说,他也就愿意坦率地谈谈自己的看法。假如陛下能念你的功劳,慈悲为怀保你一命,他可以下令只把你的两只眼睛弄瞎。他说依他的看法,用这一个办法可以相对满足公正的要求,全世界都会交口赞颂皇帝仁慈,有幸做陛下阁僚的人也是办事公正而大方。你眼睛虽然没了,但并不会影响到体力,一样可以为陛下效命;再说盲目可以增加勇气,因为你看不到危险;当初也就是因为你担心眼睛被射瞎,再没有第二次拉回敌人的剩余战舰。所以你以后由大臣们来替你看也就够了,伟大的君王就是这么办的。”
“这个建议遭到全体阁员的坚决反对。尤其是海军大将博尔戈兰姆都控制不住了,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说他觉得奇怪,内务大臣怎么胆敢随随便便主张要保全一个叛徒的性命。从执政者的一切实际理由来考虑,你所建立的那些功劳只能加重你的罪行。你既然撒泡尿就可以将皇后寝宫的大火扑灭(他提到这事惊骇不已),那么用同样的方法,下次你就可能带来大水泛滥,把整座皇宫淹没。你能把敌舰拖来同样也可以把敌舰再拖回去,如果你不高兴的时候,他还有充分的理由认为,你骨子里是个大端派。叛逆开始总是先在心里盘算,然后才公开行动,因此他指控你是叛徒,并坚持要把你处死。
“财政大臣的意见同他是一样的。他指出,你的生活,开支巨大,皇家财政已经到了十分窘迫的地步,如果再这样下去,很快就要供不起了。内务大臣提出弄瞎你的眼睛远不是消灭这一祸害的良策,说不定反会使祸害加重;从弄瞎某类家禽的一般情形来看,很明显,这些家禽眼瞎之后吃得更多,很快发胖。神圣的皇帝和阁员就是你的审判官,他们凭着各自的是非心完全可以认为你有罪,这就足以判你死刑,并不需要有法律明文规定的正式证据。”
“但是皇帝陛下拿定主意反对把你处死,他仁慈地说,既然阁员们觉得弄瞎眼睛的刑罚太轻了点,以后还可以加其他刑嘛。这时你的朋友内务大臣谦恭地要求再次得到发言的机会,来答复财政大臣提出的反对他的理由:皇帝为了维持你的生活耗资巨大。他说既然阁下有全权处理皇帝的财政,不妨逐渐减少你的定量,这样这个祸害很容易就可以得到解决。吃不到足够的食物,你就会因身体而昏死过去,没有胃口,结果是很快你就会被饿死。到那时你的体重轻了一大半,尸体发出的臭气也就不会有太大危害了。你一死,五六千个老百姓两三天就可以把你的肉从骨头上割下来,用货车运走,埋的远远的,免得传染,留下你的骨架作为纪念,供后人瞻仰。”
“就这样,多亏你与内务大臣建立了伟大友情,整个事情才得到了拆衷的解决。皇帝严令:一步步将你饿死的计划必须在密密中进行,不让别人知晓,但弄瞎你眼睛的判决却写在弹劾书中。除海军大将博尔戈兰姆之外,大家一致同意。博尔戈兰姆是皇后的奴才,皇后陛下一直让他坚持把你处死;自从你那次用可耻而非法的手段扑灭了她寝宫的大火,她对你一直怀恨在心。”
“三天后,你的朋友内务大臣就会来你家向你宣读弹劾书,随后还要向你表明皇帝陛下以及阁员们的宽大与思典,正是仰仗这宽大与恩典,你才仅仅被判处弄瞎眼睛。皇帝陛下十分相信你会感激涕零、低声下气地接受这一判决。之后将有二十名御医前来监督,保证手术顺利进行:你在地上躺着,他们将十分尖利的箭射人你的眼球。”
“你要采取什么对策你自己去考虑吧。为了不引起人怀疑,我得像刚才来的时候那样赶紧偷偷地回去了。”
这位老爷走了,我心中疑惑不解,一片茫然。
这位君王和他的内阁采用了一种惯例(有人跟我说,这种惯例和从前的做法大不相同),就是,每当朝廷颁布一项严酷的判决,不论那是为了替君王泄忿,还是为了替宠臣报怨,皇帝总要在全体内阁会议上发表一通演说,表明他如何宽大、仁爱,说他这些品质是天下闻名,举世公认的。演说很快刊行全王国。再没有比歌颂皇帝仁慈那样的话让老百姓更害怕的了,因为大家看得出来,这样的颂词越夸张越强调,刑罚肯定更惨无人道,而受害人也就更加冤枉了。拿我自己来说,我得承认,无论是我的出身还是所受的教育,我都决没有做朝臣的资格。但我觉得,这一判决对我没有任何宽大和恩典可言,而且是苛刻得不能再苛刻了。有时我想,就去受审吧;弹劾状上说我的那几条事实我不否认,但总希望他们还能容许将我的刑罚再减轻一点。但是我一生中也曾经仔细阅读过许多由国家提出起诉的政治案件的审判,我发觉到头来都是由判官自以为是的结案了事。这种关头,面对如此有权势的敌人,这样危险的一个决定我怕是靠不住的。我一度又极力想反抗;我现在还有自由,这个帝国整个的力量用上也很难将我制服,只要用些石块,我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把京城砸得粉碎。可是,一想起我对皇帝曾宣过誓,回忆起他给我的思典,以及授予我的“那达克”的崇高荣誉,我马上就惶恐地取消了这样的念头。我也没有这么快就学会朝臣们那种报恩的办法,于是安慰自己说,既然现在皇帝对我这么严酷,以前那一切应尽的义务也就拉倒吧。
最终,我作出了一个决定。这决定也许要招来某些非议,那倒也不一定没有道理,因为我承认是由于我草草行事没有经验,才保全了双眼,获得了自由。因为,要是我那时就知道帝王与大臣们的性格(这是我后来在其他许多朝廷里观察得来的),以及他们对待罪行比我轻的犯人的手段,我一定会心甘情愿地服从这么便宜的刑罚。可那时由于自己年轻急躁,又有皇帝的许可,准我前去朝见不来夫斯库皇帝,我就利用这个机会,趁这三天还没有过去,发了一封信给我的朋友内务大臣,表明按照我已得到的许可,决定当天早上就动身前往不来夫斯库。还没等大臣回复,我就来到了舰队停泊的海边。我抓了一艘大战舰,在舰头拴上一根缆绳,拔起锚,脱掉衣服,将衣服连同腋下夹来的被子一起放人船中。我抱起船,半涉水半游泳地到达了不来夫斯库皇家港口。那里的人民早就在海边迎接我了。他们给我派了两名向导带我前往首都,不来夫斯库。我把两人拿在手里,一直走到离城门不到两百码的地方。我让他们去通报一位大臣,就说我到了,让他知道我在此等候皇帝的命令。过了大约有一个钟头,我得到回报,说皇帝陛下已经率皇室及朝廷重臣出来迎接我了。我又往前走了一百码。皇帝及其随从从马上下来,皇后和贵妇们也都下了车,看不出他们有任何害怕或忧虑的表现,我卧在地上吻了皇帝和皇后的手。我告诉皇帝,我是来践约的,为我能征得皇帝的许可前来拜见他这么一位伟大的君主,而感到不胜荣幸。我愿尽力为他效劳,这也与我为自己君王尽义务完全一致。我对我失宠的事一个字也没提,因为我到那时为止并没有接到正式通知,可以完全装作对这事一无所知。我现在不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推想皇帝也不可能公开那件密谋的。然而不久我就发现我这种想法错了。
我不想把这个朝廷如何接待我的详细情形再来说给读者听了,总之,这种接待是和这么一位伟大君王的慷慨气度相称的。我也不想再来多说我怎么没有房子没有床,被迫裹了被子睡在地上等等困难情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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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作者侥幸找到了离开不来夫斯库的办法,他经历一些困难安全地回到自己的祖国。
我到达后三天,由于好奇心的驱使我来到了这个岛的东北海岸。在离海岸约半里格的海面上,我发现了一样东西,看上去像是一只翻了的小船。我脱下鞋袜,涉水走了两三百码,发现那东西被潮水冲得越来越近了,接着我非常清楚地看见那就是一艘小船,我猜测那大概是什么暴风雨把它从一艘大船上吹落下来的。我马上回到城里,请皇帝陛下将他舰队损失后剩下的其中二十艘最大的军舰,以及三千名水手全都借给我。这支舰队绕道而行,我则抄最近的一条路回到原先发现小船的地方。我看到潮水把小船推得离岸更近了。水手们全都带着绳索,我事先都已将它们结结实实地拧到了一起。当军舰到了的时候,我立即脱掉衣服,涉水向前,走到离小船不到一百码的地方后,就只好泅水向前了。游到小船旁边,水手们将绳索的一头扔给我,我将它在小船前部的一个小孔里扣住,另一头缚到一艘军舰上。可是我发现我做的这一切都不管用,因为我的脚够不到水底,没有办法工作。没有办法我只好游到小船的后面去,用一只手尽可能地把小船朝前推。潮水帮了我的大忙,我一直向前游去,直到双脚可以探着水底,这时下巴刚好露出水面。休息两三分钟后,我又推了一阵,一直到海水只够着我胳肢窝的地方。最艰巨的工作总算完成了,我又拿出放在一艘军舰中的另外一些绳索,”将它们一头系着小船,另一头系在供我调遣的九艘军舰上。这时是顺风,水手们在前面拉,我在后面推,一直到我们离岸不足四十码的地方。潮水退后,我把小船弄出水,多亏有两千人用绳索和机器帮忙,我才得以将它底朝天地翻了过来,这时发现船才稍稍受了点损伤。
我不想把我修理船时遇到的困难讲给读者了,总之我是花了十天功夫做了几把桨,然后把小船划进了不来夫斯库的皇家港口。我到那的时候,只见人山人海,大家见这么庞大的一艘船,都万分惊奇。我对皇帝说,上天赐了我这艘船真是我的好运,它可以载着我到别的地方去,我说不定再从那里就可以回到祖国了。我请求皇帝下令供给我材料以便我把小船修好,又请他发给我离境许可证。他先是好心地劝了我一阵,接着倒也欣然批准了。
这些日子里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没有听说我们皇帝在我的事上给不来夫斯库朝廷来过什么紧急文书呢?直到后来才有人悄悄地告诉我说,皇帝陛下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会知道他的计划,他想我只是按照他的许可到不来夫斯库去践约了,但这事朝廷上下是非常清楚的。他想我朝见仪式一结束,几天就可以回去的。但是我这么长时间没有返回终于使他苦恼起来。在和财政大臣以及那个小集团的其他成员商量之后,他派遣一名要员带了一份我的弹劾状前来不来夫斯库。这位使臣奉命向不来夫斯库君王陈述了他主公的宽大仁慈,说不过是判了我刺瞎双眼的罪,可是我却逃脱正义的惩罚;又说我若两小时后不回去,马上就剥夺我“那达克”的爵位同时宣布我为叛国犯。这位使臣还说,为了维持两帝国间的和平友好,他主公希望不来夫斯库皇兄能下令将我手脚捆起送回利立浦特,以叛国罪受到处罚。
不来夫斯库皇帝和大臣们商议了三天,然后给了一个答复,其中说了不少请求原谅的客套话。他说,至于把我捆绑了送回去,皇兄也知道那是办不到的。虽然我以前夺走了他的舰队,但议和时我帮过他不少忙,他是非常感激的。而且两国君王不久就可以宽心了,因为我在海边找到了一艘庞大的船,可以载我出海,他已下令在我的帮助和指导下把船修好。他希望再过几个星期两国就都可以解脱了,就不用再负担这么一个养不起的累赘。
被派使臣带着答复回利立浦特去了。不来夫斯库皇帝把事情的全部经过都告诉了我,同时在极其保密的情况下向我表示,如果我愿意继续为他出力,他将尽力保护我。我虽然相信他是诚心诚意的,但我已下定决心,只要有可能回避,我再也不来和帝王大臣们推心置腹了。我对他的好意表示感谢并同时恭敬的请求他的谅解谦卑的乞求他能原谅。我告诉他,既然命运赐了我一只船,是吉是凶,我都是决意要冒险出洋了,我不愿这么两位伟大的君主再因我而彼此不和。我没有发现皇帝有什么不满,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看出他对我的决定还蛮高兴,他的大部分大臣也都是这样。
这种种考虑促使我提前离开,朝廷中人巴不得我早点走,都高高兴兴的帮我的忙。五百名工人在我的指挥下把十三块最最结实的亚麻布缝到一起,给我的小船做成了两面帆。做缆绳特别费事,我得将十根、二十根或三十根最粗最牢的绳索拧成一股。我又找了好久,终于在海边碰巧寻着了一块大石头,就用它来作船锚。我得到三百头牛的油脂,我把它们的一部分涂在船身上,另一部分留着应急之用。砍大树做桨和桅真是苦不堪言了,不过我得到了皇家船匠的大力帮助,我先把粗活做好,然后他们帮我精加工。
一个月后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了,我就派人向皇帝请示,并向他告别。皇帝带着皇宫大臣出了宫。我趴在地上,皇帝仁慈地伸出手来让我亲吻,皇后和公主也都让我吻了手。陛下赠了我五十只钱袋,每只钱袋里是两百块“斯普鲁格”,还送了我一幅他的全身画像,我马上把它放进一只手套里,免得弄坏。下边是繁杂的告别仪式,我就不再向读者多说了。
我在船上装上一百头牛和三百只羊,相应数量的面包和饮料以及大量的熟肉,做成这么多熟肉需要用四百名厨师。我又随身带了六头活母牛和两头活公牛,六只活母羊和两只活公羊,打算带回祖国去繁殖。为了在船上给它们喂养,我又带了一大捆干草和一袋谷子。我本来很想再把十二个本地人带走,可这件事皇帝怎么也不答应;除了对我的衣袋仔仔细细搜查外,皇帝还要我以我的名誉作担保不带走他的任何臣民,就是他自己想去也不行。
我尽可能地将一切准备好,就在一七O一年的九月二十四号清晨六点钟开船出发了。我向北行驶了约四里格远的路,这时正刮着东南风。晚上六点,在西北方向约半里格的地方,我发现有一座小岛。我一直向小岛开去,在小岛背风的一面抛锚停船。这里似乎是座无人的荒岛。我吃了点东西后就休息了。我睡得很香,想来至少也有六个钟头,因为我发现我醒来后两个钟头天才放亮。那晚天很晴朗。太阳出来前,我吃过早饭就又开始航行了。这时风很顺,我就按照袖珍罗盘的指示,按前一天相同的航向驾船前进。我的愿望是,只要有可能,就把船开到我想是位于凡迪门兰东北面的一个岛那里去。一整天下来我什么也没有发现,可是第二天下午大约三点钟左右,我估计那时驶离不来夫斯库已有二十四里路,我正朝正东方向行驶,忽然发现一艘帆船正在向东南方向开去。我向那船呼叫,但没有反应,不过风势已弱,我发现我已在逼近那帆船。我扬帆全速前进,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那船发现了我,就拉起了一面旗,同时放了一枪。没想到我还有希望再次见到我亲爱的祖国和我留在那里的我的亲人,那样的快乐真是难以表达!那船降帆慢行,我就在九月二十六日傍晚的五六点钟终于赶上了它。看到那船上的英国国旗,我的心直跳。我把牛羊都装人上衣口袋,带着我所有的给养和货物上了那艘船。这是一艘英国商船,经北太平洋和南太平洋由日本返航。船长是戴浦特津[注]的约翰·毕得尔先生,是位彬彬有礼而且十分出色的海员。这时我们的位置是在南纬二十度,船上大约有五十个人,在这里我竟然还碰到了我的一个老同事,叫彼得·威廉姆斯,他向船长直称赞我人不错。这位先生对我很友好,他要我告诉他我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我答了几句,可他以为我是在说胡话,是我经历的种种危险使我的大脑出了问题。我从口袋里掏出黑牛和黑羊,他见了无比惊讶,这才完全相信我说的是实话。接着我又给他看了不来夫斯库皇帝送我的金币、皇帝的全身画像以及那个国家的其他一些稀罕玩意儿。我送了他两袋钱,每只袋里装有两百个“斯普鲁格”,并同时向他许诺回到英国以后,再送他一头怀孕的母牛和一只怀孕的母羊。
这次航行的具体情况,我就不再一一说明了,总之一切都还很顺利。我们于一七○二年四月十三号到达唐兹[注]锚地。航行中我只遇到了一次不幸的事:船上的老鼠拖走了我的一只羊,我后来在一个洞里发现了羊的骨头,肉已经全被啃光了。剩下的我都把它们安全的带到了岸上。我把它们放在格林威治的一个滚木球场草地上吃草,那里的草很细嫩,它们吃得非常痛快,虽然我总担心它们吃不好。在那么漫长的航行途中,要不是船长给了我几块精致的饼干,拿来研成粉末,和上水,当作它们日常的食粮,我也许就保不住它们的性命。在接下来我留在英国的短短的一段时间内,我因为把这些牛羊拿给许多贵人及其他一些人看,所以有了一笔可观的收入。在作第二次航海前,我把它们卖了,得了六百英镑。我发现自我回来以后它们繁殖得相当快,特别是羊。但愿这种精细的羊毛能给毛纺工业带来更大的收益。
我和妻子儿女一起只住了两个月,由于我极想去异国他乡观光,不能再往下去了。我给妻子留下一千五百英镑,并把她安顿在瑞德里夫的一所好房子里。其余存货我随身带走,有现金,也有物品,希望能够增加我的家当。我的大伯父约翰在易平[注]附近给我留了一块田产,一年大约有三十英镑的收入。我又把脚镣巷的黑公牛旅馆长期出租,一年的进项还远不止三十镑,所以用不着担心在我走后,家人要去靠教区接济。我儿子约翰尼是按他叔叔的名字起的,这时已上中学,倒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女儿贝蒂已出嫁,有了自己的孩子,只能在家做点针线活儿。我和妻子儿女告别,大家都伤心的掉了泪。我上了载重三百吨的一艘名叫“冒险号”的商船,准备到苏拉特[注]去。指挥这艘船的是利物浦[注]的约翰·尼古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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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一章
关于一次大风暴的描写;船长派出长舢板去取淡水;作者为了看看那是什么地方,随长舢板一同前往——他被丢在岸上;被一个当地人捉住,随后那人把他带到一个衣民家里——他在那里受到招待,接着发生了几起事件——关于当地居民的描写。
命中注定我得劳劳碌碌过一辈子,回家才两个月,我就又离开了祖国。一七O二年六月二十日,我在唐兹登上了“冒险号”商船,前往苏拉特,船长是康沃尔郡[注]人约翰·尼古拉斯。我们一帆风顺到了好望角,在那儿上岸取淡水;但发现船身有裂缝,没有办法只得卸下东西就地过冬。船长又得了疟疾,所以我们一直到三月底才重新启航。启航后一路顺利直到穿过了马达加斯加海峡[注]。但是当船行驶到那个岛的北面大约南纬五度的地方时,风势突变。据观测,那一带海上,十二月初到五月初这段时间里,西北之间总是吹着不变的恒风。可是四月十九日那天,风势比平常要猛烈得多,也比平常更偏西一点,这样一连刮了二十天,我们就被刮到了摩鹿加群岛[注]的东面。根据船长五月二日的观测,我们的所在地大约是北纬三度。这时海上风平浪静,我心里非常高兴。可是船长在这一带海域有着十分丰富的航海经验,他要我们作好准备迎接明天的大风暴。果然,第二天风暴就出现了,开始刮起了南风,那就是所谓的南季节风。
因为风很大怕把东西吹落,就收起了斜江帆,同时站在一边准备收前桅帆;但是发现天气非常恶劣,我们就查看了一下船上的炮拴得是否牢固,接着将后帆也收了。这时船偏离航道太远了,所以我们想与其这样让它吃力地慢慢行驶或者下帆随波逐流,还不如冒一次险让它在海面上扬帆猛进。我们卷起前桅帆把它定住,随后将前桅帆下端索拉向船尾。船舵吃风很紧,船尾猛地转向风的一面。我们把前桅落帆索栓在套索桩上,但是帆碎裂了,我们就把帆桁收下来,将帆收进船内,解掉了上面所有的东西。这是一场十分凶猛的风暴,大海就象变了脸一样非常惊险。我们紧拉舵柄上的绳索以改变航向,避开风浪,接着帮助舵工一起掌舵。我们不想把中桅降下来,而是让它照旧直立着,因为船在海上行驶得很好;我们也知道,中桅这么直立在那里,船也更安全一些,既然在海上有操纵的余地,船就可以更顺利地向前行驶。猛烈的风暴过去以后,我们扯起了前帆和主帆,把船停了下来。以后我们又忙着挂起后帆、中桅主帆、中桅前帆。我们的航向是东北偏东,风向西南。右舷的上下角素被我们收到船边,同时解开迎风一面的转帆索和空中供应线,背风一面的转帆索则通过上风滚筒朝前拉紧、套牢,再把后帆上下角索拉过来迎着风,这样使船尽可能沿着航道满帆前进。
这场风暴刮的是西南偏西的狂风,据我估算,我们已被吹到了东面大约五百里格的地方,就是船上最有经验的水手这时也不知道我们是在世界的哪个部分了。我们的给养还足可以维持一段时间,船很坚固,全体船员身体也都很好,但是我们却严重缺淡水。我们觉得最好还是坚持走原来的航道,而不要转向北边去,那样的话我们很可能进入大鞑靼[注]的西北部,驶人冰冻的海洋。
一七○三年六月十六日,中桅上的一个水手发现了陆地。十七日,我们清清楚楚看到有一座大岛或者是一片大陆(我们不知道是不是大陆),岛的南边有一小半岛伸入海中,还有一个小小的港湾,但港内水深对于百吨以上的船来说实在太浅了,无法停泊。在离这港湾一里格内的地方我们抛锚停船。船长派出十二名武装水手带着各种容器坐长舢板出去寻找淡水。我请求船长让我和他们一起去,到岸上游览一番,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到了岸上以后,我们既没发现有河流、泉水,也没有人类的囗向可寻。我们的人因此就在海岸边来回寻找,看看海边上是不是有淡水。我则独自一人到另一边走了大约一英里,发现这地方全是岩石,一片荒凉。我开始感到无趣,看不到任何可以引起我好奇的东西,就慢慢朝港湾处走回去。大海一览无余,我看到我们的那些水手已经上了舢板在拼着命朝大船划去。我正要向他们呼喊(尽管这也没有什么用),却忽然看到有个怪物似的巨人在海水中飞快地追赶他们。他迈着大步,海水还不到他的膝盖。但我们的水手比他有半里格路的优势,那一带的海水里又到处是锋利的礁石,所以那怪物没有追上小船。这都是后来我听人说的,因为当时我如果还呆在那里观看这个惊队的场面就不知会落得个什么结果了。
我循着原先走过的路拼命地跑,接着爬上了一座陡峭的小山,从那里我大致看清了这是个什么地方。我发现这是一片耕地,但首先让我吃惊的是那草的高度;在那片似乎是种着袜草的地上,草的高度在二十英尺以上。
