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神话》~附游戏视频~全集将军力荐

精品中的精品~本将军强力推荐之~看完了请加分谢谢。好歹和半神有点点关系~总之很火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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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苏鲁神话维基百科:
http://zh.wikipedia.org/zh/克蘇魯神話

克苏鲁神话卡牌游戏视频及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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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
菲利普?何塞?法默

排在德斯蒙德前面的是一个留着长发的年轻人,穿着一双拖鞋,一条破旧的蓝牛仔裤,和一件脏兮兮的T恤。在他的屁兜里塞着一本平装的《罗

伯特?布莱克作品集》。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能看到他的T恤上有两个大大的字母,M?U。在他的两撇细细的胡子上粘着一些面包屑。
当他看见德斯蒙德的时候,他发黄色的眼睛——他肯定是得了黄疸——睁得老大。他说,“这儿不是申请进私立养老院的地方,老爹。”他咧

嘴一笑,露出了长得出奇的犬齿,然后又转回头去面向入学登记台。
德斯蒙德觉得脸上发烫。从打他在一张标着“Toaahd新生A-D”的桌子前排上队之后,他就感觉到了斜眼,窃笑,和嘀嘀咕咕的闲言碎语。他

站在这些年轻人中间,就像立在花园里的一块广告牌,放在宴会桌上的一具尸体。
队伍又往前移动了一个人。新生都在交谈着,但声音都压得很低。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都很克制自己,只有排在他前面的那个自以为是的家

伙是个例外。
也许是周围的环境震慑住了他们。这个建于19世纪末的体育馆已经好多年没有重新粉刷了。以前的绿色墙壁都斑驳了。高墙上打碎的窗户都糊

上了纸板,挡住了外面的天光。木地板都翘了,走起来嘎吱嘎吱地响,篮板上的篮圈都生锈了。然而,多年以来,M。 U。在所有的竞技领域

中都是联赛冠军。虽然它招的新生远比它的竞赛对手要少,但它的队伍总能设法取胜,经常还是以大比分取胜。
德斯蒙德系上了外衣的扣子。虽然这是秋季里很暖和的一天,但体育馆里却很凉。如果他不知道的话,他会以为在他的身后立着一道冰墙呢。

在他的头顶上,大灯挣扎着想要赶走黑暗,一点点降临的黑暗就像是沉入海底的死鲸的肚子。
他转身看去,紧排在他后面的女孩笑了笑。她穿着一件平滑、宽松、色彩艳丽的非洲服装,上面印着占星的符号。她的黑头发剪得很短;她的

脸不大,五官端正,但因为太尖了,所以不能说是漂亮。
在所有这些年轻人里应该是有一些漂亮的女孩和英俊的男孩的。他已经走过很多校园了,完全知道校花应该是个什么标准。但这里……那边有

个女孩,排在右手边的那个队里,脸长得跟模特儿似的。但是,少了点儿什么东西。
不,是多了点儿什么。一种说不出的气质,但是……令人厌恶?不,现在不见了。不,现在又有了。来回不停地变化,就像是一只蝙蝠在明暗

之间不停地扑来扑去。
排在他前面的那个小子又转过身来。他笑的样子就像是狐狸看见了一只鸡。
“漂亮妞,哈,老爹?她喜欢岁数大的。说不定你们俩挺般配呢。”
他的身上和衣服上的臭味在他的周围挥之不去,就像绕着一只死老鼠打转的苍蝇。
“我对有恋父情结的女孩没兴趣,”德斯蒙德冷冷地说。
“在你这个岁数就不能挑挑捡捡了,”那小子说着,又转回身去。
德斯蒙德脸涨得通红,他很快想像自己把那小子揍趴下了。但不太管用。
队伍又往前挪动了。他看看手表。他本打算半小时后给他妈妈打电话的。他应该能早点到这儿的。但他睡过头了,而且闹钟还停了,当它又走

起来的时候,似乎还满不在乎似的。当然,它并非如此,但不知为何,他觉得他的东西就应该对他在意。这是非理性的,但他如果是一个相信

理性至上的人的话,他还会在这儿吗?这些学生有谁还会在这儿呢?
队伍走走停停地向前移动着,像一只蜈蜙,不时地站下来,确认一下有没有人偷了它的腿。当他排到了头一个的时候,离他预定的打电话的时

间已经过去10分钟了。在登记台后面的是一个比他老得多的男人。他的脸上全是褶,像是在一团灰色的生面团上用手指甲划了划,又捏成了大

致的人形似的。乌贼嘴似的鼻子贴在面团上。杂乱的白眉毛下,一双眼睛转个不停。
一只手接过了德斯蒙德的材料和打孔卡片,那不像是一个老年人的手。手很大,很厚,白白的,很光滑。手指甲很脏。
“我猜,是罗德里克?德斯蒙德吧。”
那声音很刺耳,一点儿没有一个老人所有的嘶哑的颤音。
“啊,你认识我?”
“当然喽。我看过你的几篇写神秘学的小说。而且,10年前,我还拒绝了你的要求,没给你影印那本书的某些章节。”
挂在发旧的斜纹呢外套上的名牌上写的是:R?莱亚门,COTOAAHD。看来,这位就是“神秘艺术和历史系委员会”的主席了。
“你写的那篇讨论阿尔哈兹莱德的名字的起源的论文是一篇很出色的语言学研究文献。我知道那名字的起源不是阿拉伯语,甚至都不是闪米特

语,但坦白地讲,我不知道那个词是什么时候被从阿拉伯语里剔除的。关于它是如何保留下来的,在你的解释中只提到了它和也门人有关,你

说它的原意不是‘疯子’,而是‘那个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的人’,真是说得太对了。”
他停了一下,又笑着说,“当你的母亲迫不得已陪你一起去也门的时候,她抱怨了吗?”
德斯蒙德说,“没-没人强迫她。”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可是你怎么知道她……?”
“我看过写你的传记。”
莱亚门轻声笑了起来。那笑声听着就像是晃动一个装着钉子的木桶时发出的声音。“你写的关于阿尔哈兹莱德的文章和你在你的小说里所展现

的知识就是你在60岁的时候还能被这个系录取的重要原因。”
他在表格上签了字,把卡片还给了德斯蒙德。“拿着这个去收银处。噢,对了,你们家真是一个不同寻常的长寿之家啊,不是吗?你的父亲是

意外身亡的,但他的父亲活到了120岁。你的母亲80岁了,但她应该能活到100岁以上。还有你,你能再活40多年,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
德斯蒙德觉得很恼火,但还没有到他敢于表现出来的地步。在由灰变黑的气氛中,那个老头的脸泛着光。那张脸慢慢漂向他,膨胀开来,猛然

间,德斯蒙德就进入那些灰色的皱纹里了。这儿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地方。
那个小人形在一个有着淡淡的光晕的平面上舞动着,然后消退了,而他又陷入了一片咆哮着的黑暗之中。他探身向前,紧紧抓住桌子的边缘。
“德斯蒙德先生,你经常会这么犯病吗?”
德斯蒙德松开了手,直起身子。“太激动了,我想是。不,我从没犯过病,现在没有,过去也没有。”
那人轻声笑了。“对,那应该是心情紧张的结果。或许你可以在这儿找到消除紧张的方法。”
德斯蒙德转身走开了。在他离开体育馆前,他看到的只是模糊的人影和标志。那个老巫师……他是怎么看透他的心思的?难道那只是因为他看

过他的传记,做了一些调查,推测出了一幅完整的图片吗?或者还不止是这些?
太阳已经躲到了厚厚的云层后面。越过校园,越过掩映在许多树木中的城里的房屋,就是塔米塞奇格山了。山是按那个早以灭绝的印第安人部

落的名字命名的,据说,他们曾经是邪恶的巨人,并且发动了和英雄米卡图尼斯以及他会变魔术的朋友,奇加斯帕特之间的战争。奇加斯帕特

被杀死了,但米卡图尼斯用魔棒把那些巨人变成了石头。
但每隔几个世纪,那些巨人的首领,科托阿德,就能把他自己从符咒中解脱出来,有时,一个巫师能把他放出来。那样的话,科托阿德就会到

外面游荡一番,然后再回复到石头状态沉睡。1724年,在城市边缘的一所房子和许多树木在一个暴雨之夜被化为了平地,就像是被巨人的脚踏

平了似的。那些折断的树木形成了一条小路,直通一座形状怪异的小山,小山的名字叫科托阿德。

这些故事无一不被印第安人和18世纪那些迷信的白人说成是富有传奇色彩的自然现象。但是,那个由莱亚门牵头的委员会的名称缩写与那个巨

人的名字一模一样,这难道也完全是巧合吗?
猛然间,他意识到他正在走向一个电话亭。他看了看手表,感觉到了恐慌。他宿舍里的电话就该响了。最好就在电话亭给她打电话,这样可以

节省走回宿舍的那3分钟时间。
他停下了。不行,如果他从电话亭打电话,听到的只能是忙音。
“40多年的生命,正如你所知道的,”那个主席刚才说。
德斯蒙德掉头要往回走。他的路被一个大个子年轻人挡住了。他比6英尺高的德斯蒙德高出一头,胖得就像“梅西”的圣诞游行时那个圣诞老人

气球,不过小一号罢了。他穿着一件很脏的圆领长袖运动衫,胸前是无处不在的M。U。,一条短裤,一双破网球鞋。他用像香蕉一样粗的手指

拿着一个巨大的萨拉米香肠三明治。
看到他,德斯蒙德突然意识到,这儿的大多数学生不是太瘦,就是太胖。
“德斯蒙德先生?”
“对。”
他们握了握手。那家伙的皮肤又湿又凉,但手很有劲。
“我是温德尔?特里潘。就你的学识,你应该听说过我的祖先。那个最出名的,或说声名狼藉的康沃尔女巫,雷切尔?特里潘。”
“噢,特雷丹尼克?乌勒斯村的雷切尔,离波尔杜湾不远。”
“我就知道你知道。我继承了祖业,但是谨慎多了,当然。反正,我已经大四了,还是兰卡阿里夫兄弟会推选的委员会主席。”
他停了一下,咬了一口三明治。蛋黄酱和萨拉米香肠和芝士慢慢地从他的嘴里溢出来,他说,“你被邀请参加我们今天下午在会所举行的一个

聚会。”
他把另一只手伸到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卡片。德斯蒙德草草地看了一眼。“你想让我加入你们的兄弟会?我太老了,做不来那种事。我觉得我

适宜……”
“胡说,德斯蒙德先生。我们是一个很严肃的团体。其实,这儿的兄弟会和别的学校的不一样。你应该知道。我们觉得你会带来稳定,还有,

我得承认,威望。你非常有名气,你知道。顺便说一句,莱亚门就是兰卡阿里夫的一员。他会关照属于他的兄弟会的学生。当然啦,他不承认

这点,而且如果你这么说的话,我也不承认。但事实如此。”
“哦,我不知道。假如我立誓入会了——如果我被邀请的话——我就得住进兄弟会所吗?”
“对,我们一视同仁。当然,那只是在你立誓以后。在你做积极分子时,随便你住在哪儿都行。”
特里潘笑了,露出了嘴里没嚼完的东西。“你没结婚,所以没问题。”
“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德斯蒙德先生。只不过是说,我们不发展已婚的人入会,除非他不和妻子一起生活。已婚的人失去了他的某些力量,你知道。当然

,我们决不主张独身。我们也有一些很不错的聚会。每月一次,我们会在科托阿德山脚下的一个小树林里搞一次狂欢活动。大多数女宾都是巴

盖辛女生联谊会的。她们当中的一些人真的喜欢老成持重型的,要是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的话。”
特里潘往前跨了一步,他的脸正对着德斯蒙德的脸。“我们不光有啤酒,大麻,麻醉剂,和女生。还有别的吸引人的东西。有些好东西是曼纽

尔?德登布隆侯爵按他自己的配方做的呢。但大部分都是小儿科的东西。那儿还有一只山羊呢。”
“山羊?黑山羊吗?”
特里潘点点头,他叠成三层的下巴上的垂肉嘟噜嘟噜地晃。“对。老莱亚门会去那儿监督,当然,他会戴上面具。有他在,不会有出格的事的

。去年的万圣节,虽然……”
他顿了一下,又说,“反正,有东西可看。”
德斯蒙德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他的心砰砰地跳,像那种祭拜仪式中敲打的手鼓声,他只在书里读到过那种仪式,但他曾经设想过好多次了。
德斯蒙德把卡片装进口袋。“一点钟?”
“你会来吗?太好了。 回头见,德斯蒙德先生。你不会后悔的。”
德斯蒙德走过学校四方广场上的那些大楼,其中气势最雄伟的一幢建筑是博物馆。它是校园里,也就是最初的校区里最古老的建筑。光阴在其

它建筑的砖石上都留下了印记,但博物馆的建筑好像把光阴都吸收了似的,而且好像又要慢慢地把吸收的东西再散放出来似的,就像水泥、石

头和砖块在太阳下吸收热量,然后在黑夜里又释放出来一样。其它的建筑上都爬满了攀缘植物,而且有点太茂密了,但博物馆外面什么植物都

没有。想要爬上它灰暗的骨白色石墙的那些攀缘植物都枯萎了,并且掉到了地上。
莱亚门的红石头房子很窄,有3层楼高,上面是一个双峰屋顶。覆盖在房子外面的攀缘植物长得很茂盛,似乎那房子没有被它们的重量缀得垮塌

下来已然是一个奇迹了。那些攀缘植物的颜色与其它建筑上的也略微有些差别。从一个角度看去,好像是青紫色的。从另一个角度看,又是绿

色的,像极了苏门答腊岛上的一种蛇的眼睛的颜色,那是德斯蒙德在一本爬虫学专著里的一张彩页上看到的。
岩人部落的巫师就是用这种有毒的爬虫来传递信息的,有时还会用它去杀人。作者没有解释他所谓的“信息”是什么意思。德斯蒙德从另一本

书里知道了“信息”的含义,但在那之前,为了看懂那本用阿拉伯语写的手稿里的马来语,他还学会了马来语。
他匆匆走过那所不会引人驻足观看的房子,回到了宿舍。宿舍楼是1888年在另一座建筑的旧址上兴建的,1938年又重新改建过。灰色的墙皮都剥

落了。又几扇窗户被打破了,窗口被钉上了硬纸板。门廊的地板都翘了,在他的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大门是橡木制的,上面的漆早就掉

光了。门上有一个青铜的猫头,猫嘴上挂着一个当门环用的粗重的青铜圆环。
德斯蒙德进了门,走过铺着破地毯的大厅,顺着光秃秃的楼梯上到了二楼。在第一个楼梯平台的灰白色墙壁上,留有很久以前某个人写的字:

约梭托混蛋。那些字被冲洗过好多次,但显然只有用涂料才能把这句带有侮辱性的、危险的情绪表现掩盖掉。昨天一个大三的学生告诉过他,

谁也不知道那是谁写的,但在它出现后的那个晚上,有人发现一名新生吊死在了一个壁橱里。
“那孩子在自杀之前把自己毁得不善,”那个大三学生说。“我那时没在,但我知道那情形。他应该是用一把剃刀和一个热熨斗干的。现场到

处都是血,他的生殖器和睾丸在桌子上,被摆成了一个T型十字架,你知道那是谁的标志,他还把墙上的石膏抓下来一块,留下了一个很大的血

手印。那看着简直不像是人手留下的。”
“我很惊讶,他还能活到把自己吊起来的时候,”德斯蒙德说。“流了那么多的血,你知道。”
那个大三学生大笑着说。“你肯定是在开玩笑吧!”

