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法师
前作——兄弟之战故事简介
《兄弟之战》是神器系列的第一部小说;为了让初次接触本系列的读者们了解故事
的背景,特在此简述其故事。
神器、机械,魔法力。一对兄弟因对立的神器控制力而分道扬镳,却没想到这二种
力量根本系出同源,就像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份。
为了应该谅解而不被谅解的,为了应该弥补却没能挽回的,为了错误,为了复仇,
他们争战了大半辈子;在战争的过程中,他们开发的机械破坏了大地。就在他们的世界
即将为机械啃蚀殆尽之前,哥哥的醒悟让一切都在魔法的力量中结束。争战不休的末日
回归虚无,回归原点。
故事应该从沙漠中的那个小小考古营开始说起。
年幼的克撒和米斯拉在父母双亡后,来到沙漠投靠考古学家托卡西雅。克撒是个瘦
长的金发高个儿,也是好学的孩子,个性严肃而不苟言笑;弟弟米斯拉却正好相反,矮
胖而黑发,天性冲动爱玩,为人轻浮却很有亲和力。哥哥在营里颇受同学与学弟妹的爱
戴,弟弟则成天和沙漠族裔的挖掘工人们混在一起;二人虽时有冲突,不过出于对托卡
西雅同样的敬爱之心,兄弟之间仍相安无事。在某次的探勘行动中,一块很大的动力宝
石在二人的触碰下竟一分为二;一半可以增强能量,另一半则能削弱能量。哥哥拿到了
强能石、弟弟拿到了弱能石之后,觊觎宝石的争端便开始了。冲动的弟弟总是暴躁行事,
顽固的哥哥也从来不让步,双方拿着各自的宝石相持不下,直到他们的恩师托卡西雅死
在二人因宝石而起的一场争执下。
米斯拉在夜里狂奔出营后不知去向,克撒在料理完后事之后,也离开伤心地。
这段自我放逐的历程,兄弟之间的际遇简直犹如天地之别。哥哥来到了丰饶的南方
海国依天,凭着高超的神器知识和机械技术娶到了公主美娇娘,开设神器学校,有国家
建设的实验室和一切器材,在丰富的资源供给下打造完美的研究环境。虽然他是个工作
狂,和女王妻子之间的感情因此时好时坏,但是此刻的他在物质和精神生活方面并无匮
乏。只不过,和弟弟的不愉快与害死恩师的愧疚仍是他午夜梦回时的阴影。在这段期间,
克撒得到一名得力助手达硌士,个性纯真,处世却比克撒中庸,后来成为克撒一生中最
不可或缺的良徒益友。
弟弟米斯拉的生活却完全不是如此。潜意识里他也为恩师之死而自责,但他受恶魔
召唤的时候多过他哥哥,因此总把自己的悔恨归疚在克撒身上。他流落到沙漠中,被法
拉吉土匪俘虏为奴隶,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想不到他的口才与语言天份、加上以往和
挖掘工人之间的熟稔,却让他因缘际会的成为沙漠族长的太子少保,更在拥有召唤机械
龙马法瓦的能力之后,当上少族长的心腹。此后他便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久他有了
一个女徒弟兼情人阿土诺,和米斯拉同样的充满好奇心与求知欲,性情也同样冲动急躁,
只是多了一份女性特有的慧黠和机灵。她和克撒的大弟子达路士之间有着亦敌亦友的情
谊,在这场兄弟之战中拥有二面评价,是此中唯一的性情中人。
冷落宫中的长嫂向小叔倾诉寂寞,因而生情也不足为奇。盛怒之下的克撒将米斯拉
狼狈逐出,不久便招来法拉吉的围城猛攻。佑天沦陷,达硌士带着怀有身孕的女王,在
阿士诺的协助下逃走。远征回国的克撒只见到残破的家园,和弟弟之间的梁子也越给越
深。此后便是双方一连串的攻城掠地与结盟聚势,竞武则让他们盲目的耗尽地力,弄得
天怒人怨,鬼哭神号。克撤或许曾有所领悟,但也难再挽狂澜。战事既开,不分出胜负
是不会结束的,米斯拉的执着更使得战事白热化。
基克斯,这个来自非瑞克西亚的怖兽,是机械之神的奴仆。米斯拉在梦境中偷走了
他的马法瓦之后,他便只想毁灭这个世界、夺回他的玩具。基克斯兄弟会的信徒崇信机
械之神,便理所当然成为他控制下的傀儡。他们在战争的后半局几乎将二大阵营玩弄于
股掌之上,也为这场无谓的兄弟之战增添更多可厌的变数。不过魔法力的存在出乎他的
意料之外,而这股强大的心灵力量完全压倒了他。最后他狼狈的逃回故土,后来又诱使
基克斯修士们进入非瑞克西亚。
就在二股势力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个预示末日景象的神器出现在西方,那就是
一个称为同兆的皿器。最终之战的最后一刻,同兆辗转落到了克撒的手上,看着自己和
弟弟之间的战争竟然赔上了整个世界,毁掉美好的大自然和万物万灵,克撒沉痛地回想
起他们一路走来的轨迹,想到那段只知考古的岁月。就在那一刻,他用自己的鲜血将这
一切回忆和悔意注入同兆中,启动了默示录的力量。毁灭降临,末日景象在世界各地呈
现。
逃过一劫的达硌士在一片死寂的海边被克撒救起。克撒已经进化,将往来于时空之
中。他给这位大弟子的最后任务,便是要他警惕世人,切莫重蹈覆辙;就像索蓝人当年
骤然舍弃文明一样,这场末世战争却仍造成了古族原想避免的悲剧。永远的学徒达硌士
在已然变得恶劣的气候中,踏出了为警世师的第一步。
第一章
他从天而降。
他的旅程始于云端,为的是乘风而行,找寻那尘封之地。他会找到的,就像上次那
样。只要循着地上的象形文前进就是了。那已存在数千年却不为人知,刻印在地上的象
形文字。即使是经过五年前那场大战:兄弟之战的终章,那图形仍是依旧。
终战之后,泰瑞西亚所剩无几。它成为手足相残之下的牺牲品,化为尘埃。如今尘
埃环绕不去,人们不断地咳嗽,农作物也一直歉收。而在日出回落之际,天空却散发着
华丽的琥珀色的光芒,好像要逃离这残破的世界一般。
至于始作俑者的这对兄弟之名,早已沦为世人谩骂之语:“凭克撒的荒诞与米斯拉
的力量,到沉没的亚格斯去死吧!”
有些谣言说,克撒为了启动他的终极神器,耗用了过多的力量,因而导致地上的毁
灭。也有谣言说,这是米斯拉被克撒掐死前所下的诅咒。还有一些人坚信克撒还活着。
终战一年之后,所有的谣言都凑在一起了,变成这样:“我要是在路上遇到克撒,我会
亲手把他给废了,就像他们兄弟俩把我们废掉一样。再把他拿去喂老鼠和秃鹰,就像他
对待米斯拉那样!”
克撒的确活下来了。他也听了各种版本的诅咒。经过五年的自我放逐之后,他又在
残破的泰瑞西亚游荡了一年,四处探访那些侥幸活下的人们:佑天的遗民,阿基夫的幸
存者;那些破碎的、残缺的、丧志的人们。没有人认出他来。即使是在他最风光的时候,
也很少人认识他。克撒不是那种哗众取宠的人;他是发明家、是学者、是自索蓝时代以
来最伟大的神器师;他只求能潜心研究。然而这一切,都因为米斯拉的骤变,化为乌有。
一瞬间,他失去所有。
克撒的几个弟子也躲过一劫。他们背弃了师傅,克撒也没和他们联络。克撒的妻子,
凯拉。宾。库格也活了下来。她和孙子远离人群,过着简朴的生活,致力写作《古文明
之战》一书。克撒也没去找她。或许凯拉还认得他,但是他却无话可说。至于她的孙子,
那有着一头黑发、壮硕、迷人、善解人意又聪明的加塞洛……克撒只匆匆看过他一次,
而就连那一眼,都已显得太过沉重。
他继续缓降。
克撒并不想回到这里。严格说起来,战火早在五十年前就在此埋下。他也无愧于自
己结束战争的做法。他是出于绝望才会出此下策,将记忆封入那来历不明的皿器;而他
在那之前更是完全没有接触过法术。他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但是他必须终止这场战争。
他必须阻止米斯拉。不然,泰瑞西亚的命运只会更加悲惨。
惨到无以复加。
克撒不会为此道歉;但他也不满意自己侥幸活了下来。
克撒那时就应该死了;在皿器掏空的那一刹那。他以为自己死了,但是他们兄弟俩
的动力石却让他免于一死。克撒醒来之后,那两颗索蓝宝石早已变成他的双眼。索蓝时
代的器械都是用这种小宝石启动的,然而他的强能石和米斯拉的弱能石,却绝非一般的
动力石能比。两者之间的差异,正如同蜡烛之于太阳一般。
由于头骨被嵌入这两颗索蓝宝石,克撒遂到达巅峰状态。他不再需要饮食、不再需
要休息。但他还是需要睡眠;因为纵使他不再需要休息,他还是需要做梦。而他的新眼
睛更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新视界;几能看穿一切的眼力。
克撒相信,慢慢地,残破的泰瑞西亚会康复,甚至再度繁荣起来。
但那是极其缓慢的过程,是极其无谓的等待。于是他拂袖离去。其后五年之中,克
撒凭着他的新眼睛,走遍天涯海角的各个时空。
在其中的某一个时空,他遇到另一名旅法师。一个名叫梅雪佛的女人。她证实了自
己的揣测:在他摧毁米斯拉的那一天,他便成为不死之躯。他的确是死在那场大爆炸之
中,但是动力石却又让他重生。因为他是,他一直都是,“旅法师”。和梅雪佛一样。
梅雪佛告诉克撒,他所走过的时空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旅法师在这些时空中是来
去自如的。她也教克撒如何自由改变外貌、如何不经由言语了解人心。就算是在旅法师
之中,克撒还是与众不同。
他双眼所见,远非梅雪佛所能及。她的眼睛是普通的褐色眼睛,她甚至不知道索蓝
是什么。她从来没有见过像克撒那样的眼睛,但她却对之心生畏惧,以致对他设下时间
陷阶。在失败之后,她自然是走为上策,逃之夭夭。
出于好奇心而非报复,克撒有想过要找她。但是多明纳里亚却在他脑中徘徊不去;
那片供他生长,又险遭其毁灭的大陆。在终战的五年之后,多明纳里亚对他发出了召唤。
克撒落在一片风蚀高原上。
云层渐厚、天色渐灰。冷风如刀,夹杂着冰雪与尘埃,吹乱了克撒淡灰色的头发。
冬季来得比往常更早;这又是皿器的杰作。再晚个几天,雪一下,就要等到明年春天才
看得到地上的刻印了。
四千年前,索蓝人把这片高原建成碉堡。这也是他们最后死守的一道防线。或许这
里曾经有过名字,或许名字就刻印在地上。但那是个无人能解的密码;即使是此时此刻
亦然。就连克撒的双眼,那源自索蓝的宝石,都无法透视其亘古的秘密。五十年前,当
他还年轻时,克撒和他的弟弟曾将这里命名为喀洛斯。于是就叫它喀洛斯吧。
当时的喀洛斯已是废墟。如今所见,却是更加荒废的废墟。这不全是皿器所害;克
撒和米斯拉之间的战争才是始作俑者。为了索蓝动力石而起。
事实上,克撒希望情况会更惨。在两人对战期间,这里是米斯拉控制的区域。克撒
宁愿相信,米斯拉一方造成的伤害,比他自己所造成的伤害要来得大。在他心里深处,
克撒知道:如果他能直捣喀洛斯,他连石头的影子都不会放过。但是米斯拉的手下却不
然,他们甚至连碎石瓦砾都堆得整整齐齐的。破烂的帐篷在风中飘扬着,仔细一看,克
撒这才发现,他们走得匆忙,连行李都没拿。大概是被召唤的吧,被召唤到亚格斯去的,
就像五年前克撒召唤他的部属那样。
克撒缓下脚步,闭上眼睛。回忆如潮水一般涌入。
他和米斯拉从小就没一刻安宁。从他们幼时在阿基夫时就是这样了。他们怎么可能
不争呢?克撒只大他一岁,而大家都喜欢米斯拉。但他们又形影不离,因而他们很清楚
彼此的差异,知道自己需要对方的力量。克撒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友情和感情,因为米
斯拉就是他的全部。
而米斯拉呢?他又给了米斯拉什么?米斯拉真的需要他吗?