我走上了一条大道;我认为这是一条大道,其实对当地人来说,那只是一片大麦地里的一条小径。我在这路上走了半天,两边什么也看不到。快到收割的时候了,麦子长得至少有四十英尺高。我大约走了一个小时才走到这一片田的尽头。田的四周有一道篱笆围着,高至少有一百二十英尺。树木就更高大了,我简直无法估算出它们到底有多高。从这块四到另一块田之间有一段台阶。台阶有四级,爬到最高一级之后还要跨过一块石头。我是无法爬上这台阶的,因为每一级都有六英尺高,而最上面的那块石头高度在二十英尺以上。我正竭力在篱笆间寻找一个缺口的时候发现一个当地人正从隔壁的田里朝台阶走来。这人和我看到的在海水中追赶我们小船的那个巨人一样高大。他大约有普通教堂的尖塔那么高,我估计他的步子一步就有十来码。我惊恐万分,就跑到麦田中间躲了起来。我看到他站在台阶的顶端正回头看他右边的那块田,又听到他叫喊,声音比喇叭筒还要响好多倍,但由于那声音是从很高的空中发出的,起初我还以为是在打雷呢。他这一喊,就有七个和他一模一样的怪物手拿着镰刀向他走来,那镰刀大约是我们的长柄镰的六倍。这些人穿的不如第一个人好,像是他的佣人或者雇工,因为听他说了几句话之后,他们就来到了我所趴着的这块田里来收割麦子了。我可能的用我所有的方法来躲避他们,但是因为麦秆与麦秆间的距离有时还不到一英尺,我行动起来非常困难。尽管这样,我还是设法往前移,一直到了麦子被风雨吹倒的一块地方。这里我就再也无法向前移动一步了,因为麦秆全都缠结在一起,我没办法从中间爬过去,而落在地上的麦芒是又硬又尖,戳穿了我的衣服,直刺到肉里去。与此同时,我听到割麦子的人已经到了我后面不到一百码的地方了。我精疲力尽,悲伤绝望透顶,就躺倒在两道田垄间,一心想着就在这里死掉算了。想到我妻子要成为孤苦无依的寡妇,孩子要成为没有父亲的孤儿,我心里万分的难过。我又开始悔恨自己愚蠢、任性,全不听亲友的忠告,一心就想着要作这第二次航行。我心里这样激动不安,不由得倒又想起利立浦特来。那里的居民全都把我看作是世界上的庞然大物;在那里,我可以只手牵走一支皇家舰队;开创那里的奇迹,也将永远载人那个帝国的史册。虽说这一切后人难以相信,但有千百万人可以作证。可我在这个民族中间可能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就像一个利立浦特人在我们中间微不足道一样,想到这一点,我真感到是奇耻大辱。但是我想这还并不是我最大的不幸,因为据说人类的野蛮和残暴与他们的身材是成比例的,身材越高大,就越野蛮越残暴。那么,要是这帮巨大的野人中有一个碰巧将我提到,我也只能是他口中的一块美食了,除此之外我已没什么指望了。毫无疑问,哲学家们的话还是对的,他们告诉我们:万事万物只有比较才能有大小之分。命运真能捉弄人,让利立浦特人也找到一个民族,那里的人比他们还要小,就像他们比我们小一样。谁又知道,就是这么高大的一族巨人,不会同样被世界上某个遥远地方的更高大的人比下去呢?只不过是那样的巨人我们还没有见到过罢了。
我那时心乱如麻而且特别害怕,禁不住这样乱想下去。这时有一个割麦人已经割到离我趴着的田垄不到十码远的地方了,我怕他再走一步,就会把我踩扁,或者被他的镰刀割成两段。因此,就在他又要向前移动的时候,我被吓得拼命尖叫起来。一听到这叫喊声,巨人忽地停住了脚步,他朝下面向四周看了半天,终于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我。他犹豫了一会儿,那小心的样子就仿佛一个人努力想去捉住一只危险的小动物而又生怕被它抓伤或咬伤一样;我在英国时,有时候提一只黄鼠狼也就像他现在这样。最后,他大胆地从我的身后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我的腰将我提到了离他眼睛不到三码的地方,他这样是为了更好地看清楚我的形体。我猜到了他的想法,幸亏当时我还冷静,他把我拿在空中,离地六十英尺,又怕我从他的指缝中间滑落,所以使劲地捏住我的腰部,但我却下定决心绝不挣扎一下。我所敢做的一切,只是抬眼望着太阳,双手合拢做出一副哀求的可怜相,又低声下气。哀哀切切地说了几句适合我当时处境的话,因为我时刻担心他会把我扔到地上,就像我们通常对待我们不想让它活命的任何可恶的小动物一样。可是我也真是福星照命,他看起来好象很喜欢我的声音和姿态,开始把我当作一件稀罕的宝贝。听到我发音清晰地说话,虽然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他还是感到非常好奇。这同时我却忍不住呻吟流泪起来;我把头扭向腰部两侧,尽可能让他明白,他的拇指和食指捏得我好疼啊。他好像研究明白了我的意思,因为他随手就提起了上衣的下摆,把我轻轻地放了进去,然后兜着我立即跑去见他的主人。他的主人是个殷实的富农,也就是我在田里首先看到的那一个。
那农民听完他的佣人报告我的情况后(我从他们的谈话猜想是这样),就拾起一根手杖左右粗细的小麦秆儿,挑起我上衣的下摆;他似乎认为我也许生下来就有这么一种外壳,他把我的头发吹向两边好把我的脸看得更清楚。他喊他的雇工,叫他们到他身边来,问他们有没有在田里看到和我一样的小动物。这是我后来才弄明白的。接下来他把我轻轻地平放在地上,不过我立刻爬了起来,来来回口慢慢地踱步,好使他们明白我并不想逃走。他们全都围着我坐了下来,这样可以更清楚地看到我的举动。我摘下帽子,向那个农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双膝跪地,举起双手,抬起双眼,尽可能大声地说了几句话。我从口袋里掏出一袋金币,十分谦恭地呈献给他。他接过来,拿到眼前看看到底是什么,后来又从他衣袖上取下一根别针,用针尖拨弄了半天,还是搞不懂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于是我向他表示,让他把手放在地上,我再拿过钱袋,打开来,将金币全部倒人他的手心,除了二三十枚小金币以外,还有六枚西班牙大金币,每一枚价值四个皮斯陀[注]。我见他把小指指尖在舌头上润了润,拴起一块大金币,接着又捡起一块,可是他看来完全不明白这是些什么。他对我做了一个手势,让我把金币收进钱包,再把钱包放进衣袋。我给了他几次,他都不肯收,我就想最好还是先收起来罢。
到这时,那农民已经相信我是一个有理性的动物了。他一再和我说话,可是声音大得像水磨一样刺耳,清楚倒够清楚的。我尽量提高嗓门用几种不同的语言回答他,他也老是把耳朵凑近到离我不足两码的地方来听,可全都没有用,因为我们彼此完全听不懂对方的话。他接下来让佣人们回去干活,自己就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摊在左手上叠成双层,再手心朝上平放在地上,作手势让我跨上去。他的手还不到一英尺厚,所以我很容易就跨了上去。我想我只有顺从的份儿,又怕跌下来,就伸直了身子在手帕上躺下。他用手帕四周余下的部分把我兜起来只露出个头,这样更安全了。他就这样将我提回了家。一到家他就喊来他的妻子,把我拿给她看,可她吓得尖叫起来,仿佛英国的女子见了癞蛤蟆或蜘蛛一样回头就跑。但是过了一会儿,她见我行为安祥,并且很听她丈夫手势指挥,十分听话,也就很快放心了,还渐渐地越来越喜欢我起来。
那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仆人将饭送了上来。菜也就是满满的一盘肉(农民生活简单,吃这样的菜是相称的),装在一只直径达二十四英尺的碟子里。一起吃饭的人有农民和他的妻子、三个孩子以及一位老奶奶。他们坐下来之后,农民把我放到桌子上,离开他有一段距离。桌子离地面高约有三十英。我非常害怕,尽可能远离桌子边唯恐跌下去。农民的妻子切下了一小块肉,又在一只木碟子里把一些面包弄碎,然后一起放到了我的面前。我对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表示对她的感谢,接着拿出刀又就吃了起来。大家见状十分开心。女主人吩咐女佣取来一只容量约为三加化的小酒杯,斟满了酒;我十分吃力地用两只手将酒杯棒了起来,以极为恭敬的态度把酒喝下,一边竭力提高噪门用英语说:为夫人的健康干杯。大家听到了这话都高兴的笑了起来,我却差点被笑声震聋了耳朵。酒的味道像淡淡的莱果酒,并不难喝。接着主人作了一个手势让我走到他切面包用的木碟那边去。宽容的读者很容易就能体会到并且原谅我,就是,由于我一直惊魂未定,所以走在桌上的时候,不巧被一块面包屑绊了一跤,来了个脸啃桌子,幸好没有伤着。我马上爬了起来,看到这些好人都很关切的样子,我就拿起帽子(为了礼貌起见我一直把帽子夹在腋下),举过头顶挥了挥,连呼三声万岁,表示我并没有跌伤。但就在我往前向我的主人(从此我就这么称呼他)走去的时候,坐在他边上的他的那个最小的儿子,一个十岁左右的小调皮,一把抓住了我的两条腿把我高高地提到了半空中,吓得我四脚直颤。他父亲赶紧把我从他手里抢了过来,同时狠狠地给了他一记左耳光,命令人把他带走,不许上桌。这个耳光足以打倒一队欧洲骑兵。但是我怕小孩子可能要记我仇,又想起我们的孩子天生都爱捉弄些麻雀、兔子、小猫和小狗,就跪了下来,指着孩子,让主人尽可能地明白,希望他能原谅孩子。父亲答应了,小家伙重新回到座位上。我走过去吻了他的手,我的主人也拉过他的手让他轻轻地抚摸我。
吃饭时,女主人宠爱的猫跳到她膝盖上来了。我听到身后闹哄哄像是十几个织袜工人干活的声音,掉头一看,发现原来是那只猫在那打呼噜,女主人正在边抚摸边喂它吃东西呢。我看到它的头和一只爪子,估计这猫足有我们社会中的三头公牛那么大。我老远地站在桌子的另一边,与猫相距五十多英尺;女主人也怕它万一跳过来伤害我,所以紧紧地抱住它;即使这样,那畜生狰狞的面相还是让我感到十分不安。可是碰巧倒也并没有危险,我的主人把我放到离它不足三码的地方,它连理都没理我一下。我常听人说,自己旅行中的亲身经历也证明是这样,就是,当着猛兽的面逃跑或者表现出恐惧,它就肯定会来追你或者向你进攻。因此,在这危险关头,我是拿定主意要表现得满不在乎。我在猫头的前面毫无惧色地踱了五六次,有时离它还不到半码远;那猫好像倒是更怕我似的,把身子缩了回去。至于狗,我就更是一点也不害怕了。这时候有三四条狗进了屋子,这在农民家里是常见的事,其中有一条是獒犬,身躯抵得上四头大象,还有一只灵提,没有獒犬大,却更高些。午饭就要用完的时候,保姆抱着个一岁的小孩走了进来。他一见我就大声喊叫起来,那喊叫从伦敦桥到切尔西[注]那么远也能够听得到。他像平常孩子那样晰呀了半天要拿我去当玩具。母亲也真是一味地溺爱孩子,就把我拿起来送到了孩子跟前。他立刻一把拦腰将我抓住,把我的头直往嘴里塞。我大吼起来,吓得这小淘气一松手把我扔了。要不是他母亲用围裙在下面接住我,我肯定是跌死了。保姆为了哄孩子不哭,就用了一只拨浪鼓。那是一种中间空的盒子,里边装上几块大石头,用一根缆绳拴在孩子的腰间。但所有这一切都没起作用,她只有使出最后一招,给孩子喂奶。我得承认,还从没见过什么东西比这乳房让我这样恶心的,它长得特别奇怪,我真不知道拿什么来和它相比,所以也无法对好奇的读者详细的说明这乳房的大小、形状和颜色。乳房挺起来大约有六英尺高,周长少说也有十六英尺,乳头大概有我半个头那么大。乳房上布满了黑点、丘疹和雀斑,那颜色那样子真是再没有什么比它更叫人作呕的了。因为她坐着喂奶比较方便,而我是站在桌上,离得近,所以这一切我看得清清楚楚。这使我想起我们英国的太太们皮肤白皙细嫩,在我们眼中是多么的漂亮。不过那也只是因为她们身材和我们是一般大小罢了,有什么缺点瑕疵,还得借助于放大镜才能看得清。我们做过试验,从放大镜里看,最光滑洁白的皮肤也是粗糙不平、颜色难看的。
我记得在利立浦特时,那些小人的面容在我看来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了。有一次我同那里的亲密朋友,也就是一位学者也曾谈论过这个问题。他说,我的脸他从地面往上远看比近看要光滑。漂亮得多。他承认当我把他拿在手里和我靠得很近时,乍一看我的样子特别吓人。他说都能在我的皮肤上见到大坑,胡子茬比野公猪的鬃毛还要硬十倍,面孔也是由多种不同颜色组成,不舒服。不过允许我为自己辩白一下,我其实和我国的大多数男同胞一样漂亮,每一次旅行也并没有把我晒黑。另一方面,说起朝廷里的那些贵妇人时,他又常常跟我说,这个人有雀班,那个人嘴太宽,还有什么人鼻子过大,可我是一点也看不出来。我承认他的这一见解已经足够使大家明白了,而我还是忍不住要说一说,兔得读者们认为那些巨人长得真是丑陋不堪。我得替他们说句公道话,他们是一个美丽的民族,尤其是我那主人,虽然只是农民一个,我从六十英尺的高处看他,相貌是非常匀称端庄的。
吃完中饭,主人出去监督他的雇工了,从他的声音和手势我可以看出他严格嘱咐妻子要小心看着我。我累得很,想睡觉,女主人看了出来,就把我放到了她自己的床上,把一条干净的白手帕盖在我的身上,但那手帕比一艘战舰的主帆还要大,也非常粗糙。
我大约睡了有两个钟头,梦见在家与妻子儿女在一起,这就更凭添了我的痛苦。我发现自己孤零零地在一个两三百英尺宽。两百多英尺高的大房间里,躺在一张二十码宽的床上。女主人因要忙家务便把我一个人锁在屋中。床离地面有八码。因为生理上的需要,我不得不下床。我不敢随便叫喊,而就是喊了,我睡的房间离那一家人所在的厨房很远,我这样的声音根本不抵用。正当我处在这种境况下时,两只老鼠忽然缘着帐幔爬了上来,在床上跑来跑去乱嗅一阵,有一只差点跑到了我脸上,我吓得一下翻身站了起来,抽出腰刀进行自卫。这两只可怕的言生竟敢对我两面夹攻,其中一只抬起前爪来抓我的衣领,幸亏它还没来得及伤害我,我就将它的肚子剖开了。它倒在了我脚下,另一只看到它同伙的下场立即就跑,但逃跑时背上也狠狠地挨了我一刀,血涔涔地流了出来。大功告成以后,我慢慢地在床上来回走动以平定呼吸,恢复精神。两只畜生有一条大獒犬那么大,但要灵活、凶猛得多,所以要是我睡觉前解去了皮带,我肯定是被它们撕成碎片吞吃了。我量了一下死老鼠的尾巴,发现差一英寸就有两码长了。老鼠的尸身还躺在那里淌血,我感到恶心,但却没有办法把它仍下床去。我见它还有点气,就在它脖子上猛砍了一刀,这才彻底结果了它的性命。
没过多长时间,女主人来到了房间,见我浑身是血,赶紧跑过来把我拿在她手中。我手指死老鼠,又笑着给她做手势使她明白我没有被伤着。她高兴极了,喊来女佣用火钳夹住死老鼠把它扔到了窗外。接着她把我放到了桌上,我把沾满了血的腰刀给她看,又用上衣的下摆把刀擦干净,然后放回了刀鞘。这时我急不可耐地要做一两件别人无法替代的事情,就竭力让女主人明白要她把我放到地上。她把我放在地上以后,我因为不好意思,只能指指门向她连鞠几躬,此外便没有别的办法来进一步表达我的意思了。这个好心的女人最后好不容易才弄明白我要干什么,就又用手拿起我,走进花园,把我放在了地上。我走到离她约有两百码的一边,打手势请她不要看我或者跟过来,然后躲在两片酸模树叶之间解除了生理上的需要。
我希望可敬的读者能原谅我说这些琐碎的事。在没有头脑的俗人看来,这类事也许显得无关紧要,但它们无疑能帮助哲学家丰富想象,扩大其思想和想象的范围,无论是对于社会还是个人都有好处。这也就是我将这篇游记和其他几篇游记公之于世的唯一目的。我所叙述的都是事实,丝毫没有在学问或风格上炫耀卖弄。但这次航行中的所有情景都给我留下了极其强烈的印象,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之中,诉诸文字时没有漏掉一个重要事件。然而经过严格校订,我还是抹去了初稿中比较不重要的几个段落,怕人家指责我的游记冗长和琐碎。旅行家们常常受到这类指责,可能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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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关于农民女儿的描写——作者被带到一个集镇,接着被带到了首都——旅途中的详情。
我女主人有个九岁的女儿,就她的年龄而论,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一手好针线活儿,打扮起娃娃来也是熟练灵巧。她和她母亲想办法做了个临时的小床供我睡觉。摇篮放在一个衣柜的小抽屉里,因为怕有老鼠伤害到我,她们又把抽屉放在一块悬空的吊板上。我和这一家人住在一起的日子里,这就是成为我的床了;后来我开始学习他们的语言,能够让他们明白我的需要,那床也就被改得更加方便舒适了。这小姑娘非常聪明,我只当着她面脱过一两次衣服,她就会给我穿衣脱衣了。当然,只要她肯让我自己动手,我是从来不会去麻烦她的。她给我做了七件衬衫和一些内衣,用的都是她们那里最精致的布,实际上这些布比麻袋布还要粗。她经常亲手给我洗衣服。她还是我的语言教师,我每指一样东西,她就告诉我在他们本国话里那叫什么。以后的几天里,我就能叫出我所需要的东西的名字了。她脾气很好,身高不到四十英尺,在她那个年龄算个子小的了。她给我起了个名字,叫“格里尔特里格”,全家人都这么叫我,后来全国的人也都这么喊我。这个词和拉丁文里的“nanunculus”,意大利文里的“hommunceletino”,和英文里的“mannikin”(侏儒,矮子)是同一个意思。我能在那个国家里活下来,主要还得归功于她。在那里生活的时间里我们从来都不分开。我管她叫我的“格兰姆达尔克立契”,意思是小保姆。我如果不在这里敬重地提一下她对我的关怀和爱护,那我真是太忘恩负义了。她值得报答,我也衷心希望我有能力报答她的恩德。可我总担心她会因为我而失去宠爱,尽管我是无辜的,而且也出于无奈。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邻里们的家中,纷纷开始谈论说我的主人在地里发现了一头怪兽,大小相当于一只“斯没拉克那克”,形状却处处像人。它还能模仿人的一举一动,好像有它自己的语言,也学会了几句他们的话。它用两条腿挺着身走路,性情驯良,懂礼貌,怎样指挥他,他就怎样去做。它长着世上最漂亮的四肢,面孔比贵族家中三岁的女儿还要白嫩。有一个农民,就住在附近,他是我主人的一位特殊的朋友,特地来拜访,并想弄清事情的真相。我主人立即把我拿了出来放到桌上,我按照他的命令在桌上走路,抽出腰刀又放回刀鞘。我向主人的朋友致敬,用他们自己的话向他问好,又说欢迎他的到来,一切全是按照我的小保姆教我的话说的。这个人老眼昏花,戴上眼镜想把我看个仔细。这一戴,却叫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因为他的眼镜就像两个从窗户照进房间来的满月。这一家人弄清楚我是为什么而发笑时,也和我一同大笑起来,老头子傻头傻脑,竟气得脸色都变了。就我不幸的遭遇来说,说他是个守财奴真是一点也不冤枉他。他给我的主人出了一个馊点子,让我主人趁赶集的日子把我带到邻近的镇上去展览。那镇在离我主人家约二十二英里的地方,骑马半个钟头就到了。我看到主人和他的朋友老半天在那儿窃窃私语,有时还指指我,就猜想他们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了。我偷听到了他们的一些话,有几句还听懂了。我一害怕就胡思乱想起来。可是第二天早上,我的小保姆格兰姆达尔克立契就将整个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她是从她母亲那里巧妙地探听得来的。可怜的小姑娘把我抱在怀里,又羞又悲地哭了起来。她担心那些粗鲁的俗人会伤害我。他们把我拿在手里时说不定会把我捏死或者弄断我的手脚。她又说我的性情是那么朴实温和,对自己的面子又是那么顾惜,现在要拿我去给一帮最下流的人当把戏耍赚钱,我该认为那是多么大的耻辱啊。她说爸爸妈妈都已答应她,“格里尔特里格”是她的,可如今她看得出来,他们又要像去年那样来对待她了。去年他们假装给她一只小羊羔,但等到羊长得骠肥体壮时,他们就把它卖给了屠户。至于我自己,倒反没有我的小保姆那样担心。一直我都抱着一个强烈的愿望,总有一天我会恢复自由的。至于被人当作怪物带着到处跑这样不光彩的事,我就把自己当作是这个国家里的一个地道的异乡人,有朝一日我回到英国,人们也决不可能因为我有过这样的不幸遭遇来羞辱我,因为就是大不列颠国王自己,处在我的位置,也同样要遭遇这不幸的。
那位朋友的话我主人认为可行,到了下一个赶集的日子,就用箱子把我装着到邻近的集镇上去了。他带上我的小保姆,也就是他的小女儿,让她坐在他身后的马鞍上。箱子四面封得严严实实,只有一个小门供我出入,还有就是几个用作流通空气的小孔。小姑娘心很细,她把娃娃床上的被褥拿来放到了箱子里,好让我一路躺着。虽然路只有半个小时,但我却被颠坏了,弄得极不舒服,因为那马每步不但跨出四十多英尺而且起伏很高,箱子仿佛大风暴中的船只上下起伏,不过起伏还远远比船只要频繁。我们的路程好像比从伦敦到圣奥尔班[注]还要远一点。我主人在一家他常光顾的小旅馆前下了马。他先和旅馆主人商量了一阵,又把必要的准备做好,接着就雇了一名“格鲁特鲁德”,就是镇上的喊事员,通知全镇让大家到绿鹰旅馆来观赏一头怪兽;它大小还不及一头“斯泼拉克那克”(那是这个国家一种样子很美的动物,身长约六英尺),全身上下处处像人,会说几句,还能耍一百种有趣的把戏。