过了片刻,德斯蒙德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他的脸马上变得煞白。但后来他又在想,那个大三学生不会是照老规矩和新来的新生开玩笑吧。他

想,无论如何,他不会再去向别人问这件事。如果他真是被愚弄了,他不会再受骗第二次。
他听见了长长的走廊尽头有电话铃响。他叹了口气,经过那些关着的房门,往他的房间跑去。从他的身后传来了轻轻的窃笑。他打开了房门,

并且又随手关上了。他站在那儿,盯着电话看了好长一段时间,电话铃不停地响着,不知道为什么,让他想起了一首诗,诗里写的是一个澳大

利亚的流浪汉在一个野兽饮水的水坑里泡澡的事。邦依普,就是澳大利亚民间传说中的那个神秘而又邪恶的生物,就栖息在那个水坑里,默默

地,很殷勤地保护着那个流浪汉。他放在火上的茶壶叫个不停,但没有人能听到。
电话铃还在不停地响着。
邦依普就在电话那头。
一种突如其来的罪恶感令他涨红了脸。
在他穿过房间的时候,从眼角里瞥见了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黑黑的东西,转眼间便钻到了塌陷下去的、泛着霉味的沙发床下面。他在边桌

旁边站住了,伸出手去抚摸着听筒,感觉到了它冰冷的颤动。他把手又缩了回来。虽然显得很蠢,但他还是觉得,她似乎能察觉到他的抚摸,

并且知道他就在旁边。
他吼叫着,开始在屋里转圈。他注意到踢脚板上的那个洞又露出来了。他塞进去堵洞口的那个可乐瓶被推了出来。他蹲下去,把可乐瓶又塞了

回去,然后站直了身子。
当他下到最后一级台阶时,他依然能听见电话铃响。但他不知道那是否只是他脑子里出现的声音。
他交过学费之后,又去食堂吃了饭——食堂的饭菜比他预想的要好,然后他向后备军官训练队(ROTC)的大楼走去。大楼的状况比其它建筑

要好,也许是因为军队管理得好吧。反正,它还没到要人来巡查的地步。那些大炮就架在后面。难道学生真的要学会用这些美西战争时的武器

吗?在这些东西都生出铜绿的时候?
当德斯蒙德要求领他的制服和手册时,那个当班的军官愣住了。
“我不明白。你不知道ROTC不再收新生和大二的学生了吗?”
德斯蒙德坚持说他想要参加。那个军官摸了摸他胡子拉茬的下巴,吸了一口“提华纳金牌”雪茄。“唔,让我想想。”
他查阅着一本书,书的边好像都被老鼠磕坏了。“那,你都知道什么?条例上没规定年龄。当然,这儿缺了几页。应该是一个勘误表。以前没

招过像你这种年纪的人。但是……好吧,要是条例上没提到这种情况,那么……真该死!不会伤到你的,我们的小伙子不必非得通过障碍科目

,或其它类似的科目。
“可是,你都60岁了呀!你为什么要来登记?”
德斯蒙德没告诉他,他曾经在“二战”时延期服役,因为他是他生病的老妈的唯一支柱。从那时起,他就有一种负疚感,而现在他起码可以为

他的祖国尽一些——别管多微薄的——义务了。
那个军官站起来,但态度不是很配合。“好吧。我给发装备。但我还是要提醒你,这些混帐东西玩的是一些很不寻常的把戏。你就会知道他们

从他们的大炮里打出来的都是什么东西。”
15分钟过后,德斯蒙德把一套制服和手册夹在胳膊底下离开了。他不想带着这些东西回家,所以,他把东西寄存在了学校的书店里。店里的女

孩把他的东西放在了一个架子上,那上面还有别人的东西,其中有些东西是外行人根本不认识的东西。那当中就有一个罩着黑布的小笼子。
德斯蒙德走到兄弟会街。除了那个“哈斯特尔之家”外,那儿的房子都有一个阿拉伯名字。这些房子和学校里的其它建筑一样,都显得很破旧

,疏于维护。德斯蒙德拐上了一条水泥步道,步道的裂缝里都是枯死的蒲公英和其它野草。在他左手边斜着一根15英尺高的大木头柱子。城里

人根据柱子上刻的那些头和符号,把它看作是一根图腾柱。当然,它并不是图腾柱,因为拥有它的那个部落并非西北海岸或阿拉斯加的印第安

人。这里曾经立着好几百根这样的柱子,但现在只剩下了两根,另一根保存在学校的博物馆里。
德斯蒙德从柱前经过时,把左手的拇指根放在了鼻子下面,食指尖放在了前额的正中间,轻声念着古老的敬语,“Shesh-cotoaahd-ting-

ononwasenk。”他从各种文献中得知,在这个月相时间里,每个塔米塞奇格人经过这根柱子时都必须念这段话。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段话

的含义,因为它是从另一个部落传下来的,又说不定是源自于很久以前的一种语言。但它表达的是一种敬意,如果不遵守这种惯例,就很可能

会遭遇不幸。
他在做这些的时候,觉得自己有点傻,但他知道,这么做是没有坏处的。
没有刷漆的木楼梯走上去嘎吱嘎吱地响。门廊很大;纱窗都生锈了,而且有好多窟窿,根本挡不住外面的小虫子。前门开着;从里面传出了音

量很大的摇滚乐声,同时能听到好多人在大声交谈,还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大麻的味道。
德斯蒙德险些掉头回去。他害怕到人多的地方去,而且一想到他的年龄,他就觉得很尴尬。但温德尔?特里潘就站在走廊里,他被一双大手拉住

了。
“进来吧!”特里潘低声吼着。“我会把你介绍给兄弟们!”
德斯蒙德被拽进了一个大房间里,里面挤满了男男女女的年轻人。特里潘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不时停下来拍拍某人的背,高声打着招呼,有一

次还拍了一个体格健美的年轻女孩的屁股一下。他们来到了一个角落里,莱亚门教授正坐在那儿,围在他旁边的一些人看上去比这里的大部分

人要年长一些。德斯蒙德估计他们都是研究生。他握着那只又肥又厚的手说道,“很高兴再见到你,”但他有点怀疑他是否听见了他说的话。
莱亚门把他拉近一些,以便他能听见他说什么,然后说道,“你决定好了吗?”
那老头的口气很难闻,但他肯定是喝了什么了,德斯蒙德以前从没闻到过这种气味。那双红眼睛好像闪着光,就像是在眼球里点了两根小蜡烛

似的。
“决定什么?”德斯蒙德大声问。
那个老头笑笑,说,“你知道。”
他把手松开了。德斯蒙德站直了身子。虽然屋子里热得能让他冒汗,但他却突然感到很冷。莱亚门暗示的是什么?那不会是他真知道的事。难

道他真的知道吗?
特里潘把他介绍给了周围的那些男女,然后带着他走到了人群里。他又被介绍给了更多的人,大部分是兰卡阿里夫兄弟会的成员,或是街对面

的女生联谊会的成员。他能准确认出的唯一一名入会候选人是一个黑人,一个加蓬人。等那些人都走开之后,特里潘说,“布卡瓦来自一个巫

医世家。如果他能接受我们的邀请,他将成为一个真正的宝贝,当然,‘哈斯特尔之家’和‘卡夫?达尔?瓦’也特别想要他。系里在中部非洲

科学方面比较薄弱。过去曾有过一个特棒的老师,贾尼斯?蒙玛亚,但她10年前在塞拉里昂休假的时候失踪了。如果布卡瓦能担当助教的话,我

不会感到惊讶的,别看他名义上只是一名新生。老兄,有天晚上,他还教过我一部分你简直无法相信的祭奠仪式的内容。我……好啦,我现在

不说它了。改天再说。反正,他最尊敬莱亚门,而且,因为那傻老头是系里的头头,布卡瓦几乎是笃定要加入我们了。”

突然,他开始呲着牙,咧着嘴,弯下腰,手紧紧捂着他的大肚子,脏乎乎的皮肤变得煞白。德斯蒙德问,“怎么回事?”
特里潘摇摇头,深深叹了口气,直起了腰。
“啊,真疼啊!”
“怎么啦?”德斯蒙德说。
“我不应该说他是傻老头。我没想到他能听见我的话,但他不是用耳朵听的。该死,世上再没有别人比我更敬重他了。但有的时候,我就喜欢

信口胡说……好啦,再也不会了。”
“你是说?”德斯蒙德说。
“对呀。你以为是谁?别管它。跟我来,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
他拉着德斯蒙德走过了一个小房间,里面有好多书架,摆满了书籍,小说,教科书,偶尔还有几本包着旧皮面的书。
“我们这儿有一个好得不得了图书室,可以说是所有会所里最好的一个。它是我们最吸引人的部分之一。但那指的是它开放那部分。”
他们进了一道小门,走过一小段走廊,在另一道门前停了下来,特里潘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把钥匙,开了门。门里是一个狭窄的旋转楼梯,

台阶上满是尘土。在高处有一个窗户,微弱的光线从脏污的窗玻璃透射进来。特里潘打开了一盏壁灯,他们开始爬楼梯。到了顶上的第三层,

特里潘又用另一把钥匙打开了一道门。他们走进了一个小房间,房间周围的墙壁前都摆满了和天花板一样高的书架。特里潘开了一盏灯。房间

的一角有一个小桌子,还有一把折叠椅。桌上有一个台灯,还有一个德登布隆侯爵的半身石像。
特里潘喘着粗气说,“一般的,只有大四的和研究生可以来这儿。但我对破例。我只是想让你看看加入兰卡阿里夫的一大好处。别的会所都没

有像这样的图书室。”
特里潘眯着眼睛看着他。“看看那些书。但别动手。它们,唔,吸人,你懂我的意思吧。”
德斯蒙德在房间来回走着,看着那些书名。看完之后,他说道,“真让我吃惊。我以为这其中的一些书只有在学校的图书馆里才能找到呢。还

得是在上的锁的图书室里。”
“一般人都那么想。听我说,如果你立誓入会,你就可以看这些书。只是不要告诉其他低年级的人。他们该嫉妒了。”
特里潘依然眯着眼睛,好像他正在思考着什么也许他不该想的事,他说道,“你不介意转过身去,用手指把你的耳朵堵住吧?”
德斯蒙德说,“为什么?”
特里潘笑了。“啊,如果你立誓入会,你就会得到一个小方子,那是在这儿工作是必需的。但在那之前,你还不能看到它。”
德斯蒙德尴尬地笑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同时,他又觉得很兴奋,他转过身去,背对着特里潘,用手指把耳朵堵上了。他站在这间安

静极了的房间里——它是用绝缘板,还是用什么也许是非物质的东西隔音了吗?——数着数。一千零一,一千零二……
过了一分钟多一点的时间,他感觉到特里潘的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转过身,把手放了下来。那个胖子手里正拿着一本大开本但很薄的书,

书皮上有好多黑色的小鼓包。德斯蒙德很惊讶,因为他确信,他在书架上没看到这本书。
“我把它抑制住了,”特里潘说。“给,看吧。”他看了一下手表。“能看10分钟。”
封面上没有书名,也没有作者署名。此时,当他更近距离地看这本书,并且拿在了手里后,他觉得,书皮不是动物皮制成的。
特里潘说,“那是一个老阿台奇罗农自己的皮。”
德斯蒙德说了声,“啊!”手不住地抖。接着他又恢复了镇定。
“他肯定长了好多疣。”
“对。接着看吧。但是,很遗憾,你看不懂。”
第一页微微有点发黄,但对于有400年历史的纸张来说,也就不足为奇了。上面全是大大的手写字符。
“1641年,西蒙?科南特亲笔手书。
“西蒙,罗杰?科南特的同父异母兄弟,”德斯蒙德说道。“他是第一个造访塔米塞奇格的白人,并且就没再离开。他也和那些袭扰塔米塞奇格

人的定居者打交道,但他们不知道他到底向着谁。他和受了重伤的阿台奇罗农一起逃进了荒野。20年之后,他带着这本书在弗吉尼亚现身了。


他慢慢地翻着拿5页纸,把每一个象形文字都记在他如照相机一般的记忆里。有一个形象他不喜欢去看。
特里潘说,“莱亚门是唯一能看懂它的人。”
德斯蒙德没告诉他,他也精通塔米塞奇格语的语法和一小本词典,那是威廉?科?邓纳1624年编写的,并于1654出版发行。其中包括的一个附录翻

译了那些象形文字。他用了20年的时间寻找,并且花了1000块钱才得到了一份影印件。他的母亲坚决不同意出这笔花销,但他唯一的一次勇敢

地和她作对。就连大学里都没有这份拷贝。
特里潘看看他的手表。“还有一分钟。嘿!”
他从德斯蒙德手里夺过那本书,很严厉地说道,“转过身去,把耳朵堵上!”
特里潘显得很慌乱。他背转身,过了一分钟,特里潘把德斯蒙德的一只手拉了下来。
“抱歉,这么急慌慌的,但时间就快到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总是只有10分钟的时间。”
德斯蒙德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认为那也许是因为特里潘对那本书太敏感了,所以才会有那种表现。
特里潘显得很紧张,说道,“咱们走吧。我觉得冷了。”
下楼的时候,他说,“你确信你看不懂那本书?”
“我从哪儿知道怎么读?”德斯蒙德说。

他们又回到了大房间里的喧嚣和刺激气味当中。他们没呆多久,因为特里潘想带他看看会所里的其它部分,除了地下室。
“这周的某个时间你可以去看。但现在最好别去那儿。”
德斯蒙德没问为什么。
当他们走进二楼的一个非常小的房间时,特里潘说道,“通常我们不让新生有自己的房间。但对你……如果你想要,它就归你了。”
这让德斯蒙德很高兴。他不用去忍受别人的坏习惯了,也不用去听那些让他恼火的唠叨了。
他们下到了一楼。此时,大房间不再那么拥挤了。刚刚从椅子上站起来的老莱亚门招手让他过去。德斯蒙德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出于某种原因

,他知道,他不会喜欢莱亚门要对他说的话。或许他也不能肯定他是否会喜欢听。
“特里潘带你看了兄弟会的好多好书,”莱亚门说。那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一个陈述句。“特别是科南特的书。”
特里潘说,“你怎么……?”他咧嘴笑了。“你感觉到了。”
“当然,”莱亚门说。“好啦,德斯蒙德,你不觉得是该接那个电话的时候了吗?”
特里潘显得很迷惑。德斯蒙德感到很不舒服,浑身发冷。
莱亚门的鼻子都快贴到德斯蒙德的鼻子上了。那张生面团似的脸上的许许多多皱纹就像是象形文字一样。
“你已经决定了,但你没让你自己了解这一点,”他说道。“听着。那是科南特的建议,不是吗?听着。从你上飞机去波士顿的那一刻起,你

就做错了。你在机场的时候本可以收手不干的,但你没有,即使,我猜想,你母亲还在那儿大吵大闹了一番。但你没收手。所以,拖着也无济

于事了。”
他吃吃地笑着。“我好心给你建议是要表示我对你的敬意。我想,你会出名的。如果你能够消除某些性格缺陷的话。在这儿,即便是要获得一

个学士学位,也需要有力量,智慧,严格的自律,和巨大的奉献,德斯蒙德。
“有好多人申请到这儿来上学,因为他们觉得,这里的课程很轻松。但很快他们就会发现,系里的要求比麻省理工对工科学生的要求还高。而

且还更危险。
“然后是道德问题。这在申请入学时都有声明。但有多少人想去遵守道德声明呢?有多少人决定要站在错误的一边呢?他们放弃了,不知道,

对他们当中的任何人来说,要回到另一边去都为时已晚了。他们已经表明了自己,已经抵抗过了,并且好像已经被永远记住了。”
他停顿了一下,点了一只棕色雪茄。烟雾围着德斯蒙德打转,但他没有闻到他预想中的味道。烟味和他曾经有一次闻到过的死蝙蝠味不太像。
“每一个男人和女人都要决定他或她自己的命运。如果我是你,我就会马上做出我的决定。我已经盯上你了,你在这儿的进步取决于我对你的

性格和潜质的评估。
“日安,德斯蒙德。”
老头走了。特里潘说,“这说的都是什么呀?”
德斯蒙德没答话。他在烦躁不安的特里潘旁边站了一会儿。然后,他对特里潘说了声再见,开始慢慢地往外走。他没回家,而是在校园里漫无

目的地走着。闪烁的红灯吸引了他,他走过去看出来什么事。一辆带有校园警察标志的汽车和校医院的一辆救护车停在一个两层楼的建筑前。

从写在很脏的窗玻璃上的字可以看出,这个建筑的底层曾经是一个食品杂货店。里里外外的墙皮都剥落了,墙上的石膏也掉了,露出了下面的

木板条。光秃秃的木地板上有三具尸体。其中一个是在体育馆里排在他前面的那个年轻人。他仰面趟在地上,小胡子下面的嘴张开着。
德斯蒙德问其中一个扒在窗户上的人出了什么事。那个人留着灰白的连鬓胡子,可能是个教授,对他说,“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出这种事。有

些孩子被带去尝试一些东西,那是只有文学硕士才想要去尝试的东西。是被严格禁止的事。但却管不住那些小傻瓜。”
小胡子的尸体上好像有一大块圆形的东西,也可能是他前额上的一块灼痕。德斯蒙德想离近点看看,但救护车上的人在把尸体抬出来之前,先

把一块毯子盖在了他的脸上。
灰白胡子的人说,“学校警察和医院会处理它们的。”他短短地笑了两声。“城里的警察根本不想到校园里来。家属会接到通知说,他们是吸

食海洛因过量。”
“那么做不会出问题吗?”
“有时会。私人侦探来过,但他们呆不了多长时间。”
德斯蒙德匆匆离开了。他决心已定。看到那些尸体使他动摇了。他要回家,与妈妈和好,把他花费了好多时间和金钱收集到的、并且研究过的

那些书都卖掉,把时间花在写神秘小说上。他已经看到了死亡的面孔,如果他真做了他想要做的事,幻想进行心理治疗,他将会看到她的脸。

死亡。他不能那么做。
他走进宿舍房间的时候,电话铃还在响着。他走过去,伸出手去,停了不知多长时间,然后又把手放下了。他往沙发那儿走的时候,看到可乐

瓶又从踢脚板上的那个洞里被推出来或是拔出来了。他蹲下身,把瓶子又塞回到洞里。从墙后面传来了轻轻的窃笑声。
他坐在塌陷的沙发上。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笔记本,开始在纸上画那些他清楚地记在脑子里的象形文字。他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因为复

制的准确性很重要。电话一直响个不停。
有人在敲门,并且还大声叫嚷着,“我看见你进屋了!快接电话,要不就把线拔了!否则的话,有你好瞧!”
他没说话,也没从沙发上站起来。

他少画了一张象形图。现在他又拿起了铅笔。坐在电话那头的应该是一个很胖、很老的女人。她现在又老又丑,但她生下了他,在那之后的很

多年里,她是漂亮的。在他父亲死后,她不得不去工作,以维持他们的家,供养她的儿子。他去上大学的时候,她辛苦工作为他付学费和其它

费用。直到他卖出第二本小说后,她才停止了工作。当他开始带女人回家,并且说那是他的准太太的时候,她就生病了。
她爱他,但她不给他留自己的空间,那不是真正的爱。虽然他很不满,但在他的内心又存在着某种东西,让他又喜欢当笼中鸟。一天,他终于