“多久了?”克撒在风中轻声低问,语中同时是愤怒与痛苦。“曾几何时,你离我
而去?”
克撒张开眼睛,继续前进,没有留下一丝足迹。没有事情让他分心。挂在营柱上的
尸体,看一眼就够了。尽管他有着生锈的金属前额和铜钳似的左手。克撒看过弟弟的转
变;对于米斯拉部属的惨状,他一点也不意外。
他直视黑暗,但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对他而言,那不但意外,而且令人失望。克撒满以为他会看到什么的;就像小孩子
在新年早晨期待收到礼物那样。米斯拉的脾气像夏天的雷雨,雨势滂沦,但来得快也去
得快。克撒不然;他会变得冷漠不语,直到他自己想通为止。
难道他们已经挖走了四千年来最后一颗索蓝动力石?取走最后一件神器?没有任何
值得一看的东西了吗?
一阵淡蓝色的光芒闪过他眼前。他从碎石中板起一小块金属,而它立刻就动了起来,
巧妙地弯曲着。不会错,就是索蓝。像克撒这等神器师,就算没有宝石为眼,他也能一
眼认出这种古文明。只有索蓝人才知道怎么赋予金属某种程度的意识。
但是他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看过这种蓝灰色的金属。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正确的工
具和原料、再加上一点运气,他说不定可以解开这个谜题。一反常态,他想也不想,就
用右手拇指抠了抠金属表面。
那比钢铁还要硬。他在心里想象一个印子,一个和指甲契合的印子。
当他把手拿开之后,金属上就有了一道印子。他慢慢地数到十,而印子没有消失。
“我看到了。是的,我看到了。一旦你看得到,就是这么容易。”
克撒想到米斯拉,和他说话。除了他以外,再也没有别人能理解刚才发生的事情了。
即使是克撒的得意门生达硌士都不行。
“就好像那是你的拇指。”克撒对着风说。冲劲,一如友情,都是米斯拉给他的礼
物。
米斯拉就像是站在那里一般;飞扬、聪明,年纪还不到十八岁。
克撒眼前的画面一闪而过。一眨眼,他看到米斯拉扭曲的脸;模糊的血肉中,齿轮、
机械等物清晰可见。
“非瑞克西亚!”他咒骂着,忿忿掷走手中的破片。
它弹了两下,发出铃声般的声音,随即消失无踪。
“非瑞克西亚!”
他第一次知道这字是在五年前。就是终战之日,达硌士将皿器交给他的那一天。皿
器是达路上从阿土诺那儿拿到的,光凭这一点,克撒就不该和它扯上关系。但是在那一
天,克撒为了打倒米斯拉已倾注全力,甚至将自己的力量灌入强能石。米斯拉应该会被
打死的,但是他没死。他早已不是人类之躯了。克撒不能放过任何机会。
在那混乱的时刻,战火纷飞之际;实在是没有时间去思索、去怀疑。克撒相信,米
斯拉已经将自己变成一具活神器。因此他必须使用皿器。在一切烟消云散之后,问题才
渐渐浮出台面。
达硷上曾经提过一头恶魔——来自非瑞克西亚的生物——他和阿土诺曾被它袭击。
为什么他唯一的朋友会和米斯拉的叛将一起出现在亚格斯的战场?这不重要。他俩曾是
一对恋人。但是爱情之于克撒,远不如求知、学问来得有勉力。重要的是,为什么亚格
斯境内会有非瑞克西亚的生物?为什么它篡夺了所有的神器,不管是克撒的还是米斯拉
的?最后要问的是,为什么他们会和非瑞克西亚扯上关系?
这是外来势力——非瑞克西亚的势力——的阴谋。克撒漫步在残破的泰瑞西亚;对
他而言,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到了最后,在亚格斯的森林中,皿器阻止了非瑞克西亚的计划。
克撒在终战后一年内就追查到了皿器的来源。阿士诺是从一个名叫罗兰的女子那儿
得到它的。那是他年轻时遇过的一名女子。罗兰和克撒、米斯拉都曾在考古学家托卡西
雅门下研习索蓝文明,但是她后来就隐居到泰瑞西亚市去了。那是皿器力量的见证者。
泰市居民为了不让克撒或米斯拉得到皿器,牺牲了半数人口。
那还不够;罗兰不但没有保住它,还因为阿士诺的严刑逼问而失去右臂。但她还是
活下来了。于是克撒伪装成一名妇女以接近罗兰,说她在战时失去了丈夫和两个儿子。
罗兰是很聪明的法师,甚至超出克撒的想象。但她完全不是克撒宝眼的对手,在她
烧开水时,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了。她的记忆。
随着它所释出的巨大能量,皿器也一起归于尘土。而罗兰对它的记忆也是残破不全。
这是阿士诺的手法;她从不留下证据。罗兰回想起一个刻着京蓝象形文的铜皿。罗兰记
忆中的那些文字,克撒并不是认得很全。如果它们再清楚一些,再让他看一次的话,他
一定会想起来的。但是它们却太模糊了。
他大可以勾起她的回忆,让往事浮现。他的双眼拥有这个力量。
但是克撒没有那么做。他知道,罗兰宁死也不会帮他的。于是他们喝了茶、共赏夕
阳之后便分道扬镳了。
克撒知道的已经够多了。皿器是索蓝的文物。它让多明纳里亚逃过非瑞克西亚的魔
掌。虽然仍有疑点,但是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如此他的恶梦就能终止了。他就能继续他的时空旅行了。他向来意志坚定,甚至近
乎顽固。克撒花了五年的时间,才肯承认自己是在白费力气。一年前,他曾经回过多明
纳里亚;亚格斯。自从战争结束之后,他就刻意回避亚格斯。他又回到那残破的山丘;
他曾在那里破坏了整片大陆。他找到了达格土的棺木。
达珞士在棺中封印了五年。对他而言,就像是战争还没结束一样,更遑论终战的大
毁灭。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混乱的战场、阿士诺的火红额发、还有来自非瑞克西亚的恶魔。
“……如果它在这儿的话……”达硌士回想起阿士诺说过的话。
那折磨他的旧情人。
据她的说法,她见过那头恶魔。它大概有一个人高,身体是由金属架构成,并缠绕
着各种线路。至少达珞士是这么认为的。他也如此转述给克撒。克撒也认得它——或许
是部份吧。他在米斯拉的脸上见过类似的线路。那时他的身体已经皮开肉绽,和一架龙
引擎连在一起。
“这是我的……”达硌士的脑中不断涌现和阿士诺的对话。
达硌士在和她争论。他想死在她的身边。对于这痴情的请求,她没有同意;反而把
皿器给了他。
达硌士望着骤变的大地,思绪也随之激荡。在此同时,克撒望向西方的古战场。那
已是一片汪洋。
阿士诺确是蛇蝎美人。她背叛了所有的人,所有落入她掌心中的人。达硌士的背上
依旧伤痕累累。米斯拉根本不信任她,所以才会将她放逐,直到最后一战才让她回来。
是这样的吗?
米斯拉知道阿士诺手上有皿器吗?莫非是叛徒被背叛了?谁是傀儡,谁又是真正的
主脑?为什么阿士诺会被非瑞克西亚的恶魔袭击?她和非瑞克西亚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克撒不断地思索这些问题,直到他被达硌士打断。“你弟弟呢?”