我被放到旅馆最大的房间里的一张桌子上,房间面积差不多有三百平方英尺。我的小保姆紧挨着桌子站在一张矮凳子上,一边照看着我,一边指挥我表演。我主人为了避免人群拥挤,每次只让三十个人进来看我。遵照小保姆的指令在桌子上走来走去。她用我所能听懂的几句话向我提问,我就高声的来回答她。我边向观众致敬边在桌上绕行,说欢迎各位光临,还说了我学会的其他一些话。格兰姆达尔克立契给了我一个针箍大小的容器作酒杯,我拿起这盛满酒的杯子,为大家的健康干杯。我抽出腰刀,学着英国击剑家的样子舞弄了一会。我又拿过保姆给我的当作枪使的麦杆耍了一阵;这玩艺儿我年轻时曾学过。那天我一共表演了十二场,常常被迫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些舞刀弄枪的把戏,累得我有气无力,苦不堪言。那些看过我表演的人都大肆宣扬,所以人们准备破门而入来观赏。我主人为了维护他自身的利益,除我的小保姆外不让任何人碰我;为了防止出危险,他在桌子四周设了一圈长凳,远远地将我与众人隔开,以使他们碰不到我。但是,一个捣蛋鬼小学生拿起一只榛子对准我的头直扔了过来,差一点就击中了我。那榛子来势凶猛,真要是击中了我,我肯定是给打得脑浆迸裂,因为它差不多有一只小南瓜那么大。不过我很开心看到这小流氓被痛打了一顿,轰出了房间。
当着大家的面我主人宣布,下一个赶集的日子再同我一起来表演。同时他也给我准备了一辆更为方便舒适的车子。他这样做是很有道理的,因为第一次旅行下来我已疲惫不堪,加上连续八个钟头给人表演,两条腿快要站不住了,说话都有气无力的了。至少过了三天,我才恢复了体力。可是我在家中也得不到休息,因为方圆一百英里内的绅士们听说我的名声后,都赶到我主人的家里来看我。当时带着妻子儿女来看我的人不下三十个(乡下人口很多)。每一次我主人让我在家表演时,即使是给一家人看,他也要求按一满屋子的人数收费。虽然我没有被带到镇上去,可是有一度每个星期除星期三是他们的安息日我可以休息外,每天都很难安稳的渡过。
我主人发现我可能给他赚大钱,就决定把我带到全国各大城市去走一趟。他准备好长途旅行所必需的一切东西,又安排好了家中的事,于一七○三年八月十七日,也就是我到这地方后约两个月的时候,告别妻子,动身前往靠近该帝国中部,离家约三千英里的首都。我主人让他女儿格兰姆达尔克立契骑在马上坐在他身后。她把装着我的箱子系在腰间抱放在膝上。箱子里四周她都用所能找得到的最柔软的棉布材好,棉布下面垫得厚厚的。她把婴儿的小床放在里面,又给我预备了内衣和其他一些必需品,把一切都尽量搞得方便舒适。我们的同行人只有一个男仆,他带着行李骑马跟在后面。
我主人的计划是让我在沿途所有的市镇上都进行表演,而且,只要有生意,也可以离开大路走上五十或一百英里到村子上或者大户人家去演出。我们一路上慢慢地走,一天走不上一百五六十英里。格兰姆达尔克立契有意想照顾我,就抱怨说马把她颠累了。她常常答应我的要求把我从箱子里拿出来,让我呼吸新鲜空气,观赏四野的风光,不过总是用一根带子将我紧紧地牵着。我们过了五六条河,那都比尼罗河和恒河要宽得多,也深得多,像伦敦桥畔的泰晤士河那样的小溪几乎一条也没有。我们一共走了十个星期,我像展品一样在十八个大城市被展出,许多村庄和私人家还不包括在内。
直到十月二十六日,我们才到首都,用他们的话说叫做“洛布鲁格鲁德”,意思是“宇宙的骄傲”。我主人在离皇宫不远的一条主要大街上找了一个住处,照平常的样子贴出广告,把我的个人情况详细描述了一番。他租下一间三四百英尺宽的大房间,又预备了直径六十英尺的一张圆桌,我就要在这上面表演。桌面上离桌边三英尺的地方围了一圈三英尺高的护栏,这样可以防止我跌下桌子去。我一天演出十场,所有人看了都惊叹不已,非常满足。他们的话我现在已经说得相当不错了,他们对我说话,每个词我都能听懂。此外,我还学会了他们的字母,不时还能设法解释个把句子。在家时格兰姆达尔克立契就一直当我的老师,旅途中空闲时她也教我。她口袋里装了一本与《三松地图册》[注]差不多大的小书。那是给年轻姑娘们看的一本普通读物,内容是关于他们宗教的简要叙述。她就用这本书来教我字母,讲解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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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作者奉召入宫——王后从农民手里把他买下来献给国王——他和皇家学者们辩论——朝廷为作者提供了一个房间——王后非常宠他——他为祖国的荣誉辩护——他和王后的侏儒吵嘴。
我每天都很辛苦,不到几个星期,身体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的主人靠我赚到的钱越多就越贪得无厌。我瘦得几乎就剩一把骨头了。那农民见我的情形,断定我肯定是活不长了,就决定尽可能地从我身上多捞一把。正当他在那里这么自我盘算拿定主意的时候,从朝廷来了一个“斯拉德拉尔”(就是引见官),命令我主人马上带我进宫给王后和贵妇们表演取乐。有几位贵妇已经去看过我的表演,她们把我的具体情况及离奇的事情早向王后作了报告。王后和服侍她的那些人对我的行为举止非常喜欢。我双膝跪下,请求皇后准我吻一下她的脚;但我被放到一张桌上之后,这位仁慈的王后却把她的一个小手指头伸给了我。我马上展开双臂一把抱住,以最最尊敬的态度拿她的手指尖在我嘴唇上碰了一下。她问了我几个关于我的祖国和我的旅行情况的一般性问题,我都尽量清楚简要地作了回答。她问我是不是愿意住到宫里来。我一躬一直鞠到桌面,毕恭毕敬地回答说,我是我主人的奴隶,但要是我自己能作主的话,我能终身为王后陛下效劳,真是莫大的荣幸与光荣。她接着就问我的主人是否愿意将我高价出售。我主人怕我一个月都活不到了,正巴不得脱手,就要了一千金币。王后吩咐当场就把钱给了他。每个金币大约有八百个莫艾多[注]那么大,但是如果我们考虑一下这个国家的各种东西和欧洲的每一样东西之间的比例,再按照金子在他们那儿的高价来计算一下,这一千金币的数目几乎还不到英国的一千个几尼[注]。随后我就对王后说,既然我现在已经是王后陛下最卑贱的奴仆了,就请求陛下开恩,收下格兰姆达尔克立契为陛下效劳,同时让她继续做我的保姆和老师。她长期以来一直都在照顾我,那样关心,那样善良;她还懂得怎么照料我。王后答应了我的请求。征得那农民的同意自然很容易,女儿被选入宫还有不高兴的?我的旧主人向我告别,说他给我找到了一个好地方,然后就退了出去。我一句话也没有同他说,只向他鞠了个躬。
王后看出我对他的态度十分冷淡,农民走出房间后,就问我是为什么。我大胆地对王后说,我并不欠他什么情;要说欠他什么,也只是他没有将在他地里偶尔发现的一只可怜无害的小动物砸个脑浆飞进罢了,而这点情我如今已充分报答了他。他让我在王国内一半的地方演出,钱已经赚很多了,如今又把我卖了个好价钱。我跟了他以后过的那生活实在太苦,就是一个体力比我强十倍的动物也免不了要被折磨死。一天之中每个小时都在忙忙碌碌地给一帮乌合之众卖力表演供他们取乐,我的健康因此受到极大损害。要不是我的主人认为我已经生命垂危,陛下也许就买不到这么一件便宜货。但是现在我丝毫不用害怕再会遭到虐待了,因为有这么一位伟大而善良的王后庇护着我;她给大自然添光彩,她是世界的宠儿,万民的福气,造物主的不死鸟。我的旧主人担心我会死,我希望那担心再没有什么根据,因为我感觉到,受王后陛下威仪的影响,我的精神已经开始恢复。
这就是我所说的话的要点。我说得犹犹豫豫,措词也有不当之处,后半段完全是照那里人特有的说话风格来说的,有些词句是格兰姆达尔克立契带我进宫时我才学会的。
王后能够原谅我说话方面有些欠缺,可她却非常惊奇这么小小的一个动物竟会这么聪明而有见识。她亲自把我带到国王那儿。国王这时已经进了内宫。这是一位神情庄重威严的君王。他第一眼都没有看清楚我的样子,我匍伏在王后的右手里,他还以为是一只“斯泼拉克那克”呢,就漫不经心地向王后说,几时喜欢上“斯泼拉克那克”来了?但聪明而幽默的皇后把我轻轻地立在写字台上,令我向国王作自我介绍。我就简要地说了几句。在内宫门口侍候的格兰姆达尔克立契是一刻也不能不见到我的,这时就被叫了进来,证实了我到她父亲家里以来的全部经历。
国王非常博学,其程度不下于他领土范围内的任何一位学者;他研究过哲学,特别是数学;尽管如此,在我开口说话之前,他看清楚我的样子后,见我站直了身子在那里走路,还以为我大概是哪位天才巧匠设计出来的一件钟表之类的机械呢(这类机械在那个国家已发展到了极其完善的程度)。可是当他听到了我说话的声音和我说话也十分正常有道理时,他显得特别吃惊。我向他叙述我是怎么来到他的王国的,他却怎么听都不能满意,以为是格兰姆达尔克立契和她父亲商量好了的一段故事;他们教我一套话,这样就可以把我卖个大价钱。他猜想着,又问了我几个其他的问题,得到的依然是有理性的回答。我只是说话带点外国腔调,用他们的语言不够纯熟,夹杂了一些在农民家里学到的乡下土话,与宫廷里文雅的风格不相称,除了这些以外,并没有什么别的缺点。
国王陛下召来了三位大学者,这个星期正当他们值班。学者值班听从国王召唤是这个国家的规矩。这几位先生先是仔仔细细地把我的模样看了一番,然后开始就我发表不同的意见。他们一致认为,按照大自然的一般法则,是不可能产生我这个人的,因为我生来就没有保全自己性命的能力,行动不快,不会爬树,也不会打地洞。他们非常精细地察看了我的牙齿,认为我是一头食肉动物。但是,和大多数四足动物相比,我根本就不是它们的对手。田鼠之类的动物又那么的灵活,这样就使他们无法想象我是怎么活过来的。除非我吃蜗牛或者其他什么昆虫。可他们又提出了许多有力的论据,证明我吃那些东西也是不可能的。其中有一位学者似乎认为我可能是一个胚胎,或者是一个早产婴儿。但是,另两位学者坚决反对这种说法,他们看我的四脚已发育完备,活了也有好几年了,这从我的胡子可以看出来;他们用放大镜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我的胡子茬。他们不认为我是侏儒,因为我实在太小了与他们国家中的任何侏儒都无法相比;就是王后最宠爱的侏儒,他在这个国家是最矮小的了,身高也差不多有三十英尺。他们为此事反复辩论了半天,最后一致得出结论,说我只是一个“瑞尔普拉姆·斯盖尔卡斯”,照字面意思讲就是“lusus naturae”[注]。这种决断方法与欧洲现代哲学的精神完全一致。欧洲的现代哲学教授们对不明事理就逃避的老办法很看不起,所以就发明了这种可以解决一切困难的妙方,使人类的知识得到了难以形容的进步,而亚里士多德[注]的门徒企图用那老办法来掩饰他们的无知,可是又掩饰不住。
在他们作出这一决定性的结论之后,我要求说一两句话。我对着国王说,我确实从某一个国家而来,那儿像我这样身材的男女有千千万万,那里的动物、树木和房屋都彼此相称;由此可以推断,正好像陛下的每一个臣民在这里能够自卫、谋生一样,我在自己的国家同样也可以自卫和谋生。这也就是我对那几位先生的论点的全部答复。他们听了只报以轻蔑的一笑,说那农民把我教得真好。国王的见识毕竟要高得多,他辞退了那几位有学问的人,派人把那农民召来。事很凑巧,农民这时还没有出城。国王先秘密地盘问那农民,然后又让他跟我和小姑娘对证,这才开始相信我们告诉他的很可能是事实。他要王后吩咐下去对我必须特别照顾,也表示格兰姆达尔克立契可以留下来继续做我的保姆,因为他看出我们俩非常投机。宫里给她准备了一间舒适的房间,指派一名女教师负责她的教育,有一名宫女给她梳妆,另外还有两名仆人给她做些下活,但是照顾我的事却全由她一个人承担。王后命令给她自己打家具的木工为我设计一只作我卧室之用的箱子,但样子必须征得格兰姆达尔克立契和我同意。那人的确是个巧匠,他在我的指导下,只用三个星期的功夫就给我作成了一间十六英尺见方、十二英尺高的木头房子。那房间有可以推上拉下的窗子,有一扇门,还有两个橱,就像一间伦敦式的卧室一样。用作天花板的木板通过两个铰链打开或放下,王后陛下的家具商为我铺设的床,就是从上面放进去的。每天,格兰姆达尔克立契亲手把床拿出来晾一晾,晚上再放进去,然后再加锁把我关在里面。有一名以制造稀奇小玩意出名的工匠用一种类似象牙的材料,给我做了两把带靠背和扶手的椅子,还做了两张桌子和一些柜子,我可以放放零碎东西。房间的四壁包括地板和天花板都垫得厚厚的,以防那些搬运我的人粗心大意出了事故;如果我坐马车,也不致于被颠坏。为了防止老鼠的闯入我还要求他们在门上安把锁。铁匠试了好多次才打出了他们那里从未见过的一把小锁;据我所知,英国有一位绅士家门上的锁比这还要大些。我想法把钥匙留在自己的一只口袋里,怕格兰姆达尔克立契会弄丢。王后又吩咐找出最薄的丝绸给我做衣服。那丝绸和英国的毛毯差不多厚,穿在身上十分笨重,后来穿习惯了才好一些。衣服是照这个国家的式样做的,既像波斯服又像中国服,穿起来倒也庄重大方。
王后非常喜欢我陪着她,少了我她简直饭都吃不下。她吃饭时,在她的饭桌上她左肘旁边摆一张桌子和椅子给我用。格兰姆达尔克立契站在放在地上的一张小凳子上,紧挨着我的桌子帮着照料我。我有一整套银制的碗碟和其他必备餐具,和王后的餐具比起来,它们和我在伦敦一家玩具店看到的用来作娃娃房里摆设的餐具差不多大小。这套餐具我的小保姆放在她口袋里的一只银盒子里,吃饭时我要用她就拿给我,平常的时候她便亲手把它们洗得干干净净。和王后一起吃饭的只有两位公主,大的十六岁,小的那时才十三岁零一个月。王后总是把一小块肉放到我的碟子里让我自己切着吃。她非常愿意看我小口小口地吃东西,把这当成一种乐趣。王后实际上胃口并不大,但至少吃下的也是十二个英国农民一顿饭的饭量;见她这样子,我有一段时间非常恶心。她能将百灵鸟的一只翅膀连肉带骨一口嚼得粉碎,而那翅膀就有九只长足的火鸡那么大。她往嘴里塞一小片面包,但那也有两个价格十二便士的面包那么大小。她用金杯喝饮料,一口就喝一大桶多。她的餐刀有两把镰刀拉直了那么长,汤匙、叉子和其他餐具也都成相应的比例。记得有一次因为好奇,于是就让格兰姆达尔克立契带我去宫里看一些人吃饭;十几把像这样巨大的刀叉又同时举起,我觉得在那以前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吓人的景象。
我前面已经说过,星期三是他们的安息日,每逢这一天,国王、王后和王子、公主们按照常规要在国王陛下的内宫里一起聚餐。如今我已是国王的大宠臣了,每当这种时候,他们就把我的小桌椅放在他左手边的一只盐瓶跟前。这位君王很乐意同我交谈,向我了解一些关于欧洲的风俗、宗教、法律、政府和学术方面的情况,我都尽可能一一给他介绍。他头脑灵活,判断精确,我说什么他都能发表十分聪明的感想和意见。不过我得承认,一说起我亲爱的祖国,说起我们的贸易、海战和陆战、宗教派别和国内的不同政党,我的话就有点多了。他所受的教育使他成见极深,终于忍不住,问我是一个辉格党还是一个托利党。他接着转过身去对他的首相说(首相手持一根白色权杖侍候在国王身后,那权杖差不多有“王权号”[注]的主桅那么高),人类的尊严实在微不足道,像我这么点大的小昆虫都可以模仿。“不过,”他又说,“我敢保证这些小东西倒也有他们的爵位和官衔呢,他们建造一些小窝小洞就当作房屋和城市了,他们修饰打扮以炫人耳目,他们谈情说爱,他们打仗、争辩、欺诈、背叛。”他就这样滔滔不绝地一直说下去,把我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我那伟大祖国的文武百官都堪称霸主,它可使法国遭灾,它是欧洲的仲裁人,是美德、虔诚、荣誉和真理的中心,是全世界仰慕和感到骄傲的地方;这样一个伟大的国家,想不到竟如此不被放在眼里。
但是我当时的处境是不能对这种伤害表示有什么怨恨的,仔细考虑过后,我都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受了伤害。因为几个月下来,我已经看惯了这个国家的人的样子,听惯了他们的言谈,眼中所见的每一件事物也都大小相称,起初见到他们身躯与面孔时的恐惧至此已逐渐消失。如果这时候我要看见一群英国的老爷太太们穿着华丽的生日服装,在那里装腔作势,高视阔步,点头鞠躬,空谈闲聊,说真的,我也很有可能要笑话他们,就像这里的国王及其要员笑话我一样。王后常常把我拿在手里站在一面镜子前面,这样两个人在一起的样子就一览无余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这种时候,说心里话,我就忍不住要笑话自己。再没有比这样的对照更可笑的了,我因此真的开始怀疑,我的身材是否已经比原来缩小了好几倍。
最使我气愤、最让我感到屈辱的莫过于王后侏儒了。他是这个国家有史以来个子最矮的人(我确信他身高还不到三十英尺),可是看见有个小东西与他相比实在是小的太多了,他就傲慢无礼起来。每次我在王后的接待室里站在桌上同宫里的老爷太太们说话,他总喜欢大摇大摆地从我身旁走过,显得他很高大的样子,不说一两句讥讽我矮小的话,真是我的幸运。每当这种时候,作为报复,我只能喊他一声兄弟,向他挑战要跟他搏斗,或者说几句宫廷小听差常说的俏皮话。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我说的一句话把他惹怒了,这坏小子竟站到王后的椅子上,一把将我拦腰抓起,扔进盛着奶酪的一只大银碗里,之后撒腿就跑。我当时正要落座,没想到有人要害我。由于没有防备,结果连头带耳栽进了碗里,要不是我擅长游泳,很可能就要遭大罪了。格兰姆达尔克立契那时刚好在房间的另一头,而王后被吓得不知当时如何救我才好。可我的小保姆还是赶忙跑过来救了我,把我提了出来,这时我早已吞下了半夸脱[注]多的奶酪。她将我放到了床上。不过我除损失了一身衣服外,并没有受到其他什么伤害,那衣服是全坏了。侏儒挨了一顿痛打;他把我扔进那盛着奶酪的大碗里作为惩罚,他们就强迫他把碗里的奶酪全部喝了下去。这之后他被送给一名贵妇人,再也没有了重新得宠的机会。再没有见到他,这使我感到非常满意,因为如果不是这样,我真不知道这么一个坏小子还会怎样来报复我呢。
以前他也曾对我玩过一次下流的恶作剧,引得王后哈哈大笑,不过同时她也确实恼了,要不是我大度替他求情,王后早就叫他滚蛋了。王后从盘子里拿了一根髓骨,敲出骨髓后又照原样把骨头直立在盘子里。那侏儒见格兰姆达尔克立契到餐具架那边去了,就爬上她照顾我用餐时站的凳子,两只手把我捧起来,捏拢我两条腿就往髓骨里塞,一直塞到我腰部。我卡在里边半天不得动弹,当时的样子十分可笑。我想差不多过了有一分钟才有人发现我出了事,因为我没敢呼叫,认为那样未免有失体面。不过帝王们很少吃滚热的肉食,所以我的腿并没有烫伤,只是袜子和裤子被弄得一塌糊涂。侏儒因为我替他求了情,只挨了一顿痛打,并没有受到别的惩罚。
王后常常因此事嘲笑我,说我胆小;她总问我,是不是我的同胞都是和我一样的是胆小鬼。事情是这样的;夏天里,这个国家的苍蝇十分恼人;这些可恶的害人虫个个都有邓斯特堡[注]的百灵鸟那么大,我坐在那儿吃饭,它们就在我耳朵边不停地嗡嗡嗡叫,吵得我一刻都不得安宁。它们有时落在我的食物上,拉屎产卵,叫人十分恶心。那些东西我看得非常清楚,但当地人就看不见,他们眼珠子太大,看小一点的东西不如我来得锐利。有时候苍蝇还会停在我的鼻子或额头上,狠狠地咬我一口,味道极其难闻。苍蝇身上那种令人恶心的粘乎乎的物质我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据生物学家说,就是这种物质,苍蝇才能在天花板上随心所欲的行走自如。我费尽力气来抵御这些可恶的动物使自己不受侵扰,不过每次苍蝇飞到我脸上来,我还是禁不住要吓一跳。那侏儒是常常抓一把苍蝇,然后凑到我鼻子底下忽然撒手把它们放飞,就像我们这里的小学生玩恶作剧一样,存心吓唬我,讨王后喜欢。我的办法就是趁苍蝇在空中飞的时候,用刀将它们砍的粉碎,手段之灵敏,令他们大为佩服。
记得有一天早晨,格兰姆达尔克立契把我连木箱一起放到窗台上让我透透空气,天气晴朗的时候她通常总是这么做(我不敢冒险让她像我们英国人挂鸟笼子那样把箱子挂到窗外的钉子上)。我拉起一扇窗子,刚在桌子边坐下来准备吃块甜饼当早饭,忽然,那甜饼的香味引来了二十几只黄蜂,它们一齐飞进了我的房间,嗡嗡的叫声比二十几支风笛吹出的声音还要响。有的将甜饼一块块的叼走,有的围着我的头和脸飞来飞去,闹轰轰地叫得我不知所措,非常害怕它们要来螫我。好在我还有勇气站起来,抽出腰刀在空中向它们发起了进攻。我砍死了四只,剩下的全跑了。我马上将窗户关上。这些黄蜂都有鹧鸪那么大,我拔出蜂刺,发现它们有一英寸半长,像针一般尖利。我将这些刺全都小心地收藏起来,后来我曾在欧洲几个地方将它们以及其他一些稀罕玩意展出过;回英国后,我送了三根给格雷萨姆学院[注],自己只留下了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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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关于这个国家的描述——修改现代地图的建议——国王的宫殿及首都概况——作者的旅行方式——主要庙宇的描述。
现在就我在首都洛布鲁格鲁德周围两千英里内旅行中的见闻,向读者简短地说一说。让大家了解一下这个国家的情况。王后陪同国王出巡都不出这两千英里的范围,国王到边境视察时她就呆在原来的地方等他回来,这种情况下,我总是同王后在一起。这位君王的领土大约有六千英里长,三千到五千里宽那样,由此我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们欧洲的地理学家认为日本与加利福尼亚之间只有一片汪洋大海实在是一个极大的错误。我一直认为,地球上肯定有一片相应的土地与鞑靼大陆[注]相平衡,所以他们应该修正他们的地图和海图,在美洲的西北部再绘上这一片广大的陆地,这一点我愿意随时向他们提供帮助。