决定要向自由迈进一大步。那是一个很隐秘、很迅速的决定。他很厌恶自己对她的畏惧,但他就是那样。如果他呆在这儿,她就会到这儿来。

他不能忍受这种情形。所以,他只得回家。
他看看电话,刚要站起来,又坐下了。
怎么办?他可以自杀。那样他就能自由了,而她也会知道,他和她在一起时的愤怒有多大。电话铃不响了,他站了起来。啊,她暂时放弃了。

但她还会再打的。
他看看踢脚板。可乐瓶正在一点一点地从洞里往外移动。墙那边有什么东西正在很有毅力的不停地努力着。有多少次,它在准备要离开那个洞

的时候,发现它的路被堵住了呢?如果它有思想的话,它肯定觉得那次数太多了。但它拒绝放弃,而且有朝一日它可能会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那就是把那个给它出难题的家伙杀掉。
但是,如果它被那个为难它的家伙的比它大得多的块头吓住了呢,如果它没有勇气呢,那它就只好继续去推那个堵住洞口的瓶子了。而且……
他看看笔记本,哆嗦了一下。纸页的空白处已经被画满了。那画的是科托阿德,此时在他看来,那有点像他的母亲。
那是他在想事情的时候,无意中画出来的吗?
或者那图形是自己形成的?
无所谓了。不管怎样,他知道他该做什么。
他一张张看着那些图,吟咏着那些用久已失传的语言写成的句子,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胸膛里爬了出来,爬到了他的肚子里,他的腿里

,他的喉咙里,他的脑子里。当他眼睛盯着画纸,念着科托阿德的名字的时候,它在纸上的图像像是要冒火似的。
当他说出最后一个词的时候,屋里渐渐暗了下来。他站起来,点亮了一盏台灯,然后走进了狭小而又脏乱的浴室。镜子里的脸看上去不像是一

个杀人犯的脸;那不过就是一个60岁的人的脸,那人经受过痛苦折磨,并且还不能十分确定那种折磨已经过去了。
当他往屋外走的时候,他看见那个可乐瓶又从踢脚板上的洞里滑出来了。但把瓶子推出来的那个东西还没有准备好要出来。
几个钟头之后,他从校园的酒馆里出来,踉踉跄跄地走回了宿舍。电话铃又响了。但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虽然那个电话是从伊利诺斯州他的

家乡城市打来的,但却不是他母亲打来的。
“德斯蒙德先生,我是比兹利斯警察局的鲁奇警官。恐怕我得告诉你一些不好的消息。唔,啊,你的母亲几个小时前心脏病突发,去世了。”
德斯蒙德没有被吓晕过去。他已经全身麻木了。拿着听筒的那只手就像是在举着一块花岗岩。模模糊糊地,他觉得鲁奇的声音显得很怪异。
“心脏病?心脏……?你确定吗?”
他叹息着。他的母亲是自然死亡。他不必去吟颂那些古老的词句了。现在他已经不能给自己开脱了,并且永远都会被困在里面。一旦动用的那

些词句,就无法挽回了。
但是……如果那些词句只是词句,死亡也是一般性的死亡,通过那种次关联传递的那些词句没有引起身体上的反应,那他还会受困吗?
他的罪恶感会消失吗?他能从这个地方走出去,而不必担心遭到报应吗?
“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德斯蒙德先生。一个很反常的意外。你母亲去世的时候正在和一个串门的邻居聊天,是山敏斯夫人。是山敏斯打电话

叫的警察和救护车。有些别的邻居进到了屋里,然后……然后……”
鲁奇的喉咙好像噎住了似的。
“我刚赶到,正在前门廊上,只觉得……”
鲁奇咳嗽起来,然后说道,“我兄弟也在屋里。”
房子莫名其妙地就塌了,三个邻居,两个救护人员,还有两个警察被砸死了。
“就像是有一只大脚把房子踩塌了似的。要是它再晚塌10分钟,我也完蛋了。”
德斯蒙德谢过他,并说他会搭下一班飞机回比兹里斯。
他蹒跚着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呼吸着外面的空气。楼下,在街灯的光影里,莱亚门正柱着拐杖,摇摇晃晃地走着。那张灰脸抬了起来。牙齿

闪着白光。
德斯蒙德哭了,但他只是在为自己流泪。

无疑,这是一篇以克苏鲁世界观为背景的小说,但它的作者既不是恐怖小说家也不是科幻作家。
博尔赫斯一生写了许多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特色的短篇小说。他喜欢一切形而上的思考,无疑也迷恋神秘学等等超自然的东西(尽管是作为

一种表达哲思的形式)。这篇收录在《沙之书》里的戛然而止的短篇小说带着博尔赫斯小说一向的形而上的深奥,多了几分克苏鲁神话的神秘

和悬疑,而少了几分克苏鲁神话的恐怖与惊悚。

“人所共知,命运是不可捉摸的;我一向认为洛夫克拉夫特的游戏文章不自觉地模仿了爱伦.坡,我也跃跃欲试想写一篇模仿洛夫克拉夫特的东

西,结果不尽如人意,就是题为《事犹未了》的那篇故事。”

——博尔赫斯 《沙之书·后记》

事犹未了 □ 博尔赫斯
怀念霍华德.P.洛夫克拉夫特

当我在奥斯汀德克萨斯大学准备最后一门课程的考试时,接到了我叔父埃德温.阿尔内特在美洲大陆边陲因动脉瘤破裂而去世的消息。我当时的

感觉同人们失去亲人时的感觉一样:追悔没有趁他们在世时待他们更好些,现在悲痛也没用了。人们往往忘记只有死去的人才能和死人交谈。

我学的是哲学;想当初在洛马斯附近的那幢红色房子里,我叔父不用任何专门名词就能向我阐明他那些美妙而深奥的学问。他拿一个饭后吃的

橙子向我讲述贝克莱的唯心主义;用象棋棋盘解释伊利亚学派的悖论。几年后,他把欣顿的论文集借给我看,欣顿试图证实空间的第四维度,

读者用各种颜色的正方体摆出复杂的图形,就能领悟其中奥妙。我忘不了我们在书房地板上堆砌的棱柱体和角锥体。

我的叔父是铁路工程师。早在退休之前,他已决定在图尔德拉安家,那地方既有荒僻的野趣又有靠近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便利。他和建筑师亚历

山大.缪尔两人成了好朋友是毫不奇怪的。这个古板的人信奉诺克斯古板的教义;我的叔父和当时几乎所有的绅士们一样,是个自由思想家,说

得更确切些,是个不可知论者,但他对神学很感兴趣,正如他对欣顿虚假的正方体或者年轻的威尔斯的编造巧妙的梦魇很感兴趣一样。他喜欢

狗;豢养了一条大牧羊犬,给它起名为塞缪尔.约翰逊,纪念他遥远的家乡利奇菲尔德。

红房子坐落在一个小山冈上,西南是一片低洼地。另一面栅栏外的南美杉并没有减轻压抑的气氛。屋顶不是平的,而是石板铺的双坡形,还有

一个方形的钟楼,把墙壁和为数不多的窗户压得仿佛喘不过气来。我从小就接受了那些丑陋的东西,世界上本来就有许多格格不入的事物为了

共存而不得不相互接受。

我是1921年回国的。叔父去世后,家人为了避免纠纷拍卖了那幢房屋;买主是个外乡人,马克斯.普利托里乌斯,他以加倍的价格排挤掉出价最

高的竞拍者,买下了房子。契约文书签好后,傍晚他带了两个助手把房子里的全部家具、书籍和器皿统统扔到牛马道附近的垃圾倾倒场里(我

悲哀地想起欣顿的书里的示意图和那个大地球仪)。过了一天,马克斯去找缪尔,请他对房子做一些修缮,缪尔愤怒地回绝了。后来,首都的

一家公司接下装修工程。当地的木工们拒绝打制房子里的新家具;格鲁的一个名叫马里亚尼的木工最终接受了普利托里乌斯提出的条件。他夜

里关起门干活,足足干了半个月。新住户也是在夜里搬进去的。那幢房子的窗户再也没有开过,夜里只有门窗缝透出一些亮光。一天早晨,送

牛奶的人发现牧羊犬是在人行道上,脑袋给砍了,肢体残缺不全。冬天来到时,那些南美杉也给砍光。此后,谁也没见过普利托里乌斯,他仿

佛离开了这个国家。

可以料想,这些消息使我深感不安。我了解自己最大的特点是好奇,正由于这个特点,我曾同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结合,只是为了想知道她是

谁,是怎么样的人,我还尝试吸食鸦片(幸好没有严重后果),探索数学的超限数,进行我即将谈到的不寻常的冒险。我义无反顾地决定调查

事情真相。

我采取的第一个步骤是去看望亚历山大.缪尔。在我印象里,他身板挺直,皮肤黝黑,瘦削而有力;如今上了年纪,腰有些弯,黑胡子变得灰白

。他在坦珀利的住家接见了我,那幢房子自然和我叔父的房子相似,因为他们两人都信奉那位优秀的诗人但不太高明的建筑师——威廉.莫里斯

的准则。

我们谈话不多;苏格兰文章上有刺蓟图形不是平白无故的。但我直觉地感到,沏得很酽的锡兰红茶和一大盘烤饼(我的主人把我当成孩子似的

替我切开饼,抹了一层厚厚的黄油)实际是他招待老朋友的侄子的一顿加尔文教派俭朴的家宴。他和我叔父在神学方面的争论像是漫长的棋局

,每一方都要求对方的合作才能继续。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我还没有切入正题。一阵难堪的沉默,缪尔开口了。

“小伙子,”他说,“你老远跑来,不见得是同我谈埃德温和我不感兴趣的美国的吧。让你睡不安稳的是红房子的拍卖和那个古怪的买主。我

也一样。老实说,那件事使我不高兴,但我只能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你。我知道的也不多。”

他不慌不忙地接着话:

“埃德温去世前,地方官召我到他的办公室。教区牧师也在场。他们提出让我设计一座天主教教堂,允诺给我重酬。我当场回绝说不行。我信

奉耶稣基督,不能修建供奉偶像的祭坛,干那种令人厌恶的事。”

他住口了。

“就这些?”我壮起胆子问道。

“不,还有。那个犹太崽子普利托里乌斯要我毁掉我原先的作品,另搞一个骇人听闻的东西。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他神情严肃地说了这些话,起身送客。

我从他家里出来,在街角迎面遇上达尼埃尔.伊韦拉。小城镇里大家都面熟。他邀我在街上逛逛。我对光棍无赖一向没有好感,估计他会对我讲

一大串不足凭信的、在酒店里听来的下流事情,但我勉强同意了。天色已黑。望见几个街区外小山冈上的红房子时,伊韦拉赶紧避开。我问他

为什么。他的回答出乎我意料。

“我在堂费利佩手下帮闲。谁都没有说过我是胆小鬼。你大概还记得有个姓乌尔戈蒂的家伙从梅尔拉来找我麻烦,落了个什么下场。听我说,

有一晚,我喝了酒回家,离红房子百来米的时候看到了什么。我那匹花马惊跳起来,若不是我勒住,拐进一条小巷,这会儿我也许不在这里同

你说话了。我见到的东西可不是玩的。”

他心有余悸,脱口说了一句脏话。

那晚我失眠了。天快亮时,我迷迷糊糊睡去,却梦见一幅迷宫的铜版画,带有皮拉尼西风格,我以前从未见过,或者见过又忘了。那是一座柏

树环抱的石砌的阶梯剧场,剧场高出树冠,没有门窗,只有一排密密麻麻的垂直的细缝。我借助放大镜想看看牛头人身怪。终于看到了。那是

一头怪物中的怪物;不像公牛却像野牛,它的人身躺在地上,仿佛在睡梦中。它梦见了什么,梦见了谁?

那天下午,我走过红房子前面。铁栅栏大门关着,有几根铁条已经扭曲。昔日的花园杂草丛生。右侧有一道浅沟,沟边脚印凌乱。

我还有一步棋可走,拖延了几天,迟迟没有付诸行动,不但因为我认为那一步毫无用处,而且因为它将把我带向不可避免的最后结局。

我不抱太大希望地前去格鲁。木工马里尼亚是个肥胖的意大利人,皮肤泛红,上了年纪,十分热情而粗俗。我递给他一张名片,他夸张地大声

拼出每一个字,拼到“博士”时肃然起敬地愣了一下。我对他说我很想了解他替我叔父以前在图尔德拉的房子打制的家具。那人滔滔不绝地说

了起来,边说边做手势。我不打算复述那些话,但有一点不得不提:他声称不论客户的要求如何怪诞,他的信条是尽力满足。他分毫不差地完

成了委托。他在抽屉里翻了一通,找出几份文件,上面有那个不知去向的普利托里乌斯的签名,我却看不明白(他显然以为我是律师)。我告

辞时,他向我透露说,即使给他世上所有的金钱,他也不去图尔德拉,更不会进那座房子。接着又说,客户是上帝,但以他的愚见,普利托里

乌斯头脑有病。话一出口,他觉得后悔。我从他嘴里再也套不出别的东西了。

我已经预料到会有那类挫折,但是预料是一回事,实际发生的是另一回事。

我一再对自己说时间是一条由过去、现在、将来、永恒和永不组成的无穷无尽的经线,没有什么东西比时间更难以捉摸的了。那些深奥的思考

丝毫不起作用;那天下午我看了叔本华或者罗伊斯的书,可是我夜复一夜地在红房子周围的土路上徘徊。有几次,我看到楼上有很亮的光线;

另有几次,我认为听到了呻吟声。这种情况持续到1月19日。

那几天,布宜诺斯艾利斯热得够呛,人们不但觉得遭罪,而且觉得失去了人类的尊严。晚上十一点左右,暴风雨开始了。先刮起南风,然后大

雨倾盆。我赶紧找一株可供避雨的大树。闪电照亮的一刹那间,我发觉自己离铁栅栏只有几步之遥。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希望,我推推大门,

居然应手而开。当时仿佛天崩地裂,我为风雨所驱,只能前进。一阵雨打在我脸上,我进了屋。

屋里的地砖已被撬掉,我脚下踩的仿佛是杂乱的草料。整个房子里弥漫着一股让人恶心的甜味。我分不清左右,只觉得碰到一堵石砌的斜坡。

我匆匆爬了上去,几乎不自觉地拧开电灯。

我记忆中的餐厅和书房的隔墙已被拆除,成了一个空荡荡的大房间,只有一两件家具。我无意描述家具,因为尽管光线很强,我不敢肯定是否

看到。这里容我做一些解释。看到一样东西,首先要对它有所了解。比如说,扶手椅是以人体及其关节和部位为先决条件的;剪刀则以剪断的

动作为先决条件。灯盏和车辆的情况也是如此。野蛮人看不到传教士手里的《圣经》;旅客看到的索具和海员看到的索具不是一回事。假如我

们真的看到了宇宙,我们或许会了解它。

我那晚看到的荒唐的东西的形状,同人体的形状和可以理解的用途毫无联系。我感到厌恶和恐怖。房间的一个角落有一架通向楼上的垂直的梯

子。梯子大约有十来根宽阔的横档,但是横档之间的距离长短不一。那架梯子的可以理解为拱手扶和脚踩的用途,多少让我松了一口气。我关

掉灯,在暗地里等着。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声息,但是那些不可理解的东西的存在总让我感到不舒服。最后我做出一个决定。

我战战兢兢地抬起手,第二次拧开电灯。楼下预先展示的梦魇在楼上变本加厉了。许多东西或者某些东西交织在一起。我现在回忆起来,有一

张又高又长的手术台似的东西,成U字形,两端各有一个圆窟窿。我认为那可能是居住者的卧榻,正如一头野兽或者一个神道投下的斜影那样

显示了它怪异的体形。多年前,我度过拉丁诗人卢卡努斯的《法萨利亚》,可是印象不深,其中的“两头蛇”一词现在突然冒了出来,它让我

联想起但当然不完全代表我后来看到的景象。我还回想起阴暗的高处有一面V字形的镜子。

那个居住者会是什么模样的呢?这个星球对它来说是难以容忍的,正如它对我们是难以容忍的一样,它来这里要寻找什么?它从宇宙或时间的

哪些秘密的领域,哪个古老而如今无法计算的晨昏,来到这个南美洲的郊区和这个夜晚?