“死了。”克撒的答案,也回答了自己所有的问题。“早在我发现他之前就死了。”
达硌士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于是转移话题,研究该如何重建这片大陆,让它恢复生
气。他的好友,达硌士,总是如此乐天。于是克撒就这么走了,留下待在那儿出神的达
硌士。他相信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知道米斯拉不是因皿器而死之后,克撒心中感到些许的平静。
但是这种感觉没有维持多久,一个月后,一股更强烈的自责感向他袭卷而来。他是
大哥,照顾弟弟是他责无旁贷的义务。
但是他失败了。
当米斯拉需要大哥帮忙时,他的大哥却没能伸出援手。他对不起米斯拉,对不起多
明纳里亚的人民。他的弟弟孤身而死。他被阿土诺背叛,被非瑞克西亚的恶魔玩弄于股
掌之间,把自己弄得面目可憎,变得人械两非。
克撒是在初冬回到亚格斯,唤醒达硌士的。几乎就是在一年之前。他不眠不休,也
不找地方避雪,只是蹲在雪中,等待米斯拉的出现。或者是死亡吧;那已不重要。但是
梅雪佛说对了;克撒已经超越死亡的界线了。他也讶异地发现,他没有自杀的勇气。春
天来得晚了些。冰一化,克撒便重获自由。他站起身,体力和他蹲下去时没有两样。
他的左脸有些刺痛;因为弱能石流了几滴眼泪。那没多久就好了。他结束了长达一
季的赎罪;离去时,没有留下任何足迹。
他年轻时,在佑天——他妻子的家乡——还在阳光下闪耀的时候,一个名叫螺丝科
的男子曾经告诉过他:每个人都有许多灵魂,而这些灵魂会在死后得到审判。克撒已经
超越这一关了;皿器的威力让他超越了审判。他再怎么赎罪也无法减轻失败的痛楚。
唯一剩下的,就是报复。
整个春夏,克撒都在寻找阿士诺的踪迹,确定她是否真的死了。
他在各个时空之间穿梭,只为了寻找一个自视甚高,绝不甘心就此埋没的女人。到
了秋天,他终于死心了,于是注意力又转到了喀洛斯。
那是他和米斯拉长大成人时,研习索蓝遗迹的地方。
他也发现,自己不是完美的。如果没有鲜明的印象,时空旅行并不一定能成功。到
了后来,他只好循着他们年轻时的足迹,—一走访各地,期待能有所收获。
他情愿用他的宝石眼和永生换回那段兄弟俩在托卡西雅门下的日子。
冷风袭过。低温对克撒没有影响,但是他还是会觉得冷。他想象着一件毡毛大衣;
于是一件大农渐渐成型,自他的肩膀向下蔓延。
他想着要加一点毛里,于是大衣也跟着变厚了。他又加了一双手套和一双羊毛靴,
还有一顶风吹不走的软帽。他继续走着,走在米斯拉的工人离去的道路上。一如从前,
尽管他穿了新鞋子,克撒依然没有留下足迹。
每一步都让他头痛欲裂。这里是他和宝石结合之处;而回到这里之后,它们似乎又
被唤起了另一股力量。为了减轻痛楚,克撒转过身,用背对着洞口。他的眼睛酸痛,雪
蚀的废墟,看起来倒像是画在纱布上的影子。他得到强能五那一天也发生过这种事,但
是他那次看到的的影像非常写实。接着,那些影子开始延伸,并且动了起来。
这和他以前看的影像不一样,但是并非全然不同。原本他看到的是一群穿着白袍的
男人,在那制造黑色的机械蜘。这次他看到满布神器的战场;看似亚格斯,但是没有那
么混乱。
起初,克撒分辨不出战场上的两方。就像别人分不出他的军队和米斯拉的军队一样。
但是当他看得愈仔细,战场的情势也愈来愈清楚。其中一方倚着山洞而战,保卫着山谷
后方的平原。另一方则排成弧形,沿着峡谷挺进,占据唯一的通路。他们打算将敌人逼
到山崖再一举歼灭。强光四散、浓烟密布,足见战况之惨烈。
克撒试着看得清梦些。其中一方肯定是索蓝,但又是哪一方呢?
另一方又是谁呢?在他沉思之际,峡谷一方先下一城。一队略小的神器击溃了敌方
阵中的巨兽。它倒下去时烧了起来,双方阵势都乱了一下。峡谷一方集结得较快,趁胜
追击。峡谷阵中一名中级军官放火要烧倒下的巨兽;天空中闪过一阵强光,煤烟像雨一
样洒在空中,而巨兽的残骸发出阵阵的红光。
克撒专心地观察影像,并数了起来。“—……二……”
巨首的残骸爆了开来,克撒看了熟悉的景象。缠绕的线路。飞散的线路四散,将峡
谷一方的军官一分为二。线路的末端是税利的镰刀。但是已经太迟了;索蓝的动力石已
经成功地摧毁了非瑞克西亚的巨兽。
战事平息的数干年之后,克撒忍不住满意地笑了。情势十分明显了。他已经知道索
蓝是哪一方了,也知道他们的目的是要把非瑞克西亚通进山洞。在那里的话,或许就可
以消灭他们。
这是索蓝和非瑞克西亚之间最后的决战了。就像他和米斯拉的战争一样。非瑞克西
亚绝不可能撤退,而索蓝也不会对敌人宽容。
克撒着得出神,几乎忘了自己的时空。非瑞克西亚集结在最后一只巨兽后面,冲向
索蓝的右翼,差一点就突破了。索蓝毫不客气,像蚂蚁侵占果屑一样,集中火力向非瑞
克西亚次去。
双方陷入混战,又分不出谁是谁了。
克撒数到一百一十的时候,影子已经静止不动了。数到一百一十二的时候,它们渐
渐亮了起来,像是正午的沙漠一样刺眼。克撒反射性地用手护住眼睛;他手放下来之后,
举目皆雪。他的头不痛了。
他走进山洞,心中一片雪亮。因为他看到了。
他的眼睛存录着索非决战的影像。若说它们的功能包括纪录非瑞克西亚的败亡,听
起来是满合理的。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那么剩下的就很清楚了:索蓝希望借由这些
纪录石以警示后人。
克撤第一次接触强能石时也看过这种影像。他一进山洞就想起来了。虽然他努力地
回想,那些影像依然像是梦境一般。但是他更加肯定他的新结论:索蓝的消逝,是因为
他们舍身对抗非瑞克西亚所致。
在山洞内,克撒仰望着洞顶。“我们不知道。”他试着向索蓝亡魂解释。“我们不
懂你们的语言……我们不懂的事,没敢乱猜。”
现在他知道了。他和米斯拉在石中发现的那件神器——也就是后来被他们毁去的那
件神器——就是京蓝留给多明纳里亚的遗产,也是他们封锁敌人的封印。
“我们不知道……”
在石头一分为二之际,封印便解除了,而非瑞克西亚又来了。他们知道动不了克撒,
因为他佩着强能石。但是他们一定蛊惑了米斯拉,害得他身败名裂;因为他只有弱能石
的保护。两颗宝石的力量并非全然相同。强者支配弱者的道理,和哥哥支配弟弟的道理
是一样的。
但是当哥哥被偏见——承认吧,还有嫉妒——冲昏了头的时候,克撒什么都没做。
不,他比什么都没做还要糟。他责怪米斯拉,和米斯拉打仗,还破坏了索蓝的封印。
克撒脑中激荡着强烈的自责。他闭上眼睛,掩住耳朵,但是事情只是变得更糟。
他为什么没有和米斯拉谈呢?
从小,他们总是吵个不停,但事后总会试着沟通,修补手足之情。
自从动力石闯入他们的生命之后,他们连试都不想试了。
回忆又涌上心头。大约在四十五年前有过一次。那时还在战争的序曲,他们一起来
到寇河河边,河水自克尔山脉奔流而下。他的岳父,估天的库格王,前来调停和法拉吉
族长的纠纷。克撒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弟弟的消息了,他甚至以为米斯拉已经死了。因此
当他看到米斯拉在族长身旁时,真的吓了一跳。
天地为证,是他,是克撒提议他们应该谈一谈的,米斯拉也同意了。克撒回想起当
时的对话,米斯拉有些勉强,但是他就是那样。一旦信心动摇,他就会变得暴躁,闷闷
不乐。弱能石再加上非瑞克西亚的蚕食鲸吞,他的信心岂有不动摇之理?
要不是库格王一心想要暗杀族长,米斯拉一定会告诉他实情的。
克撒想起那次的大屠杀,想起了米斯拉脸上的表情。
克撤回过神来,回到喀洛斯。回到终战五年之后,初雪降下之际。他整个人瘫在地
上,罪恶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足以跨越时间,让库格王不寒而栗的恨意。都
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但是库格王却把他一把推开。他是你弟弟,不是我的。
在寇河河畔的那一天,要不是非瑞克西亚先一步控制住米斯拉,他们一定能把问题
解决的。
于是,一切仍是克撒的错。不论如何他都无法停止自责。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向
非瑞克西亚报仇。克撒终于想通了一件事。喀洛斯是索蓝封印非瑞克西亚之地。又因为
他的无知,给了敌人第二次机会。如果有到非瑞克西亚的路,那它一定在喀洛斯。
克撒仔细地寻找线索。这次他留下了脚印。
太阳已经下山。喀洛斯内一片漆黑。克撒的眼睛隐隐发光,照出一条通往山洞探处,
尘土较少的通道。他找到一间房间,那儿用燃烧殆尽的动力石装饰着。沙石地上有两道
被煤灰蚀出的痕迹。在那之间又刻着可能是索蓝象形文的模糊图样。克撒试着用他的眼
睛让字样清楚些,但是那些文字——如果那真的是文字的话——依然难以辨识。
他骂了一声,蹲下来研究。就是这里,一定就是这里了。非瑞克西亚就是从此侵入
多明纳里亚的。不会错的。再往前看过去,越过痕迹和索蓝石,有一座及腰的金字塔,
塔上放了一个水晶宝箱。箱子已经破了,里面也空了。但克撒看到的是金字塔上的华丽
图样:和达硌士看到的恶魔一模一样。
克撒检视着金字塔。他发现了另外两幅关于恶魔的画像,以及一张这房间的绘画。
它画着一个在痕迹中升起的黑色圆盘。克撒四处寻找那黑色圆盘——本体也好,启动装
置也好——但是一无所获。
这不是他第一次失败了。
克撒进行时空旅行的原理是这样的。他的所在之处就是起点,而终点则需仰助意志
力及记忆。他发现到非瑞克西亚用的是另一种方法,但是那已经超出他的理解能力了。
如同他对非瑞克西亚的世界一无所知一般。多重宇宙浩瀚无涯,有多到数不清的各种时
空。
在欠缺线索和记忆的指引之下,克撒的处境就像是在茫茫大海中迷路的水手一样。
他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我是不朽的。不论路途多长、旅程多艰辛,我会找遍每一个世界,直到找到他们