这个王国是一个半岛,东北边界是一条高三十英里的山脉,山顶有火山,因此根本无法通过;就是最有学问的人也不晓得山那边住着些什么人,或者到底有没有人住。王国的另外三面环海。国内没有一个海港,河流入海处的海岸边到处布满了尖利的岩石,海上一向是波涛汹涌,没有人敢冒险驾驶小船出海,所以这里的人与世界上其他地方完全隔绝,没有任何交往。可以说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可是大河里到处是船只,也盛产味道鲜美的鱼。他们几乎不到海里捕鱼,因为海里的鱼大小和欧洲的一样,也就不值得去捕捉了。这就表明,这片大陆得天独厚,要不怎会生产出超常大小的动植物来,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只有让哲学家们去推断了。不过有时候他们也会提到一条偶然间撞死在岩石上的鲸鱼,但这个机会很少;老百姓捉到了就痛吃一顿。我知道这些鲸鱼非常大,一个人背一条都背不大动。有时候他们把这种鱼当作稀罕物,用有盖子的大篮子装着送到洛布鲁格鲁德去。我曾在国王用餐时餐桌上的一只盘子里见过一条,可以说那是一味珍品了,不过我观察到国王并不爱吃。我想一定是这鱼大得叫他讨厌,尽管我在格陵兰[注]还见过一条更大一点的。
这个国家人口稠密,有五十一座大城市,有城墙的城镇大约有一百个,此外还有无数个村庄。为了满足好奇的读者,也许把洛布鲁格鲁德描述一下也就够了。此城横跨在一条大河上,大河从城中流过,将它分成大小几乎相等的两个部分。城市有八万多户人家,居民在六十万左右。城长三“格隆格仑”(约合五十四英里),宽两“格隆格仑”半。这是我在根据御制的皇家地图上亲自测量出来的。他们特地为我把地图铺在地上,地图展开有一百英尺长。为了步测其直径和周长我光着脚在上面来回步测了好几次,又按比例尺计算,所以测量得应该是相当准确的。
国王的宫殿是一座不太规则的大厦,它是一大堆占地方圆约七英里的建筑物;主要房间一般都有四十英尺高,长和宽也都与之相称。国王赐给格兰姆达尔克立契和我一辆马车。她的女教师常常带她坐了车出去逛街或逛商店,我则总是坐在箱子里和她们一起奏热闹。当然,在我的请求下,那姑娘也经常把我从箱子里拿出来放到她手上,这样我们在街上经过的时候,我就可以更方便地看一看沿途的房屋和行人了。我估计我们的马车约有西敏寺[注]的大厅那么大,不过没有它高;当然我是估算的,不能说得十分精确。一天,女教师吩咐马车夫在几家店铺门前停了几次车,乞丐们见有机可乘,便一窝蜂似的围到马车边,使我这个欧洲人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最可怕的景象。有个乳房上长了毒瘤,肿大得叫人害怕的女人,乳房上面布满了洞,其中两三个洞很大,我很容易就可以爬进去把整个身子藏在里面。有一个家伙脖子上长了一个粉瘤,看样子要大于五个羊毛包。还有一个人装了一副木冰做的假腿,每条长约二十英尺,不过令人恶心的景象还是那些在他们衣服上爬动的虱子。我用肉眼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些害虫的腿,那比在显微镜底下看一只欧洲的虱子还要清楚许多。它们用来吸人血的嘴跟猪嘴一样,这我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要是我有适当的工具,我一定会好奇的解剖一个来看看,可惜那工具我都丢在船上了。不过事实上那情景实在太叫人恶心,我当时就翻胃想吐。
除了平常带我外出时用的那只大箱子外,王后又下令再给我做一只约十二英尺见方、十英尺高的小箱子。是为了旅行时更方便些,因为以前的那一只放在格兰姆达尔克立契的膝上嫌大,放在马车里运也不方便。小箱子不是由原来那个工匠做的,整个做的过程我都在旁边监督。这个旅行用的小屋是个标准的正方形,三面的正中都开有一扇窗中,每扇窗户外边都用铁丝装饰成格子状,这也是为了防止长途旅行中出事故。第四面没有窗户,而是安了两个结实的锁环;每当我想要骑马旅行时,带我的那个人就在铁环中间穿上一根皮带,将另一头扣在他腰间。如果赶上格兰姆达尔克立契身体不适,他们就总是把我交给一位我可以信赖的做事稳健的仆人。我或是陪国王和王后出巡,或是想去花园看看,或是去朝廷拜访达官贵妇。大官们不久就知道我并且开始赏识我了,我想这更多是由于他们对我的偏爱,并不是我自身有什么优点。旅途中,每当我在马车里坐厌了,骑着马的一个仆人就会把小箱子在他身上扣好,搁到他跟前的一块垫子上,这样我就可以透过三面三扇窗户饱览这个国家的风光。我的这间小屋里有一张行军床,一张从天花板上吊下来的吊床,两把椅子和一张桌子;床和桌椅都端端正正地用螺丝钉钉在地板上,以致于不会被车马颠得东倒西歪。我早已习惯了航海的生活,所以有时颠晃得很厉害,我也并没有感到太苦恼。
每次我想到市镇上去看看,总是坐在这间旅行时用的小屋子里。格兰姆达尔克立契把小屋抱放在膝上,坐上本国式的一种敞篷轿子,由四人抬着,后面还跟着王后的两名侍从。人们常常听人说起我,就十分好奇地涌到轿子周围来看。小姑娘就说好话请抬轿子的人停下来,她再把我拿在手里好让大家看得更清楚。
我很想去看看这个国家主要的一座庙宇,特别是它的钟楼,据说是全王国最高的。因此,有一天我的小保姆就带我去了;不过说真心话,我是失望而归,因为从地面到最高的尖顶总共不到三千英尺。如果考虑一下那些人和我们欧洲人之间在身材高矮上的差别,那这三千英尺真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就比例来看,也根本不能与萨立斯波瑞教堂[注]的尖塔相比(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但是对于这个国家我终身都将感激不尽,所以我不能贬损它的名誉。应当承认,无论这座名塔在高度上有什么欠缺,其美丽与结实都足以弥补它的不足。庙宇的墙壁差不多有一百英尺厚,都是用每块约四十英尺见方的石头砌成的。墙四周的几处壁龛里供放着用大理石雕刻的、比真人还要大的神像和帝王像。有一尊神像的一个小指头掉落了,躺在垃圾堆里没人注意,我量了一下,正好是四英尺一英寸长。格兰姆达尔克立契用手帕把它包起来,装在口袋里带回了家,和其他的一些小玩意儿放在一起。这个小姑娘和与她同龄的孩子一样,通常就爱玩这些东西。
国王的厨房实际真是一座宏大的建筑。它的屋顶呈拱形,大约有六百英尺高。厨房里的大灶比圣保罗教堂[注]的圆顶要小十步,后者我回国以后曾特地去量了一次。不过要是我来描述一下那厨房里的炉格子,那大锅大壶,那正在烤架上烤着的大块肉以及其他许许多多具体的东西,也许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话,至少严厉的批评家会认为我是有点言过其实了;人们经常是这样怀疑旅行家的。因为怕受到这样的指责,我担心我又走了另一个极端。如果本书有机会被译成布罗丁奈格语(该王国人们一般管它叫布罗卜丁奈格),再传到那里的话,国王和老百姓们就有理由抱怨我污辱了他们,把他们描写得这样渺小,这样不真实。
国王陛下养的马一般不超过六百匹。这些马身高大多在五十四到六十英尺之间。不过,逢重大节日国王出巡时,为了显示其威仪,总有五百匹马组成的警卫队相随。在我看到他的一部分陆军操演以前,我真的以为那是我所能见到的最为壮观的场面了。关于那陆军操演的情形,我将另找机会来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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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作者经历的几件险事——一名罪犯被处死刑的情形——作者表演航海技术。
在那个国家,本来我是可以开开心心地过的,但由于我身材矮小,就出了几件可笑而麻烦的事。现在我来说一说其中的几件。格兰姆达尔克立契常常把我放在我那只小箱子里带我到王宫的花园去玩。她有时把我从箱子里拿出来放在她手上,有时放我到地上散步。我记得那个侏儒在离开王后前。我们进花园时他跟了进来。我的保姆把我放到地上,侏儒和我彼此靠得很近。在来到几棵矮苹果树旁边时,我偏偏想显露一下自己的小聪明,就胡乱开了个玩笑,暗示他和那几棵矮苹果树有相似之处。也正巧,这种说法在他们的语言中倒也同样适用。一听这话,这坏小子就瞅准我正从一棵树底下走过的机会,在我头顶摇起树来。这一摇,十二只苹果,每只差不多都有布里斯托尔大酒桶那么大,就劈头盖脸地掉了下来;我一弯腰,正巧一只苹果砸在我背上,将我砸得趴在地上,好在我只受了一点轻伤。因为这事是我先挑起的,所以在我的请求下,那侏儒得到了饶恕。
还有一天,格兰姆达尔克立契把我丢在一块光滑平整的草地上,让我自己去玩,她却和她的家庭女教师去另一边散步了。就在这时,忽然急急地下起一阵冰雹来,来势凶猛,立即就把我打倒在地。我倒在地上,那冰雹狠狠地砸遍了我的全身,就好像有许多网球打上身一样。但我还是尽力设法趴着身子往前爬,最后来到一处由柠檬树和百里香组成的花坛的背风一面,脸朝下趴着躲在那里。不过从头到脚到处是伤,使我趴在床上十天不能出门。这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因为这个国家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大自然都遵守着同样的规律。一颗冰雹差不多就是欧洲冰雹的一千八百倍。对此我有经验,所以能够这样断言,因为我那时十分好奇,曾称量过那些冰雹。
但是也就在这个花园里,我遇上了一件更加危险的事。我的小保姆有一次因为认为带着我那箱子太麻烦,就把它丢家里了。她自以为已经把我放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我常请她把我一个人放在某个地方,这样我就可以独自静静地思考),自己和她的家庭女教师还有其他几个女朋友就上花园的别处去了。当我喊她都听不见的时候,花园一位总管养的一条长毛小白狗不知怎么进花园来了,也正好来到我躺的那地方的附近来回觅食。那狗嗅到了我的气味,一路直奔我寻来,随即将我一口叼在嘴上,晃动尾巴一直跑到主人跟前,轻轻地把我放到地上。还算我运气好,那狗受过极好的训练,所以虽然它这么用上下齿叼着我,我却一点也没有受伤,连衣服都没有损坏。但是那可怜的花园管理员却吓坏了;因为我俩本来就很熟,而且关系也不错。他用双手将我轻轻地捧起,问我怎么样了。我可是惊呆了,气都喘不过来,一个字也说不出。过了几分钟我才恢复正常,他就把我安全送回到我的小保姆身边。小保姆这时已回到了她原先将我丢下的地方,当她看不到我人,喊我也没有回答时,可急坏了。为了那狗,她把花园管理员狠狠地训了一顿。但这件事没有张扬出去,皇臣贵族们一直不知道,因为小姑娘伯王后知道了要生气,而且说老实话,拿我自己来说,这样一件事在外面传来传去,名声也不好听。
这件意外的事情发生过后,格兰姆达尔克立契是下定决心,以后决不敢再放我一人出去了,她非得看着我不行。我早就怕她要下这样的决心,所以那时候我一个人独处时碰到的几件小小的不幸,就干脆瞒着她不说。有一次是一只正在花园上空盘旋的鸯突然朝我扑来,要不是我果断地拔出腰刀并跑到一个枝叶繁茂的树架下面去,那我肯定是被它抓走了。还有一次是我正在往一个新的鼹鼠窝顶上爬,一下就掉进了鼹鼠运土出来的一个洞里,一直没到脖子那里;衣服弄脏了,我就撒谎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至于撒的什么谎,现在已不值得再去多回想了。再有一次是我独自在路上走着,正想着可怜的英国,不小心给一只蜗牛绊倒,撞在蜗牛壳上,伤了右小腿。
当我独自散步的时候,我真说不出我是高兴还是恼怒,那些小一点的鸟儿好像一点也不怕我。它们在离我不到一码的范围内跳来跳去,寻找毛毛虫和其他食物,态度非常安闲自在,就像它们身边根本没有什么生物似的。我记得有一只画眉竟敢用嘴把一块饼从我手上抢跑,那是格兰姆达尔克立契刚给我当早饭吃的。我有时想逮几只这样的鸟儿,它们竟敢向我反抗,企图啄我的手指头,我就不敢把手伸出去了。接着它们又照样满不在乎地跳回去寻找毛毛虫或者蜗牛了。不过有一天,我拿起一根又粗又重的短棍子使出全身力气向一只红雀砸去,我侥幸打中了,就用两只手抓住它的脖子提起来得意扬扬地跑去见我的保姆。可是那鸟只是被打昏了,它一恢复知觉,就扇起翅膀不停地扑打我头部和身子的两侧。虽然我伸直了手臂,它的爪子够不到我,我却一直在想把它放了算了。幸好不久我们的一个仆人给我解了围,他把那鸟的脖子给扭断了。第二天,王后下令把那鸟烧了给我当晚饭。就我记忆所及,这只红雀似乎比一只英国的天鹅还要大一些。
侍候王后的那些未婚姑娘们经常邀请格兰姆达尔克立契到她们屋里去玩,并且要她把我也带上,为的是能有幸见见我、摸摸我。她们常常把我从头到脚脱得精光,让我躺在她们的胸脯上。她们这么做我非常讨厌,因为说老实话,她们的皮肤发出一种十分难闻的气味。我极为尊敬那些优秀的姑娘,本不打算说她们的坏话,但是因为我个子矮小,我的嗅觉就相应地要敏锐得多。我想,这些漂亮的人儿在她们的情人眼里,或者在她们彼此之间,是不会显得讨厌的,这种情形在我们英国人中间也是一样。但不管怎么说,她们身上本来的味道还叫人容易忍耐得多,一用香水,我可马上就要晕过去。我忘不了在利立浦特时,有一天很暖和,我运动了好一阵子,我的一位好朋友竟直言不讳地抱怨说我身上的味道很大。其实和大多数男同胞一样,我并没有那样的毛病。我想,对于我来说,他的嗅觉能力是比较敏锐的,就像对于这个国家的人来说我的嗅觉能力比较敏锐一样。在这一点上,我不能不为我的主人王后和我的保姆格兰姆达尔克立契说句公道话,她们的身体是和任何一位英国的小姐太太一样芬芳的。
我的保姆带我去见这些侍女时,最让我感到不安的是,我见她们对我一点也不讲礼貌,仿佛我根本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生物。她们把我放在梳妆台上,当着我的面脱得精光,然后再穿上衬衫。可是,直接面对着她们那赤条条的身体,我敢说我看了决没有感到有什么诱惑,除了恐怖和恶心,也决没有引起我任何骚动。她们的皮肤极其粗糙,高低不平,近看颜色还不一样;这儿一颗痣,那儿一颗痣,宽得像切面包用的垫板一样;痣上还长着毛,挂下来比扎包裹用的绳子还粗;至于身上其他地方就更不用说了。她们还毫不顾忌地当我面小便,将喝进去的水排掉,一次至少有两猪头升[注],而装小便的容器容量在三大桶[注]以上。侍女中最漂亮的是一位十六岁的姑娘,很爱嬉闹,有时竟让我两腿分开跨在她的一只奶头上。还有许许多多其他花样,我不能一一细说了,还请读者原谅。我很不开心,就请格兰姆达尔克立契为我找个什么借口,以后再不去见那个女孩子了。
一天,我保姆的女教师的侄子来了,他是一位年轻的绅士。他硬要拉她俩去看一名罪犯被执行死刑的情景。那罪犯暗杀了年轻绅士的一位好朋友。大家都劝格兰姆达尔克立契一道去,她自己却很不愿意,因为她生性心肠软。我自己呢,虽然也很讨厌这类场面,但我想事情一定不同寻常,好奇心就驱使我非得去看一看。那罪大恶极的家伙被绑在专门竖起的断头台的一把椅子上。行刑刀大约有四十英尺长,一刀下去,他的头就被砍了下来。从静脉管和动脉管喷出了大量的血,血柱喷到空中老高,就是凡尔赛宫的大喷泉[注]也赶不上它。人头落到断头台的地板上砰的一声巨响,虽然我至少远在半英里外的地方,还是给吓了一跳。
王后经常听我说起海上航行的事,所以每当我心情郁闷的时候,她就想尽办法来给我解闷,问我会不会使帆划桨?作一点划船运动是不是对我的身体有益?我回答说使帆划桨我都很在行,虽然我在船上的正式职业是做内、外科医生,但关键时刻也得干普通水手的活儿。不过我看不出来我在他们这个国家能划什么船,这地方就是最小的舢舨船也有我们一流的军舰那么大,像我能划得来的这种船在他们的河里是永远也不会有的。王后陛下说,只要我能设计出,她手下的细木匠就能照样做,她还能给我提供一个划船的场所。那人是一个脑子很灵的工匠,在我的指导下,十天功夫就造成了一艘船具齐备的游艇,足足可容得下八个欧洲人。船造好后,王后异常高兴,用衣服兜着它就跑去见国王。国王随即下令把船放人一只装满水的蓄水池中,让我到船上试验一下;可是地方不够大,我无法划那两把短桨。好在王后早就想好了另一个方案。她吩咐细木匠做了一只三百英尺长、五十英尺宽、八英尺深的木槽,木槽上涂满沥青以防漏水。那木槽就在王宫外殿的地上靠墙放着。靠近槽底的地方有一个开关龙头,要是水开始发臭就把它放出去,之后两个仆人用半个小时就可以重新将木槽灌满水。我就常在这里划船自娱,也给王后及贵妇们消愁解闷。我划船的技术好,动作灵巧,她们看了觉得非常开心。有时我把帆挂起来,贵妇们就用扇子给我扇出一阵强风,这时候我只要掌掌舵就行了。贵妇们如果累了,就由几名侍从用嘴吹气推帆前进,我则随心所欲,一会儿左驶,一会儿右行,大显身手。每次划完船,总是由格兰姆达尔克立契把船拿到她房里去,挂在一只钉子上晒干。
有一次在这样的划船运动中我差点丢了性命。一名侍从先把我的船放到了木槽里,这时格兰姆达尔克立契的那个女教师多管闲事,她要把我拿起来放到船上去。可是我不知怎么从她的指缝中间滑落了,要不是我侥幸被这位好太太胸衣上插着的一枚别针挡住,肯定是从四十英尺的空中一直跌到地上。别针的针头从我衬衣和裤腰带的中间穿过,这样我就被吊在了半空中,一直到格兰姆达尔克立契跑过来将我救下。
还有一次:一个每三天给我水槽放一次新鲜水的仆人一时疏忽,没看见把水桶里的一只大青蛙倒在水槽里了。青蛙一直躲在水底,后来我到水上划船的时候,青蛙见有了一个休息的地方,就爬上船来,可它把船弄得直向一边倾去,我不得不用全身的重量站到船的另一边以保持平衡,不让翻船。青蛙上船后,一跳就是半条船那么远,接着又在我头顶上跳来跳去,把它那可恶的粘液涂得我脸上衣服上到处都是。它那巨大的模样,看起来是一切动物中最怪异丑陋的东西。不过,我要求格兰姆达尔克立契让我一个人来对付它。我用桨狠狠地打了它一阵子,最后迫使它从船上跳了出去。
但是,我在那个王国所经历的最危险的一件事,还是由一位御厨管理员养的一只猴子惹出来的。那是格兰姆达尔克立契一次有事到什么地方去了,或者是去看什么人,她就把我锁在了她的小房间里。天气很暖和,房间的窗户都开着,我自己那只大箱子的门窗也都开着;这箱子因为又大又方便,我一般就住在这里面。我正静静地坐在桌子边沉思,忽然听到有什么东西从小房间的窗口跳了进来,接着就在房间里从这头跳到那头。虽然我十分害怕,还是壮着胆子向外看了一下,只是坐在那里没有起来。接着我就看到了这只顽皮的动物,它在那儿窜上跳下,没有休息的时候,最后来到了我的箱子前。它见了这箱子似乎感到非常新奇,就从门和每一扇窗口朝里边张望。我退缩到我房间(木箱子)最远的一个角落里,可那猴子从四面往里探头探脑,吓得我一时竟忘了可以到床底下躲一躲,这对于我来说是很容易办到的。它又是看,又是龇牙咧嘴,还吱吱地叫,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发现了我。它从门口伸进一只爪子来,就像猫逗老鼠玩一样。尽管我躲来躲去想让他抓不到我,可最终它还是抓住了我上衣的下摆(这上衣是用这个国家的布料做的,又厚又结实),把我拽了出去。它用右前爪将我抓起,像保姆给孩子喂奶似地把我抱着,这和我在欧洲看到的大猴抱小猴的情景完全一样。我一挣扎,它就抱得更紧,所以我觉得还是老实一点更保险。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它是把我当成一只小猴子了,因为它不时用它的另一只爪子轻轻地摩挲我的脸。它正这么玩着,忽然从小房子的门口传来一阵响动,好像是有人在开门,这打断了它的兴头。它突然窜上原先进来的那个窗户,沿着导水管和檐槽,三条腿走路,一条腿抱着我,从窗口一直爬上邻屋的屋顶。猴子将我抱出去的那一刻,我听到格兰姆达尔克立契一声尖叫。这可怜的姑娘急的好像快要疯了一样。王宫这一带整个儿沸腾了。仆人们跑着去找梯子。宫里有好几百人看见那猴子坐在一座楼的屋脊上,前爪像抱婴孩似地抱着我,另一只前爪喂我吃东西,将颚部一侧颊囊里的食物硬挤出来往我嘴里填,我不肯吃,它就轻轻地拍打我,逗得下面的一帮人忍不住哈哈大笑。我想这也不该怪他们,见了这样子,除了我,谁都毫无疑问要觉得可笑的。有几个人往上丢石头,想把猴子赶下来,可立即就被严令制止了,要不然我就会被砸得脑浆飞迸。
这时梯子已经架好,几个人爬了上来。猴子见状,发现自己几乎被四面包围,而三条腿又跑不快,只好把我放在屋脊的一片瓦上,自顾逃命。我在瓦上坐了一刻;这里离地面有三百码。我时时都觉得会被风刮下来,或者是自己头昏目眩,从屋脊一直滚到屋檐。但是,给我的保姆跑腿的一个诚实可靠的小伙子这时爬了上来,他把我装到他的马裤裤袋里,安全地带下了地。
我被那猴子硬塞到喉咙里的脏东西都快要噎死了,幸亏我亲爱的小保姆用了一根细针把脏东西从嘴里弄了出来。接着我大吐了一阵,轻松了许多。可我还是很虚弱,那可恶的畜生捏得我腰部到处是伤,我不得不在床上躺了两个星期。国王、王后以及宫里所有的人每天都派人来探望我的身体;我生病期间,王后陛下还亲自来看过我几次。那猴子是被杀了,王后同时下令,以后宫内不准再饲养这种动物。
我身体恢复后马上去朝见国王,感谢他对我的宠爱。这件事使他很开心,他好好地开了我一顿玩笑。他问我,躺在猴子怀里时有何感想?愿不愿意吃猴子给我的食物?它喂我吃东西的方式我觉得怎么样?屋顶的新鲜空气是不是很开胃?他还想知道,要是在我自己国内碰到这样的事,我会怎样?我告诉国王,我们欧洲没有猴子,有的都是从别的地方当稀罕东西运到那儿去的,而且都很小,如果它们敢向我进攻,我可以同时对付十二只。至于我最近碰到的那只可怕的畜生(它实际有一头象那么大),如果不是我当时吓坏了,想不到在它把爪子伸进我房里来时,用我的腰刀狠狠地给它一下将其砍伤(说这话时我手按刀柄,样子十分凶狠),也许它那爪子缩都来不及呢,更不要说伸进来了。我说这番话时口气十分坚定,就像一个人唯恐别人对他的勇气有怀疑似的。可是我的话只引来哄堂大笑,就是陛下周围那些理应毕恭毕敬的人,也都忍不住大笑起来。这就使我想到,一个人身处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也无法与之比较的人中间竟还企图死要面子,真是白费力气。可自从我回到英国后,像我这种行为的人还真不少见;就有那么一个卑鄙的小人,没有高贵的出身,没有丰采,缺少才智,连常识也不具备,却居然敢自高自大,想跟王国内最了不起的人物相提并论。