我觉得自己闯进了混沌世界。外面雨已停了。我看看表,吃惊地发现快两点钟了。我没有关灯,小心翼翼地爬下梯子。按原路下来并不是不可

能的。我要赶在居住者回来之前下去。我猜测他不会关门,所以两扇门都没有关上。

我的脚踩到倒数第二档时,觉得斜坡上有谁上来,沉重、缓慢、脚步杂乱。我的好奇心压倒了恐惧,以致眼睛都没有闭上。

(完)

1.《墙中之鼠》 by H. P. Lovecraft

1923年7月16日,我搬进了埃克汉修道院,这里曾是我的祖宅,但现在却几乎成了一个废墟。詹姆斯一世统治时期,修道院发生了一起耸人听闻

的惨剧,我的祖先和五个子女,以及身边的仆从全部遇害,只有他的第三个儿子幸存了下来,而他正是我的直系祖先——沃尔特·德拉坡男爵

作为唯一的幸存者,沃尔特本该继承全部的遗产,可他却被指控为凶手,那片地产也被政府没收了。而这位男爵既未对此作出任何辩解,也没

有任何夺回自己财产的打算。这座古老的建筑似乎令他十分恐惧,在上法庭之前,德拉坡男爵便逃到了弗吉尼亚州。他在当地成家立业,到了

现在已成为著名的德拉坡家族。

虽然埃克汉修道院后来分给了诺瑞斯家族作为房产,但却一直无人居住。修道院由几座哥特式塔楼和撒克或罗马式的附属建筑组成,不过它的

基底却是属于一种或几种更早期的风格。这座建筑就位于安彻斯特村以西三哩之外的悬崖上,其中一面还坚实地镶在悬崖的石灰岩中。

或许建筑师和古物研究者会喜欢这座被遗忘了数个世纪的遗址,但这个地区的村民却十分痛恨它,几百年的时间都没能减轻这种厌恶。我在安

彻斯特村才呆了不到一天,就知道自己的家族被如何地诅咒着。而在这个星期里,工人已经炸掉了埃克汉修道院,所有人都急于抹去所有残存

的痕迹。我很早前就知道关于自己祖先的一些史料,也知道家族的第一位祖先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来到美国的。德拉坡家族的人对于这件事一直

都采取一种缄默的态度,所以我对其中的细节并不太清楚。我们家族并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事迹,也没有什么特别珍贵的传家宝——除了一张

信,但也是那种内战之前每位家主都会留给下任当家的、只有他死后才能开启的密封信函。

内战期间,一场火灾改变了我的命运,我的家被火烧掉了,祖父也和那封信一起葬身火海。那时我才七岁,而当时我的父亲却参加了联邦军队

,正为保卫里士满而战,母亲带着我吃尽了苦头,最终才找到了他。

战争结束后,我们举家北移到我母亲的故乡,在我成年之前,我都没有再离开过那里。父亲和我都不知道那封世系的家信里面写了什么,而我

后来又全心全意地投入马萨诸塞州的商务中去,也逐渐失去了对这些古老家史的兴趣,以至于忽略了潜藏在我们家族背后的险恶阴影。

我的父亲死于1904年,但他并没有留下什么遗言给我和艾佛烈——我唯一的儿子,一个十岁就没了母亲的可怜孩子。也许是小时候我经常开玩

笑地跟他讲了一些关于家族过去的猜测,艾佛烈竟对此产生了莫大的兴趣。1917年战争末期,他在被调到英国空军的时候,他给我写了一封信

,里面记叙了一些关于德拉坡家族的神秘传说。这些传说中有大部分是由英国皇家空军的爱德华·诺瑞斯上尉所讲述的,这个男人就住在我们

祖宅的附近,为此我儿子还和他成了知己。正是他的叙述令我重新关注起我在大洋彼岸的祖产来,并且最终令我决定买回这座祖宅。诺瑞斯还

带艾佛烈去过那栋建筑,并准备以一个合理的价格将房子卖给我们——他的叔叔正是这栋建筑目前的主人。

我在1918年的时候买下了埃克汉修道院,但就在我准备修复它的时候,我的儿子却因为伤残而被迫退役。接着的两年间,我全心全意地留在家

里照顾他,甚至连生意都托付给我的合作伙伴。

到了1921年,我打定主意退休,便准备搬到我的新居所去安度晚年。而在那年的十二月,诺瑞斯上尉跑来探望我的儿子,在得知我的计划后,

他十分热情地答应帮收集有关修道院的各种资料,以便我更好地修复它。在此之后我有去埃克汉修道院参观过,这个建在绝壁之上的中世纪废

墟完全勾不起我任何的感怀,我对它最深的印象就是光秃秃的地板和断裂的独塔。

我开始聘请工人来重修埃克汉修道院,可情况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每当我准备去现场查看的时候,都会被人强迫离开。安彻斯特村的村民对

这个修道院和拥有它的古老家族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恐惧和仇恨,这种情绪是如此强烈,甚至感染了工人们,其中不少人索性不干了。

我的儿子曾经告诉我,当初他刚到这里的时候,有许多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就因为他是一个德拉坡家族的成员。如今我深深地体会到这一

点,虽然我尽力让他们理解我并非含有恶意,即使如此,他们还是不喜欢我,我不得不通过诺瑞斯才能收集到大部分的乡村传说。或许他们不

能容忍我跑来修复一个让人痛恨的象征,因为他们一直认为埃克汉修道院是个恶魔作祟的邪恶之地。

我将诺瑞斯收集到的传说结合一些专门研究这个废墟的学者们所提供的资料,从中作出自己的推测:埃克汉修道院很有可能是建立在一座史前

的神庙之上。这神庙应该属于德鲁伊教派或前德鲁伊教派,大概和英国的巨石阵属于同一时期。毫无疑问的是,那之中曾经举行过一些无法形

容的仪式。而且据某些令人不快的谣言所述,这些仪式已经被引入了罗马人的『众神之母』崇拜当中。

地下室的墙壁上清晰地铭刻着“DIV……OPS……MAGNA……MAT……”的字样,这是指『众神之母』玛格纳·梅特,其黑暗崇拜曾经一度盛

行于罗马人中,后来才被禁止的。安彻斯特曾是奥古斯都第三军团的营地,废墟的很多残骸证明了这点。在这座神庙的『众神之母』崇拜曾经

达到过一个极其辉煌的时期,无数的信徒集聚到了一起,在某位来自佛里几亚的祭司指导下举行了难以形容的仪式。在我收集的资料中提到,

这项可怕的仪式并未随着宗教的衰落而消失,在之后的年代中,『众神之母』的祭司们没有忘记他们的传统,罗马人的大力打压只是让他们隐

藏起来,在大约公元1000前的时候,也就是七国联盟时代的中期,随着撒克逊人的介入,这个修道院重新崛起,甚至成为了一个邪教崇拜的中

心。根据史书记载,这个修道院似乎被一种诡异而强大的力量保护着,它甚至不需要建造围墙来阻挡恐惧的民众,就算是之后丹麦人也没能摧

毁这个地方。不过修道院最后还是没能逃过衰亡的命运——诺曼民族的扫荡最终令它趋于没落。后来,亨利三世在1261年的时候将这片土地送

给了我的祖先吉尔伯特·德拉坡男爵。

而在此之前,我的家族还没有过任何不良记录,但还是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在一本纪年史中,德拉坡男爵于1307年时被冠于『受上帝诅咒之

人』,而所有关于这座建造在古老神殿之上的城堡的乡野传说,也尽都是些可怕的描叙。这些故事都把我的祖先描写为一群世袭的恶魔,并且

暗示了他们很可能与几件村民失踪的案件有关。2.《深潜者》
“我想它们的身体应该呈一种灰暗的绿色,虽然肚皮是白色的。身体的大部分都光亮滑溜,但背上有着带鳞的高脊。那身形有着人形的模糊特

征,而头部却是鱼类的,长着从不闭合的,巨大、凸出的眼球。在脖颈的两旁,还有不断颤动的鳃,长长的手脚上都有蹼。它们杂乱无章地跳

跃向前,有时只用后腿,有时则四肢着地……它们那嘶哑的、尖锐的喉音……传达了其面部所无法表现的,一切黑暗的感情。”

     ——H.P.洛夫克拉夫特,《印斯茅斯之影》

……深潜者是水陆两栖的种族,主要崇拜克苏鲁及被称为“父神达贡和母神海德拉”的两只生物。封闭在连时间也毫无意义的深海之中,它

们傲慢的人生充满了冰冷的美感,它们的残酷令人难以置信,它们的生命永恒不死。深潜者只会为了交配或崇拜伟大的克苏鲁而聚集到一起,

和人类不同,它们没有互相触碰身体的欲望。它们是海洋种族,在淡水中看不到它们的身影;在地球上各海域的海底,都有着它们的都市,其

中一个就位于……

——摘自《COC TRPG六版规则书》

(1953年,马萨诸塞州近海,靠近印斯茅斯)

在这场乏味的航行中,我又开始做噩梦了。今晨,我再一次于自己的尖叫中醒来。

这些噩梦和我以前的噩梦相比,几乎没有改变。简直就是原封不动从我已经忘却的记忆中挖出来的一般。一样恐怖,一样黑暗,一样绝望,仿

佛环绕我们的无尽大海一般。每天晚上,它就像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涌入我的房间,缓缓地将我淹没,把我的心灵囚禁在永不见

光的海底,让我在那里痛苦、尖叫、恸哭。

在梦中,我的灵魂从我沉睡的躯壳中被残酷地拉出,放入一个陌生的躯体。那个躯体能够在海水中从容不迫地漫步。在刺骨的海水中,仿佛被

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我利用我的新形象在波动的水流中游动。在我身边,充满了数不清的和“现在的我”相同的黑影,他们和我以同样的方

式,于阴暗的水底中移动着,不时发出怪异的声调。整片洋流就像一个鬼影重重的异域,充斥着这样怪异的影子。被奇异的力量压制,我无法

反抗,只能与他们为伍,默默地于水中迁徙。这是个让人厌恶至极的体验,我感到我的身体被变形成怪物的模样,肥硕而丑陋,周身黏附着恶

心而又滑腻的粘液。我的双眼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铁杠撑起,眼皮消失无踪,双眼只能呆呆地、大大地睁着,望着眼前这个混沌的世界。这实在

太恶心了,我却不能不看,只能睁大着眼睛。有时,我会抬起自己已经不大对劲的脖子,仰头上瞧,但我却瞧不见天空,只能看到发光、波动

着的水面,以及一个漆黑的船底。它现在的样子就像一艘浴缸上漂浮的玩具船,在我们身上投下微不足道的阴影,“我们”就是在尾随它旅行

。但我知道漂浮在“我们”头顶的那艘船,它是勇气号,一艘受政府和密斯卡托尼克大学资助的军舰,奉命配合一支被称为“绿三角”的秘密

部队执行一项奇怪的使命。我知道,我失去灵魂的肉体此时就和一众官兵一起,沉睡在这艘被盯上的军舰上。

每天早晨,我都在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中醒来。有时即使醒来,我仍然止不住自己的尖叫,甚至会冲出房间手舞足蹈,直到勤务兵冲过来把我

压倒或者狠狠地赏我一拳,我才会清醒过来,明白自己不是水中怪物的一员,水底的一切并非真实。但我仍然会心有余悸,我的衬衫被湿咸的

汗水浸透,仿佛昨夜梦中冰冷的海水。

我知道船上其他人怎么看我,包括这条船上的头儿,我的老伙计温特。他们一定认为我疯了(而且非常扰民)。其实早在上船之前他们就认为

我疯了,因为没有哪个正常人会花钱雇佣一支军队,并买上吨级的深水炸弹去轰炸一个空无一物的水域。甚至早在1928年我就已经被人认为罹

患精神疾病,因为我坚持认为,此时这片海域沿岸附近一座贫瘠的小渔村——人们称之为因斯茅斯——是一群半人半鱼怪物的据点,里面几乎

没有多少正常人,某种邪恶的东西已经完全支配了那里,而更为疯狂的是,在这座小村附近的海域海底,有着一座这些怪物的城市——我甚至

能叫出它的名字:伊哈?恩斯雷——之前,它曾经因遭受我们的深水炸弹轰炸,陷入了沉默,而如今,它又重新开始了活动。于是我们必须再来

这么一回。
我耸耸肩,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足以说服这位老友。当然,28年发动行动时,我就在因斯茅斯,我知道一些足以根本逆转某些人常识的证据,

但我不准备将这些疯狂的真相与人分享,尤其与一位朋友。那些东西只会将人拖入黑暗。

“你可以认为我疯了。”我无力地说:“但你不能认为我的同事,还有总统先生也疯了。”

“这个世界已经全疯掉了。”温特望着仍然无光的海平面:“我从两天前就已经这么想了。”

就在我觉得该说些什么时,突然发觉,情况有变。

大脑一阵绞痛,仿佛一股力量要将它拧成两半。我觉得,只有一半大脑属于自己,另外一半被以极度残酷的方式慢慢挖空,之后注入冰凉的海

水。我的左半边的视野逐渐消失了,最初我认为自己的左眼瞎了,但很快发现,在我左边出现的那片黑暗实际上是黑暗的水底。我的左眼已经

不再属于我,而属于一个于水底行进的怪物。

我的左眼疼得仿佛有人正在往眼球中插入一支牙签,我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左半边脸,无助地慢慢伏下身来。眼前,两个视野——水面与水底—

—逐渐在我的眼前重叠起来,顿时让我觉得天旋地转,剧烈的恶心。我索性将我的右眼也闭起来,让那怪异的幻视充满我的视野。这举动就仿

佛把我整个人彻底丢进了虚幻的水底,我甚至感到窒息,但没有任何水灌入我的鼻腔。透过那只眼,我看到了勇气号的船底,此时它已经近在

眼前,暗淡的天光透入冰冷的水底,无数肥硕丑陋的影子,如同一群集体起飞的候鸟,正纷纷浮上水面,在那幽黑的海底,潜伏着无数的伏兵

,源源不断地向水面上进军——

一阵大浪拍来,撞击在侧舷,当的一声,我的后脑勺砸在了坚硬的甲板上,这重重的一撞让我自幻视中逃脱,黑暗的水底在我眼前消失,模糊

的眼前逐渐出现了温特关切的脸。我听到周围的水声突然增大,而且还夹杂着不自然的汩汩声——

“快告诉你的人,准备战斗!”我朝温特喊道。

温特刚皱了一下眉,一个黑影已经自舷边的浪花中跃起,于勇气号的甲板上落地,顺便扑倒了一个水兵。在暗淡的灯光下,那个黑影不是很清

楚,但仍然能看到它非人的轮廓。它的样子就像一只巨大的蛙,但手脚却有着类似人的外貌,它黏滑的皮肤在探照灯的灯光下闪烁着灰色的光

亮。它用肥硕的身体将那个可怜的小伙子完全压制,两只强壮的手臂将那可怜人的脖颈扭过一个可怕的角度。

怪物从噩梦中跳到了现实,我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眼前的视野慢慢模糊,又慢慢清晰。我想其他人也经历着同样的感受,因为全舰此时陷入

了地狱般的沉默中。

沉默被温特打破了:“全舰接敌,开始战斗!”我听到了他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如同一阵猛烈爆发的鞭炮,枪声立即响了起来。在猛烈的枪声中,我看到昏暗的洋面暴起无数朵巨大的浪花,十数个影子,以怪异的姿势自浪

花中高高跃起,仿佛一群蝗虫,从各个方向落在了军舰上。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尖叫,全船所有人都在尖叫,除了我和温特。即使枪声也无

法压住这刺耳的声音——我终于明白那些人为什么那么恨我了。

我拔出了自己的手枪,朝最近的一个影子,按下了扳机。它身上炸开的血花让我明白,噩梦终于成真了。《篮中物》
翻译:鹦鹉螺化石
又名:卡特·兰道夫的使命(注1)

这世界上,超乎常理的事情我已经见得够多了。严酷的极北苔原上,那离我故乡无尽遥远之地,天空仿佛具有了骇人的活力,在遥远恒星抛出

的离子下闪烁着不洁之光。在那里,我亲眼目睹一位老妪,萎缩的躯体包容着恐怖的智慧。她用利斧击打树干,直到鲜血一般的物质从中流出

,然后将那粘液沸煮成王者筵席上的邪恶佳肴(注2)。我也曾长途跋涉到达西方的黑暗山脉,仰望那雪花石膏般的,统治这片土地的古人们高

高在上的面容,毫无表情亦无声响,不自然地从山石中凸现出来。(注3)我见过虫豸横行的破碎小国(注4),还有盒子里活动的头颅挑拨兄

弟们反目成仇(注5)。但这些都没能让我预备面对我那全新存在带来的惊异与试炼。我为它们许下了忠心耿耿,满怀崇敬的誓言,但带来的却

是诅咒,有些被强加于我,有些则是……自找的。即使撇开别的不说,这一份责任试炼的将是我最真实的灵魂。
首先你可要明白,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并不是自愿执行这份使命的,也不认为我有能力将其完成。我是被逼的,被我现在居住这座房屋的女管

家。她曾严厉地提醒我,至少要为眼前的局面负上部分责任。在赤luoluo的现实面前,我的确没什么好争论的。本地一处经常被最为疯狂的

kangyi者所威胁的实验设施,用我自己的血和遗传物质,确立了这样的现实。我还能怎么样?
满怀着恐惧,我缓缓地推开了通往暗室的门,排泄物的恶臭扑面而来。门口透进来的光线照亮了类似笼子的轮廓。它并非一般笼子的方形,由

古木制成,上面装点的花纹就像是某些早已灭绝的部落用以崇拜野兽的图形。这些印记赞美着巨熊的饕餮;猛虎那无法驾驭的狂野暴虐;蠢驴

那任劳任怨,听天由命的消极;恶枭那晦涩,不切实际的“智慧”;还有野兔那自鸣得意的轻捷。框架上的金属镶边反射着光芒,仿佛是被触

摸它的光明激怒了一样。
突然,这窄小的监狱中爆发出一声鸣叫,我感觉到了它内部的抽搐与颤抖。竭尽全力压下心中的恐惧,我从笼子的上缘向内张望着。
它就躺在那儿!两端伸开约两英尺长,有着不成比例的巨大头颅和软弱无力的肢体。苍白无毛的肉体,大而无神的眼睛,肥胖的躯体像是刚刚

饱餐过。高高在上的神啊!让这生物从虚无中得到完整存在的,真的就是我吗?
不管了,我还有任务在身。依照指示,我在旁边的桌上摊开一块干净的棉布,大概和那生物等长。在布上撒上一种近似白色的粉末,目的是要