为止。我要把他们给毁了,就像他们毁了我弟弟那样。”
第二章
“大约在亚格斯毁灭的五年之后,也就是在兄弟之战平息之后,达硌士来拜访我。
他告诉了我许多事情,许多我原本不知道的事情,而今被我记载于此。他告诉我,我先
生已经死了,而且他临死前呼唤着我的名字。我实在很想相信他的说辞;但是我并不确
定克撒是不是真的死了,而且就算他真的死了,他呼唤的会是米斯拉的名字,而不是我
的。”
珊迦的指尖轻轻拂过《古文明之战》的羊皮封面,将书合起。
这本书是她的藏书中最古老的一个版本,凯拉。宾。库格的历史巨著,距今已有一
千二百多年。当年的抄记兼译者声称,当时凯拉的原稿就在他的眼前。珊迦对此存疑;
不是他说谎,就是他被骗了。
但那不是重点。《古文明之战》是一个既没有英雄又没有圆满结局的故事,流传至
今已将近三千五百年。人们仿佛无法忘记凯拉在书前的警句。“谨以佑天遗民凯拉。宾。
库格的见证,做为世人借镜,以免重蹈覆辙。”
珊迦在桌边出神。夜色好的时候,她会打开窗户,在这座与世独立的小屋中,望向
星空沉思。然而,多明尼亚仍未从兄弟之战造戍的冰河期中完全复原。在册迎住的欧蓝
山区,并不常有清朗的夜空。小屋坐落于地形交替之处,在草地与荒山之间。天气不是
又湿又冷,就是又凉又潮,要不就是介于其中。今晚,阵阵的夜风吹起,雨雪拍打着门
窗。
屋里愈来愈冷了,连呼吸都凝结成白雾了。珊迦打着哆嗦,走向燃煤箱。她有个遍
地石块的园子。每年春天把石头清掉后,余下的泥块虽然没有什么农业价值,倒是可以
拿来做燃料。至于木材,那就要到森林里找才有了。即便是在小屋完工之后,她多半的
时间还是花在觅食和打探消息上。
她拿了些燃煤,要放到桌下的炭盆去。其中有一个湿烂了的橡实。珊迦不禁想到克
撒和他弟弟之间的战争,以及它如何改变了这个世界。它原应该有她的手掌那么大,而
它生长的树木,也应该和她的小屋差不多大小。她把像实捏碎,混入盆中,拨弄着炭火,
直到屋内开始暖了起来。
珊迦忘了有桌子,于是起身时撞到了头。她坐在地上,一边揉着痛处,一边咒骂着。
一会儿,她想到桌上原本点了根蜡烛。她站起身来,这次骂得更狠了些。不浪费,不奢
求。蜡烛没倒,书没事。
于是她又坐了下来,随便翻开了一页。画中的凯拉好像在望着她一样;略黑的肤色、
乌黑的眼睛、诱人的神情。珊迦有四本《古文明之战》的画本,每一本所描绘的凯拉都
不大一样。她最喜欢的一幅,把克撒的妻子描绘成一个高大、优雅、艳丽的金发女子。
但是珊迦知道,这些画像都不传神。她望着窗外,试着想象凯拉的模样。或许只有她曾
经真正了解过神器师克撒;甚至爱过他。当然,那是指克撒还是正常人的时候。
但是有一件事倒是可以肯定的。珊迦和凯拉绝对是南辕北辙。
烛火映照出珊迦的侧影,是平滑的轮廓。她个子不高,头发则是一头偏黄的褐色乱
发,她的脸则比较削瘦,不那么吸引人。珊迦可以——她也经常这么做——轻易地假扮
成一个尚未成年的瘦小男子。
虽然如此,她还是觉得自己和凯拉应该会很合得来。她们同样经历过坎坷的人生。
然而,最让珊迦感到兴趣的人物,不是凯拉,而是克撒的弟弟,米斯拉。在册迦的
画本中,同时有三本将米斯拉画成一个精悍又眼神锐利的男子。第四本则将他画得柔弱、
慵懒,像只吃饱的猫似的。没有一幅符合凯拉的描述。对凯拉而言,米斯拉既高又强壮,
有着一头浓密又凌乱的黑色直发。米斯拉的大嫂形容,他的笑容有如仲夏之日的阳光一
般温暖灿烂,而他的眼神则闪耀着聪慧的光芒——或是飘忽着闪烁不定的怀疑眼神。
不过。并不是每一个版本的《古文明之战》都有收录这一段凯拉对小叔的描述。有
些抄记甚至借机加入自己的道德判断,不光是针对米斯拉,还包括近年来的其他人的恶
行——好像这位佑天的公主还能预言一般!二六五七年的一位抄记坦言,她故意将米斯
拉那一段全部删掉,因为那使凯拉对克撒的忠贞显得前后不一,还会对当时以该书为教
材的王子产生不良的影响。
珊迦怀疑那位如此矜持的抄记有没有看过她桌上的这张图画。
在珊迦最早的一个版本中,凯拉。宾。库格戴着面纱,三串珍珠项链,几乎衣不蔽
体。很少有男人能抗拒她的诱惑;克撒就是其中之一。但无庸置疑的,克撒却忽略了他
的妻子。对克撒而言,神器比女人更具吸引力。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凯拉独守空闺,
感叹着命运。来见她父亲的,为什么不是迷人的米斯拉,而是那毫无情趣的克撒?
克撒从未怀疑过妻子的贞操。至少,珊迦从来没有听他提过。
但是话说回来,她那邻居也从未提过他的儿子或孙子。
珊迦叹了叹气,打了个哈欠,把书收进箱中。箱子没有上锁;在这前不着村,后不
接店的地方,是用不到锁的。再说,克撒的力量也足以保护他们。收进箱子只是为了防
鼠而已。
“珊迦!”克撒在另一边喊着。她正对着自己的藏书出神。
她马上起身;箱盖砰地一声落了下来。她出外打探消息时,克撒就在工作室里闭关
了。她回来后,也没敢打扰他。十六天后,她才听到他的声音。
他们的小屋有两间房。她的房间开始时很简陋,只是个棚子,还有一具炉子。克撒
的房间则是一应俱全,还包括一座地窖和储藏间。两个房间都通往屋外的阳台。草屋顶
则让他们免于风吹雨打。
她快步奔向克撒的房间,雨雪打在她的脸上。她用力把门关上,但是克撒似乎并没
有听到她进门,也不觉得屋内变冷了。珊迦决定先观察一下再说。
神器师克撒正坐在桌旁。他的桌椅和珊迦的几乎如出一辙。就着烛光,粉达发现他
和她上次见到时一样,穿着同一件破旧的蓝色抱子。他淡黄色的头发就束在脑后。他的
头发并不脏,但是如果换作是珊边的话,那么久不洗头,头发早就要发臭了。克撒从不
流汗,也从不洗澡。他专心研究时会忘了要呼吸;他也从来不需要进食。但他又像正常
人一般说话,胃口也很好——那是指珊迦煮了他爱吃的菜的话。他也喝水;不管是哪里
来的水,或是放了多久的水。但是他又似乎从来不需要排泄。克撒也从来不会累。这个
问题就比较严重了,因为他还是需要睡眠和做梦,才能理清思绪。
有此一时候,珊迦会觉得克撒需要理清一下思绪。就像现在一样。
山脉矗立在克撒的桌上。用黏土、陶土堆起的假山。用水银做成的河流绵延其中。
雨雪慢慢滑下珊迎的背脊。她想着要不要装作没听到,赶快退回房去。她可以那么做,
但她还是没有。
“我来了。”她用一种只有她和克撒才听得懂的语言说着。它源自古阿基夫语,还
受到一些佑天和近千种语言的影响。
克撒立刻转了过来,快到她没有看清楚。他并没有移动,而是让身体重组。当克撒
忘了自己的身体时,事情就不妙了。珊迦看着他的眼睛,更确定了自己的假设。它们正
闪烁着宝石特有的虹光。
“你叫我吗?”
他眨了眨眼,双眼随即变成了正常的黑色眼珠。但这才是幻象;她刚刚看到的才是
真的。
“对,对!珊迦,快来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她宁愿回到非瑞克西亚的九重天。或许九重天太夸张了,但是七重天也差不多了。
“来吧。来嘛!这跟上次不一样。”
他至少还记得上一次发生的事。山都爆炸了。
于是珊迦走到桌边。不管他怎么说,它们看起来还是和上一次一样。也和前几次都
一样。他做了寇河和克尔山脉的模型,上面飞满了蚊虫。她没再靠近了。
“我没别的意思,可是……在我看来,它跟上次很像。”
“你要靠近一点看才行。”他递给她一支镶着象牙的放大镜。
她满不情愿地接下,就像那是毒药一样。他还把椅子让给她。
粉边还是没有反应,于是他抓着她的手臂,硬把她拉了过来。终于,珊迦坐在椅子
上,俯身用放大镜去看那些蚊虫。
尽管百般不愿、半信半疑,珊迦禁不住发出一阵赞叹。神器师克撒的确是无与伦比。
所谓的蚊虫,不出她所料,竟是一个个的迷你模型,不但制造精细,而且造型各一。除
了人类以外,还有小型马车,马尾在细风中微微摆荡着。她相信那里一定还飞绕着她看
不到的细小蚊虫。桌上的东西,全都不是生命体。克撒所制作的神器,皆谨守着所谓的
“索蓝最高指导原则”:神器是为生命服务的器械,绝对不是生命本身,也绝对,绝对,
绝对没有自我意识。
克撒桌上的世界布满了灯火通明的小帐篷,甚至还有克撒与米斯拉在;被凯拉称作
“战火之旭”的时期所使用的神器的缩小版。
粉边仔细地观察桌上的模型。她看到了米斯拉的龙引擎。相较于克撒如蚊虫般的扑
翼机,那简直像大黄蜂一样大。当珊边看到一架扑翼机展翅目桌上升起,她终于知道克
撒是叫她来看什么的了。
制作这些小神器,远比制作假人来得困难。
“你让它们飞起来了!”
克撒将她一把推开。他不需要放大镜也看得很清楚。他看得到马蝇、跳蚤、还有其
他小虫。珊迦发现他脸色变难看了。
“不,不!你看错地方了,珊迦。看这里!”他抓住她的手,指向最大的一座帐篷。
“你看到什么了?”
“蓝色的布。”她回答。她看过很多次了,很清楚帐内是什么。
帐内是凯拉巨作中一段的重现,主要人物的模型都在其中,包括克撒。起初她很好
奇,想知道克撒和凯拉两人对这些人物的诠释有何不同。但她已不再好奇。
克撒嘀咕了一些什么——还好她没有听懂——然后蓝布渐渐淡去,帐内模型清晰可
见。克撒穿着同样的蓝色衣服和破裤子。他的学生达略士随待在侧,比其他人高出大约
半个头。库格王、法拉吉族长和另一些人,则像真人一般地动来动去的,完全无视于窥
伺的两位“大人”。米斯拉也在帐中,但是克撤对弟弟则有不同的描绘。
其他的模型都做得栩栩如生,而米斯拉总是站在旅长身旁的一摄金属。
“这是第二天早上吗?”珊迦问道。她希望他不是要给她看那次暗杀。即使是模型,
残酷仍是残酷。
克撒又呼了一声。“注意看阿士诺!”
根据《古文明之战》的记载,阿士诺当时并不在场。但是克撒每次都会做一个阿士
诺的模型。他会把她放在桌上,但是她除了碍事以外,别的都不会。为了表示她的参与
感,珊迦轻轻移动了一下放大镜。一个戴着红色帽子的小点正躲在另一个营帐外面。
“你把她放到那儿了?”