我每天都要给宫里人提供几个可笑的故事;格兰姆达尔克立契虽然特别爱我,但每当我做出她认为能讨皇后高兴的傻事之时她就跑去向王后报告,这说明她也是够狡猾的。一次小姑娘身上不舒服,她的女教师就带她到城外三十英里的地方去呼吸新鲜空气;马车要走一个小时才能够到达那里。她们在一条小田埂旁边下了车,格兰姆达尔克立契把我乘坐的旅行箱放了下来,我就走到外边去散步。田埂上有一堆牛屎,我偏偏想跳过去试一试身手。我起跑,可是不幸一跳跳近了,正好落到牛屎当中,一直陷到两个膝盖。我好不容易才从牛粪堆里跋涉了出来,一身脏兮兮的,幸亏一个跑腿的用他的手帕替我擦了个干净。后来保姆一直把我关在箱子里,直到到了家才把我放出来。小姑娘很快就把发生的一切报告了王后,那几个跑腿的也把这件事在宫内四处传播,所以一连几天大家都以我为笑柄,乐个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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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作者讨好国王和王后的几种方法——作者表现了他的音乐才能——作者叙述关于国王询问英国的倩况——国王的意见。
每星期中,我都会有那么一两次机会去参加国王的早朝,这时候我经常看到理发师在给他剃胡子,那样子初次看见真是十分吓人,因为那把刺刀差不多有两把普通镰刀那么长。这个国家有个风俗习惯,就是国王每星期只刮两次胡子。有一次,我说服理发师,请他把刮胡子刮下来的肥皂沫给我一点,我从中挑选了四五十根最粗硬的胡子茬。接着我找了一块好木头,把它削成梳背模样,又向格兰姆达尔克立契要了一根最小的针,等距离地在梳背上钻了几个小孔。我很巧妙地将胡子茬在小孔里装好,然后用小刀把它们削得尖尖的,这样就做成了一把很实用的梳子。我自己原来那把梳子的齿大多断了,几乎不能用,所以新梳子做得正及时。我知道这个国家里也不会有什么工匠能那样精巧,会照我原来那梳子的样替我另做一把。
这使我想起了一件好玩的事来,我空闲时的许多时光都花到了那上面。我请王后的侍女替我把给王后梳头时掉落的头发留起来。后来我还真积了不少。我和我的一位木匠朋友(他是奉命来给我干点零碎活儿的)商量了一下,他就在我的指导下,做了两把和我箱子里那几把椅子一样大小的椅子框架。在我设计安装椅背和椅面的地方边上,我又让他用细钻钻上许多小孔。接着我挑选最粗壮的头发往孔里穿,就像英国人做藤椅那样编织起来。椅子做成,我就把它们当礼物送给了王后。她把椅子放在房间里,常常当稀奇之物拿给人看。看到椅子的人也确实没有一个不说稀奇的。王后要我坐到其中的一把椅子上去,我坚定信念回决了她,坚持说我万死不敢把身体的那个部分放到那些宝贵的头发上去,那可是曾经为王后的头增辉的东西啊!由于我对机械方面有一定的才能,我又用这些头发做了一只约有五英尺长样子的很好看的小钱包,并且用金线把王后的名字织了上去。征得王后的同意后,我将钱包送给了格兰姆达尔克立契。不过说实话,这钱包是中看不中用,大一点的钱币它就吃不住,所以除了一些小姑娘们喜欢的小玩意外,她什么都不敢朝里放。
国王的最大爱好就是音乐,常在宫里开音乐会。他们有时也把我带去,把我放在箱子里再搁到桌上去听演奏。可是声音大的令我简直分辨不出那是些什么曲调。我相信皇家军队所有的鼓与号凑着你的耳朵一起吹打,也没有这里的声音大。我通常只能让人把我的箱子从演奏者坐的地方搬开,越远越好,然后关上门窗,放下窗帘,这才觉得他们的音乐还不难听。
年轻时我曾学过弹几下古钢琴。格兰姆达尔克立契房里就有一架琴,有一名教师每星期两次来教她弹奏。我之所以管那琴叫古钢琴,是因为它样子有点像古钢琴,而且弹奏的方法也一样。一次我忽发奇想,想用这件乐器给国王和王后弹一首英国的曲子。可这件事似乎太难办到了,因为那架古钢琴将近有六十英尺长,一个键差不多就是一英尺宽,就是我两臂伸直,最多也只能够着五个琴键;并且将琴键按下去也得用拳头猛砸才行,那样未免太费力,还不会有什么效果。后来我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我准备了两根和普通棍棒差不多大小的圆棍,一头粗一头细,粗的一头用老鼠皮裹起来,这样敲起来既不会伤琴键的表面,也不会妨碍音乐。琴前面放一张长凳,比键盘大约低四英尺。他们把我放到长凳上,我就斜着身子在上面尽快地跑来跑去,一会儿跑到那边,一会儿又跑到这边,握着那两根圆棍,该敲什么键就狠狠地敲,这样算设法演奏了一首快步舞曲。国王和王后听了非常满意,可对我来说,这却是我一生以来所做的最剧烈的运动了。就是这样,我也只能敲到十六个键,结果就不能像别的艺术家那样同时弹奏出低音和高音了,这使我的演奏不那么完美了。
前边我已经提到,国王是一位具有杰出理解力的君王。他常吩咐人把我连箱子一起带到他房间里去,放到桌上之后,他再命令我从箱子里搬出一张椅子来,在箱子顶上离边沿三码的地方坐好,这样我和他的脸就几乎在同一个水平线上了。我和他以这样的方式交谈了几次。有一天,我冒昧地对他说,他对欧洲及世界上其他地方表现出一种鄙视,这似乎与他超人的智力不大相称。人并不是躯体大头脑就发达,恰恰反反,在我们国家,我们注意到,最高的人往往最没有头脑;在其他动物里,蜜蜂与蚂蚁和许多大一点儿的动物比起来,更具有勤劳和聪明伶俐的好名声。所以,虽然你把我看得微不足道,我倒还希望有生之年能为你做几件了不起的事情,让陛下你看看。国工仔细地听我说着,渐渐开始比以前对我更有好感。他要我尽可能详细地给他说说关于英国政府的情况,因为虽然君王们一般都喜欢他们自己的制度(他从我以前的谈话中推想,别的君主也都是这样的),要是有什么值得效法的,却也乐意听听。
可敬的读者,你替我想想看,那时我曾多么渴望我有德谟西尼斯[注]或者西塞罗[注]的口才啊!那样的话,我就能够用最恰当的语言,最精美的词句来描述我国的丰功伟绩、国泰民安,以此来歌颂我那亲爱的祖国。
我首先告诉国王,我国领土由两个岛屿组成,三大王国统归一位君主治理,此外在美洲我们还有殖民地。关于我们那肥沃的土地和温和的气候,我详详细细说了老半天。接下来我详尽地谈了英国议会设立的情况。议会的一部分由一个著名的团体组成,称为上议院;上议院成员的血统最高贵,世界最古老、最富足的祖传产业。我又说到,这些人在文武方面都一直受到特殊的教育,使他们生来就有资格做国王或王国的参议;使他们能帮助国家立法;能成为所有上诉都被得到合理处理的最高法庭的法官;能具有勇敢、方正、忠诚的品格,随时都准备充当捍卫君主及国家的战士。他们是王国的光荣和栋梁,是他们盛德隆名的祖先的好后代;他们的先人因具有种种美德而享有盛名,子孙后代就因此一直兴旺不衰。这些人之外,上议院中还有一部分人是享有主教称号的圣职人员,他们的专门职责是管理宗教事务,带领教士向人民宣传。这些人由国王及其最英明的参政在全国范围内,从生活最圣洁、学识最渊博的教士中寻找和选拔出来,他们不愧是教士和人民的精神领袖。
议会的另一部分叫下议院,议员都是些重要的绅士,由人民民主选举产生。这些人才能卓越,爱国心强,能够代表全民的智慧。这两院人士组成了欧洲最严正的议会,整个立法机关就交由他们和君主一起掌管。
我把话题又转向了法庭,法官们都是些可敬的德高望重而又通晓法律的人,他们主持审判,对人们的权利及财产纠纷作出判决,同时惩恶扬善,保护弱小。我还提到了我国节俭的财政管理制度,提到了我国海陆军队的勇武与战绩。我先估算一下我们每个教会或政党大约拥有几百万人,然后再统算出我国的总人口是多少。我甚至提到了我们的体育和娱乐以及每一件我认为能为我国增光的琐屑的事。最后我对英国近百年来的主要事件作了一番简要的历史的叙述。
我被召见了五次才谈完这些事,每次历时几个小时。我谈的一切国王都听得很仔细,他还不时地记些笔记,要问我的问题都写成了备忘录。
我这几次长篇谈话结束以后,国王在第六次召见我的时候,就一边对照着笔记,一边逐条逐项提出了他的许多疑点、质问和不同意见。他问我们用什么方法来培养年轻贵族的身心?他们在早年那最可以受教育的时期一般做些什么?一旦有一个贵族绝了嗣,议会就会商议怎样补充这个缺额?那些将被封为新贵的人应该具备一些什么样的必要的条件?会不会由于国王一时心血来潮,或者给哪位宫廷贵妇或首相行一笔贿赂,或者违反公共利益阴谋加强一党势力,就能使这些人升为贵族?这些新贵对本国的法律具备了哪些知识?怎样获得的这些知识?如果没有其他办法只得上法庭时,他们又怎样来裁判他们同胞的财产纠纷?难道他们从不贪婪、偏私、不缺钱花就不会接受贿赂,不会搞什么阴谋诡计?我说到的那些圣职官僚是不是总是因为他们对宗教事务具有渊博的知识,生活也非常圣洁,才被提升到那样的高位的?难道他们做普通牧师时就从未趋时附势?从未卑躬屈膝在什么贵族门下充当低贱无行的牧师?选进议会后,他们难道不是继续对贵族的意志百依百顺吗?
接下来他还特别想知道,选举我称为下议员的那些人,经常会用什么样的方法?一个外乡人,如果他腰包里有的是钱,是否就可以鼓动选民投他的票,而不选举自己的地主或邻近最值得考虑的绅士?我承认这事既很麻烦又很费钱,没有薪金和年俸的人往往因此弄得倾家荡产,可是,人们为什么还要那样强烈地渴望往这个议会里挤呢?这看起来像是大家品德极高,有为公众服务的精神,但国王却怀疑那是否是真的出于至诚?他还想知道,这些热心的绅士会不会想到以牺牲公众利益来迎合一位软弱、邪恶的君主和腐败内阁的意志,从而使自己破费的金钱和精力得到补偿?他还提了许多别的问题,并且在这方面就各个部分逐一对我细细盘问,提出了无数的疑问和异议。不过我想不好也不便在此复述他的话。
关于我谈到的我国法庭的情况,国王也想了解几点;这一点上我比较能够胜任,因为我从前曾在大法官法庭上打过一场历时很久的官司,花了不少钱才得到判决,几乎搞得倾家荡产。他问我裁决一件案子的是非一般需要多少时间?得花多少钱?如果判案明显不公平,故意与人为难,或者欺压一方,辩护人和原告有没有申明抗辩的自由?是否发现教派或政党对执法的公正有影响?那些为人辩护的律师是否受过衡平法常识的教育?他们是否只了解一些省、国家及其他地方性的习俗?律师或者法官们认为自己有任意解释法律的自由,那他们也参预起草法律吗?他们会不会在不同的时间为同一桩案子一会儿辩护,一会儿又反驳,还援引先例来证明自己意见前后矛盾却依然有理?律师这一帮人是富人还是穷人?他们为人辩护,发表意见,是否有经济补偿?尤其是,他们允不允许被选为下院议员?
他随后又对我国的财政管理进行攻击。他说,他认为我的记忆力很差;我算算我们的税收每年大概是五六百万,可我接下来又提到了各项开支,他就发现有时超支一倍还不止。这一点上他记的笔记非常具体详细,因为他说他本来倒是希望了解一下我们的做法或许对他是有用的,计算时不会被人欺蒙。但是,如果我对他说的是真的,他怎么也想不通,一个王国怎么也会像私人那样超支呢?他问我谁是我们的债权人?我们又上哪里去弄钱来还债?听我说到那些耗资巨大的大规模战争时,他非常吃惊,说我们一定是一个好争吵的民族,要不就是我们的四邻全是些坏人,而我们的将军肯定比我们的国王还有钱。他问,除了进行贸易。订立条约,或者出动舰队保卫海岸线之外,在我们自己岛国以外的地方还有我们什么事?最令他感到疑惑不解的是,他听我说起一个正处于和平时期的自由民族居然还要到国外去招募一支常备军。他说,既然领导统治我们的是我们自己认可的代表,他想像不出来我们还要怕谁?又要同谁去战斗?他说他愿意听听我的意见:一个人的家由他自己或者子女家人来保护,难道不强似用少许钱到街上胡乱找六七个流氓来保护?这些流氓要是把全家人都杀了,不就可以多赚一百倍的钱吗?
我通过计算几个教派和政党的人数推算出我国的人口总数。他笑话我这种计算方法,说这方法真是离奇。他说他不明白那些对公众怀有恶意的有人为什么非得改变自己的主张,而不让他们把自己的主张隐瞒起来。无论哪一个政府,要是它强迫人改变自己的意见,那就是专制;反过来让人公开自己对大众不利的意见则又是软弱,虽然可以让人在自己家里私藏毒药,却不能让他拿毒药当兴奋剂去四处兜售。
他又说,我谈到贵族绅士的娱乐活动时曾经提到了赌博。他想知道,他们大约是什么年龄开始玩这种游戏?玩到什么时候才不玩?要玩掉他们多少时间?会不会玩到倾家荡产?卑鄙邪恶的人会不会因玩这种游戏的手段高明而变成巨富,以至我们的贵族老爷有时也得仰其鼻息,终日与下流人为伍,完全不思上进?而赌输之后,贵族老爷们会不会也去学那些卑劣手段并用之于他人?
他对我叙述的我国近百年来的大事记感到十分惊讶。他断然宣称,那些事不过是一大堆阴谋、叛乱、暗杀、大屠杀、革命和流放,是贪婪、党争、虚伪、背信弃义、残暴、愤怒、疯狂、仇恨、嫉妒、淫欲、阴险和野心所能产生的最严重恶果。
国王在他另一次召见我的时候又不厌其烦地将我所说的一切扼要地总结了一下。他把自己所提的问题与我所作的回答作了一番比较,接着把我拿到他手里,轻轻地摩挲着我,发表了这样一席话,这席话连同人说话时的态度我永远也忘不了:“我的小朋友格里尔特里格,你对你的祖国发表了一篇最为堂皇的颂词。你已十分清楚地证明:无知、懒散和腐化有时也许正是做一个立法者所必备的唯一条件;那些有兴趣、有能力曲解、混淆和逃避法律的人,才能最好地解释、说明和应用法律。我想你们有几条规章制度原本还是可行的,可是那一半已被废除了,剩下的全被腐败所玷污。从你所说的一切来看,在你们那儿,获取任何职位似乎都不需要有一点道德,更不用说要有什么美德才能封爵了。教士地位升迁不是因为其虔诚或博学;军人晋级不是因为其品行或勇武;法官高升不是因为其廉洁公正;议会议员也不是因为其爱国,国家参政大臣也不是因为其智慧而分别得到升迁。至于你呢,”国王接着说,“你生命的大半时间一直在旅行,我很希望你到现在为止还未沾染上你那个国家的许多罪恶。但是,根据你自己的叙述以及我费了好大的劲才从你口里挤出的回答来看,我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你的同胞中,大部分人是大自然从古到今容忍在地面上爬行的小小害虫中最有毒害的一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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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作者对祖国的爱——他提出一项对国王极为有利的建议,却被拒绝——国王关于政治一无所知——这个国家学术很不完善,且范围狭窄——这个国家法律、军事和政党的情况。
因为我喜欢探讨真理,所以我的这一段故事就要向读者们毫无隐瞒的讲出来。我当时就是表示出愤慨也没用,事实上即使我那么做了,还是会遭他们嘲笑。我不得不耐着性子,听凭别人对我那高贵而可爱的祖国大肆侮辱。我真的感到很难过,无论哪位读者如果遇到我这种情况也一定会很难过的。可这位君王偏偏有很强的好奇心,每一件琐屑的事都要问,我要是不尽量答复得使他满意,那我就是感思不报,或者失礼。不过我还可以为自己辩白的是,我巧妙地避开了他的许多问题,严格地说,在每一点上,讲得都要比事实好许多,因为我向来是偏袒自己的祖国。这种对祖国的偏袒值得称颂。哈立卡那修斯的狄昂尼修斯[注]就劝告历史学家要多说自己国家的好话,这也是非常有道理的。我要掩饰我的“政治妈妈”的缺陷和丑陋,而竭力宣扬她的美德和美丽。在和那位伟大的君王所作的多次谈话中,我曾真诚地努力那样做,然而不幸没有成功。
但是,我们也应该原谅这位君王,他完全与世隔绝,结果必然会对其他国家十分常见的风俗人情毫无所知。这么一种无知就产生了许多偏见以及某种狭隘的思想,而这些东西我们和欧洲一些较文明的国家是根本不会有的。如果把生活在这么偏远地方的一位君王的善恶现提出来作为全人类的标准,那真是叫人难以忍受了。
为了证实我的话,同时也为了进一步说明狭隘的教育会有什么样悲惨的结果,我在这里要添加一段几乎叫人难以置信的叙述。为了能使国王给我更多的宠幸,我告诉他:三四百年前有人发明了一种粉末,哪怕是星点那么一点的火星掉到这堆粉末上,即使这堆粉末堆得像山一样高,也会被即刻点燃,一起飞到半天空,声响和震动比打雷还厉害。按照管子的大小,把一定量的这种粉末塞进一根空的铜管或铁管里,就可以将一枚铁弹或铅弹推出,没有东西可以挡住铁弹或铅弹的力量与速度。以这种方法将最大的弹丸打出去,不仅可以将一支军队一下子整个儿消灭掉,还可以把最坚固的城墙夷为平地,将分别载着有一千名士兵的船只击沉海底。如果把所有的船用链子串到一起,子弹出去能打断桅杆和船索,将几千人的身体炸成两段,一切都消灭得干干净净。我们就经常将这种粉末装人空心的大铁球,用一种机器对着我们正在围攻的城池将大铁球射出去,就可以将道路炸毁,房屋炸碎,四处碎片纷飞,所有走近的人都会被炸得脑浆迸裂尸体横飞。我告诉国王我对这种粉末的成份十分熟悉,那是些常见而且廉价的东西。我也知道调配的方法,也可以指导他的工人制造出与陛下的王国内其他各种东西比例相称的炮筒来,最长的也不会超过一百英尺。有二三十根这样的炮管,给它们装进一定数量的粉末和铁球,就可以在几小时内摧毁他领土内最坚固的城垣;要是京城的人胆敢抗拒陛下的绝对命令,也可以把整个京城炸毁。我谨将这一主意献给陛下,略表寸心,来报答他多次给我的恩典和庇护。
国王对我描述的那些可怕的机器以及我提出的建议大为震惊。他很惊异,像我这么一只无能而卑贱的昆虫(这是他的说法),竟怀有如此非人道的念头,说起来还这么随随便便,似乎我对自己所描绘的那些毁灭性的机器所造成的流血和破毁这样普通的结果丝毫都无动于衷。他说,紧先发明这种机器的人一定是恶魔天才,人类公敌。关于他本人,他坚决表示,虽然很少有什么东西能比艺术或自然界的新发现更使他感到愉快,但他还是宁可失去半壁河山,也不愿听到这样一件秘密。他命令我,如果我还想保住一命,就不要再提这事了。
死板的教条和短浅的目光就产生了这么奇怪的结果!一位君王,具有种种令人崇敬、爱戴和敬仰的品质,他有卓越的才能,伟大的智慧,高深的学问,统治国家的雄才,臣民们对他都很爱戴;就是这么一位君王,出于一种完全没有必要的顾虑,竟将到手的机会轻轻放过了,这真是我们欧洲人意想不到的,要不然,他很可能成为他领导下的人民的生命、自由和财产的绝对主宰。我这么说倒也丝毫不是要减损那位杰出国王的许多美德。我清楚地知道,在这件事上,英国的读者会很看不起国王的这种性格。不过我认为他们有这种缺点是出于无知,他们至今还没能像欧洲一些比较精明的才子那样把政治变成一门科学。因为我记得很清楚,在有一天我和国王的谈话中,我曾偶然提到,关于统治这门学问,我们写过几千本书。使我没有想到的是,这反而使他非常鄙视我们的智慧。他表示,不论是君王还是大臣,心里每一点神秘、精巧和阴谋都令他厌恶、瞧不起。因为他那里既没有敌人也没有敌国,所以他不懂我说的国家机密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把治理国家的知识的范围划得很小,那不外乎是些常识和理智,正义和仁慈,从速判决民事、刑事案件,以及其他不值一提的一些简单事项。他还提出了这样的看法:谁能使原来只生产一串谷穗。一片草叶的土地长出两串谷穗、两片草叶来,谁就比所有的政客更有功于人类,对国家的贡献就更重大。
这个民族的学术十分贫乏,只有伦理、历史、诗歌和数学几个部分组成。应该承认,他们在这几个方面的成就还是很卓越的。可是他们的数学完全应用到有益于生活的事情上去了。用来改良农业以及一切机械技术,所以在我们看来不足称道。至于什么观念、本体、抽象、先验,我是永远也不可能将哪怕是一丁点的概况灌输进他们的头脑中。
这个国家共有二十二个字母,他们的法律条文没有一条超过这个数目。不过,事实上绝大部分条文甚至都到不了那么长。法律是用最明白简易的文字写成的,那里的人民也没有那么狡诈,能在法律上找出一种以上的解释。没有任何一人敢对法律写文章进行评论的,因为那是死罪。至于民事诉讼的裁决或刑事审判的程序,由于他们的判例太少,两方面都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吹嘘的特别的技巧。
同中国人一样,他们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了印刷术。可是他们的图书馆却并不很大,国王的那一个被认为是最大的了,藏书也不过一千卷,都陈列在一条大约有一千二百英尺长的长廊里。我可以在那儿自由借阅我所喜爱的任何图书。王后的细木匠在格兰姆达尔克立契的一个房间里设计制造出了一种二十五英尺高的木机械,形同一架直立的梯子,每一层踏板有五十英尺长。实际这是一架可以搬动的梯子,最下面的一端离开房间的墙壁有十英尺。我把想要看的书斜靠在墙壁上,先爬到梯子上面的一块踏板上去,然后脸朝着书,从一页书的头上开始,根据一行行不同的长度,向右或者向左来回走大约八到十步,一直看到下面我眼睛看得不十分清楚的地方,再慢慢地一级一级往下降,直到最底层。之后我重新爬上梯子,用同样的方法阅读另一页;读完了,就将那一张翻过去。用我的双手很容易翻页,因为书页像纸板一样又厚又硬,最大的对开本也不过十八到二十英尺长。