压制那生物的恶臭,并抚慰它那新生的,全无硬茧保护的肉体。到此为止还算容易,不过真正的挑战是在下一步。深吸一口气,在这无情的宇

宙中得到片刻平静之后,我向笼子内部伸出了手,用我不断颤抖,冒着冷汗的双手举起了那基本静止的生物。它立刻开始扭动,如同感到了我

的踌躇一般,而后骤然发出一声惨嚎,即使死亡也无法使我忘却的惨嚎。
神啊!它竟然能如此叫嚣!四壁回响着它无休止的尖叫,高得几乎可悲但又夹杂着低沉的喉音,几乎要震破我的耳膜,使我的神经完全崩溃。

那东西紧抓着我,想要用它新长成的利爪握住我的肉体,而我只能硬撑下去。幸好我接受过一些粗浅的指示,当这生物发狂时要如何应对。用

手抚摩它的脊柱,就像是安杰尔丛林中的布哈亚人(注6)要安抚一条凶猛的鳄鱼。嘴里不断念叨教给我的咒语:“Baw-bAo G’waIu*aWey, Ba

-u-baO shewI da zJi@o(注7)”这生物的确变得较为安静了,虽然它眼中还是充满了我无法猜测的诡异情感。
不过现在我的鼻孔有开始受到那东西恶臭的残酷折磨。我记起它戴着的那条棉布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那条曾经整洁蓬松,现在却已经被玷污

,被亵渎得已经无法拯救的,我要更换的那条布料!
片刻之间,我完全绝望了。但过后我看到了旁边的那件容器,坚固耐用而且用巧妙的机关封死,用来容纳那枯萎的布料再合适不过。我把生物

平放在桌上,就在准备好的布料旁边而非其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用于固定旧布条的夹子。对于解开布条时那扑面袭来的腐臭瘴气我还是

准备不足,不过终点就在眼前了。我抓起那生物的双腿,慢慢抬起,直到能从它身体下面扯出那骇人的布条为止。那被玷污的布料立刻被扔进

了上文所说的容器,过程中还要注意不要让它玷污了任何它接触到的物体。
终于成功了,把准备好的新布条围在它的私处。然后用夹子固定。现在在注意到,那夹子实际上是一支由最纯的精钢制成的尖针,可以用精巧

的机关锁死。虽然对那生物没什么明显的效果,但有那冰冷的钢铁横在我们之间的话,我还是感到安心得多。
我小心翼翼地将那生物放回笼中,免得再次惊扰到它。它好像对自己被监禁的事实毫不在意,像是高兴地发出咯咯的怪声,然后安稳地睡去了

。它的表情几乎使我放松了警惕,我的手自己动了起来,抚摸着这生物的额头。
就在此时,我恢复了自我,记起了我所做的一切。我直盯着自己的双手,背叛了我的双手,盯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我逃出了那间暗室,惧怕

着那无可避免的时刻,当这使命再次落到我饱受折磨的灵魂之上……

注1:没错,原文如此,是倒过来的。
注2:我猜是枫糖……-_-
注3:总统山?
注4:某热带群岛国家?
注5:电视!!!
注6:搜索无结果,疑为作者自造词。
注7:本句依照中文的语言习惯和CoC的咒语风格作了修改。XDDDDD


又名:克苏鲁式看孩子 (原文这个又名在最上面,为了悬念不破我把它移下来了)4绿字的研究

作者:尼尔·盖曼

本文在译林也刊登过,有同名游戏
我相信,它巨大无比。它是潜藏于万物之下的庞然大物,是幽深黑暗的梦魇。
这只是我的胡思乱想,付诸文字后便显得荒唐可笑。请原谅,我不是个长于文字之人。
那时,我正在寻找住所,正是这个原因让我遇到了他。我需要找个人来分摊房租,所以一个我们共同的熟人把他介绍给了我。在圣巴特医院的

化验室里,我们刚一见面,他就对我说:“看得出来,你在阿富汗待过①。”这句话让我目瞪口呆。
①1878年,英国发动第二次侵略阿富汗的战争。
“太神奇了。”我说。
“不算什么。”这个穿着试验室白色长袍的怪人说道。后来他成了我的朋友。“从你端着手臂的姿势,我能看出你曾经受过伤,而且是非常特

别的伤。
另外,你肤色黝黑,又有一副军人派头。考虑到你肩膀的特别伤势和阿富汗穴居人的传统,在帝国的广大领地中,很少有其他什么地方会令一

名军人饱受日晒和折磨之苦。”
当然了,这么一说,事情真是简单得出奇。不过,无论什么事,说穿了都非常简单。我当时晒得皮肤黝黑,另外,如他所说,我确实受尽折磨


在阿富汗,无论是神还是人,都那么残暴野蛮,无意于服从来自伦敦或柏林——哪怕是莫斯科的统治,也不准备接受教化。我被派到那些群山

之中,隶属于第一兵团。在山地丘陵的战斗中,我们足以与阿富汗人抗衡。但当战火烧到洞穴和黑暗之中时,我们就发现这场战争已经超出常

轨,变得让人不知所措,无计可施。
我永远不会忘记地下湖那镜子般的水面,更不会忘记那个从水中钻出的东西。它的眼睛不断开阖,低鸣随之响起。这嗡嗡声盘旋而上,仿佛是

一大群苍蝇——其规模比整个世界全部的苍蝇聚在一起还大。
能幸存下来真是个奇迹,但我确实做到了。之后,我带着支离破碎的神经回到英国;可我的肩膀上被水蛭似的东西叮咬过的地方,却留下了永

久的烙印——皮肤萎缩,如雾色般死白。我曾是名神枪手,但如今却一无所有,惟有对地下世界刻骨铭心的恐惧还萦绕不去。这恐惧令人焦躁

狂乱,让我宁愿从退伍金中拿出六便士去坐出租马车,也不愿花一便士搭乘地铁。

尽管如此,伦敦的迷雾与黑暗仍旧接纳了我,抚慰着我。因为在夜里尖叫,我被第一家公寓扫地出门。我曾在阿富汗待过,但今生今世再不愿

重返斯地。
“我晚上会尖叫。”我告诉他。
“有人说我会打鼾,”他说,“另外我起居没有规律,还经常用壁炉架做打靶练习。我还需要起居室来约见客户。我很自私,注重个人空间,

还容易感到无聊。你觉得这成问题吗?”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伸出手。我们握了一下。
他为我们找的房子在贝克街,对两个单身汉来说,这房子绰绰有余。我时常被我这个朋友对于隐私的要求所困扰,也尽量避免不去询问他到底

以何为生。不过,仍有很多事一直刺激着我的好奇心。他有不少客人,来访不分早晚。遇到这种情况,我都会离开客厅,回到自己的卧房,心

里不断琢磨着他们和我的朋友到底有什么共同点:单眼浑浊、面无血色的妇人;像是旅行推销员的矮小男子;穿着天鹅绒上衣、身体健壮的纨

绔子弟,等等等等。有些人时常造访,更多的则只来一次,和他谈上一会儿,便离开这里,走时或者神色困窘,或者心满意足。

他对我来说,真是神秘莫测。
一日清晨,我们正在共享房东太太烹制的美妙早餐,我的朋友突然摇铃把她叫了来。“马上会有位绅士造访,大概四分钟后,”他说,“请再

布置一套餐具吧。”
“没问题,”她说,“我会在烤炉里多加一些香肠。”
接着,我的朋友又开始读他的晨报。我等待他向我解释,心里逐渐不耐烦起来。最后,我再也忍不住了。“我不明白。你怎么知道四分钟后会

有一位客人?我没看到有电报或口信之类的东西。”
他微微一笑。“你没听到几分钟前一辆四轮马车驶过时的咔嗒声吗?它经过我们门前时慢了下来——很明显车夫是在查看门牌——接着就加速驶

向玛丽莱博恩路。在那里有很多去火车站和蜡像馆的客人,四轮马车和出租车拥挤混乱。那儿的嘈杂,正是任何一个希望不被注意的人所需要

的。从那里步行过来需要四分钟……”
他看了看怀表,这时我听到外面的楼梯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进来,莱斯特雷德②,”他冲外面喊道,“门没上锁,你的香肠马上就可以从烤炉里取出来了。”
②福尔摩斯故事中经常登场的苏格兰场警探。
这位被称作莱斯特雷德的人推开门走进来,又轻轻地把门关在身后。“不瞒你说,”他说,“我今天一早还真没找到机会吃点儿东西。我相信

自己现在绝对可以应付那些香肠。”他是个矮小的男人,我曾经见过几次,举止做派像个旅行推销员,做些廉价小玩意儿或者独门偏方的买卖


我的朋友等房东太太离开房间后,便对他说:“很显然,我看这次的案子一定事关国体。”
“我的星辰啊①,”莱斯特雷德面色苍白地说,“现在肯定还没有流言传出来。快告诉我没这回事吧!”说完,他就开始“进攻”盘子上堆得

满满的香肠、腌鱼片、鸡蛋葱豆饭和烤面包。但我看得出来,他的双手在颤抖。微微地,颤抖。
①感叹词,类似于“我的上帝”。之所以这么写,是因为在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中,“古神”都是自星辰而来。
“当然没有,”我的朋友说,“你来过那么多次,我自然记得你那辆四轮马车的轮子发出的吱嘎声:比高音C还尖的G调颤音。而且,如果苏格

兰场②的莱斯特雷德警长不能公开造访伦敦惟一的咨询侦探——尽管你还是来了,但没吃早饭——那么我想这不会是什么普通案件。由此可见

,它涉及到在我们之上的那些人物,必定事关国体。”
②伦敦警察局总部,负责大伦敦地区的治安。
莱斯特雷德用手帕从下巴上擦掉蛋黄。我仔细观察着他。这个人和我印象里的警长全然不同,不过话说回来,我的朋友也一点儿不像我印象中

的咨询侦探——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
“也许我们该私下谈谈。”莱斯特雷德扫了我一眼说道。
我的朋友像顽童一样笑了起来。“不用了,”他说道,“一人不及二人智。告诉我们任何一个就等于告诉两个人。”
“如果我妨碍……”我粗声说道,但我的朋友立即示意我anjingzuo好。
莱斯特雷德耸了耸肩。“对我而言,都一样,”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如果你能破这个案子,我就能保住饭碗。如果你也不能,那我就只有等着被开除。
你只管用你的方法来破案,这就是我要说的。事情不可能更糟了。”
“历史给我们的教训之一,就是任何事都能变得更糟。”我的朋友说,“我们什么时候去岸沟区?”
莱斯特雷德扔下叉子。“这太可恶了!”他喊道,“你什么都知道了,却还这样捉弄我!你应该感到羞……”
“没人对我说过这件事。但如果一名警长走进我的客厅,他的靴子和裤腿上粘了些特殊的深黄色泥渍,而且还没有干,那么,我想请您原谅我

就此推断,他刚去过岸沟区霍布斯街的那些寓所。在整个伦敦,只有那里能找到这种颜色特殊的黏土。”
莱斯特雷德神色尴尬起来。“听你如此推理,”
他说,“这似乎很容易看出。”
我的朋友把餐盘推开。“当然如此。”他略显烦躁地说。
我和我朋友坐着一辆出租车驶向伦敦东区。莱斯特雷德警长去玛丽莱博恩路找他的马车了,所以这时只剩下我们两人。
“那么,你真的是一名咨询侦探?”我问道。
“伦敦惟一的咨询侦探,也可能是世界上惟一的,”我的朋友说,“我不会自己接案子,只是提供咨询。别人带着困扰来找我,并向我详细描

述案件,而有时,我会解决它们。”
“那些来找你的人……”
“主要是官方警探,也有些人自己就是sijiazhentan。”
这是个晴朗舒适的早晨,但我们却在圣贾尔斯的贫民窟边缘颠簸行进。这里是凶徒和窃贼的聚集地,它对伦敦来说,就像是漂亮的卖花姑娘脸

上的一颗毒瘤。日光钻进马车车厢,投下微弱黯淡的光晕。
“你确定可以让我同行吗?”
我的朋友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有种感觉,”
他说,“觉得我们注定要在一起。我们共同奋力拼博,肩并肩,手挽手,无论过去还是将来。这种感觉我也说不清。我是个理性的人,但也知

道一个好同伴的价值。自与你相识的那一刻起,我就相信你,一如相信我自己。所以我希望你能一起去。”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嘟囔了一些不知所云的话。
我从阿富汗回来以后,第一次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价值的。

二 房间
维克托的“活力”!最新电流疗法!你的四肢和那话儿是否缺乏活力?你是否会带着妒意追忆往昔?肉体的欢愉是否已被你埋葬、遗忘?维克托的

“活力”将把生命带回早已失去它的地方;即使最老的战马也能再次变成骄傲的牡马!将生命带给死亡:古老的家族秘方和最尖端的现代科技

相融合。若想获取维克托“活力”的功效证明文件,请致信V·冯·F③公司。伦敦切普街,1B号。

③即维克托·冯·弗兰肯斯坦,《科学怪人》中创造弗兰肯斯坦的年轻学者。
那是岸沟区的一栋廉价公寓。一名警员站在前门。莱斯特雷德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算是致意,接着便催促我们进去。我正要往里走,却发现我

的朋友在阶梯上蹲了下去。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放大镜,仔细检查着熟铁刮泥器上的泥土,还用食指戳了戳。等他觉得满意之后,才随我们走

进房子。
我们上了楼。我很容易就看出是哪个房间发生了命案,因为那个房间的门两旁各站着一名魁梧的警员。
莱斯特雷德冲这两人点了点头,他们就退到一边,让我们走了进去。
正如之前所说,我不是个职业作家,所以在描述这个场景时我感到左右为难,深知自己的语言不可能做到客观翔实。但是我仍要开始这段叙述

,而且恐怕还必须把它写完。这桩命案就发生在这间小小的卧室之中。尸体——其实只是身体剩余的部分——就在这里,倒在地板上。我看到

了它,但一开始——不知该怎么说——我没能看清它。我所见到的是从死者喉咙和胸口汩汩涌出、四处喷溅的血迹:颜色从胆汁色到草绿色不

等。它浸透了破旧的地毯,也溅污了墙纸。

那个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地狱艺术家创作的一幅绿色画卷。
犹如百年之久的那一瞬过去后,我低头看着尸体,试图搞清造成这幕惨象的原因。死者就像屠夫案板上的兔子一样被剖开了。我摘下帽子,我

的朋友也这样做了。
然后,他单膝跪下,检视尸体,观察那些割伤和砍伤。接着,他拿出放大镜,走到墙边,检查那一团团干了的脓水。
“我们已经检查过了。”莱斯特雷德警长说。
“真的?”我的朋友说,“那你对此有什么见解?我想这是个单词。”
莱斯特雷德走到我朋友站立的地方,抬头看去。
他头上不远,有一个单词;在褪色的淡黄壁纸上,用绿色的鲜血写就,都是大写字母。“Rache……?”莱斯特雷德把它拼读了出来,“很明显

,他想写Rachel——雷切尔,但没能写完。所以——我们要找的是个女人……”
我的朋友一言不发。他走回尸体旁边,抬起他的手。一只,然后是另一只。全部的指尖都没有血痕。
“我想我们已经知道这个单词并非出自这位尊贵的皇室成员……”
“你中了什么邪,竟然说……”
“我亲爱的莱斯特雷德,请把我看作有脑子的人好吗?这尸体显然并非凡人——他血液的颜色、肢体的数量、眼睛,以及脸的位置,这些都是皇

室血统的明证。我可以打赌他是某位王位继承人,也许——哦不,应该是第二继承人——在一个日耳曼公国。”
“这真是令人惊讶。”莱斯特雷德犹豫了一下,继续说,“这是波西米亚的弗朗兹·德拉戈王子。他是作为维多利亚女王陛下尊贵的客人来到

不列颠的。
到这里度假,换换空气……”
“你的意思是,他是冲着戏剧、jinv和赌桌来的。”
“随你怎么说。”莱斯特雷德看起来精疲力尽,“无论如何,你让我们找到了一条很好的线索,一个叫雷切尔的女人,虽然我肯定靠我们自己

也能把她找到。”
“毫无疑问。”我的朋友说。
他继续检视着房间,时不时尖刻地讥讽那些警察几句,责怪他们的靴子把脚印搞得乱七八糟,还随意挪动物品,给任何想要重现昨晚犯罪现场

的人制造麻烦。
不过,他似乎对门后发现的一小块脚印很感兴趣。
另外,在壁炉旁他还找到了一些看上去像是泥垢或者灰烬的东西。
“你看到这个了吗?”他问莱斯特雷德。
“女王陛下的警探,”莱斯特雷德回答道,“不会因为壁炉旁的灰就兴奋起来。那就是炉灰该在的地方。”接着他吃吃地笑了起来。
我的朋友捏起一点儿灰,在手指间搓了搓,接着又闻了一下。最后他把剩下的灰铲起来,装进一个小玻璃瓶中,塞好,放进上衣内袋。
他站起身问:“这具尸体该怎么办?”
莱斯特雷德说:“皇宫会派他们的人来处理。”
我的朋友冲我点了点头,接着我们三人便走出了房门。他叹了口气,说:“莱斯特雷德,你对雷切尔小姐的寻找很可能会徒劳无功。‘Rache

’是个德文单词,它的意思是复仇。查查你的字典,那里还会列出别的意思。”
我们走下楼梯,来到马路上。“今早之前你从没见过皇室成员,对吗?”我摇了摇头,他继续说,“嗯,如果你没有准备好的话,那景象会让人