“绝不!”克撒吼着。他的眼睛闪烁着,小屋中的空气渐渐凝结了起来。“我坚持
我的所学。我从来没有控制过它们。我所做的是,提供让真相浮现的机会。时间,珊迦,
时间才是关键所在。我称之为时间尘。尽管光阴已逝、记忆已谈去,时间尘仍能重现历
史。我每一次排出阵势,就能吸收更多的时间尘。珊迹,真相吸引真相,正如同时间吸
引时间一样。我收集的时间尘愈多,我对当天的真相就愈清楚。我终于了解,原来真相
就系于阿士诺身上。她的谎言已经全被拆穿了;她的行动已经证明了我长久已来的假
设!”
克撒双指一搓,阿士诺的模型便开始在各营帐之间悄悄动了起来。珊迦对此既佩服
又厌恶。不久,阿士诺便潜到了米斯拉的背后。她蹲下身子,拿出了某样东西——小到
连放大镜也看不出来是什么——然后她的手中发出一阵闪光。米斯拉开始散发绿色的光
芒。
那一刻实在是栩栩如生。无论是在人物的移动或意志的表现方面。珊迦不自觉地便
问道“她做了什么?”而不是“那东西做了什么?”
“你说呢?你有仔细看吗?你有在注意吗?难道还需要我把它们放回去,再来一次
吗?”克撒回答。
克撒对同伴的耐心显然差多了。珊迦暗暗佩服忠心的达硌士,但也说不定,或许当
时仍为正常人的克撒并没有这么尖酸刻薄。
“我不知道。”她把放大镜搁在桌下的架子上。“这里向来没有我思索的余地。告
诉我,我会明白的。”
四目交接。一时之间,珊迹直视着克撒那对宝石眼睛。克撒其实可以直接将答案输
入珊迹的记忆中,但是他眨了眨眼。
“证据。终于有证据了。就是阿士诺。我一直怀疑,她才是第一个被非瑞克西亚收
买的人。”克撒抓起了放大镜,又交给了珊迦。
“仔细看龙引擎。佑天人还没有开始移向族长,但是你看……看到了吗?它已经苏
醒了。阿士诺控制了我弟弟,是他叫醒了它。你知道的,龙引擎只听他的号令。”
珊迦并没有用放大镜来看。工作桌上突然亮起了一阵光芒;克撒的眼睛散发着耀眼
的光芒。
“米斯拉!米斯拉!”克撒低声唤着。“如果你能看到我、听到我就好了。我当时
没在你身边,但我现在就在你身边。我会让你看到是谁背叛了你!”
珊迦从未怀疑过克撒的能力,但她却质疑他的神智是否清醒。
尤其是在他和他的模型弟弟说话的时候。克撒相信,每一段时间都包含着另一段时
间。因此他不但能让历史重现,更能介入、影响它。总有一天,克撒一定会对着桌上的
小模型自言自语起来。他会告诉米斯拉他所有的心事,而米斯拉则会回应他。真真假假,
虚虚幻幻。
珊迦希望那一天不要到来。她放下了放大镜,试着转移克撒的心思。“那,你的立
场……?”
珊迦的脸上反映着克微的奇异眼神。“与我的立场无关!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与
我没有关系!我被蒙在鼓里。他们骗了我。他们知道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我一定
会阻止他们的。我一定会警告我弟弟的!”
珊迦以退为进。“那当然。但是就算你做了,结果也不会有所改变。”她用她最舒
缓的语气说着。“如果正如你所料,那库格正的计划就没有意义了。非瑞克西亚透过阿
士诺就可以一次解决族长、库格王、还有你和米斯拉了。他们想杀了你们全部。”
“没错。”克撒急着说。“没错!正是如此!族长和库格王本来就是他们要除掉的
人。那是个陷讲;他们已经得到我弟弟了,于是他们想得到我。所以他才会那样,虽然
愿意和我讲话,却又一脸不情不愿!”他转过身来面对桌子。“我明白了,兄弟!我原
谅你!米斯拉,要坚强,我会想办法救你的,就如同我救了自己一样。”
珊迦感到背脊一股凉意。尽管不同版本的《古文明之战》在内容上略有出入,但也
没有一本描述过这样的克撒。“你弟弟当时已经被改造了,还是仍然是肉身?”
克撤退后了几步。他的眼神飘散,就像是一对正常的眸子。
“下一次我就会知道了。或者是再下一次。他们已经控制住他了。
你看他对阿士诺的反应就知道了。她是第一个。他们一定知道,如果我和他私下谈
的话,我一定会发现他的转变的……如果他身上还有任何一处是有救的,我会解救他的。
或者我会将怒气全部指向他们。珊迦,他们知道他们无法控制我,因为我佩的是强能石。
两石的力量是均等的,但是它们的力量却是不一样的。弱能石的力量是‘弱’,而强能
石的力量是‘强’。非瑞克西亚不敢觊觎我的强能石。
就是那邪恶的一天啊,珊迦。如果我们兄弟没有被他们分化,就不会有战争了。除
了讨伐他们以外……你看出来了吗,珊迦?你看出来了吧?我们兄弟合作的话,一定能
把他们赶回喀洛斯的。但是他们在我们发现之前就看清我俩的力量了。“
他们和他们的。他们和他们的。对克撒而言,问题永远在他们和他们的身上。非瑞
克西亚。珊迦知道,非瑞克西亚的确是敌人。
她也从来不点破,在克撒的战争中,非瑞克西亚并不是重要的角色。或许他们真的
控制过米斯拉和阿士诺吧。但是在克撒在工作室里玩弄小模型时,另一波的非瑞克西亚
人,真正的非瑞克西亚人,已经侵人多明纳里亚了。
“那无关紧要。”她坚持着。“米斯拉已经死了三千年以上了!
不管是你对不起他,是阿士诺毁了他,是非瑞克西亚人控制他,是发生在‘战火之
旭’之前之后,都无关紧要!克撒,你在重视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去……“
“无关紧要?他们夺走了我的弟弟,还让我们兄弟反目成仇。
珊迦,这太重要了。这对我是再重要不过的事情。我必须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怎么
做的,以及是什么时候做的。“他叹了一口气。‘”我本来可以阻止他们的。我不能再
失败了。“米斯拉模型清清楚楚地散发着光芒。”我不会失败的,米斯拉。我再也不会
失败了。我已学会了小心谨慎。我已学会了欺瞒。我不会再上当了,即使是你也~样!
“
在克撒带珊迦到多明纳里亚之前,她对他这些自责的举动还比较同情些。现在她却
说:“就算是你,也不能改变历史。”她不管他是不是会失控。“你是不是要继续在这
儿玩你的玩具,好让非瑞克西亚人占据你的家乡?他们回来了。我在巴萨拉特和莫尔凡
那儿发现的。巴萨拉特和莫尔凡正在交战,就像当年的佑天和法拉吉一样。而非瑞克西
亚同时潜在两边。有没有觉得似曾相识?”
她一直盯着他,直试他的宝石眼神,盯得脖子都酸了。珊迦没有什么神秘力量,但
是讲到固执的话,她更坚持。“如果你不去和非瑞克西亚对抗的话,我们为什么要待在
这里?要玩游戏的话,去哪里都可以玩。”她打破寂静说着。
克撤退后了。他润了润双唇,做了一些一般人才会做的小动作。“这不是游戏,珊
达。我不能再犯错了。上次发生的事情,多明纳里亚并没有遗忘,更没有原谅。我必须
小心行事。我不知道我的弟弟已经变了一个人。我不知道他被敌人环伺。我没有听到他
求救的呼喊。”
“他从来就没有求救过!所以你当然没有听到了。你也永远不会知道他为什么没有
求救了,因为你再也无法和他说话了。不管在这间房里,在这张桌上发生了什么事,人
死就是不能复生!现在好了,你让阿土诺跑到帐外。你把她变成另一个非瑞克西亚人,
是控制米斯拉的人。估天预备要埋伏,非瑞克西亚也预备要埋伏,然而你却一个也没看
出来。克撒,如果说非瑞克西亚在‘战火之旭’之前就控制了阿士诺,那为什么在三十
年之后,她还能要达硌士将皿器带给你?还是说那也在计划之内?克撒,非瑞克西亚人
没有良知,没有罪恶感。米斯拉就是如此。”
“他没有办法。他被控制了。”克撒吼着。“他被操控了!被摧毁了!我在亚格斯
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成人形了。他们夺走了他的意志,把他血肉改造成机械!”
“难道他们没有夺走阿士诺的意志?皿器是她送来的。她的意志难道会比你弟弟还
要坚强吗?”
珊迦此时正处于玩火边缘。克撒僵住了。他没有眨眼,没有呼吸,仿佛连他自己都
变成一尊神器了一样。珊迦趁势而上。
“难道阿士诺会比你强吗?强到可以反援非瑞克西亚一道,再用她所知道的唯一方
法解救多明纳里亚?”
“不。”克撒轻声答道。
“不?不什么,克撒?一旦你把人类当成非瑞克西亚人,就没完没了。阿土诺躲在
你的帐外,阿士诺把皿器交给达硌士?这回她是非瑞克西亚的傀儡,下回又不是了?你
真的知道哪一次是哪一次吗?或许,她两次都是傀儡。那么你又是什么呢?皿器可是你
用的。”
克撒握紧了拳头。“别再说了。”他警告着。
“非瑞克西亚花了三千年想除掉你,但他们放弃了。我想我知道他们为什么放弃了,
还不如任你在山脚下玩玩具就好了!”
就算他只是血肉之躯,克撒都是一个强壮的人。但是克撒拥有索蓝的力量,以及身
处家乡的法师的力量。他开始挥动手臂。珊迪心想,只要她还看得清楚地的动作,她就
应该没有危险。
拳头在她的发稍停了下来。粉迎屏住呼吸;他从来没有靠得这么近过,甚至从来没
有碰过她。他俩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而且这对多明纳里亚的前途看来也没什么帮助。
“克撒?”等到她终于需要换气之后,她轻声开口。“克撒,你听得儿吗?你看得
见我吗?”珊迦碰了碰他的手臂。“克撒……克撒,你说话啊。”
地震了一下,随即抓住她的肩膀才站稳。他不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大,珊迦痛得叫
不出声来。她闭着眼睛,克撒则回到现实。克撒在这儿工作时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不是
真相,而是一件愈来愈糟的事情。
“珊迦!”他的手马上从她身上跳开。“珊迦,这是什么东西?”
他望着那些假山,好像他从没见过一样。不过珊边倒是经常看到他的这种反应。
“你叫我来的,克撒。”她淡淡地说。“你说要给我看一样东西。”
“可是这个?”他指向布满假山和小模型的桌子。“这是从哪来的?不是我吧?不
会又来了吧?”