他们的文章风格清晰、雄健、流畅,可是不华丽,因为他们最忌堆砌不必要的词藻或者使用各种花样不同的表达法。我仔细阅读过他们的许多关于历史和道德方面的书籍。其他方面的书呢,我最喜欢看一直摆在格兰姆达尔克立契卧室里的那一本比较陈旧的小书。这书是她的女教师的。这位老成持重的太太喜欢阅读关于道德和宗教信仰方面的著作。这本书论述了人类的弱点,不过除女人和俗子外,并不怎么受推崇。然而这样一个题目,那个国家的作家能谈些什么,我倒很想看看。这位作家论述了欧洲道德学家经常谈论的所有主题,指出人本质上是一个十分渺小,卑鄙、无能的动物,既不能抗御恶劣的天气,又不抵挡凶猛的野兽;其他动物,论力量,论速度,论预见力,论勤劳,各有所长,都远远地超出人类。他又说,近代世界什么都在衰败,连大自然都退化了。跟古时代的人相比,大自然如今降生的都只是些矮小的早产儿。他这么认为:不仅原始的人种比现在的人要大得多,而且从前也确实有巨人存在,这一点历史和传说都是这么讲的,王国各处偶然挖掘出来的巨大的骨胳和骷髅,也都证明从前的人远远超过当今已缩成一点的人类。他表示,刚开始时,大自然的法则是绝对要求我们长得又高大又强壮,那我们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连屋上掉下一片瓦,小孩子手里扔过来的一块石子,或失足掉进一条小溪等种种这样小小的意外都能使我们送命。根据这一推论,作者提出了几条对人生处世有用的道德法则,不过在此就不必转述了。至于我自己,心里却不由得想,这种因为与自然发生争吵而吸取道德方面教训的才能倒真是天底下都一样,但事实上人们只是在发发牢骚表示其不满罢了。周密的调查过后,我认为,那个民族跟自然之间的争吵,也和我们的一样,都是毫无根据的。
至于他们的军事,他们夸耀说国王的大军有步兵十七万六千,骑兵三十二万。这支军队由各城的手艺人和乡下的农民组成,担任指挥的只是当地的贵族和乡绅,他们不领薪饷,也不受赏赐,所以真不知道能不能管这样一队人马叫军队。他们的操练是无可挑剔了,纪律也非常的好,不过我从中倒也看不出有什么了不起的优点来,因为每一个农民都由他自己的地主指挥,每一个市民都由他自己所在城市的头面人物统率,而这些人又都是像威尼斯的做法那样经投票选出来的,所以结果还能是别的样子吗?我常常看到洛布鲁格鲁德城的民兵拉到城郊一块面积二十平方英里的巨大的空地上去操练。他们的总人数不会超过两万五千名步兵和六千名骑兵,不过他们所占地盘太大,我无法计算出确切的数目来。一名骑在一匹大战马上的骑兵大约会有一百英尺高。我曾见过一整队这样的骑兵,一声令下,同时抽出剑来在空中挥舞。没有人能想象出如此惊心动魄的壮观场面!看上去仿佛是万道闪电在天空中从四面八方同时耀射。
既然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有路可以通到这个国家的领土,我就觉得奇怪,很想知道这位君王怎么会想到要蓄军队,还要教他的百姓进行军事训练。但是不久,我就通过与人交谈和阅读他们的历史知道了其中的道理。原来,多少年代以来,他们也犯了许多其他政府所犯的一个通病:贵族争权,人民争自由,君王则要绝对的专制。无论王国的法律把这三方面调协得多么好,总有一方有时会出来破坏法律,这样就酿成了不止一次的内战。最近的一次内战幸而被当今国王的祖父率大军平定了。于是三方面一致同意从此设立民兵团,严格执行它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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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国王和王后到边境巡行——作者随侍——叙述作者离开这个国家的情形——他又回到英国。
我一直有一个强烈的感觉,终有一天我会恢复自由,虽然我想不出用什么方法,也设计不出任何有一点点成功希望的计划来。我乘坐的那艘船据说是第一艘被刮到这一带海岸附近的船只。国王发布严令,什么时候再有这样的一艘船出现,就一定得将它押上岸,所有水手和乘客装进囚车带到洛布鲁格鲁德。他一心要替我找一个身材与我一样大的女人,那样就有为我传种接代的人了。可是我想我死也不会受那样的耻辱,留下后代被人像温顺的金丝雀那样在笼子里养着,到后来说不定还会被当稀罕玩物在王国的贵人们中间卖来卖去。说心里话我的确是受到了优惠的待遇:我是一位伟大的国王和王后的宠儿,全朝廷的人也都喜欢我;但我处的地位却有辱我们人类的尊严,我也永远忘不了我给家人立下的那些誓言。我想跟可以与之平等交谈的人们在一起,在街上或田野走着,我不用担心会像小狗或青蛙那样被人一脚踩死。但是,我没有想到,我竟很快就获救了,获救的方式也不同寻常。这件事的全部经过在后面我将详尽的讲出来。
我至此在这个国家已经有两个年头了。大约在第三年开始的时候,格兰姆达尔克立契和我陪同国王和王后到王国的南海岸巡行。和平时一样,他们把我放在旅行箱里带着;这箱子我以前描写过,有十二英尺宽,是个十分方便舒适的小房间。我吩咐他们用四根丝绳给我安一张吊床,在我的屋里有时候我让骑马的仆人把我搁在他前面,这样颠簸就可以减轻一点。一路上我就常常在吊床里睡觉。在屋顶稍稍偏离吊床正中的位置,我让细木匠开了一个一英尺见方的孔,这样我热天睡觉时也可以呼吸新鲜空气。孔上有一块木板,顺着一条槽可以前后拉,这样我可以随时把它关上。
我们的行程结束时,国王认为应该再到他在弗兰弗拉斯尼克的一座行宫去住几天;弗兰弗拉斯尼克是离海边不到十八英里的一座城市。格兰姆达尔克立契和我由于长途旅行都感到万分劳累。我有点受凉,而可怜的姑娘病得门都不能出了。我非常希望见一见大海,如果有机会,这也是我唯一可以逃生的地方了。我把病情表现得要比实际重得多,希望带一位我很喜欢的仆人离开城市到海边去呼吸一下海上的新鲜空气。他们有时也把我托付给这个仆人。我永远也忘不了格兰姆达尔克立契是多么不情愿地答应的,也永远忘不了她一再叮嘱仆人要小心照看我;她当时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好像对将要发生的事有某种预感。仆人提着我的箱子走出了行宫,走了约半个小时,来到了海边的岩石上。我吩咐他把我放下。我将一扇窗子推上去,不住地对着大海郁郁地。充满渴求地张望。我感到很难受,就对仆人说我想上吊床小睡一会儿,希望那样会好一点。我爬进吊床,仆人怕我受凉将窗子又.放下了。我很快就睡着了,所能猜测到的只是:我睡着了,仆人想不会有什么危险事发生,就去岩石间找鸟蛋,因为我在前面曾从窗口看到他在那里四处寻找,并且还就在岩缝间拣着了一两个鸟蛋。就算是这样吧,我却忽然被惊醒了,箱子顶上为了携带方便安装的一个铁环被猛地扯了一下,我感觉箱子被高高地举到空中,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向前飞驰。开头那一下震动差点儿把我从吊床上掀下来,不过随后倒还很平稳。我尽量提高嗓门大喊了几下,却一点也不管用。我朝窗口看去,但除了云和天,什么也看不见。我听到头顶上有一种像是翅膀在扇动的声音,这才开始意识到我此时的悲惨处境。原来是一只鹰用它的嘴叼起了我箱子上的铁环,打算像对付缩在壳里的乌龟一样,把箱子摔到岩石上,再把我的肉身啄出来吞吃掉。这种鸟非常机灵,嗅觉也十分敏锐,从很远的地方就能发现猎物,就是猎物躲在比我这两英寸厚的木板更安全的地方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不一会儿功夫,我感觉到翅膀扇动的声音越来越快,我那箱子就像刮风天气的路标牌一样上下摇晃。我听到了几声撞击的声音,我想那是鹰遭到了袭击(我现在已完全肯定用嘴衔住我那箱子上的铁环的一定是只鹰)。接着,我猛然感觉到自己在直往下掉,有一分多钟的样子,可速度之快令人难以置信,我差点儿接不上气来。忽然啪的一声巨响,我不再往下掉了;那声音我听起来比尼亚加拉大瀑布[注]还要响。随后又是一分钟我眼前一片漆黑。接着箱子高高地漂起来,使我从最上面的窗子里看到了光亮。这时我才意识到我是掉进海里了。我那箱子,由于我身体的重量和里边的东西,再加上为了加固而在箱子顶部及底部四角钉上去的宽铁板,浸在水中大约有五英尺。我那时就猜想,现在还是这么认为,那只叼着我箱子往前飞的鹰大概正被另外两三只鹰追赶着,它们想分享我这一份活点心;那只鹰为了自卫,不得不扔下我去同它们搏斗。钉在箱子底部的铁板最坚固,所以箱子往下掉时得以保持平衡,也避免了在水面上砸得粉碎。所有的接缝处槽缝都做得很严,门也不是靠铰链来开关的,而是像窗户那样是上下拉动式,所以我这小屋关得严严实实,几乎没有一点水渗进来。因为缺乏空气,我都感到快要给闷死了,所以就先冒险拉开前面已提到的屋顶上那块透空气用的活板,这才好不容易从吊床上爬了下来。
那时我多么希望我能和我亲爱的格兰姆达尔克立契在一起啊!其实我们分开不过才一个钟头!说句心里话,虽然我自己正遭遇着不幸,但还是禁不住要替我那可怜的保姆伤心。丢了我,她该有多痛苦,而王后一生气,她这一辈子也就完了。许多旅行家大概还不曾遭遇过我这么大的艰难和痛苦;在这危险关头,我时刻担心我那箱子会被撞成粉碎,一阵狂风一个巨浪也至少可以将它掀翻。只要一块窗玻璃上来一道裂口,我马上就送命;也幸亏当初为防止旅行时出意外在窗子外安上了结实的铁丝格,此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保护措施了,要不然窗户哪还能保得住。我看到我的房子有几处缝隙已经开始渗水,虽然漏不很大,但我还是尽全力将漏堵住。我实在没有办法推开我那小屋的屋顶,要不然我肯定要那么做;坐到箱子顶上去,至少可以让我把生命多维持几个小时,总比这么关禁闭要强(我说这是关禁闭)。可是,就算我一两天里躲过了这许多危险,到头来除了饥寒交迫悲惨地死去外,我还能有什么期望呢?我在这处境下已呆了有四个小时,时时刻刻都在想我已死到临头;我也确实希望自己死掉算了。
我已经告诉过读者,我那箱子没有开窗的一面安有两个结实的锁环,经常带我骑马出去的仆人总是从这锁环里穿一根皮带,把箱子绑在腰间。我正在发愁,突然听到,至少我以为我听到了,箱子安着锁环的一面发出一种摩擦声;我马上就开始想象是什么东西在海水里拖着箱子前进,因为我时时感觉到有一种拖拉的力量,激起的浪花几乎高到窗户的顶部,差不多使我陷入一片漆黑。这给了我一线获救的希望,尽管我想象不出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冒着危险将一直钉在地板上的一张椅子的螺丝旋开,又费不少劲把它搬到正对着我刚才打开的活动木板的下面,重新用螺丝固定在地上。我爬上椅子,将嘴尽可能地凑近洞口,用我掌握的各种语言大声呼救。接着我又将手帕系到我平时一直随身携带的一根手杖上,伸出洞去,在空中摇动了好几下;要是附近有什么大小船只,水手们见了就会猜到这箱子里关着一个倒霉鬼。
我发现我所能做的一切全都没有什么效果,不过我倒明显感觉到我这小屋在往前移动。过了一个小时,或者还要久一点,箱子安着锁环而没有开窗的一面撞到什么硬东西上。我担心那是块礁石。这时我感到比以前颇得更厉害了。我清清楚楚地听到箱子顶上有响声,像是缆绳穿过那铁环发出的摩擦声。接着我发现自己在一点点地往上升,至少比原先升高了三英尺。我于是再次将手杖连手帕伸出去,大声呼救,直喊到嗓子都快嘶哑了。我的呼救得到了反应,我听到外面大叫了三声,这真叫我欣喜若狂;没有亲身体会的人哪会感受到这样的狂喜!这时我听到头顶有脚步声,有人对着洞口用英语大喊:“下面有人吗?快说话!”我回话说我是英国人,命运不好,遭遇了任何人不曾遭遇的最大的灾难;我说尽好话,求他们快把我从这暗牢里救出来。那声音回答说,我已经安全了,因为我的箱子已经拴到了他们的船上,木匠马上就到,在箱子顶上锯一个大洞,就可以把我拉出来。我回答说用不着,那样做也太费时间,只需让一名水手用手指头钩住铁环,将箱子从海里提到船上,再放到船长室去就行了。有人听到我这么胡说,以为我是疯了,还有人则大笑起来。我确实一点也没有想到,这时候我是和一帮身材和力气都跟我一样的人在一起了。木匠来了,几分钟就锯了一个四英尺见方的通道口。接着放下来一个小梯子,我爬上去,就这样被他们弄到了船上。此时我已虚弱至极。
水手们一个个都非常惊奇,问了我无数的问题,我却无心回答。我见到这么多矮子,一下子也糊涂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的眼睛已看惯了我刚刚离开的那些庞然大物,所以就把这些人看成是矮子了。可是船长托马斯·威尔柯克斯先生是个诚实又可敬的什罗普郡[注]人,他见我快要晕倒了,就带我到他的舱里,让我服了一种强心药使我安定下来,又叫我上他自己的床,劝我稍稍休息一会儿,这我真是太需要了。我在睡去之前告诉他,我那箱子里有几件珍贵的家具,丢了未免可惜:一张很好的吊床、一张漂亮的行军床、两把椅子、一张桌子,还有一个橱;小屋的四壁都挂着,也可以说是垫着绸缎和棉絮。如果他叫一名水手去把我那小屋弄到他舱里来,我可以当面打开,把我那些物件拿给他看。船长听我说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断定我是在说胡话了;不过(我猜想他当时是想我让安顿下来)他还是答应按照我的要求吩咐人去办这件事。他来到甲板上,派几个人到我的小屋里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搬了出来,垫衬在墙壁上的东西也都扯了下来(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不过椅子、橱还有床架都是用螺丝钉在地板上的,水手们不知道,硬使劲往上扯,结果大多毁坏了。他们又敲下了几块木板拿到船上来用,想要的东西全拿光后,就把空箱子扔进了海里;因为箱底和四壁有不少裂缝,箱子当即就沉了下去。说真的,我很高兴没有亲眼看着他们将东西毁坏,因为我相信,让一件件往事重新在脑海中经过,我一定会感触万端的,而这些事我宁愿忘掉。
我睡了几个小时,但不断地为梦所扰;我梦见了我离开的那个地方,梦见了我刚刚躲过的种种危险。不过一觉醒来,我觉得自己精力已大为恢复。这时大约已是晚上八点钟了,船长想我也是好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了,就立即吩咐开晚饭。他见我已不再是疯样,说话也前后连贯,就十分友好地招待我。当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的时候,他要我把旅行的情况告诉他,我是怎么乘坐那只大得吓人的木头箱子在海上漂流的。他说,中午十二点钟的样子,他正拿着望远镜在了望,忽然在远处发现了那东西,还以为是一艘帆船,心想离他的航线不太远,自己船上的饼干又快吃完了,就想赶上去从那船上买一些过来。船靠近了才发现他错了,就派人坐长舢板去探探我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的水手们回来都十分害怕,发誓说他们看到了一座漂流着的房屋。他笑他们说傻话,就亲自坐小船去看,同时吩咐水手们随身带一根结实的缆绳。当时风平浪静,但绕着我划了几圈,发现了我箱子上的窗户和保护窗户的铁线框格,又发现一面全是木板,没有一点透光的地方,却安着两个锁环。他于是命令水手把船划到那一面去,将缆绳拴上其中的一只锁环后,就叫他们把我那柜子(这是他的话)向大船拖去。箱子到船边后,他又下令再挂一根缆绳到安在箱顶的铁环上,然后用滑车把箱子吊起来。可是全体水手一齐动手,也只不过吊起两三英尺。他说他们看到了我从洞里伸出来的手杖和手帕,断定一定有什么不幸的人被关在那洞里了。我问他起初发现我的时候,他和水手们可曾看见天空有没有什么大鸟。他回答说,我睡觉的时候,他同水手们谈过这事,其中有一个说他是看到有三只鹰朝北方飞去,不过他并没有说它们比普通的鹰大。我想那一定是因为它们飞得太高的缘故。他当时请不透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我接着问船长,他估计我们离陆地有多远了。他说,据他最精确的计算,至少有一百里路。我告诉他,他肯定多算了差不多一半的路程,因为我掉进海里时,离开我来的那个国家还不到两个小时。听我这么一说,他又开始认为我的脑子有毛病了;他暗示我,我是神经错乱,劝我到他给我预备的一间舱房里去睡觉。我告诉他让他放心,他这么友好地招待我、陪我,我早已恢复过来了,神志也跟平时一样完全清醒。他这时却严肃起来,说想坦率地问我一句,是不是我犯了什么大罪,按照某个君王的命令受到惩罚,把我丢到那个柜子里面,就像别的一些国家对待重罪犯那样,不给食物,强迫他上一只破船到海上漂流;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我还能心神安宁吗?他说虽然很懊恼把这么一个坏人搭救上船,可他还是说话算话,一到第一个港口就送我平安上岸。他又补充说,我一开始对水手们尽说胡话,后来又对他去讲,什么小屋,柜子,加上我吃晚饭时神情举止都很古怪,他就越来越怀疑了。
我请求他耐心听我讲我的故事。我把自己最后一次离开英国到他发现我那一刻为止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事实总是能说服懂道理的人。这位诚实而可敬的先生有几分学问,头脑也很清楚,他很快就相信我是坦诚的,说的都是实话。但为了进一步证实我所说的一切,我请求他吩咐人把我的橱拿来,那根的钥匙还在我的口袋里(他已经把水手们怎么处理我那小屋的情形都告诉了我)。我当着他的面把橱打开,把我在那个国家收集到的那点珍奇玩意儿拿给他看。说来也真怪,我居然得以从那里被救了出来。这里面有我用国王的胡子茬做的一把梳子;还有一把也是用同样的材料做成的,不过是装在王后剪下来的一片大拇指指甲上,我用那指甲做了梳子的背。还有几根缝衣针和别针,长度从一英尺到半码不等;四根像细木匠用的平头钉一样的黄蜂刺;王后梳下来的几根头发;还有一枚金戒指,那是王后有一天特别客气送给我的;她把戒指从小指上取下,像套项因似地把戒指一下扔过来套到我头上。为了报答船长对我的款待,我请他收下这枚戒指,可他坚决拒绝了。我又拿出我亲手从一位皇室侍女脚趾上割下的一只鸡眼给他看;它有一只肯特郡[注]生产的苹果那么大,长得很坚硬,我回英国后把它挖空做成了一只杯子,还用白银把它镶了起来。最后我还请他看了我当时穿在身上的裤子,那是用一只老鼠的皮做成的。
无论我怎么说,他都不肯接受我的任何东西,只是有一颗仆人的牙齿,我见他十分好奇地在那儿仔细端详,觉得他很喜欢,就硬劝他收下了。他千恩万谢地接了,这么一件小东西其实不值得他这么道谢的。那牙齿是一位技术不熟练的外科医生从格兰姆达尔克立契的一个害牙痛的仆人嘴里错拔下来的,它其实和他嘴里的其他牙齿一样是好好的,我把它洗干净,放到了橱里。牙齿有一英尺长,直径四英寸。
船长对我这一番简单明了的描述十分满意。他说他希望我们回英国后我能把这一切写下来公之于世。我的口答是:我觉得我们写旅行的书已经太多了,现在不来点别出新裁根本就不行。我因此很怀疑一些作家考虑的不是什么真实性,而是他们自身的虚荣心和利益,要么就是为了博得无知读者的欢心。我的故事却只有一些普普通通的事件,别的很少,我不会像大多数作家那样,笔底下尽是些关于奇怪的草、木、鸟、兽,或者野蛮民族的野蛮风俗、偶象崇拜等等华而不实的描写。尽管如此,我还是感谢他的好意,并答应他考虑写书的事。
他说,有一件事他觉得很奇怪,就是我说话的声音为什么这么大?他问我是不是那个国家的国王和王后都耳朵有毛病?我跟他说,两年多来我一直这么说习惯了。我也觉得很奇怪,他和水手们说话的声音低得像是在耳语,不过我听还是听得蛮清楚的。在那个国家里,我说话就像一个人站在大街上跟另一个从教堂的塔顶向外探望的人说话一样,除非他们把我放在桌上,或者托在什么人的手上,说话声音才不必那么响。我告诉他,我还注意到了另一件事,就是我刚上船那会儿,水手们全都围着我站着,我都以为他们是我平生见过的最不起眼的小人儿呢。真的,我在那个君王的国土上的时候,两眼已经看惯了庞然大物,一照镜子就受不了,因为相形之下,实在自惭形秽。船长说我们一道吃晚饭时,他就发觉我看什么东西都带一种惊奇的目光,好像总忍不住要笑似的,他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好认为我有点神经失常。我回答说他讲得很对。我看到那菜盘子只有三便士银币那么大,一条猪腿几乎不够一口吃的,酒杯还没有胡桃壳大,我怎么能忍住不笑。我接着又以同样的方式把他的其余家用器具和食物形容了一番。我在为王后效命时,虽然她吩咐人给我预备了一整套小型日用品,我却一门心思只在我周围看到的那些大东西上,就像人们对待自己的错误一样,我对自身的渺小故意视而不见。船长很能领会我这善意的嘲笑话,就轻快地引用一句古老的英国谚语来回敬我,说他怀疑我的眼睛比肚子还大,因为我虽然饿了一天了,他却发现我的胃口并不怎么好。他还继续往下开玩笑,坚决说他乐意出一百英镑看鹰叼着我那小屋,再从极高的空中把它丢进海里。他说那情景一定惊心动魄,值得写下来传之后世;那和法厄松[注]的故事显然可以相提并论,不过我却不大欣赏他这种牵强附会的说法。
船长前面是在越南的东京,这时正在返回英国的途中。船正朝东北方向行驶,方位北纬四十四度,东经一百四十三度。但是我上船后两天就遇到了贸易风。我们向南航行了很长时间,又沿新荷兰[注]海岸航行,之后一直走西南西的航线,再改走南南西,直到绕过了好望角。我们一路上十分顺利,我就不再把每天的航行日记拿到这里来费读者的神了。船长在一两个港口停了船,派人坐长舢板前往采购食品和淡水。不过我在到达唐兹锚地前一直没有下过船。我们于一七○六年六月三日到达唐兹锚地,这时离我脱险大约已有九个月了。我提出留下我那些东西作为我搭船的费用,但船长坚决表示他分文不收。我们亲切话别,同时他答应以后上瑞德里夫我家里来看我。我还问船长借了五先令,雇了一匹马和一位向导回家而去。