惊骇不已。哦,怎么了,我的好伙计——你在颤抖!”
“请原谅,我一会儿就好了。”
“你觉得走一走是否更好?”他问道,我对此表示赞同,并清楚地意识到如果不走一走的话,我可能就要开始尖叫了。
“那么,向西走吧。”我的朋友指着宫殿高耸的黑塔说道。我们向那里走了过去。
“你是说,”过了一会儿,我的朋友问道,“你从未亲眼见过任何欧洲的皇室成员?”
“对。”我说。
“我保证你会见到的,”他对我说,“而且,这次不再是尸体。我是说,马上。”
“我亲爱的朋友,是什么让你确信……?”
他指着一辆马车作为回答——它涂成黑色,停在我们前面五十码远处。一个戴黑色高帽、身穿厚大衣的人站在马车旁边,打开车门,安静地等

待着。车门上,有一个金漆绘制的徽章,不列颠每个孩童都异常熟悉的肩徽。
“真是盛情难却啊。”我的朋友说,他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递给那个男仆。他微笑着爬进那盒子一样的车厢,舒服地坐在软皮座垫上。
在前往皇宫的路上,我试图与他交谈,但他把手指放在唇上,示意我安静;接着就闭上眼,仿佛陷入了沉思。而我,则开始努力回忆自己所知

的日耳曼皇室成员,但除了想起女王的配偶阿尔伯特王子是日耳曼人之外,一无所获。
我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把硬币,有棕色和银色的,也有黑色和铜绿色的。我盯着印在所有硬币上的女王头像,感到自己骄傲的爱国之心和赤

衣果衣果的恐惧感交织在一起。我对自己说,你曾是一名军人,一个无所畏惧的人——我还记得,这曾是事实。有一瞬间,我想起自己过去曾

长于射击——我甚至愉快地想到,自己可以算是神枪手——但如今我的右手却如中风般颤抖不已,那些硬币在我手中跳动碰撞,叮当作响。我

所能感到的,只有悔恨。

三 皇宫
经过漫长的等待,亨利·哲基尔博士①终于宣布将他那世界知名的“哲基尔药粉”投入大众市场,从此以后,它不再为少数特权阶级所独享。

释放你的内心!保持身心洁净!太多的人,无论男女,饱受灵魂滞塞之苦!只要有“哲基尔药粉”,释放自我将变得快捷而容易! (香草味及原

味曼秀雷敦②配方均已加入此药)

①着名科幻小说《化身博士》中的主角。
②美国曼秀雷敦公司生产的“曼秀雷敦薄荷膏”,具有镇痛、止痒、治疗感冒及蚊虫咬伤的功效。
女王的配偶阿尔伯特王子是个高大强壮的男人,他发线靠后,留着一副令人印象深刻的八字胡,毫无疑问是个凡夫俗子。他在走廊遇见我们,

冲我的朋友和我点了点头,但并没有询问我们的姓名,也没有准备握手的意思。
“女王非常桑心,”他说话带着口音,会把“SH”发成“S”的音:“伤”即“桑”。“弗朗兹是她最钟爱的人之一。她有许多甥侄,但只有

弗朗兹能让她那么高兴。你们一定要找到对他犯下如此罪行的凶手。”
“我将尽我所能。”我的朋友说。
“我读过你的论文,”阿尔伯特王子说,“是我跟他们说应该向你咨询的。希望我没有错。”
“我也一样。”我的朋友说。
接着,大门打开了,我们被宣进黑暗之中,女王所在之地。
她被称作维多利亚③,是因为她在七百年前的战争中击败了我们;她也被称作格洛里亚娜,因为她荣耀尊崇;她被称作女王,因为人类的口舌

无法直唤其真名。她身形宏大,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大,盘踞在黑暗的幽影中,凝视着我们,一动不动。
③“维多利亚”(Victoria)在英文中是“胜利”(victory)一词的变体。后面的“格洛里亚娜”(Gloriana)则有光辉荣耀之意,是“光辉”(

glory)的变体。
则——必须擦——清。黑暗中传出话语。
“确实如此,陛下。”我的朋友说。
一个触手朝我伸过来。丧——前。
我想要行走,但双腿却不听使唤。
我的朋友解救了我。他挽住我的手臂,扶我走向女王陛下。
尔等不必惧怕。有能力。好助手。这就是我听到的。她的声音甜润低沉,夹杂着遥远的嗡鸣声。她展开触手,碰到我的肩膀。一瞬间,前所未

有的痛苦席卷了我;但那只持续了短暂的一瞬。紧接着,舒适感取代了痛楚,充盈全身。我能感觉到肩部的肌肉舒展开来。这是自我从阿富汗

回来后,第一次察觉不到肉体上的痛苦。
我的朋友走上前来。维多利亚女王对他讲着什么,但我无法听到;我猜这大概就是史书中所说的“女王告谕”——直接用思想进行交谈。过了

一会儿,他大声回答:“当然,陛下。我可以向您保证,昨晚在岸沟区您侄子的房间里还有两个人。这从脚印可以看出,虽然它们有些模糊,

但却不会有错。”过了一会,他接着说:“是的,我明白……我相信如此……是的。”

当我们离开宫廷时,他未发一语。坐车回贝克街的路上也始终保持沉默。
天色已晚。我不知道在宫廷里到底待了多长时间。
黑沉的雾气拂过街道,遮蔽了天空。
回到贝克街后,从卧室的镜子中,我发现肩膀上本如雾色般死白的肌肤已被淡红的嫩肉取代了。我希望这不是我的臆想,也不是月光透过窗户

留下的幻象。

四 演出
肝脏不适?!胆汁沸涌?!神经失调?!咽喉红肿?!关节发炎?!这许许多多的病症都可以通过专业的“放血疗法①”治愈。在我们的办公室里有

无数“证书”可供大众随时查看、翻阅。别把你的健康交到蒙古大夫手中!!我们从事此业历时已久:V·切帕史②——专业放血师。(记住!

发音是Qie—Pa—shi!)罗马尼亚、巴黎、伦敦。你已经试过那么多次——现在该试试最好的!!

①曾长期流行于欧洲的一种医疗方法。医生们相信,通过这种方法可以治疗各种疑难杂症。
②弗拉德·切帕史·德古拉,即吸血鬼德古拉伯爵。
我早就猜到他乔装打扮的本领必定出众,但还是吃惊不小。在之后的十天里,各色人等在我们贝克街的公寓里进进出出——一个垂老的中国人

;一个年轻的浪荡子;一个身材肥胖的红发女人,不难猜出她之前是做什么生意的;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子,脚肿得老高,被绷带裹成一团。

他们每个人都径直走进我朋友的房间,不久(杂耍剧院的“快变艺术家”③变戏法的时间),我的朋友就会从房中走出来。

③一种快速脱换衣服的游戏。
这种时候他通常不大说话,而是宁愿放松一下,目视虚空,间或顺手抓起随便什么纸片作些笔记。我曾看过这些笔记,但说实话,完全无法理

解。他全身心投入此案,我开始担心起他的健康来。直到有一天,在接近傍晚的时候,他身着平常穿的衣服回到家里,神色轻松愉悦,并问我

是否有兴趣一块儿去剧院。
“谁能拒绝这种邀请?”我回答道。
“那就赶快去拿你看戏用的望远镜,”他对我说,“我们要去德鲁里街。”
我本以为是看一场轻歌剧,或是类似的东西,结果却发现自己最后站在了一家名叫“皇家宫廷”的剧院门口。虽然它名字冠冕堂皇,但肯定是

德鲁里街最糟糕的剧院——说实话,它甚至说不上是在德鲁里街,而是座落在沙夫茨伯里街尽头、靠近圣贾尔斯贫民窟的地方。在朋友的建议

下,我小心收好了自己的钱包,并学着他的样子,拿了一根结实的手杖。

等我们到包厢坐好(我从一个向观众贩卖水果的可爱小姑娘那儿买了三便士的橙子,在等待开幕前吃了起来),我的朋友悄声说:“你应该感到

幸运,不用陪我去那些赌窝、妓院,或是疯人院——根据我的调查,弗朗兹王子也曾‘莅临’过那里——不过那些地方,他都只去过一次。除

了……”
这时,乐队开始演奏,舞台的帷幕渐渐升起,我的朋友便止住了话头。平心而论,这是一场相当不错的演出:一共包括三部独幕剧,幕间还有

滑稽歌手献唱。男主角身材高大,行动慵懒,倒有一副好嗓子;女主角端庄雅致,声音穿透整个剧院;那个丑角的饶舌歌也很有一套。
第一出戏是个老套的身份错位的喜剧:男主角一人饰两角儿,扮演两个从未谋面的孪生子。他们容貌全无二致,却被一连串的巧合所捉弄,和

同一位年轻女子订了婚——她竟以为自己只是和同一个男子定下婚约。演员的角色不断变化时,道具门也开阖不停,让观众目不暇接。
第二出戏,是个令人心碎神伤的悲剧,讲述了一个卖温室紫罗兰的孤女在雪夜冻饿而死的故事。最终,她的祖母认出她就是十年前被强盗掳走

的婴儿,但为时已晚,这个冻僵的小天使就这样吐出生命的最后一息。我必须承认,自己不止一次用亚麻手绢拭去泪水。
最后一出戏是一幕激动人心的历史剧:距今七百年前的故事。整个剧团的演员扮演一个海边渔村的居民。他们看到巨大的形体自远方海面升起

。英雄欢呼雀跃地向村民宣布,如预言所示,“古神”已然到来;自瑞雷城,自幽暗的卡考萨城,自朗戈之原④,自这些他们沉睡、等待、度

过漫长死亡光阴的地方,回到我们的世界。那个丑角以为其他的村民是因为吃了太多的馅饼,喝了太多淡啤酒,才空想出这些幻影。

④这些地名都是洛夫克拉夫特小说中“古神”长眠等待的地方。
还有一个身材健硕的男子,扮演了罗马诸神的祭司,他对村民说,这些海中巨形乃是怪兽和恶魔,必须被毁灭。
在高潮部分,英雄用他的十字架把那个祭司抽打至死,然后就开始准备迎接“古神”的降临。女英雄则开始吟唱婉转动人的圣歌。此时,在神

奇的灯光特效下,我们仿佛看到“古神”的身影掠过舞台后面的天空:“不列颠女王”、“埃及黑尊者”(他的身形和凡人差不多),接着是“上

古山羊”、“万众之父”、“华夏全境之帝”、“圣权沙皇”、“总统新大陆者”、“南极永冻地的白女士”①,以及其他诸神。每当一个巨

影划过或是出现在舞台背景上,剧院里每个人的喉咙中,都情不自禁地吐出一个强音——“啊!”直到连空气都仿佛随之震动起来。月亮开始

在背景天空中升起,到最高点时,最后一个神奇的特效出现了:和古代传说中的一样,苍白泛黄的月亮刹那间变成了今夜天空中舒适宜人的红

宝石。

①在这篇小说中,世界各地的统治者实际上成了洛夫克拉夫特说的“古神”。
演员们在掌声和欢呼声中鞠躬谢幕,最后幕布缓缓落下,演出终告结束。
“嗯,”我的朋友说,“你觉得如何?”
“精彩,真是非常精彩!”我对他说,同时还在不停拍手,弄得掌心生疼。
“我的好伙计,”他笑着说,“让我们到后台去。”
我们走出剧院,经旁边的一道小巷,来到后台门前。那里有一位瘦小的女子正在织什么东西,她的脸上长了个粉瘤。看过我朋友递上的名片后

,她将我们带进了房子,上楼来到一间窄小的公用换衣间。
油灯和蜡烛熏灼着镜子,一群男女正在屋里卸妆换衣,完全无视男女之别。我连忙把自己的视线移开,但我的朋友似乎毫不在意。“我可以和

弗尼特先生谈谈吗?”他大声问道。
一个年轻女子指了指房间尽头。她曾在第一出戏中扮演女主角最好的朋友,而在最后的戏里则演一个酒吧老板的漂亮女儿。“雪利!雪利·弗

尼特!”她喊道。
一名青年男子站了起来,他身材瘦削,此时看来,倒不如刚才在舞台灯光下那么有古典美。他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我们,说:“我想我还未能有

荣幸……”
“我的名字是亨利·坎伯利,”我的朋友用低沉的喉音说,“你应该听说过我。”
“我必须承认,还未能有此殊荣。”弗尼特说。
我的朋友将一张精致的凸纹名片递给这名演员。
他看着名片,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兴奋。“戏剧经纪人?从新大陆来的?天啊,天啊。那这位……?”他看着我问道。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赛巴斯蒂安先生。他不是干我们这行的。”
我嘀咕了几句“演出非常成功”之类的场面话,并和他握了握手。
我的朋友问:“你去过新大陆吗?”
“我还没有这个荣幸,”弗尼特承认道,“尽管这一直是我最大的心愿。”
“很好,”我的朋友用新大陆人那种不拘小节的轻快口吻说,“也许你就要实现这个愿望了。你们最后这场戏,非常好。我之前还从没见过这

么出色的剧目。这是你写的吗?”
“天啊,当然不是。剧作家是我的一位好朋友。
不过是我设计了那些奇妙的光影特效。如今,您不会在舞台上看到比这更好的了。”
“你能告诉我剧作者的名字吗?也许我应该和他直接谈谈——和你的这位朋友。”
弗尼特摇了摇头说:“我恐怕这不大可能。他是个有高尚职业的人,并不想把自己和舞台剧的牵连公之于众。”
“我明白,”我的朋友从口袋里拿出一枝烟斗,叼在嘴里,接着拍了拍衣袋。“很抱歉,”他说,“看来我是忘了拿烟草袋了。”
“我抽烈性粗烟丝,”弗尼特说,“如果您不介意……”
“当然不!”我的朋友热切地叫道,“怎么会呢?我自己也抽一种烈性粗烟丝。”他把弗尼特的烟丝塞到自己的烟斗里,接着两人就开始吞云吐

雾起来。我的朋友开始向他描绘演出前景:他需要一个剧目,用来在新大陆的各个城市中巡回上演,从曼哈顿岛直到大陆最南端;第一幕将是

我们刚刚看到的最后那场戏,接下来也许应该讲述“古神”统治凡人和那些过去的神祗的故事,也可以讲讲如果人们失去皇室家族的庇荫将会

怎样——一个野蛮黑暗的世界。“你那位神秘的朋友将是这出戏的作者,这个故事到底该怎么讲都要由他来决断,”我的朋友继续说,“我们

的戏应该由他创作。但我可以向你保证,观众之多将远远超出你的想像,门票收入也会相当丰厚。让我们先算做五五分成吧!”
“这太令人兴奋了!”弗尼特说,“我希望这可别是什么烟熏出来的幻梦啊!”
“不,先生,不会的!”我的朋友吸着烟斗,被他的笑话逗得笑了起来,“明天早餐过后请到我在贝克街的办公室来,就定在十点吧,带上你

的作家朋友。我会起草好合同,恭候你们光临。”
这位演员站上他的椅子,拍拍手让众人安静下来。“剧团的各位女士先生们,我要宣布一件事,”
他大声说,洪亮的声音在房间里萦绕共鸣,“这位绅士名叫亨利·坎伯利,是剧团经纪人,他将带我们越过大西洋,去追寻名誉和财富。”
一阵欢呼声响起,那个丑角说:“哦,我们终于要摆脱腌鱼和泡菜了。”整个剧团的人都哄笑起来。
我们在众人的欢笑声中走出剧院,来到雾气笼罩的街道上。
“我的好伙计,”我说,“这到底……”
“别说话,”我的朋友说,“这座城市里耳目众多啊。”
我们招来一辆马车,爬进车厢,沿着查理十字街颠簸而去,两人都没有说话。
接着,在开口说话前,我的朋友将烟斗从嘴里拿出,把烟钵里还未燃尽的烟丝倒进一个小锡罐中。他盖好盖子,把它放回自己的衣袋。
“好了,”他说,“我可以用人格保证,我们算是找到那个‘高个儿’了。接下来,就只能期待那个‘瘸医生’的贪婪或好奇心足够强烈,能

在明天早上把他带到我们面前。”
“瘸医生?”
我的朋友哼了一声,说:“这是我给他起的诨号。这很明显,从鞋印和其他很多地方都能看出。当我检查王子尸体时,就知道那晚房间里曾有

过两个人:一个高个儿——如果没猜错的话,此人我们刚刚见过——另一个身材矮些,还有点儿瘸,就是他用专业手法把王子解剖的,这说明

他学过医术。”
“医生?”
“没错。我很遗憾这是真的,根据我的经验,一名医生如果成为罪犯,将比最残暴的凶徒更阴狠,更黑暗……”在我们剩下的旅程中,他的心

情一直低沉悒郁。
马车在街边停下。“一先令十便士。”车夫说道。我的朋友扔给他一枚弗罗林①。车夫接在手里,摘下高帽行了个礼。“很荣幸为您效劳。”

他高喊着把马车赶进了浓雾之中。

①英国的一种银币,值二先令。
我们向公寓正门走去。在我敲门时,我的朋友说:“奇怪,刚才街角有个人叫车,可那车夫理都不理。”
“他们跑最后一趟时都会这样。”我对他说。
“嗯,没错。”我的朋友说。
那晚,我梦到了幻影,许许多多幻影,遮天蔽日,不可计数。我绝望地向它们呼喊,但它们并没听见。
五 皮与核
早春将至,让我们迈着欢快的脚步迎接它吧!杰克②牌,长靴、皮鞋、粗革鞋。脱去你的旧履!穿上我们的新品!杰克牌。别忘光顾我们在伦