他点点头。
“我在屋外看回落。很平静。我想到了……我想到了从前,珊迎,结果又来了。”
地耸耸肩。“你不在这儿。”
“吃完饭后我就在了。我回来的时候你就在屋里了。克撒,你一定要让往事过去才
行。这不……这不健康。即使是对你而言,都不健康。”
他们望着对方。这已经发生太多次了,多到不需多做解释。就连克撒把桌上的东西
扫下的时间都在预期之中。
“开始了,克撒,真的开始了。这次是在南方的战争。”珊迦说着。同时,尘土自
假山抖落下来,水银流到地上,数以百计的小模型抱头鼠窜着。
“非瑞克西亚?”
“两方我都打听了。全被蒙在鼓里。他们虽不直接下令,却握有实权。又是一场非
瑞克西亚介入的多明纳里亚战争。”
他直接从她脑中得到其中细节。只要她合作的话,过程平和。
“巴萨拉特和莫尔几。我没听过啊。”
“不是什么传统大国。应该说是城邦吧。两国之间的山丘上有金矿,所以会引来非
瑞克西亚。他们愈来愈狠了。而且他们不只在巴萨拉特和莫尔凡出没。不过这倒是第一
场战争。”
“你没有插手吗?”
他的声音严厉了起来,眼神一亮。克撒的情绪随时都会转坏。
“你要我不要插手的,我照办了。你应该自己去看看的。现在正是时机……”
“或许吧。我不敢轻举妄动。土地是有记忆的;这次绝不能出错。我必须师出有名。
我一定要非常小心,珊迦。如果我太早现身,只会带来灾难。我们必须谨慎判断。”
珊迦心里颇不以为然。跟克撒在一起,是没有所谓的“我们”
的。不过她早就做了决定了。“不会有人怀疑的。就算是你用本名、真面目现身都
无妨。今年又多了十几种克撒黑话。你早就是传说中的人物了。没有人会相信你就是
你。”
她的同伴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还是这么惨吗?”
“更惨。但是拜托你,快去巴萨拉特和莫尔凡。一场争执已经演成战争了。法拉吉
和佐夫也是这么开始的。谁知道呢,那里说不定也有兄弟……你待在这儿太久了,克
撒。”
克撒又潜入她的意识,这次是收集路标和语言。她通常都是乖乖就范。再一眨眼,
她又回到了正常状态。克撤消失在居于其中的时空里;这是在同一个世界中,最快的旅
行方法了。
“祝你好运。”她说完蹲了下来。
翻倒的假山压坏了不少小模型。水银也化掉了不少。不过,还是有很多模型在地上
漫无目的的打转着。珊迦一直忙到半夜,才把它们全收进盒子里。那盒子还没有她的手
指长度一般深,但是对它们而言,那已经够高了。清掉尘埃之后,她拿着盒子,走进克
撒存材料的储藏间。
架上收得很整齐。一瓶一罐都标示得清清楚楚,但是是用一种珊迦不懂的语言书写
而成的。她不需要懂。她要找的那一瓶有一股特别的柔光。那是从火焰蒸馏而来的纯燃
素,加上星光和法力。她家乡的秘方。
“不浪费,不奢求。”她对着盒子喃喃自语。
燃素洒下;小模型们像萤火虫一般散发着光芒,随即消失不见。
珊边把瓶子盖好,回归原位,才回到自己房间。她另有计划。
她告诉自己,只要时间成熟,她就要将之付诸实行。克撒摸了她的头发;于是时机
成熟了。
如果克撒因为沉迷于过去而无法看情非瑞克西亚现在的威胁……如果他因为太关心
米斯拉而对巴萨拉特和莫尔凡漠不关心;那珊迦只有把过去和米斯拉都拿给克撒才行。
她已经都打算好了:找一个符合凯拉描述的年轻人,教他怎么回答克撤那些充满自责的
问题,再让他的眼睛看到她捏造的米斯拉故事。
一个新的米斯拉也无法治好他的疯狂。只要那两颗动力石还嵌在他头里,什么都没
办法。但是一个假的米斯拉却足以让克撒离开工作桌。这就够了。
第三章
早晨降临在欧蓝山区。珊迦坐在一个透明的球体之中,轻轻飘过春天的山野。它的
大小和珊迦几乎差不多,是克撒送她的礼物。
或者说得更精确些,那是克撒送她的神器所产生的。珊迦跟着克撒走遍天涯海角;
这是他设计来保护她的胞囊。胞囊会产生一层保护油;而这层油会依珊迦的意念形成像
这样的透明浮球,或是坚实的护甲。
克撤只有教她如何使用护甲。浮球是珊迦自己研究出来的东西。克撒对此颇有微词,
这是他自索蓝文明研发出的神器,如今却被她变成了非瑞克西亚式的装置。关于这一点,
珊迦总是有些困惑。
索蓝坚持神器不该拥有自我意志。而珊迦的胞囊并非全然拥有自我意志。她也以把
它从腹中取出,但它已经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了,就像她的双手一样……也和克撒的宝
石双眼一样。再说,如果不是因为这浮球,克撒还得替她准备食物、衣服,种种血肉之
躯所需要的物品。因为,即使珊迦和克撒的岁数相去不远,她仍是不折不扣的血肉之躯。
也是不折不扣的非瑞克西亚人。
珊迦让浮球往上升高了一些,好顺着山风而行。这是趟长途旅行:她得利用强风才
能在克撒回来前完事。浮球渐渐升起,直到景色符合克撒桌上的景象为止。浮球开始翻
落。
浮球的翻落对珊边没什么影响。不论有没有胞囊,她的肠胃和方向感都很好。不过
翻落的过程很浪费时间和精力。珊迦将双手举平,一只手向前指,另一只则向外指。翻
落停止了。接着,她将双手指向她希望行进的方向,再将手掌翻转过来,手心向上。她
心想着船缆和船帆,并稳稳地把着舵。浮球开始顺风而行。
开始时慢了一些,但没过多久,珊迦就以飞快的速度向北行去。
珊迦不知道为什么透明球会浮着。那不是法术;她没有那种能力。
克撒则发誓说这与他或他的神器无关,并且拒绝讨论此事。对珊迫而言,这就像跑
步一样。只要她能找到她想找的东西,又能平安回家的话,原理就不重要了。
但是在记忆的开端,问题也渐渐涌入珊迦心中。浮球开始移动之后,回忆便向她袭
来。她现在所能做的,只有回想。
起初,只有液体。像血一样又浓又温暖,黑暗而安全。随后是光与冷,空虚与尖锐,
“血肉之殿”的一间昏暗小室。那是她最早认识的地方;非瑞克西亚第四层的一处石室。
她并非像克撒那样自母体而诞生。这里没有父母,只有金属制、皮制的祭司在此照料槽
血肉之殿的槽祭司并没有什么地位。他们虽然已完化,却只配有简陋的钩子和铁手。他
们完全听命行事。非瑞克西亚极重阶级;重重的八层包围着核心地带,也就是地的所在
地。为免惊动其圣眠,地的名讳从不被人提起。
服从,槽祭司多此一举地说着。珊迦颤抖着,摸索着肋骨。一颗温暖的石头自她手
中落下。槽祭司说那是她的心,然后把它拿走了。
在非瑞克西亚,凡事皆有其所,不然凡事皆无。有一个地方是收藏心的。她犯的错
误会记在她的心上,而一旦错误太多,他就会将她终结。
服从与学习。注意点。别犯错。现在,跟好。
日后,在珊迦行遍天下之后,她发现世上再也没有任何地方像非瑞克西亚这样。没
有人是那样蜷居于泥泞的槽中的。也只有非瑞克西亚的纽特会记得初张开眼时的情景。
也只有非瑞克西亚的纽特会记得并了解他们所听到的第一句话——或者说是第一句恐吓
吧。她还不会走路,就已经懂得绝对服从。
珊迦很快地长大了。她学会如何照顾自己,如何做个称职的纽特。于是槽祭司又将
她交给教导祭司,好将无用的肉体完化。有着机械眼睛和机械手臂的教导祭司告诉她,
她就是珊迦。
珊迦并不是一个名字。或者说,并不是一般人所谓的名字。当克撒问起时,她解释
说珊迦是一个处所。是她听训的地方,是她受领食物的地方,是她晚上睡觉的地方。
然而,对当时的她而言,白天和黑夜是没有意义的。
非瑞克西亚是一个没有日月星辰的世界。在血肉之殿中,祭司会宣布时间。学习的
时间、吃饿的时间、睡觉的时间。没有时间休息,没有时间交友。轮到她睡觉时,她总
会梦想着阳光、青草和微风。
她当时也不觉得奇怪,为何脑中会有非瑞克西亚所没有的景象?
即使是现在,在她初次觉醒的三千年之后,珊迦仍不能确定:是只有她做过这种攀
吗?还是他让其他的纽特做着同样的梦?