一路上,我见到房屋、树木、牲口和人都小得很,就开始以为自己大概是在利立浦特。我怕踩倒我所碰到的每一个行人,常常高声叫喊要他们给我让路。由于我这样无礼,有一两次我差点叫人打得头破血流。
我向别人打听后才找到了自己的家。一位佣人开了门,因为我怕碰着头,所以就像鹅进窝那样弯腰走了进去。我妻子跑出来拥抱我,可我把腰一直弯到她的膝盖以下,认为如果不这样她就怎么也够不到我的嘴。我女儿跪下来要我给她祝福,可是我这么长时间以来已习惯于站着仰头看六十英尺以上的高处,所以直到她站起身来,我才看见她,这时才走上前一手将她拦腰抱起。我居高临下看了看佣人和家里来的一两个朋友,好像他们都是矮子,我才是巨人。我对妻子说,她太节省了,因为我发现她把自己和女儿都快饿得没有了。总之,我的举动非常不可思议,大家就同那船长初见我时一样,断定我是神经失常了。我提这一点,是为了证明,习惯和偏见的力量是很大的。
事隔不久,我和家人及朋友就趋于正常,彼此理解了,可是我妻子坚称我再也不能去航海了。不过我命中早已安排好是要受苦的,她也无力阻拦我,这一点读者以后就可以知道。我的不幸的航行的第二部分就写到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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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一章
作者开始第三次航海——为海盗所劫——一个心肠毒辣的荷兰人——他抵达一座小岛——他被接入勒皮他。
我在家呆了还不到十天,载重三百吨的大船“好望号”的船长,康沃尔郡人威廉·罗宾逊来到了我家。他以前在另一艘船上当船长,那船四分之一的股份是他的。我曾在他的船上当过外科医生,跟他一起到过黎凡特。我俩就像兄弟一样,好像我并不是他属下的船员。他听说我回来了,就来看我,我原以为那只是出于友谊;老朋友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互相看望一下也是很平常的事。可是他不断地来访,说他见我身体很好感到非常高兴,问我是否就这样安顿下来过日子了。他故意说,打算大约两个月之后去东印度群岛一带航海。一直到最后,虽然也说了几句抱歉的话,但还是明白地向我发出了邀请,请我到他船上去当外科医生。他说,除两名助手外,他手下还有一名外科医生,薪水也比一般的多一倍。他知道我有丰富的航海知识,经验至少和他不相上下,所以他无论如何可以保证采纳我的意见,真好像我可以和他一道指挥这船似的。
他说了很多客气话,我也知道他人很老实,就没办法拒绝他的邀请了。虽然我过去有过种种不幸的遭遇,但我要看看这个世界的渴望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强烈。剩下来的唯一的困难就是怎样说服我的妻子。不过我最终还是征得了她的同意,她替她儿女们的前途着想也就答应让我去了。我们是在一七○六年八月五日启航的,一七○七年的四月十一日到达圣乔治要塞[注]。因为不少水手都病了,我们只好在那里停留了三个星期,让他们休整恢复一下。接着我们从那里开往越南的东京。但是由于船长想买的许多东西还没有买到,就算在几个月内也不可能都办到,他就决定在那里呆上一段时期。为了能够支付一部分必要的开支,他买一艘单桅帆船;平时,东京人和邻近岛上的人做生意就坐这种船。他在船上装了一些货物,派了十四名水手,其中三名是当地人。他任命我做这帆船的船长,并且授权我在两个月内自行交易。在这个时间里,他自己在东京处理一切事务。
我们航行还不到三天,海上就起了大风暴。我们向正北偏东方向漂流了五天,过后又被吹到了东边。这之后天气晴朗,但从西边刮来的风却仍相当的猛烈。到了第十天,有两艘海盗的船在追赶我们;由于我那单桅帆船负载重,航行很慢,我们也没有自卫的条件,所以海盗船不久就追上了我们。两艘海盗船上的人几乎同时上了我们的船,他们在海盗头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爬了上来。可当他们看到我们全都脸朝下在那儿趴着(这是我下的命令),就用结实的绳子将我们的双臂捆绑起来,留下一人看守,其余的都搜刮船上的财物去了。
这伙人中间,我发现有一个是荷兰人;虽然他并不是哪一艘贼船的头,却似乎有些势力。从我们的衣着打扮和相貌上他推断我们是英国人,就用荷兰话对我们叽哩呱啦地咒了一通,发誓说一定要把我们背对背地捆起来扔进海里去[注]。我能说一口相当好的荷兰话,就告诉他我们是些什么人,又求他看在我们是基督徒和新教徒,且英荷两国是比邻的紧密联盟的份上,能去向两位船长说说情,怜恤我们一点。我这话却惹得他勃然大怒;他把那些威胁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同时转过身去对着他的同伙语气激昂地说了半天。我猜测他们说的是日本话,又听到他们时不时提到“基督徒”这个词。
一位日本船长指挥着两艘盗船中较大的一艘。他会讲一点荷兰话,但说得很糟糕。他走到我跟前,问了我几个问题,我卑顺的一一作了回答。听完之后他说,我们死不了。我向船长深深地鞠了一躬,接着转过身去对那荷兰人说,我真感到遗憾,竟然一个异教徒比一个基督徒兄弟还要宽厚很多。可是我马上就后悔自己说了这样的蠢话,因为这个心狠手辣的恶棍好几次都企图说服两位船长把我抛进海里(他们既然已答应不把我处死,就不会听他的话);虽然没有得逞,却究竟占了上风,竟说服他们要以一种比死还要令我难过的惩罚来整治我。我的水手被平均分作两半送上了减船,那艘单桅帆船则另派了新的水手。至于我自己,他们决定把我放到一只独木舟里在海上随波漂流,给我的东西只有桨和帆以及只够吃四天的食品。那位日本船长倒是心肠很好,他从自己的存货中给我多加了一倍的食物,并且不准任何人搜我的身。我上了独木舟,那荷兰人还站在甲板上,把荷兰话里所有的诅咒和伤人的话一齐毫无保留地发泄在我的头上。
在我们看到海盗船以前大约一个小时,我曾经测量过一次方位,发现当时我们地处北纬四十六度,东经一百八十三度。我离开海盗船很远的一段距离之后,用袖珍望远镜看到东南方向有几座岛屿。当时正是顺风,我就扬起帆,打算把船开到最近的一座岛上去。我花了大约三个小时才好不容易到了那里。岛上全是岩石,不过我倒是拣到了不少鸟蛋;我划火点燃石南草和干海藻,将鸟蛋烤熟。晚饭我就只吃了鸡蛋,别的什么也没吃,因为我决意要尽可能地节省粮食。我在一块岩石下面找了个避风处,身底下铺上些石南草就过夜,睡得倒是相当的舒服。
第二天,我向另一座岛驶去;我时而扬帆,时而划桨,接着又驶向了第三座岛、第四座岛。但我就不烦读者来听我说那些困苦的情形了。总之,到了第五天,我来到了我所能看得见的最后一座岛屿,它位于前面那些岛的正南以东方向。
那座小岛离我所在海域的航程要比我事先估计的远了好多,我几乎用了五个小时才到那里。我差不多绕岛转了一圈,才找到一个登陆比较方便的地方。那是一条小港湾,大约有我那独木舟三倍宽。我发现岛上四处是岩石,只有几处点缀着一簇簇的青草和散发着香味的药草。我把我那一点点口粮拿出来,吃了一点,剩下的就全都藏到一个洞穴里;像我藏食物那样的洞这地方有询多。我在岩石上找到好多鸟蛋,又找来一些干海藻和干草,打算第二天用来点火把蛋烤熟(我随身带有火石、火镰、火柴和取火镜)。整个夜里我就躺在我存放食物的洞里,床铺就是我预备用来燃火的干草和干海藻。我几乎没怎么睡,心烦意乱也就忘记了疲劳;这样一直醒着,想想在这么一个荒凉的地方我应该怎样才能不死,结局一定是很悲惨的。我感觉自己神情沮丧,一点力气都没有,也就懒得爬起来。等我好不容易鼓足精神爬出洞来时,天早已大亮了。我在岩石间走了一会儿;天气非常好,万里无云,太阳热得烤人,我只得把脸转去背着它。就在这时,忽然,天暗了下来,可是我觉得那情形和天空飘过来一片云大不一样。我转过身来,只见在我和太阳之间有一个巨大的不透明的物体,它正朝着我所在的岛飞来。那物体看上去大约有两英里高,它把太阳遮了有六七分钟,可那并没使我感觉到空气凉爽多少,天空也没有变得更加灰暗,这情形就和我站在一座山的背阴处差不多。随着那东西离我所在的地方越来越近,我看它像是一个固体,底部平滑,在下面海水的映照下闪闪发光。我站在离海边约两百码的一个高处,看着那个巨大的物体逐渐下降,差不多到了与我平行的位置,离开我已经不到半英里了。我取出袖珍望远镜,用望远镜清清楚楚看到有不少人在那东西的边缘上上下下。边缘似乎是呈倾斜状,可是我分辨不出那些人在做什么。
出于保护生命的一种本能,我打心眼里感觉到几分欢乐。我开始产生一种希望,觉得这件奇迹无论怎样似乎总能够把我从这个荒凉的地方以及我目前这种困境中解救出来。然而,与此同时,读者也很难想象出我当时有多么的惊讶,居然看到空中会有一座岛,上面还住满了人,而且看来这些人可以随意地使这岛升降,或者向前运行。不过,我当时还没有心思去对这一现象进行哲学研究,我只想看看这个奇怪物体会飞向何方,因为有一会儿它似乎在那儿停住不动了。没过多久,它靠我更近了,我看得见它的边缘四周全是一层层的走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段可供上下的楼梯。在最下面的一层走廊上,我看到有一些人拿着长长的钓竿在那里钓鱼,其他一些人在旁边观看。我向着那岛挥动我的便帽(我的礼帽早就破了)和手帕;当它离我更加近的时候,我就拼着命又喊又叫。随后我仔细看了一下,只见我看得最清楚的一面聚集了一群人。他们虽然没有答理我的呼喊,可他们用手在指我,又互相之间在那儿指指点点,我知道他们已经发现我了。我看到四五个人急急匆匆沿楼梯一直跑到岛的顶部,随后就不见了。我正确地判断出,这些人是为这件事被派去向有关首领请示去了。
人越来越多;不到半小时,那岛就朝我飞来;它往上升,使最下面的一层走廊与我所站的高处相平行,彼此相去不到一百码。这时我做出苦苦哀求的姿势,尽可能地把话说得低声下气,可是没有得到回答。站在上面离我最近的那几个人,从他们的服装举动来看,我猜想大概是有几分地位的。他们不时地朝我望,互相之间又热烈地交谈了一阵。最后,其中的一个高喊了一声,声音清楚,语调文雅悦耳,听起来倒像是意大利语。我因此就用意大利语答了他一句,希望至少那语言的语调能使他们听着更舒服一点。虽然我们彼此都听不懂对方的话,可他们看到我那困苦的样子,很容易的也就猜到了我的意思。
他们打手势让我从那岩石上下来,走到海边去。我照他们的意思做了。那飞岛上升到一个适当的高度,边缘正好就在我头顶的时候,从最下面一层的走廊里就有一根链子放了下来,链子末端拴着一个座位,我把自己在座位上系好,他们就用滑轮车把我拉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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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勒皮他人的怪异习性——他们的学术——国王及其朝廷——作者在那里受到的接待——当地居民恐惧不安——妇女的情形。
我上岛以后,就被一群人团团围住了,不过站得离我最近的人看来地位较高。他们用惊异的神情打量我。可事实上我也和他们一样地惊奇,因为我还从未见过有什么种族的人其外形、服装和面貌有这么古怪的。他们的头一律都不是偏有,就是歪左;眼睛是一只内翻,另一只朝上直瞪天顶。他们的外衣上装饰着太阳、月亮和星星的图形;与这些相交织的,是那些提琴、长笛、竖琴、军号、六弦琴、羽管键琴以及许许多多其他我在欧洲没有见过的乐器的图形。我发现四处都有不少穿着仆人服装的人,他们手里拿着短棍,短棍的一端缚着一个吹得鼓气的气囊,形同一把(木连)枷。我后来才得知,每一个气囊里都装有少量的干豌豆或者小石子儿。他们时不时地用这些气囊拍打站在他们身边的人的嘴巴和耳朵,那做法我当初还想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好像是这些人一门心思在冥思苦想,不给他们的发音及听觉器官来一下外部的刺激,他们就不会说话,也注意不到别人的说话似的。正是因为这样,那些出得起钱的人,家里就总养着一名拍手(原文是“克里门脑儿”),就当是家仆中的一员,出门访友总是带着他。这名侍从的职责就是,当两三个或者更多的人在一起时,用气囊先轻轻地拍一下要说话的人的嘴,再拍一下听他说话的人的右耳朵。主人走路的时候,拍手同样得殷勤侍候,有时要在主人的眼睛上轻轻地拍打一下,原因是这主人总是在沉思冥想,显然会有坠落悬崖或者头撞上柱子的危险;走在大街上,也不是将旁人撞倒,就是被旁人撞落到水沟里去。
很有必要向读者说明这个情况,要不大家就会像我一样对这些人的行动感到莫名其妙:他们领着我沿楼梯往岛的顶部爬,然后从那儿向王宫而去;就在我们往上走的时候,一路上他们竟几次忘了自己是在干什么,把我一人给撇下了,直到后来由拍手们提醒,他们才想起来!我这外来人的惊异服饰和面貌以及普通百姓的叫喊声,他们见了、听了似乎根本就无动于衷;这些百姓倒不像他们那样神智分散,而是心情非常放松。
我们终于进了王宫,来到了接见厅。我看到国王正坐在宝座上,高官显贵们侍立两旁。王座前有一张大桌子,上面放满了天球仪和地球仪以及各种各样的数学仪器。可国王陛下竟一点都没有注意到我们。他当时正在沉思一个问题,我们足足等了一个钟头,他才把这个问题解决。他的两边各站着一名年青的侍从,手里都拿着拍子;他们见国王空了下来,其中的一个就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嘴,另一个则拍了一下他的右耳朵;这一拍,他好像突然惊醒了过来似的,就朝我以及拥着我的人这边看来,这才想起他事先已经得到报告说我们要来这件事。他说了几句话,立刻就有一个手持拍子的年轻人走到我的身边,在我的右耳朵上轻轻地拍了一下。我尽可能地对他们打手势,说明我并不需要这样一件工具;事后我才发现,国王和全朝人士因此都十分鄙视我的智力。我猜想国王大概是问了我几个问题,我就用我懂得的每一种语言来回答他。后来发现我既听不懂他的话,他也听不懂我的话,国王就命令把我带到宫内的一间房间里去(这位君王以对陌生人好.客而闻名,这一点上他超了他的每一位前任),同时指派两名仆人侍候我。我的晚饭送了上来,四位我记得曾在国王身边见到过的贵人赏光陪我吃饭。共上了两道菜,每一道三盘。第一道菜是切成等边三角形的一块羊肩肉和一块切成长菱形的牛肉,和一块圆形的布丁。第二道菜是两只鸭子,给捆扎成了小提琴形状,一些像长笛和双簧管的香肠和布丁,以及形状做得像竖琴的一块小牛胸肉。仆人们把我们的面包切成圆锥形、圆柱形、平行四边形和其他一些几何图形。
在用餐时,我壮着胆子问他们几样东西在他们的语言里叫什么;那几个贵人在拍手们的帮忙下,倒很乐意回答我的提问;他们希望,要是我能够同他们谈话,我对他们了不起的才能也就更加能够欣赏了。没过多久,我就可以叫他们上面包上酒,或我需要的别的东西了。
饭后,陪我的人就告退了。国王又命令给我派了一个人来,他也随身带着一个拍手。他带来了笔墨纸张和三四本书,打着手势让我明白,他奉命教我学习他们的语言。我们在一起坐了四个小时,我把大量单词一竖排一竖排地写了下来,另一边写上相应的译文。我的老师让我的一个仆人作出各种动作,如取物、转身、鞠躬、坐下、起立、走路等,这样我倒又设法学到了几个简短的句子,我把这些句子也都写了下来。他又把一本书上太阳。月亮、星星、黄道、热带、南北极圈的图形指给我看,还告诉我许多平面和立体图形的名称。他告诉我各种乐器的名称和功能,以及演奏每一种乐器时所用的一般性技术用语。他走后,我就将所有的单词连译文解释全都按字母顺序排列起来;这样,几天之后,我凭着自己记忆力强,多少知道了一些他们的话语。
我解释作“飞岛”或“浮岛”的这个词,原文是“Laputa”(勒皮他),可它的真正来源,我永远也没有能搞得清楚。“Lap”在古文里,意思是“高”;“untuh”是“长官”的意思。由此他们以论传讹,说“Laputa”这个词是由“Lapuntuh”派生而来。我并不赞成这种行化,因为这未免有些牵强附会。我曾冒昧地向他们的学者提出了我的看法:勒皮他其实是“quasi lap outed”;“Lap”正确的意思应该是“阳光在海上舞蹈”;“outed”表示“翅膀”。不过我并不想把我的意思强加给大家,有见识的读者可自行判断。
受国王之托照管我的人见我衣衫褴褛,就吩咐一名裁缝第二天过来给我量体做一套衣服。这位技工的工作方法和欧洲同行的制衣方式截然不同。他先用四分仪量我的身高,接着再用尺子和圆规量我全身的长、宽、厚和整个轮廊,这些他都一一记到纸上。六天之后,衣服才被送来,做得很差;因为他在计算时偶然弄错了一个数字,弄得衣服形都没有了。令我安慰的是,我见过的这类事太寻常了,所以也就不怎么在意。
又逢身体不适,便在家多呆了几天,这倒使我的词汇量扩大了许多。第二次进宫时,我能听懂国王说的许多话,同时我还能回答他几句。国王下达命令,让本岛向东北偏东方向运行,停到拉格多上空的垂直位置上去;拉格多是全王国的首都,坐落在坚实的大地上,距离大约为九十里格,我们航行了四天半。这岛在空中运行时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第二天上午约十一点钟的样子,国王本人和随侍的贵族、朝臣以及官员预备好了他们所有的乐器,连续演奏了三个小时,喧闹声震得我头都晕了。后来我的老师告诉我后,我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说,岛上的人耳朵已经听惯了这天上的音乐,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总要演奏一次,这时宫”里的人都各司其职,准备演奏自己最拿手的乐器。
在前往首都拉格多的途中,国王曾下令本岛在几个城镇和乡村的上空停留,能够让下面的百姓讷谏。为此,他们将几根包装用线粗细的绳子放了下去,绳子的末端系着个小小的重体。老百姓们就把他们的请愿书系到绳子上,绳子就直接给拉子上来,样子非常像小学生们把纸片系在风筝线的一端那样。有时我们还收到底下送上来的酒食,那些是用滑轮扯上来的。
在学习他们的词汇方面,我的数学知识帮了大忙。这些词汇大多与数学和音乐有关,而我对音乐倒也并不生疏。他们的思想永远跟线和图形密切相关。比方说他们要赞美妇女或者其他什么动物,就总是用菱形、圆形、平行四边形、椭圆形以及其他一些几何术语来形容,要不就使用一些来源于音乐的艺术名词,这里就不再重复了。我曾在御膳房里看到各种各样的数学仪器和乐器,他们就按照这些东西的图形将大块肉切好,供奉到国王的餐桌上。
他们的房屋造得极差,墙壁倾斜,在任何房间里见不到一个直角。这一缺点产生的原因是由于他们瞧不起实用几何学,他们认为实用几何粗俗而机械;可他们下的那些指令又太精细,工匠的脑子根本无法理解,所以老是出错。虽然他们在纸上使用起规尺、铅笔和两脚规来相当熟练灵巧,可是在平常的行动和生活的行为方面,我还没见过有什么人比他们更笨手笨脚的。除了数学和音乐,他们对其他任何学科的理解力是极其迟钝,一片茫然。他们很不讲道理,对反对意见反应十分激烈,除非别人的意见凑巧和他们的一致,不过这种情况很是难得。对于想象、幻想和发明,他们是全然无知,他们的语言中也没有任何可以用来表达这些概念的词汇。他们的心思完全封闭在前面提到的两门学问的范围内。
但他们中的大多数,尤其是研究天文学的人,都对神裁占星学十分信仰,不过这一点他们却耻于公开承认。最令我惊奇也是我觉得最不可思议的是,我发现他们对时事和政治的关心十分热切,总爱探究公众事务,对国家大事发表自己的判断,对于一个政党的主张辨论起来是寸步不让。在我所认识的大多数欧洲的数学家中,我确实也曾发现了这么一种相同的脾好;可是我在数学和政治这两门学问之间,怎么也找不到有任何一点相同的东西,除非那些人这么来假设:因为最小的圈和最大的圈度数相同,治理这个世界,除了会处理和转动一个球体之外,并不需要有别的什么本领。可是我宁可认为这种性格来源于人性中一个十分普遍的病症:对于和我们最无关事情,对于最不适合于我们的天性或者最不适于我们研究的东西,我们却偏偏更好奇,还更自以为是。
这些人总是惶惶不安,心里一刻也得不到宁静,而搅得他们不安的原因,对其他的人类简直不可能发生任何影响。令他们担忧的是,天体会发生若干变化。比方说,随着太阳不断向地球靠近,地球最终会被太阳吸掉或者吞灭。太阳表面逐渐被它自身所散发出的臭气笼罩,形成一层外壳,阳光就再也照不到地球上来了。地球十分侥幸地逃过了上一次彗星尾巴的撞击,要不然肯定早已化为灰烬;就他们推算,再过三十一年,彗星将再次出现,那时我们很有可能被毁灭。依据他们的计算,他们有理由害怕,当彗星运行到近日点时,在离太阳一定距离的位置上,彗星所吸收的热量,相当于赤热发光的铁的热量的一万倍。彗星离开太阳后,拖在后面的一条炽热的尾巴约有一百万零十四英里长。如果地球从距离慧核或者彗星主体十万英里的地方经过,那么运行过程中地球必然会被烧成灰烬,太阳光每天都在消耗,却得不到任何补充,到最后全部耗尽时,太阳也就完了,而地球以及一切受太阳光照的行星,也都将因此而毁灭。
这么一些恐惧加上其他类似的临头的危险,使得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担惊受怕,既不能安眠,人生一般的欢乐也根本无心去享受。早晨碰到一个认识的人,就会询问太阳的健康情况,日出日落时它的样子怎样,可有什么希望能躲避即将来临的彗星的打击。他们交谈这些问题时的心情和那些爱听神鬼故事的男孩们一样,爱听得要命,听完后又害怕得不敢上床去睡觉。