敦东区刚刚开业的衣物鞋帽专卖店——各式夜装一应俱全,高顶帽、新颖饰品、精致藤杖、藏剑棍杖,应有尽有。皮卡迪利大街杰克专卖店,

就在今春!
②即“弹簧腿杰克”,伦敦都市传奇之一。19世纪30年代,有大量目击报告说见到一个身体瘦长、身穿黑色斗篷的男子,他能够轻易地跳过很

高的障碍物,并且制造了多起袭击事件。
莱斯特雷德警长很早就来到我们的寓所。
“你已经把人布置在街上了?”我的朋友问。
“是的,”莱斯特雷德说,“都下了死命令,只准进不准出。”
“那么,你带手铐来了吗?”
莱斯特雷德把手伸进衣袋,面色凝重地拿出两副手铐。
“好了,先生,”他说,“在我们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要等谁?”
我的朋友拿出他的烟斗,但并没有叼在嘴里,而是把它放在面前的桌上。接着,他拿出昨晚那个小锡盒,以及一个玻璃瓶子——我认出这和那

天在岸沟区他所用的瓶子一模一样。
“这个,”他说,“如果我的推理没错,将揭开我们那位弗尼特先生的庐山真面目。”他顿了顿,拿出怀表来,把它轻轻放在桌上。“在他们

来之前还有几分钟。”他转头问我,“你听说过复旧党徒吗?”
“绝非善类。”我回答道。
莱斯特雷德咳嗽两声说:“如果你们谈论的这个东西和我听到的是一回事,那我们最好还是别再多说。适可而止吧。”
“已经太迟了。”我的朋友说,“复旧党人认为,‘古神’降临并非世人皆知的那样,是天降福音。他们是些无zf主义者,意图让世界退回旧

轨——让人类可以控制自己的命运,按自己的意志行事。”
“我不想听这些悖谬的言辞!”莱斯特雷德高声说,“我必须提醒你……”
“我必须提醒你别像傻瓜一样!”我的朋友说,“正是复旧党人杀害了弗朗兹·德拉戈王子。是他们设计,他们下手的。意图是迫使我们的主

人弃我们而去,将我们独自留在黑暗之中。王子是被一个‘Rache’所杀——这个古老词语的意思是猎狗,警长先生,如果你已经听从我的建议

查过字典就会知道。
它也有复仇的意思。某个‘猎狗’在凶案现场的墙纸上写下这个字,就像艺术家要在画卷上签名一样。不过此人并非杀害王子的人。”
“是‘瘸医生’!”我叫道。
“完全正确。那天夜里,现场有一个‘高个儿’——人总是在墙上与自己视线齐平的地方写字,所以我可以判断他的高度。他抽烟斗——壁炉

上留下了烟灰和残余的烟丝——而且他能很轻松地在炉架上磕烟斗,个子矮小的人做不到这一点。另外,那些烟丝是种很特别的混合烟草。屋

子里留下的脚印,几乎大部分都被你的警员弄得模糊不堪,不过在门后和窗台上还是留下了几个清晰的印记。有人等在那里,从步距来看是个

矮子,而且他是用右腿作支撑的。在外面的路上,我找到了几个清晰的脚印,而门口刮鞋器上那些不同色泽的泥土则给我提供了更多的线索:

一个高个儿,陪同王子进了房间,后来又走了出去。在房间里等待他们的就是那个将王子肢解到令人毛骨悚然地步的医师。”
莱斯特雷德很不舒服地哼了一声,但什么也没说。
“我花了好几天时间来追溯王子殿下的行踪。我去了地狱般的赌窝,去了妓院,去了小餐馆和疯人院,就为了寻找那位烟斗客和他的朋友。尽

管如此,我还是毫无进展,直到我想起应该查看波西米亚的报纸,以便寻找王子最近行踪的线索。终于,我在那上面读到了一则某英国巡回剧

团上个月曾在布拉格进行演出的消息,就在弗朗兹·德拉戈王子驾前……”

“上帝保佑,”我说,“所以那个雪利·弗尼特……”
“是个复旧党徒,毫无疑问。”
我叹服地摇了摇头,惊讶于我朋友的才智和观察力。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我们的猎物来了!”我的朋友说,“小心行事!”
莱斯特雷德把手伸进衣袋里,我想那里一定是把手枪。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门开了。
来的并不是弗尼特,也不是什么“瘸医生”,而是一个街上跑腿赚钱的alabo小孩儿——“行脚公司,听各位老爷差遣。”就像我小时候常说的

那样。
“请原谅,”他说,“这儿有没有一位亨利·坎伯利先生?有位绅士让我带来了一封信。”
“我就是,”我的朋友说,“这里是六便士,可以告诉我们给你这封信的绅士长什么样子吗?”
这个自称是威金斯的年轻人咬了下硬币,将它放进口袋。他告诉我们,给他这封信的豪爽老板身材很高,发色乌黑,而且,此人还抽着烟斗。
我至今保留着这封信,并不揣冒昧,将其转录于此。
亲爱的先生:我不想称呼您为亨利·坎伯利,因为这个名字并不属于您。我很惊讶您没有吐露真名,那是个好名字,是个给您带来荣誉的名字

。我曾读过许多有关您的报纸——所有我能找到的都看了。实际上,两年前看过您发表在《小行星的运动①》上的那篇文章后,我还曾有幸就

一些超乎常人想像的理论问题和您通信做过探讨。

①福尔摩斯的老对手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所着,他还曾狂傲地说科学界没人有能力对这本书进行批驳,但福尔摩斯做到了。
我很高兴昨晚能遇见您。在此,我想给您几点建议,以便让您在日后的工作中能避免犯同样的错误。
首先,一个抽烟斗的人确实有可能会在衣袋里放着一枝从未用过的、商标崭新的烟斗,而且还没带烟丝,但这种几率实在太小了——小得如同

一个剧团经纪人居然对巡回演出的报酬惯例毫无概念一样。而且,他的同伴还是个沉默寡言的退伍军官(服役于阿富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顺

便提一下,您关于伦敦街道中耳目众多的判断是正确的,所以您日后最好不要随便上您找到的头一辆马车。车夫也有耳朵,如果他们想用的话

您还有一个猜测也是正确的:确实是我将那个杂种怪物带到岸沟区公寓去的。
希望这段叙述对您有所帮助。我了解到他的一些消遣嗜好,便对他说,我可以给他提供一个女孩,刚从康沃尔的一所修道院诱拐出来的女孩,

从没见过男人。只有这样的女子才会忍受他的碰触、他的容貌,并与他共赴巫山。
如果这个女孩真的存在,他定会尽情享用她的肉体,就像吸吮成熟的桃子那鲜美多汁的果肉一样,最后只剩下皮与核。我曾见过他们做这种事

。我曾经见过他们其他的一些行径,比这还要可怕得多。难道我们要为和平或繁荣付出这样的代价吗?我不这么认为,它太过高昂。
我亲爱的医生朋友也持有同样的信念。关于剧本的部分我没有说谎,他是很有些取悦观众的手段的。
当然,在屋中等着我和那个怪物的,也正是他,以及他的刀。
我将这封信寄给您,并不想表达“想抓我就来吧”之类的嘲弄。因为我们——可敬的医生,还有我——都已离去,您不会再找到我们。不过我

想告诉您,我感觉很好。虽然这只是短暂的一瞬,但我仿佛找到了一位优秀的对手,远比那些从地狱而来的恶魔优秀得多。 5半人半鱼之神
〔美〕H·P·洛夫克拉夫特
我是在精神明显紧张的状态下撰写此文的。因为到明晚,我将不复存在。我身无分文,在唯一能维持生命的药物中断了时,将再也不堪忍受精

神的折磨;我将从顶楼这个窗口跳到下面肮脏的大街上去。不要从薪俸和mafei上来断定我是一个弱者或是一个堕落者。等你阅毕这几页草草写

就的文字时,你也许会料想我为什么非得忘却一切,或非得寻死的原因,但你决不会完全料及这一原因。
在茫茫太平洋最开阔也是最没有人去的一块海域上,我押运的邮船成了德国军舰的牺牲品。那时,大战刚起,德国佬的海军力量还没有被削弱

到后来的地步,我们的押运船自然也成了他们的战利品。但另一方面,由于德国佬收编了我们这些战俘,我们也就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公正、客

气的对待。德国佬的军纪很松散。在我们被俘后的第5天,我便有了机会,找到一条小船独自逃走。船上备足了可用很长一段时间的水和食品。
当我最终发现小船在随波逐流时,我如坠五里雾中。我从来就不是合格的航海者,因而只能依据太阳和星星的位置,模糊地推断自己处在

赤道偏南一点的地方。我对经度一窍不通,而且当时又看不到任何岛屿或海岸。天气一直很晴朗。在灼热的阳光下,我漫无目标地漂流了不知

多少天,期待着有艘路过的船,或被海浪抛到某块可居住的陆地上去。然而一望无际波涛汹涌的大海,我开始感到绝望。
奇迹在我睡眠时发生了。但到底是怎样发生的,我将永远不得而知,因为我的睡眠尽管多梦不安,但从未中断过。最后醒来我竟发现自己

的一半身子陷进了一片可怕的黑黏泥地之中。黏泥地呈一丝不变的起伏形状,从我的周围一直延伸到我能看得到的地方。小船也搁浅在黏泥地

上,离我有些距离。
你很有可能会猜想我的第一反应将是对如此意想不到的巨变感到惊讶。但事实上,与其说是惊讶,倒不如说是恐怖,因为空中和泥中都透出一

种令我不寒而栗的不祥之兆。这一带充满了各种腐臭味。它们是从腐烂的鱼体和辨不清何物的尸体上散发出来的。或许,我不该用语言叙述这

种恐怖,这是万籁俱寂极目无际的不毛之地中存在着的无法形容的恐怖。这儿,除了一大片黑沉沉的黏泥地外,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也听不

到任何声音。这死气沉沉的地方使我深感压抑,严心和恐惧。太阳从空中直射下来,然而在我看来,天空几乎也是黑沉沉的,残酷得不见云层

,这天空恰似被我脚下漆黑的泥地反照一般。
我爬进了搁浅着的小船,意识到只有一种理论能解释我的处境。经过某一史无前例的火山剧变,有块海底被隆上海面,形成了陆地,而这

块陆地在深不可测的海底已蕴藏了无数个百万年之久。在我脚下隆起的这块新大陆十分恢宏十分荒凉,我竖起耳朵也听不到汹涌澎湃的大海传

来的最微弱的声音。我举目远眺也看不到任何的海鸟。
一连好几个小时我都坐在船上沉思默想。小船侧身搁浅着,当太阳在空中移动时,才提供了一点荫凉。随着白天的消逝,黏泥地失去了不少黏

性,干涸得似乎可以让人短时行走。那晚,我难以成眠。第二天,我便打点好带有水和食品的行李,准备去陆地旅行,寻觅消失的大海,寻求

可能的救援。
第三天早上,泥地已干涸得可以自由行走。与此同时,死鱼发出的气味与日俱增,臭不可挡。不过,我对这区区小灾已毫不介意,因为我

必须顾及大事。我开始大胆地出发寻找未知的目的地。在这此起彼伏的旷野中,我整天都以远处最高的一个圆丘为目标,朝西稳步前进。晚上

,我露宿休息。次日,我继续前进,尽管圆丘看上去似乎并没有比我起先前见它时要近些。到第四天晚上,我终于到达圆丘脚下。其实,圆丘

要比远处望到的高得多,它由一条横在中间的波谷隆起,坡度较陡。我疲惫,无力登山,倒睡在山影之下。
我不明白那晚我为什么老做恶梦。在渐渐亏缺的奇特月亮远在东边的平原上升起之前,我出了一身冷汗醒了过来。恶梦难耐,我决定不再

入睡。月光下,我倏然悟出白天行走真是愚蠢之举,假若不在灼热的阳光下行走,我本可省却不少体力。现在,我清楚地感到能在日落时向阻

碍我的山坡进军。拾掇好行李,我开始朝山顶爬去。
我曾说过那连绵起伏的大荒原是我模糊恐惧感的来源。但当我登上山顶,顺着另一边山坡往下看,看到一条月光尚未照至其漆黑深处的大峡谷

时,恐惧感顿然倍增。我顿觉自己是站在了世界的边缘上,凝视着深不可测与黑暗共存的谷底。随着恐惧的加剧,我不由地浮想起《失乐园》

一书的奇特情节和撒旦可怕地爬过未成形的黑暗之国的奇异情景。
月亮爬得更高了,我开始看到峡谷的坡度并不像我原先想象的那么大。突出的岩为下山提供了相当方便的落脚点,并且从踩着岩石艰难地

往下爬到较为平坦的山坡上,后站在那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月光仍未照及的阴森森的谷底。
骤然间,我的注意力被对面山上一个巨大而又异常的物体所吸引。此物陡直而立,离我百码光景,在半空中月亮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我随

即搞清那是一块巨大的石头,但又注意到它的外形和位置并非天公所作。再仔细一看,倒使我充满了难以名状的感觉。尽管此物身躯庞大,且

位置又处在自世界初期起就已在海底豁开的一个深渊之中,但我坚信这一奇特的物体是造型恰到好处的独石柱。它那庞大的身躯与既能生活又

能思考的动物的手艺或崇拜不无关系。
在既茫然又害怕的同时,我倒也有一种科学家和考古学家才会一时产生的快感。于是,我便更加仔细地环顾周围。月上中天,月光清澈而

又不可思议地照在了深渊周围的悬崖峭壁上。猛然间,我看到有股山水从高处飞泻而下,几乎溅到了我站在山坡上的双脚,继而沿着蜿蜒的溪

道朝两个方向奔腾而去。水波冲洗了深渊对面巨大的独石柱底基。底基上刻有碑文和粗糙的雕饰。碑文是用我看不懂并且从未在书中见过的象

形文字刻写而成的。大多数象形文字以简单化的象征表示诸如鳗鱼、章鱼、鲸鱼,甲壳类动物、软体动物等海生动物。少数几个象形文字则显

然表示世人所不熟悉的海生动物,不过对其腐烂的形状,我倒在海洋隆起的平原上目睹过。
然而,最使我着迷的是生动的雕饰。在溪涧对面,硕大无朋的系列浮雕清晰可见,其题材会使像多雷这样的插图画家羡慕不已。我想这些

浮雕该是用来描绘人的——至少是某一类人,尽管所雕之物像鱼一样在某个海洞中姿意嬉戏,或在浪涛之下出现的某个极大的神殿中举行效忠

仪式。对它们的形态我不敢细说,因为仅看一眼它们的外形,就会令我昏厥。这些东西长得奇形怪状,其丑态超过了像埃德加·艾伦·坡或布

沃尔这些作家的想象力。但除了带蹼的手脚,惊人的宽厚嘴唇,目光呆滞的凸眼以及其他回忆起来起来更令人不悦的特征外,它们总体上具有

人的形体。够奇的是,这些半人半鱼被雕刻得与它们的实情很不相符,其中有条半人半鱼欲要杀死一条并非比它本身大多少的鲸鱼。根据它们

古怪的模样和肥大的身躯,我很快得出结论:它们只不过是某个原始捕鱼部落或航海部落想象中的神,这一部落在波尔舟人和尼安德特人的始

祖出世前好几个时代就已灭亡。此番情景恐怕连最具探险精神的人类学家都尚未见识过,对此意外遭遇我恐惧得呆如木鸡,直到月光奇迹般地

投射在我面前的寂静的山谷里。
突然,我看见了它。伴随着其要露出水面而发出的轻微搅动声,此物悄然出现在黑色的水面上。它身材高大,面目可憎,酷似独眼巨人波吕斐

摩斯。它如同恶梦中的巨大怪物一样飞快地奔向独石柱,然后在独石柱旁猛烈地挥动其一双巨大的带鳞手臂,并低下其可怕的头,发出某种有

节奏的声音。我想我当时一定是疯了。
我是如何发疯似是而非地登上山坡和悬岩,又是如何发疯似地回到搁浅的小船上,对此我几乎回忆不起来了,但我相信我曾狂叫过,也狂

笑过。我模糊地记得回到船上后不久,天下起了一场狂风暴雨。不管怎么说,我清楚地听到了隆隆的雷鸣声和其他声音,这是大自然在其心情

最不好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当我走出阴影时,我躺在旧金山的一家医院里,我是在太平洋中被美国船搭救并护送到那里的。在医院里,我神志失常时说了不少话,但发现

别人对我的话并不怎么在意。对太平洋中隆起的陆地一事,甚至连我的援救者也毫无所知。以后,我找到一位大名鼎鼎的生态学家,并逗问他

有关腓力斯人对半人半鱼之神,即鱼神的传说中的一些古怪问题,但顷刻发现他未能免俗,言不及义,令人失望,也就不再向他逼问。
每当夜幕降临,尤其当月亮亏缺不圆时,我能看见它。我试用了mafei,但它只有短暂的药效,却使我像一个绝望的奴隶一样深深地陷入了它的

魔掌,无法逃脱。因此,在写下了一篇供我的同胞参考或耻笑的完整记事后,我现在就开始彻底断药。我常问自己这是不是一个纯粹的幻觉—

—一种仅是从德国兵那儿逃跑后,在没有甲板的船上中暑发高烧时讲着胡话的反常行为。然而,每当我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时,在我的面前总

会出现一幕非常清晰的令人局促不安的画面。我一想到大海就对那些不知何物的尸体怕得发抖。因为它们此时此刻可能正在泥泞的海底挣扎着

爬行,去敬奉它们古老的石偶,并把同它们自己很相似的可憎之物雕刻在海底那渗透了水的大理石碑上。我梦想有朝一日它们能浮上海面,用

其冒着血腥气的爪子把被战争搞得筋疲力尽的弱小的人类残余者拉下海去——有朝一日大地下沉,黑色的海底上升到宇宙中的混乱不堪的地方

去。
末日即将来临。我听到了门上发出的响声,似是某个庞大的滑行躯体在笨拙地撞击房门。它不该找我。天啊,那只手!窗口!窗口!
(完)