教导祭司这样教着。你们是纽特,永世皆然。你的命运就是要到另一个地方沉睡,
为其他人铺路。听话,服从。
血肉之殿中还有许多其他纽特,一队一队地集体行动。所有的纽特一开始都是血肉
之躯,但在他的指示之下,看护祭司会用金属和烁油,替他们进行完化。每一次重塑后,
祭司会将多余的血肉送去炼制,最后还是会回到厂穴。每当有纽特重塑完成,看护祭司
就在殿外用烁油替他洗体。然后,这个纽特就算是完化了,成为他伟大计划下的一员。
珊迦还记得当时的景象。一群重塑后的纽特被带到池边,跳第四层的熔炉。她记得
那股刺耳的声音。如果说纽特有任何然望的话,那就是希望能完化顺利,能获得地位。
当她知道自己将永远身为纽特时,那种痛苦,简直比任何酷刑还要难过。
非瑞克西亚不允许憎恨。取而代之的是轻视;轻视那些要到其他世界沉睡的纽特。
珊迦期待着能做梦的时间。
有一次她睡了,像往常一样做着梦,却在光秃秃、灰暗的第一层天空之下醒来。这
次有不同的教导祭司。新的祭司比血肉之殿的祭司来得大。他们的金属比较多,皮革比
较少,而区有四只手和四只脚。他们的脚成爪状,每一只手都是不同的武器。他们的职
责是保护纽特在一重天的安全。一重天本来就不适合纽特生存;他们冷眼旁观,直到有
纽特犯错为止。
你们是纽特,永世皆然。他们一边行罚一边念诵着。你要到另一个世界沉睡。现在
好好学习那个世界的规矩。听话,服从。
珊迦常想,如果她不听话、不服从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当时她没有想过这个问
题。在第一层生活,光是不听话就够你受的了。
为了要在其他的世界生活,他们要学习务农,但第一层的劣士实在是很不帮忙。他
们学着用各种农具,弄得全身酸痛,却被那里唯一生长的锋锐利草弄得一身是血。
珊迦还记得另一个纽特,吉安萨。吉安萨用利草砍下自己的手臂,又在断臂处插进
一柄铁叉。他被发现时早已化为一滩血肉,但是珊迦和其他的纽特都知道他为什么要这
么做。
不伦和第一层的任何东西相较,纽特总是最小最脆弱的。他们的身体尚未完化,因
此总是在受伤,而非故障。他们不能被修复,只能听天由命让伤口复原;而命运往往是
坎坷的。报废的纽特会被送回第四层炼制。非瑞克西亚从不浪费任何东西,即使是没有
价值的血肉也一样。
在吉安萨事件之后,珊迦的位置也换了。也就是说她应该不再是珊迦了才对。但是
前一次编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那些槽祭司的脑子就和他们的身躯一样残破。
于是她仍然是珊迦。就连他们和另一队合并之后也是。
一天,珊迦遇到另一个珊迦。这对两位珊迦而言,都是一种……
困惑。在非瑞克西亚,困惑一词几乎就不存在。于是他们照着纽特的规矩,去请教
祭司。祭司的答复是,由于两队重组的关系,因此他们两个人都不能算是珊迦。第二个
珊迦认为自己其实是霍克林才对。他不喜欢这种同名困惑。于是上级指示两位珊迦,要
不就另觅他处,要不就等着挨鞭子。
不管挨不挨鞭子,他们都不同意祭司的决定。处所与名字是不能妥协的。两个珊迦
利用睡觉时间,躲开祭司,秘密会面。这对两位纽特都是新鲜的经验。他们谈判,他们
妥协。这都是不存在于非瑞克西亚的字眼。他们决定要让自己变得独特。珊迦割了一段
利草,剃掉了左半边的头发。另一个珊迦则用酸水把头发染成橘色。
他们在反抗。一个和他的名讳一样被禁忌且惧怕的字眼。只有看护祭司能够改造纽
特的形体,而且还要依照地的指示才行。当他们回去之后,其他的纽特看到了,都张大
了嘴不能作声。教导祭司们则喀哩喀啦地一拥而上。
珊迦握着了另一个珊迦的手。三千多年后的珊迦知道,肢体的接触本身就是一种语
言。而非瑞克西亚早已失去那种沟通能力了。
当时,她的举动让祭司们大惑不解,他们因此没有任何动作。
但是很快地,光秃秃的灰色天空就极其刺眼地亮了起来。
珊迦想到她的心和祭司们的恐吓。一旦犯了太多错误,她就会把你的心给毁了。在
另一个珊迦出现之前,她几乎没有犯过任何错误。但是如果问题严重的话,一次就够了。
一种全身闪亮的生物从空中降下。她以为那就是地。他一点也不像她所见过的祭司,
更不像是纽特。他有着血红的双眼,满口的牙齿。或许就是因为那口牙齿才让她有那种
想像。
“你可以叫我基克斯。”他说话的方式倒有点像是纽特,但是他没有嘴唇,只有一
口牙。有嘴唇虽然方便进食,却不适合讲机械式的非瑞克西亚语。
基克斯是一个名字,是珊迦所知道的第一个真正的名字。它听起来就不可能是处所
的称呼。基克斯是它身边的恶魔,在它沉睡时,看管非瑞克西亚。从一个纽特的卑微角
度而言,光是恶魔的名字就已经够神圣了。
基克斯伸出手来。珊迦只听到一阵细微的运转声,他的手臂就伸长了足足有他身长
的一倍长。他的手慢慢张开,展露出优雅的黑色爪子。他轻轻地摸着另一个珊迦的下巴。
珊迦感觉到她握着的手开始颤抖了起来。他的爪子好像随时能将人撕裂一般。一阵蓝绿
色的光芒间向另一个珊迦。他的手马上变得温暖、放松,轻轻放掉珊迦的手。
恶魔发出低沉的声音。他把手放下来,轻轻甩了甩头。珊迦感觉到一阵冰冷的绿色
光芒。基克斯没有像刚才那样摸她。他的手收了回去,机械的声音喀喀作响,直到他露
出镰刀般的笑容。
“珊迦。”
名字与处所之间的差异已经不重要了。珊迦已经成为一个真正的名字了。在他的面
前,她终于成为珊迦。她早就有男与女、统治与臣服的概念,来自她那些阳光、草原的
梦。
“你会准备好的。”他说。“你是我造出来的。你会有特别的待遇,珊迦。新鲜的
血肉。从你要去的地方带来的血肉。你要到那里征服他们。你有他们的聪明、勇敢和不
确定性。但是,珊迦,你的心是我的。你永远都是我的。”
他的用意是要吓她,而且成功达到目的。他同时也想让她分心,但是这一点却失败
了。珊迦已经先看到那阵蓝绿色的光芒朝她而来。
她感觉到它冲入体内,穿过双眼,直入骨中。恶魔跑进了她的心中。
他让自己在她面前显得光芒万丈。至少,那就是他的企图。珊迦感到一阵冲动,想
要不顾一切地崇拜他、想将一切都交给他。基克斯承诺要给她特权、权力、感情,让人
难以抗拒。但珊迦忍住了。她在自己心中另辟天地。其实并不难;如果石穴中能有两个
珊迦,那她的心中也可以容得下两个珊迦。一个属于基克斯,一个不属于塞克斯。
她将属于基克斯的那一部份,填满她梦中的景象:蓝天、绿草和微风。基克斯将它
们吞了进去,又吐了出来。他眼中的光芒淡去了。
他没再理她,继续玩弄其他人去了。只属于珊迦的那一部份则屹立不摇。她反抗了
恶魔,在他还来不及控制她之前,她反抗了他。她原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受刑了,但是他
并没有杀她。可见不管她到底做了什么,总之,那不是致命的错误。
尽情玩弄纽特之后,基克斯离开了。祭司们的威望不再。在恶魔的对比之下,他们
显得微不足道。没多久,他们就开始变得怕事,任由纽特们自由交谈,谈论他们到了别
的世界后的光明未来。
珊迦安守其位。吃饭、睡觉、工作、参与讨论。但她再也不像其他的纽特一样了。
从她让心中同时存在两个册迦的那一刻起,她就变得不一样了。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
除了基克斯以外,大概也没有别人有这种感受吧。她开始感到孤独。于是,她去找了另
一个珊迦,她曾经握过他手的珊迦。
“我缺少着。”当时的她,没有更好的形容词。“我需要接触你。”
她伸出双手,但另一个珊迦却连忙退开,尖声喊叫着。其他的纽特一拥而上,差点
没把她挤死。
珊迦想到那个用利草把手砍断的纽特。但是她想要终结的是这种孤立的情况,而非
存在本身。她曾想过要逃跑,但是第一层很大。
纽特还没跑到地干线,大概就不行了。但是留在这里的话,她迟早会饿死的。因为
尽管大家努力工作,这里就是长不出东西。除了从血肉之殿带上来的食物之外,非瑞克
西亚的第一层,完全没有组特能吃的东西。
有一次,他们不让她接近食物锅。珊迦捡起一柄镰刀,杀出一条路来。当天随着锅
子回到殿内整修的有五个纽特,一个祭司。珊迦饱餐一顿后回去睡觉。她以为自己再也
不会睁开眼睛了。但是地或基克斯都没有出现。这又再一次证明了她没有犯下错误。
但是其他入有。纽特开始渐渐消失。他们总是在睡觉时不见,一次一些。珊迦在卧
处凿了一个小洞观察着。他并不是在销毁纽特。相反地,祭司们将他们一个个地带走。
配有特殊装置的祭司,说话远比纽特来得流利。有时候,他们甚至会忘记纽特的听力也
是不错的。珊迦躲在角落里,偷听着各种机械式的对话。
他们被允诺的一刻终于到来了。他们正在离开非瑞克西亚。他们要到别的世界沉睡。
有一名祭司曾经去看过。他不喜欢那个世界。他的线路和关节都乱掉了,因为那里到处
都是水而不是油。池子里、陆地之间、蓝天之中,全都是水。祭司说,那里毫无价值,
只会让人生锈。只适合纽特。
珊迦摒住呼吸,就像她遇到基克斯那次一样。虽然她从来没有看过水,从来没有摸
过水,她的记忆中却有水。她知道,在水从天而降的地方,她就算迷路,也不会饿死。
于是她更努力地工作着,希望总有一天,祭司会选中她。但是离开的人愈来愈多,仍然
没有祭司选她。
人数愈来愈少了。珊迦很确定自己就要被带走了,因为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但是祭
司再也不来带人了。纽特整日地工作、睡觉,睡觉、工作。珊迦不是唯—一个在偷听的
人。他们听到的全是坏消息。
别的世界出了一些问题,纽特们纷纷被遗弃和毁灭。
三千年后,当她和克撒回到多明纳里亚时,珊迦重新整理了一次当年的情景。她手
上一些古书记载着,大约在兄弟之战的二十年后,曾有一批个头较小、面目相似的陌生
人,出现在残存的泰瑞西亚一带。多明纳里亚人大概也不知道这些突然冒出来的怪人是
来干什么的,但是他们很快地就将这些没有抵抗能力的家伙给除掉了。
但是在非瑞克西亚方面,却只有一些无关紧要的传言,只知道派去的纽特都死光了。
珊迦也听到了这些传言。同时还有移师的指令。新一批的纽特出现了,才刚从血肉
之殿出来的。粉迪瞄了他们一眼。这一批的纽特都比她来得高大,而且面貌也各自不同,
是男是女一目了然。
珊迦失去了目标。他们现在是累赘。工具全被拿走了。原本总在工作和睡觉时段之
间准时出现的食物锅,如今只偶尔在睡前出现。