这个岛上的妇女非常轻松欢快,她们瞧不起自己的丈夫,却格外喜欢陌生人。从下面大陆到岛上来的这样的生客总是很多,他们或是为了市镇和团体的事,或是为了个人的私事,上宫里来朝觐;不过他们很受人轻视,因为他们缺少岛上人所共有的才能。女人们就从这些人中间挑选自己的情人。但令人气恼的是,他们干起来不急不慌,而且安全得很。因为做丈夫的永远在那里凝神沉思,只要给他提供纸和仪器,而拍手又不在身边的话,情妇情夫们就可以当他的面尽情调笑,肆意亲见。
尽管我认为这岛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一个所在,可那些人的妻女却都哀叹自己被困在岛上了。她们住在这里,生活富裕,应有尽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她们一点都不满足,还是渴望到下面的世界去看看,去享受一下各地的娱乐。不过如果皇帝不答应的话,她们是不准下去的。获得国王的特许很不容易,因为贵族们已有不少经验,到时候劝说自己的夫人从下面归来是多么困难。有人跟我说,一位朝廷重臣的妇人,已经都有几个孩子了,丈夫就是王国里最有钱的首相;首相人极优雅体面,对她相当恩爱;她住在.岛上最漂亮的宫里,却借口调养身体,到下面拉格多去了。她在那里躲了好几个月,后来国王签发了搜查令,才找到衣衫褴楼的她。原来她住在一家偏僻的饭馆里。为了养活一个年老而又丑陋的跟班,她将自己的衣服都当了。跟班天天都打她,即使这样,她被人抓回时,竟还舍不得离开他。她丈夫仁至义尽地接她回家,丝毫都没有责备她,但过了没多长时间,她竟带着她所有的珠宝又设法偷偷地跑到下面去了,还是去会她那老情人,从此一直没有下落。
读者们也许会觉得,与其说这故事发生在那么遥远的一个国度,还不如说它发生在欧洲或者英国。可是读者如果能这样来想想倒也有趣,就是:女人的反复任性并不受气候或民族的限制,天下女人都是一样的;这,人们是很难想到的。
大约过了一个月,我已经相当熟练地掌握了他们的语言,有机会侍奉国王时,他问的大部分问题我也都能用他们的语言回答了。国王对我所到过的国家的法律、政府、历史、宗教或者风俗一点也不感兴趣,不想询问,他的问题只限于数学。虽然他的两旁都有拍手可以不时地提醒他,他对我的叙述却非常轻视,十分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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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在现代哲学和天文学中已经解决了的一种现象——勒皮他人在天文学上的极大进展——国王镇压动乱的手段。
我请求君王允许我参观一下这座岛上各样稀奇古怪的事物,他十分宽宏并高兴地答应了,并且命令我的老师陪我前往。我主要想知道,这岛是怎样运行的,是由于人工原因,还是凭借了自然的力量。现在我就要来向读者作一个哲学上的解释。
飞岛,或者叫浮岛,呈正圆形,直径约有七千八百三十七码,或者说四英里半,所以面积有十万英亩。岛的厚度是三百码。在下面的人看来,岛的底部或者叫下表面,是一块平滑、匀称的金刚石,厚度约为两百码。金刚石板的上面,按照常规的序列埋藏着一层层的各种矿物。最上面是一层十到十二英尺深的松软肥沃的土壤。上表面从边缘到中心形成一个斜坡,所有降落到这个岛上的雨露都因斜坡沿小河沟流向中心,之后全都流进四个周界约半英里的大塘;这些大塘距岛的中心约有两百码。白天,因为太阳的照射,水塘里的水不断得到蒸发,所以不会满得溢出来。除此之外,君王有本事将岛升到云雾层以上的区域,因此他可以随意地不让雨露降落到岛上。博物学家们一致认为,云层怎样也不会升到两英里以上的高度;至少在这个国家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么高的云层。
岛中心有一个直径约为五十码的窟窿,天文学家由此进入一个大的圆顶洞,叫“佛兰多纳·革格诺尔”,意思是“天文学家之洞”。这个洞位于金刚石板上表面以下一百码的深处。洞内有二十盏灯长明不熄,金刚石板面的返照又将强烈的灯光投射到四面八方。这地方收藏着五花八门的六分仪、四分仪、望远镜、星盘以及其他天文仪器。决定该岛命运的东西是一块形状像织布工用的梭子一样的巨大的磁石。磁石长六码,最厚的地方至少有三码。磁石中间穿着一根极其坚硬的金刚石轴,依靠这轴,磁石即可转动。因为磁石在轴上绝对平衡,所以就算力气最小的人也可以转动它。磁石的外面套着一个四英尺深四英尺厚直径十二码的金刚石圆筒。圆筒平放在那儿,底部有八根六码长的金刚石柱子支撑着。圆筒内壁的中部,是一个深十二英寸的凹口,轴的两端就装在里面,可根据所需随时转动。
任何力量都没有办法将磁石从原来的地方搬开,因为圆筒。支柱和构成岛底面的那一部分金刚石板都是连在一块儿。
飞岛就是借助于这块磁石,或升或降,或从一处移动到另一处。在这位君王统治的这部分土地上,那磁石的一端具有吸力,另一端具有推力。如果把磁石竖直,让有吸力的一端指向地球岛就下降;如果让有推力的一端指向地球,岛就径直往上升。假如磁石的位置是倾斜的,岛的动向也是倾斜的,因为这磁石所具有的力量总是在与其方向相平行的线上发生作用。
飞岛凭借这种斜向的运行以便到君王领土的各个不同地区。为了解释岛的运行方式,让我们假设AB代表横贯巴尔尼巴比领地的一条线,cd线代表磁石,d是有推力的一端,c是有吸力的一端,岛正停在C地上空。假如将磁石按叨位置摆好,让有推力的一端向下,那么,岛就会斜着上升被推到D处。到达D以后,让磁石在轴上转动,使有吸力的一端指向E,岛就会斜着运行到E。这时候如果再转动磁石,它处于EF的位置,让有推力的一端朝下,岛就会斜向往上升起到F的位置。到F后,只要把有吸力的一端指向G,岛就朝G处运行。再转动磁石,令有推力的一端直指向下,岛就会从G运行到H。这样根据需要随时变动磁石的位置,岛就可以按照倾斜的方向依次或升或降。通过这种交替升降(倾斜度不是很大),岛就从一块领地被送到另一块领地。
但是一定要注意,飞岛的运行不能超出下方领地的范围,不能升到超过四英里的高度。天文学家认为这是由于下面这个理由(他们曾就那块磁石写过大量有系统的著作):磁力在四英里以上的高度就不发生作用;在地球这一带的地层里,以及在离岸四英里的海里,能对磁石发生作用的矿物并非遍布全球,而是仅仅在国王的领土。飞岛处在这么一个优越的位置,要一位君王让处于磁场引力范围内的任何一个国家归顺他的统治,就十分容易办到了。
如果把磁石放在与水平面相平行的位置,飞岛就静止不动,因为这种情况下,磁石的两端离地球的距离相等,一端往下拉,一端往上推,作用力相等,也就不会产生任何运动了。
这块磁石由固定的几位天文学家管理,他们按照国王的指令时时移动它的位置。他们一生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用在观察天体上,观察时所借用的望远镜比我们的要好。虽然他们最大的望远镜长度不出三英尺,望远的效果却比我们一百英尺的还要好得多,各种星宿看起来更加清清楚楚。这一先进条件使他们的发现远远超过了我们欧洲的天文学家。他们曾编制过一份万座恒星表,而我们最大的恒星表中所列的恒星还不到此数的三分之一。他们还发现了两颗小星星,或者叫卫星,在围绕火星转动;靠近主星的一颗离主星中心的距离,恰好是主星直径的三倍,外面一颗与主星中心的距离为主星直径的五倍;前者十小时运转一周,后者则二十一小时半运转一周;这样,它们运转周期的平方,就差不多相当于它们距火星中心的距离的立方;由此可见,它们显然也受着影响其他天体的万有引力的支配。
他们观察到了九十三颗不同的彗星,并非常精确地确定了它们的周期。如果这一点是真的(他们极有把握的断言这是真的),我们非常希望他们能把观察的结果公之于世,那样的话,目前这大有缺陷的彗星学说,也许就有可能像天文学的其他部分那样,能逐步达到完美的程度。
国王要是能说服他的内阁同他合作,他就可以成为宇宙间最最专制的君王。可那些人在下面的大陆上都各有自己的产业,再想想宠臣的地位又非常不稳定,所以从来都不肯跟国王一起奴役自己的国家。
一旦那座城市发生叛乱,卷入激烈的内斗,或者拒绝像平常一样忠心或缴纳贡奉,国王就有两种可以使他们归顺的手段。第一种手段比较温和,就是让飞岛浮翔在这座城市及其周围土地的上空,使人们享受阳光和雨水的权利被剥夺,当地居民就会因此而遭受饥荒和疾病的侵袭。如果罪有应得,岛上还同时可以将大石头往下扔,把他们的房屋砸成粉碎,他们无力自卫,只好爬进地窖或洞穴去藏身。可要是他们依然顽固不化,甚至还想谋反,国王就要拿出他最后的办法来了:让飞岛直接落到他们的头上,有这种方法将人和房屋一起统统毁灭。不过,国王很少采用这种极端手段的,实际上他也不想那么做;大臣们也不敢建议国王采取这样的行动,因为底下有自己的产业,飞岛落下去了,不仅下面的人要憎恨他们,自己的产业也要受到极大的损害;而飞岛是国王的领地,不受任何影响。
但是,不到万不得已国王是不会施行这种可怕的手段,事实上,其中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因为,如果他想毁灭的城市中有什么高高耸立的岩石(这是大一点的城市里通常有的情况,当初选定有岩石的地点很可能就是为了防止这种灾难的袭击),或者城市里到处是高高的尖塔或石柱,那么,飞岛突然往下掉落,有可能就要危及岛底或者下表面。虽然我前面说过岛的底部是由两百码厚的一整块金刚石板构成的,但过大的震动也是有可能使它碎裂的;或者离底下房屋中的炉火过近而爆裂,就像我们的烟囱,尽管是用铁石做的,靠火太近,常常就会爆裂。所有这些,老百姓都非常明白,所以事关他们的自由和财产,他们心里明白,顽固不屈可以坚持到什么地步。要是国王已经忍无可忍,坚决要把一座城市碾作一堆废墟,他就会以体贴人民为借口,命令飞岛以极慢的速度降落,但实际是怕伤了那金刚石板底,因为哲学家们都认为,岛底要是坏了,磁石就再也不能使岛升起,整个岛就要跌落。
大约在三年前我还没有来到他们这地方的时候,在国王巡视他的领土的途中,曾发生过一次特殊事件,几乎把这个王朝毁灭了,至少是现在这么一个王朝。国王陛下首先巡视的是王国的第二大城林达洛因。他离开三天后,一向抱怨其高压政策的当地居民就关起城门,把总督抓了起来,同时以惊人的速度和劳作,在城的四角建起了四座巨塔(这座城是正方形的),高度都和矗立在城中心的那座坚固的尖顶岩石相等。在每座塔以及那岩石的顶端,都安装了一块大磁石;他们还预备了大量最易燃的燃料,为的是一旦磁石计划失败,能用它们来烧裂飞岛的金刚石板底。
林达洛因反叛的消息国王八个月后才得知。于是他下令让岛飘浮到这个城市的上空去。当地人民团结一致,已经储备好了粮食以供自给;城市的中心也有一条大河穿过。国王在他们的上空停留了几天,不让他们享受阳光和雨水。他命令把许多绳子放下岛去,可是没有一个人送上来的是请愿书,相反却是一些十分大胆的要求;他们喊冤,要求大幅度地减兔赋税,要求选举自己的总督;还有别的许多类似的过分要求。国王因此命令岛上全体居民从最底层走廊上往城中抛掷巨石;但居民们对此毒计早有所防范,他们连人带财物一起躲进了那四座巨塔以及其他坚固的建筑物和地窖。
这时国王已下定决心要镇压这些骄傲的人。他命令飞岛向离巨塔和岩石不到四十码的空中慢慢降落。·但是负责这项工作的官员发现,飞岛下降的速度比平时快了许多,就是转动磁石也很难使它稳定下来,岛像是要直往下掉似的。他们立即把这件惊人的事报告了国王,请求陛下准许把岛往上升高一点。国王同意了;他召集会议,并命令负责磁石的官员参加。其中有一位年纪最大经验也最丰富的官员获得国王的准许做了一个试验。他取一根一百码长的结实的绳子,当飞岛上升到城市上空他们感觉不到有吸力的位置时,就在这绳子的末端系上一块搀合着铁矿石成份的与岛底表面一样的金刚石,再从底层走廊慢慢地将绳子往塔顶放去。这金刚石放下去还不到四码,官员就感到有一股强大的力在把它往下拖,弄得他几乎收不回来。他接着又往下扔了几块小的金刚石,发现它们全都被吸到塔顶上去了。他又在其他三座塔以及那岩石上做了同样的试验,结果都是一样。
这次事件使国王的计划彻底破灭(其他情况就不再细说了),被迫他答应这个城市提出的条件。
有一位大臣对我说过,如果飞岛那次降得离城市过近而无法再往上升,居民们就决定把它永远固定住,杀死国王和所有走卒,彻底改换一下政府。
根据这个国家的一项基本法律,国王和他的两个年龄大一点的儿子都不允许离开飞岛;王后也不准离开,除非她已经过了生育的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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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作者离开勒皮他——他被送往巴尔尼巴比——到达巴尔尼巴比首都——关于首都及其近郊的描写——作者受到一位贵族的殷勤接待——他与贵族的谈话。
虽然不能说在这座岛上我受到了虐待,可我必须承认,我觉得他们太不把我当回事了,多少有几分轻蔑。国王和普通人似乎除了数学和音乐对其它学问都不感兴趣;这两方面我是远远不及他们,正因为此,他们很不把我放在眼里。
另一方面,看过了这岛上所有稀奇古怪的东西之后,我也认为我该离开了,因为我从心眼里厌倦这些人。的确,他们在那两门学问上是很了不起,我也推崇那两门学问,但是这两方面我也并非一窍不通;可他们未免太专心了,一味地沉思苦想,让我感到我从来还没有碰到过这么乏味的伴侣。我住在那里的两个月中,只和女人。商人、拍手和宫仆们交谈,这样,就更叫人看不起了,可我还只有从这些人那里才能得到合情合理的回答。
我痛下苦功,也正是如此我获得了不少关于他们的语言的知识。我厌倦困守在这岛上总看别人的颜色,下决心一有机会就离开这儿。
宫里有一位大贵族,是国王的近亲,别人就因为这个原因才尊敬他。他被公认为是最无知、最愚蠢的人。他为国王立过不少功劳,天份、学历都很高,正直、荣耀集于一身;但对音乐却一窍不通,诽谤他的人传说,他连拍子都常常打错;他的教师就是费尽力气也教不会他怎样来证明数学上最最简单的定理。他乐于对我作出各种友好的表示,常常光临我住的地方,希望我跟他说说欧洲的事情,以及我到过的几个国家的法律和风俗,礼仪与学术。他很注意听我讲话,对我所讲的一切,他都能发表非常有智慧的见解。他身边也有两名拍手侍候以显示其尊严,可除了在朝廷或者正式访问的时候,他从来都不用他们帮忙;我们单独在一起时,他总是叫他们暂时退下。
我就请这位高官代我说情,求国王准许我离开这里。他跟我说他非常遗憾地照办了。的确,他曾向我提供了几件于我大有好处的差使,我却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并对他表示感激。
二月十六日,我告别了国王和朝廷里的人。国王送了我一份价值约两百英镑的礼物,我的恩主即国王的亲戚也送了我一份同样价值的礼,还有他的一封推荐信,让我捎给他在首都拉格多的一位朋友。飞岛这时正停在离首都约两英里的一座山的上空,我从最底下一层走廊上被放了下去,用的还是上来时一样的方法。
这块大陆在飞岛君主统治下,一般人叫它作巴尔尼巴比,首都叫拉格多,这我前面已经说过了。踏上坚实的土地,我感到几分小小的满足。因为我穿的衣服和本地人一样,学会的话也足以同他们交谈,这样我就毫无顾虑地朝这座城市走去。我很快就找到了我被介绍去的那人的房子,呈上他飞岛上那位贵族朋友的信,结果受到地十分友好的接待。这位大贵人叫盂诺迪,他在自己家里给我预备了一间房子,我在这地方停留期间就一直住在那里。我受到了他十分殷勤热情的款待。
我到达后的第二天,他就带着我坐他的马车去参观这个城市。这城大概有伦敦一半大小,可是房子建得很奇特,大多年久失修,街上的人步履匆匆,样子狂野,双眼凝滞,大多还衣衫槛楼。我们穿过一座城门,走了约三英里来到了乡下。我看到不少人拿着各式各样的工具在地里劳作,却猜不出他们是在干什么。虽然土壤看上去极其肥美,但让人意外的是我却看不到上面有一点庄稼或草木的苗头。对城里和乡下的这些奇异的景象,我不禁感到惊奇。我冒昧地请我的向导给我解释一下:大街上,田野里,那么多头、手、脸在那里忙忙碌碌,却什么好的结果也弄不出来;正相反,我倒还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荒芜的田地,造得这么糟糕、这么颓败的房屋,也从没有见过哪个民族的人脸上、衣服上显示出这么多悲惨和穷困——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位孟诺迪老爷是位上层人士,曾担任过几年拉格多政府的行政长官,由于阁员们的阴谋排挤,说他没有什么能力,就这样,结果被解职。国王对他倒还宽爱,觉得他是个善良的人,只是见识低劣可鄙罢了。
我对这个国家及其人民说了这些不客气的指责的话之后,他没有作出回答,只是对我说,我来到他们中间的日子还不长,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世界上不同的民族的风俗也各不相同。他还说了其他一些普通的话,都是一个意思。但我们回到他府上后,他又问我,他这房子我觉得怎么样?是否发现什么荒唐可笑之处?关于他家里人的服装和面貌我有没有要指责的?他是完全可以这样问我的,因为他身上的一切都很庄严、齐整、有教养。我答到,阁下精明谨慎,地位高,运气好,自然不会有那些缺点;本来别人的那些缺点也都是愚蠢和贫困所造成的。他说如果我愿意同他上大约二十英里外他的乡下住宅去(他的产业就在那里),我们就可以有更多的功夫来进行这样的交谈了。我说我完全听阁下安排,于是我们第二天早上就出发了。
行进中,他要我注意农民经营管理土地的各种方法,我看了却完全是摸不着思路,因为除了极少的几个地方外,我看不到一穗谷子,一片草叶。但走了三小时后,景色却完全变了。我们走进了美丽无比的一片田野;农舍彼此相隔不远,修建得十分整齐;田地被围在中间,里边有葡萄园、麦田和草地。我也记不得自己哪还见过比这更赏心说目的景象。那位贵族见我脸上开始晴朗起来,就叹了口气对我说,这些是他的产业了,一直到他的住宅都是这样子。但他说,因为这些他的同胞们都讥讽他、瞧不起他,说他自己的事料理得都不行,哪还能给王国树立好榜样。虽然也有极少一些人学他的样子,可那都是些老弱而又任性的人。
我们终于到了他的家。那的确是一座高贵的建筑,合乎最优秀的古代建筑的典范。喷泉、花园、小径、大路、树丛都安排布置得极有见识极有趣味。我每见一样东西都适当地赞赏一番,可他却毫不理会,直到没有其他人在场的晚餐之后,他才带着一副忧郁的神情告诉我:他怀疑他应该拆掉他现在城里和乡下的房子了,因为他得按照目前的式样重新建造,所有的种植园也得毁掉,把它们改建成现在流行的样子,还得指示他所有的佃户都这么去做,不然他就会遭人责难,被人说成是傲慢、标新立异、做作、无知、古怪,说不定还会更加不讨国王的喜欢。
他还对我说,等他把具体的一些事告诉我之后,我也许就不会那么惊奇了;这些事我在朝廷时可能闻所未闻,因为那里的人一心埋头沉思,注意不到下方发生的事情。
他谈话的内容总起来大致是这样的:约在四十年前,有人或是因为有事,或是为了消遣,到勒皮他上面去了。一住就是五个月,虽然数学只学了一点皮毛,却带回了在那飞岛上学得的好冲动的风气。这些人一回来,就开始对地上的任何东西都厌烦,艺术、科学、语言、技术统统都要来重新设计。为了达到此目的,他们努力取得了皇家特许,在拉格多建立了一所设计家科学院。这一古怪的想法在百姓中倒十分流行,结果是王国内没有一座重要的城市不建有这么一所科学院。在这些学院里,教授们设计出新的农业与建筑的规范和方法,为一切工商业设计了新型的工具和仪器。应用这些方法和工具,他们保证一个人可以干十个人的活;一座宫殿七日内就可以建成,并且建筑材料经久耐用,永远也不用维修;地上所有的果实我们让它什么时间成熟它就什么时间成熟,产量比现在还要多一百倍,他们还提出了无数其他巧妙的建议。唯一让人觉得烦扰的是,所有这些计划到现在一项都没有完成,全国上下一片废墟,房屋颓记,百姓缺衣少食,景象十分悲惨。所有这一切,他们见了不仅不灰心,反而在希望与绝望同时驱使下,变本加厉地要去实施他们的那些计划。至于他自己,因为没有什么进取心,也就满足于老式的生活方式,住在先辈们建造的房子里,生活中的事情都完全模仿祖辈,没有什么革新。还有少数一些贵族和绅士也都像我这么做,但他们却遭人冷眼和讽刺,被认为是艺术的敌人,是国人中无知的败类,全国普遍都在改革发展,他们却一味懒散,自顾逍遥。
这位贵人非要我去参观一下大科学院,说我肯定会感兴趣的;他就不在详细的谈论以前的事了,以免扫我的兴。他只叫我去看一看大约三英里外山坡上的一所破烂不堪的房子,并对此作了这样的说明:从前,在离他的房子不到半英里的地方有一座十分便利的水磨,它是靠从一条大河里来的水转动的,完全可以自给,并能帮助他的佃户。可是大约七年前,来了一伙这样的设计家,向他建议说,把这水磨毁了,在那座山的山坡上重建一个;打算在山岗上开一条长长的水渠,再用水管和机器把水送到山上蓄在那里,最后就用这水来给水磨提供动力,说是因为高处的风和空气可以把水激荡起来,更适合于水的流动,又因为水是从斜坡上下来,和平地上的河水比起来,只需一半的水动力就可以推动水磨了。他说他那时和朝廷的关系不太和睦,又由许多朋友的劝慰,也就接受了这个建议。他雇了一百人,花了两年功夫,结果失败了。设计家们走了,把责任全都推到他身上,并且一直都在怪他。他们又去拿别人做试验,同样说是保证成功,结果却一样的令人失望。
几天后,我们回到了城里。他考虑到自己在科学院名声不好,没有亲自陪我去,只介绍了他的一个朋友陪我前往。我这位老爷喜欢说我是个设计的崇拜者,而且是个十分好奇而轻信的人。他这话并不是没有什么道理,我年轻时自己就做过设计家之类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