The Shadow Out of Time

超越时间之影

如需转载请联系本人

原著:H.P.Lovecraft
I

经历过二十二年的恶梦和恐惧之后,仅存有一丝绝望的信念奢望那一切只不过是源于我脑海中某些神话中的一些片断的映像,我极不情愿的为

我于1935年7月17日到18日夜间在澳大利亚西部所发现的一切的真实性作保。虽然,我的确有理由去相信我所经历的部分或者完全是幻觉——事

实上,有各式各样的理由可以解释我经历的这一切。然而现实却是如此可怕,以至于有时我发觉这种渺茫的奢望几乎是不可能的。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人类必须准备好接受一些关于宇宙的全新看法,以及他们在这翻腾沸腾的时间漩涡中的真实处境。人类必须准备好去对

抗一个特别的,潜伏着的危险。尽管它不可能吞噬整个人类,但却仍可能将怪异与无法想象的恐怖施加给其中某些莽撞的家伙身上。

正是因为我所强调的后一个原因,我才全力劝阻其他人,彻底放弃再去寻找那些我的远征队曾经探索过的不知名的原始巨石建筑的遗迹的想法

吧。

如果当时我是理智而清醒的,那么在此之前应该还没有人经历过那晚我所遭遇的一切。那一切很可能给了那些我曾妄图以神话或噩梦论处的东

西以恐怖的而有力的证据。万幸的是,就算是我自己不能拿出物证来证明它的真实性。因为在惊慌中,我弄丢了最无可辩驳的铁证——如果它

真的存在,而且的确从那恶毒的深渊中被带出来的话。

我一个人经历了这恐怖的一切——而我现在还没有将这一切告诉过任何人。我也许没有办法阻止其他人继续探寻那一切,也许运气和流沙会使

得那一切再也不会被发现。但现在,我必须对事情的始末进行一个详细的说明——不仅仅是为了寻求我心灵上的平静,也希望警告那些可能阅

读这一切的人严肃地看待这一切。

我在载我回家的轮船的船舱里写下这些文字——前面的大部分,对那些经常阅读科学杂志的读者来说会很熟悉。我将把这一切都交给我的儿子

——唯一一个在我患上离奇的失忆症后仍然信任和支持我的家庭成员,也是最有可能知晓我的经历的内情的人。——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温盖

特·匹斯里教授。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当我再讲述起那个灾难性的夜晚时,他也许是唯一一个不会嘲笑我的人。

在出海前我还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他,因为我认为他最好还是通过文字来了解这一切。阅读与闲暇时的反复翻阅也许会留给他一些更可靠的映

像,起码比我这含糊不清的舌头所叙述的要可靠得多。

他有权对这些信件作任何他认为对的处理——公开它们,甚至在任何写得下的空白里附上合适的评论。我用大量相关的背景的摘要为接下来我

要讲述的一切作了一篇序,以便于那些不太了解内情的读者能更好的理解文章的前面一部分。

我是纳撒尼尔·温盖特·匹斯里,那些还记得报纸里关于上一代的故事,或者六七年前心理学杂志上的刊登的信件和文章的人也许会知道我是

谁。在那些报刊上充斥着关于我于1908年5月14日患上的奇怪的失忆症,以及那些流传在在我过去以及现在居住的古老的马萨诸塞州小镇上的恐

怖、疯狂以及巫术的传统的详细描述。然而我早应该知道,不论是遗传还是我早期的生活中根本就不存在任何疯狂和邪恶之处。考虑到那些来

自其他的地方的“阴影”突然降临到我的头上,这更是一个重要且无容置疑的事实。

也许几个世纪以来的愚昧和无知的盛行使得那些“阴影”更加容易侵入阿卡姆,这个已经逐渐衰败并且被流言围绕着的城市——虽然这个理由

似乎有些站不住脚,尤其是在我后来了解到一些发生在其他地区的案例后。但重要的是不论我的家族还是我的背景完全都是平凡无奇的。我的

异状只不过是某些东西从另一个世界,现在我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断言这一点,突然降临到了我头上。

我是乔纳森和汉娜(温盖特)匹斯里的儿子。我的父母都是黑弗里尔地区的古老家族中健康的一员。我在黑弗里尔靠近金岭山的博德曼大街的

一个老农场里出生,并在那里长大。直到1895年,我来到了阿卡姆,并在密斯卡托尼克大学出任政治经济学讲师一职。

随后的十三年里,我的工作和生活既顺利又幸福。1896年我在黑弗里尔娶了爱丽丝·凯莎为妻。随后我们的三个孩子,罗伯特, 温盖特和汉娜先

后于1898,1900,1903来到世上。1898年我成为了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副教授,3年后,1902年,转为正教授。在那段时间里我从来都没有兴趣也

没有时间留意什么神秘主义或者变态心理学之类的东西。

直到1908年5月14日,那一切结束了,而那种怪异的失忆症发作了。当时对我来说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在那之前的几个

小时里我曾有过一段某种简单的,泛着微光的幻觉作为前兆——那些以前从未出现过混乱的幻觉一度严重的扰乱了我的思绪。我感到头痛,并

且产生了一种奇异的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似乎有某些东西正在试图占据我的思想。

真正的灾难发生在早上10:20,当我正在给三年级和一些二年级学生上政治经济学第六讲,过去与现在的经济趋势,的时候。我的眼前开始出

现一些奇怪的形状,并且感觉到我仿佛正置身于在一个怪异的房间而非我上课的教室中。

我的思想和发言开始不再受我的控制,离我的课堂内容越来越远。学生们很快也发现有些不对劲。接着,我突然跌坐下来,倒在我的椅子上,

不省人事,陷入了一种没有人能够唤醒我的昏迷状态。而当我再次看到白昼下的这个属于我们的正常世界时,已经是五年四个月十三天后的事

情了。

不过,我从其他人那里大概知道了接下来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我在大约长达十六个半小时的时间内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具有意识的迹象,尽管

在这期间我被送回了位于克雷恩大街27号的家中,并且接受了最好的医疗照顾。

但是,凌晨3点的时候,“我”突然睁开了眼,并且说了些什么。不管我当时说了些什么,我的家人完全被我的表情和我说的话吓坏了。那个“

我”显然不记得任何有关我的身份或者过去的事情,而且出于某些原因,他看起来好像急于掩饰他甚至缺乏一些基本常识的事实。他的眼睛怪

异地盯着守在自己身边的人们,而面部肌肉却呈现出一种从未见过的的扭曲状态。

就连“我”的言词也变得笨拙和奇怪起来。他笨拙地摸索着使用原本属于我的声带,让单词的发音表现出一种夸张而奇怪的音调,就好像他完

全是从书本上学到英语的一样。那些发音狂野而怪异,而其中的一些用语好像混杂了部分难以理解的古语言和一些完全无法理解的句式。

二十多年后,当那时在场的那个最年轻的心理学家再回忆起那一切时,在那些无法理解的词句中,有一个似乎有力地证实了一些令人不安的事

实。1908年之后的一个时期内,有一个相同的词语开始在社会上流行起来,先是在英格兰后来又流传到了美国。尽管这词语是如此的复杂而且

毫无疑问地属于一个新生事物,但即便是在最微不足道的细节上也与1908年阿卡姆镇上一个奇怪的病人口中的一个令人困惑的词语完全吻合。

与此同时“我”的体力也逐渐开始恢复,但是他却需要再通过一种古怪的方式来重新学习去使用我的双手、双腿以及身体上的其他部分。因为

这些奇怪的行为以及一些由于失忆带来其他的障碍,在一段时间内,“我”仍然被给以了最严格的医疗看护。

当“我”发现他企图隐藏自己不同于常人的尝试失败后,“我”很快放弃了继续努力,不再隐瞒,同时变得开始渴求一切任何种类的他所能接

触得到的信息和知识。事实上,在医生看来,这是因为“我”已经接受了失忆这一事实,并且变得对自己原来的身份毫无兴趣了。

他们很快地发现其实我主要的精力只是集中在历史的某一段时期上。关于那个时期的历史、科学、艺术、语言、民俗等等各个方面,不管那些

东西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还是艰涩难懂的知识,统统都被“我”记录了下来。有些时候,事情显得更加奇怪,“我”甚至是无意间就记下了那些

知识。

与此同时,他们也留意到,“我”还具备一种知晓那些几乎不可能被知道的知识的能力——虽然“我”似乎更愿意把这种能力隐藏起来,而非

展示给其他人看。但是有时他会无意间偶然提到一些超出人类认知范围外的遥远的黑暗时代的一些事情。但是当他留意到听众流露出来的惊讶

的表情时,他又立刻会声明这只是他编造一个笑话而已。甚至有两三次,“我”的这种谈论未来和过去的事情的习惯给其他人带来了不小的恐

慌。

但很快的,这种奇怪的不经意间的举动就不再发生了,但是仍然有一些人注意到,与其说这是那些奇怪的知识渐渐消失遗忘的结果,还不如说

是“我”在这些方面变得更加小心翼翼罢了。事实上,“我”仍然异常贪婪的学习着这个时代的谈话、礼节、观点等等各个方面的知识,就好

像“我”是一个从遥远的其他国度来的勤奋的旅行者。

在那之后,当“我”一得到大学图书馆的允许后,“我”就几乎把我全部的时间花在了大学的图书馆内。不久之后,“我”又开始给自己安排

一些古怪的旅行,以及在欧洲和美国的大学里参加一些特别的课程,这些举动在那几年里给我带来了不少的非议。

庆幸的是,这段时间里,“我”从来没有为缺少学术上的访问与接触苦恼过。我的案例在当时的心理学家之间广为流传。在课堂上,我被当作

了双重性格的典型案例,只是偶尔“我”显露出的一些怪异的症状或者一丝偷偷地嘲笑的神情仍然让那些教授们有些迷惑。

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结交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会面者总是会从“我”言行间感到一种模糊的厌恶和恐惧,仿佛“我”已经不再能和

正常或健康划上等号了。这种恐惧和不祥的想法在我会面者之间产生了宽泛而巨大的隔阂。

甚至连同我的家人也不能幸免。从“我”开始用奇怪的方式练习走路的那一刻起,我的妻子就一直用一种极端厌恶和恐惧的眼神盯着“我”,

发誓说“我”不过是一个篡夺了她丈夫身体的十足的异类。终于在,1910年忍无可忍的她向法庭提出离婚,得到批准后,她就离开了,并拒绝

在任何情形下与我见面,即便1913年我已经恢复了正常。我的长子和小女儿也是如此,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们。

只有我的小儿子,温盖特, 似乎克服了我的转变带来的厌恶和恐惧。虽然他的确察觉到我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但是当时只有八岁的他很

快就坚信原来的那个我很快就会重新回来。而当我再度恢复正常后时,他立刻找到了我,同时法庭也许可了我对他的监护权。在后来的那些年

里他一直协助我进行关于那段时间里我到底被带去哪里的研究。而现在,35岁的他已经成了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一名心理学教授了。

但是我却对这可怕的一切一点也不感到惊讶。这是肯定的,因为我知道,1908年5月15日醒来的那副躯体里的思想,声音,甚至面部僵直的表情

都不属于我,都不属于纳撒尼尔·温盖特·匹斯里。

我尽量不再去详细描述“我”在1908到1913年间的生活。反正读者们也可以从那些老的新闻报纸和科学杂志里了解相关的信息,基本上我也是这

么做的。

在那段时间里“我”拿到了原本属于我的资金,非常精明而节省的将它们花费在了旅行和在各式各样的研究中心的学习上。那段时间里,“我

”到过许多极端奇怪的地方,大多都是那些偏远而且荒芜的地方。

1909年,“我”花了了一个月待在喜玛拉雅山区。而1911年“我”却专著于骑着骆驼访问那些阿拉伯地区无名的沙漠。至于在那些旅途中发生了

些什么,也许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1912年的夏天,“我”还曾租了一艘船航行到北极,斯匹茨卑尔根岛(挪威的一个岛屿)北部,然后又带着一点失望的情绪回来了。

那一年的晚些时候,“我”又花了几个星期独自在弗吉尼亚州西部巨大石灰岩溶洞系统中展开了一次史无前例的探险。那个漆黑的迷宫是如此

巨大而复杂,也许永远也没有人知道我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由于“我”掌握知识时表现出的反常的迅速而被访问过的许多大学记录了下来,看起来好像这个第二人格有着远超过我自身的智力。我也了解

到他在阅读和独立进行研究等方面的效率惊人。他甚至可以仅仅通过快速翻页时的匆匆一瞥就能掌握每一页上的每一个细节。另外他那瞬间就

能计算出复杂算式结果的能力也称得上是可怕了。

有些时候甚至还有一些可以称得上恶毒的关于“我”拥有能够影响他人思想和行为的能力的报道,虽然“我”似乎很小心地尽可能不去展示这

种能力。

还有一些恶毒的报告则认为我和一个神秘团体的领袖有亲密的交往,而有一些学者则怀疑这一切与某些可憎的古老世界的祭师有某种不可名状

的联系。这虽然这些谣言从来没有被证明过,但是“我”有些时候表现出的超常的阅读速度——毕竟你没有办法秘密地在各个图书馆中翻阅不

能外借的珍藏书籍时却不让其他人知道——毫无疑问极大地推动了这些谣言的传播。

但是确有些确凿的证据——一些笔记上留下的旁注——证明“我”的确经常讨论一些异端的东西,像是,德雷特伯爵[1]的《食尸教典仪》,路

德维希·普林的《蠕虫的秘密》,冯?云兹特所著[2]的《无名祭祀之书》,以及《伊波恩之书》留下的一些让人困惑的残本和由阿拉伯狂人阿卜

杜·阿尔哈兹莱德所著的令人恐惧的典籍《死灵之书》。而且毋庸置疑,在我发生奇怪变化的那段时间里,的确曾有过一轮新的邪恶的地下膜

拜活动正在秘密的展开。

1913年的夏天,“我”渐渐对所有接触到的知识失去了兴趣,并开始表现得有些厌倦。“我”开始暗示他结交过的那些形形色色的“朋友们”

很快将有一个变化发生在他身上。他声称那些早先的人格和记忆将会重新回来,并接管这具身体——可是大多数听众以为“我”在撒谎——而

那时“我”现在所拥有的记忆将会被完全的遗忘。像这样的话,也许在“我”的一些旧的私人文件里也曾提到过。

大约8月中旬的时候,“我”又回到了阿卡姆,重新住进了我在克雷恩大街闲置已久的房子里。在那里“我”用从美国和欧洲各个科研机构制造

的零件组装了一台异常古怪的装置,并且小心地避免让任何聪明到能够分析和研究它的人看到它。

一个工人,也是“我”的仆人和新管家,告诉我,那是一台古怪的混杂了许多棍子、轮子和镜子的东西,仅仅两英尺高,一英尺宽,一英尺厚

。在它的中心还具备一个圆形的凸面镜。可以肯的是,组成那台装置的每个零件都可以找得到制造它的厂商,它完全是由我们世界的设备拼装

成的。

9月26日,星期五的晚上,“我”把管家和女仆们全都打发回家,让他们第二天中午再回来。再晚些时候,强光从里面点亮了整个房子,而且持

续到很晚的时候。据称,有一个精干、皮肤黝黑、好奇的外国人模样的男子被强光吸引驱车赶了过来查看。
那光亮大约持续到了凌晨一点钟。凌晨2点15,一个警察看到整个房间已经暗了下来,但是那个陌生人的汽车还停在路边。而等到4点的时候,

有人发现那辆车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大约6点的时候,一个有些犹豫,操着外国口音的人打电话给威尔逊博士,请他去我家一趟,并把我从“一种特别的昏迷”中唤醒。后来追踪这

个长途电话,我得知那是从波士顿的北站打来的,但是并没有证据表明那个精干的外国人曾经在那里出现过。

当博士来到我的房子时,他发现我毫无意识的坐在一张安乐椅里。安乐椅的前面摆放着一张不知从哪拖来的桌子,在桌子光洁的表面上残留了

一些擦痕,显示那上面曾经放置过某个重物。那台奇怪的装置也不见了,而且之后我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它的消息。毫无疑问,那个漆黑、精

干的外国人把它拿走了。书房的壁炉里全是灰烬,很显然,那是“我”患“失忆症”这段时期里写下的所有材料烧完后的余烬。 威尔逊博士留

意到我的呼吸声非常的紊乱。这现象一直持续到我接受了一次皮下注射后,才逐渐变得正常起来。

9月27日上午11点15分,我逐渐恢复了意识[3],同时我那长久以来怪异面具一样的脸终于开始出现一些表情。威尔逊博士意识到那表情不是属于

我的那个第二人格,而更像是属于原来的我。大约11点30的时候,我发出了一些非常怪异的音节,那音节听起来好像不属于任何人类的语言。

同时我也表现出一副正在努力和什么东西对抗的样子。等到下午的时候,管家和女仆们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正常的使用英语了。

“……作为那个时期的正统的经济学家,以杰文斯为代表,倾向于为经济循环建立起的一些系统的科学的联系。他试图把经济循环中的繁荣与

衰退与太阳黑子活动的循环周期相关联,也许太阳黑子活动的高峰意味着……”[4]

纳撒尼尔·温盖特·匹斯里回来了——虽然我的意识还停留在1908年星期三的早上的那节经济课上,我正盯着讲台上扁平的桌面讲课的那个时

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