运气。与绝望相对的字眼。有些纽特就此一睡不起,但珊迦可不是。讲到运气,基
克斯应该感到幸运,因为珊迦不知道要怎么找他,也不知道要怎么毁灭他。基克斯骗了
她。虽然和其他事情比起来,那实在算不了什么,使是她却对此耿耿于怀。直到下一波
谣言出现。非瑞克西亚与另一个世界之间的联系被一把刀切断了,而且可能再也修不好
了。高壮纽特有一半被困在彼岸,剩下的就和她一样,成为累赘。
在没有预警的情况下,所有多余的纽特都被叫到四重天去,目睹恶魔基克斯的受刑。
他的伟大计划被一把刀破坏了,因此要有人接受惩罚。他那身光彩夺目的外壳,在被移
送到七重天受刑之前,就已经烧得面目全非。那真是旷世奇观。基克斯临死不屈,拉下
另外四只恶魔一起跌入火山中。有那么短暂的一刻,他们的惨叫声压过了群众和火山的
声音,但也只有那么一下。
随后有好一阵子,珊迦继续留在四重天。她没有处所,没有任务。而在像非瑞克西
亚这样组织严密的地方,她的状况应该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才对。但是珊迦没有被发现。
她和小妖精一起生活。
即使是在非瑞克西亚,小妖精村的日子也不是人过的。但是它们也是血肉之躯。它
们需要吃饭,因此珊迦就跟着它们吃饭,向它们学习血肉之躯的道理。而那是完化的祭
司所做不到的。
第四章
田野之上,一阵乱流袭过珊迦所在的浮球。她心不在焉地躲着被撞得到处都是的食
物,沉浸在回忆之中。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为何而来。尽管已经过了三千多年,她还
是无法摆脱过去。
但她还是及时回神了。再晚一步,她就要撞到河里去了。就像平常一样,浮球化回
一层温暖湿润的薄膜,很快地就蒸发不见了。但她还是为刚才的意外捏了一把冷汗。
珊迦并不想沉滞在回忆里。一个人是不能承受这么沉重的过去的。她跪在地上,擦
掉脸上尚未风干的薄膜。她一边咳嗽,一边审视自己所在的位置。落日在西方,群山在
南方,还有一些小山丘。她人在伊芬宾卡内部,也正是她的目的地。珊迦心想,真是好
运。然后她又咳了起来。
珊迦从来就不喜欢靠运气办事。但是话说回来,跟其他的事情比起来,偶尔走走运
也是满不错的。她刚才想到了她的初始。光这一点就已经够反常了。更糟的是,她还想
到了基克斯。她永远也忘不了那阵蓝绿色的光芒。尽管事隔多年,她还是觉得,恶魔的
印记仍有可能在她胸中四窜。
她强迫自己去想别的事情。她想到克撒,想到他们一起度过的难关。基克斯可以透
视她,并且随时都可以毁灭她。但这既然从来没有发生过,她想,她应该是安全的。她
只是想到基克斯而已,没有必要感到害怕。没有人能活过非瑞克西亚七重天之刑的。就
算那蓝绿色的光芒还在她脑里,控制它的恶魔也早就死了。
克撒坚持,只要她一发现非瑞克西亚人的踪迹,就马上避开。他不希望让他的敌人
知道自己在哪里,或是自己曾经回过多明纳里亚。
他们两人都知道,她如果又落入非瑞克西亚的手中,他们一定会在把她送进七重天
受刑之前,先夺走她的记忆。而她知道太多克撒的秘密了。
最近五十年来,多明纳里亚的非瑞克西亚势力不断在成长。珊迦大概只有十几个据
点,而去掉莫尔凡和巴萨拉特之后就更少了。
但伊芬宾卡这个小国跟非瑞克西亚没有关系。它地处哥曼尼岛侧,既孤立又无足轻
重,向来乏人问津。珊迦相信这里是不会有非瑞克西亚人出现的。她虽然在前往伊芬宾
卡的路上想到了基克斯,但那并不是因为附近有非瑞克西亚人,而是因为她开始怀疑克
撒。
是没错,他会去找到那些非瑞克西亚人,但是他什么都不做。仅仅是伪装成人类的
非瑞克西亚纽特,是无法刺激克撤出手的。珊迦心想,也许要出了人命才行。结果莫尔
凡和巴萨拉特之战来得刚刚好。她相信,这绝对能让克撒跳出过去。而或许真的有吧;
他这一次的反应特别激烈。
凯拉。宾。库格的书并没有提到伊芬宾卡。伊国史学家解释说,这里直到三百年前
一批船民逃难至此,方有人烟。珊迦觉得不大可能,因为从伊国人口来看,泰瑞西亚不
可能有那么多艘船。不过她知道,写书的人都会说谎。这是她从多本《古文明之战》中
学到的。珊迦关心的是,在十个伊芬宾卡男子中,至少会有一个人符合凯拉对米斯拉的
描述,也至少会有一个人符合米斯拉的暴躁脾气。为了增加机会,她得飞过伤逝海;她
曾经不小心飞过一次,从此发誓再也不这么做了。
珊迦知道她的计策不怎么高明:让克撒见到一个黑发的急躁少年,以骗他那是他死
去的弟弟。但她是非瑞克西亚人,也正如同克撒总爱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非瑞克西亚人
没有想象力。克撒自己是绝世天才,拥有无穷的力量。只要他愿意的话,更是有源源不
绝的创意。珊迦打的主意是,只要克撒见到了她的假米斯拉,他的想象力自然就会帮她
愚蠢的非瑞克西亚计划补上漏洞。
珊迦不自觉地想起另一个著名的失败策略:基克斯以及数以千计的相似无性纽特。
“万一我错了怎么办?”她问夕阳。每次她要克撒采取行动,他也都是这么反问她
的。
落日没有回答。于是珊迦给了自己和克撒一样的答案。“克撒如果不行动的话,多
明纳里亚就完了。如果他觉得他弟弟回来了,那他可能就会做些什么。而有做些什么,
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
珊迦看着最后一道耀眼阳光向西方消逝。她的浮球已经风干成一撮白色粉末,在风
中吹散。她如果没算错的话,她已经有两天半没有进食休息了。这里溪水充足,她带的
粮食也吃不完,但她却怎么也睡不着。珊迦里在披风里,一闭上眼就看到基克斯那张满
是利牙的脸。夜空划过几颗流星之后,珊迦疲倦地看着东方的地平线渐渐亮起。
珊迦知道,她要的米斯拉并不好找。根据她在各个世界的经验,几乎每个村子都会
有至少一名野心强大的少年。因此要找到同时符合米斯拉个性和面貌的人,也并非不可
能。然而,个性与面貌却不是问题所在。
从她上次造访至今的二十年间,伊芬宾卡历经了战乱与饥荒。
昨晚那片农田显得极为突兀;珊迦经过的第一个村子余火未烬,第二个村子则已成
为一片乱林。至于那些尚有人烟的村子,则都筑起了厚石墙和尖桩。
珊迦谨慎地走向村口紧闭的大门,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伪装成这样一个趾高气扬的
贵公子。在她和克撒旅行的经验中,几乎每一场战争都是因为贪婪或骄纵引起的。
然而,伊芬宾卡的战争似乎是其中的例外。她还没通报,大门就自己开了,迎接她
的是村民恳求的眼神。村民纷纷猜想。这少年遇上了敌人,失了座骑,和同伴失散了,
需要他们的帮助。但是他们更希望她是来帮助他们的。面对众多村民,好奇的珊边也做
了一番假设。如果顺着他们的意思演下去,她就能知道得更多。
“你可以到宾卡市告诉塔巴纳这里的情况吗?”村长给了她食物和水之后问着。
“我们都已经太老了,走不到那里。”
“塔巴纳不知道情况。”另一名年长的村民接着说。其他的村民都点头同意。
“他不可能知道的。如果塔巴纳知道的话,他一定会来帮助我们。他不会让我们受
苦的。”村民异口同声地说着。
二十年前,一个叫作塔巴纳的男子统治着伊芬宾卡。他是王于,也是祭司,颇有领
导才能。如果村民所说的塔巴纳和珊迦记得的是同一个人,那么他早已年过中年,身边
肯定有预谋夺权的野心份子。
那种人通常都很像珊迦现在这副模样,穿着华贵的衣服,腰间悬着一柄好剑。珊迦
怕身份被拆穿,因此没有多问什么,但她答应替村民传讯。赤纹军和席拉塔教的战火正
蔓延着全区。
村民给她准备了一匹劣马,但珊迦付了他们一枚旧银币,第二天就走了。她不想再
欠人情了。村民向她致歉,因为像她这样的贵公子,应该要有人陪同随行,但村里已经
没有年轻人了。全被战争卷走了。
她离开村子后,百思不解。席拉塔教怎么会被卷入战争?二十年前,他们只是一群
无害的愚昧修道者。他们的教义是,凡是不依照亚佛神圣书中的二百五十六条诫律而行
的人,都该下地狱。至于赤纹军,她可就全无所知了。她又经过了几个村子才知道了个
大概。
赤纹军起初是皇室佣兵,受雇保护王宫和庙宇。大约十五年前,激进的席拉塔教开
始对这些地方进行攻击。
然而,在她所听到的故事中,这两方人马几乎都没有起过正面冲突。他们总是四处
肆虐,寻找对方的同党,找到后就冠上个罪名,然后把人杀了,把房子烧掉。
一名村人向她解释。“席拉塔教说他们是亚佛神的使者,如果我们不遵照亚佛神圣
书的诫律,他们就要惩罚我们。然后,席拉塔教走了之后,赤纹军就来了。他们发现席
拉塔教没有拿走所有的东西,于是就把剩下的东西全拿走了。”
“每年春天都要来一次。”一名老妇在一旁补充。“不用多久,我们就真的什么都
没有了。”
“我们派人去找塔巴那,派了两次。但他们都没有回来。现在村里已经没有男人
了。”
然后就像其他的村子一般,幸存者恳请珊迦向塔巴那报讯。她点点头,接过他们给
的食物,骑上劣马走了。她知道她无能为力。她并不会到塔巴那所在的北方之都,宾卡
市。她甚至怀疑自己能否找到合适的米斯拉。不论目前情势如何,伊芬宾卡已经打了十
年多的过。年轻男子已经不多了。
珊迦的浮球不能用来载马,因此她骑向梅德朗,一座商城。城门的守卫手按剑柄,
轻视地打量着她。她从哪里来的?这么一个衣饰华贵的公子,怎么会骑着一匹劣马?
珊边注意到他们的长袍滚着红色的羊毛边。她告诉他们,她和几个长辈在乡间骑马,
遇上了席塔拉教。她是唯—一个逃出来的,正要回宾卡市去。
“当然,如果这里有好一点的马的话。”珊迦哼了一声。说到目中无人,她可是自
小就训练有素。她也事先架好了克撒的防护护甲。
赤纹军如果想要动她,绝对讨不了好去。
他们信了她的故事,让她进城。珊迦告诉自己小心一点。就算她佩着一柄好剑,一
个瘦小、农饰太过华丽的年轻男子,很难不让人觊觎。尤其是在她受到赤纹军的“保护”
时。
珊迦跟着大道走去,来到城中广场。广场中,工匠和农夫纷纷自马车中卸下货品。
她把她的马给了马车最大的那名农夫,跟他换了点面包和平果。他问眼前这名年轻的剑
客,怎么会沦落到骑了一匹劣马到梅德朗来?珊迦又重复了一遍她编的故事。农夫听说
席塔拉教杀了她捏造的同伴,一点也不惊讶。
“席塔拉教根本就不相信有钱人会奉行诫律。但是有一点很奇怪,他们怎么会向你
叔父的大队人马动手?你要问我的话,我觉得他请来的人有问题。”
珊迦不经意地耸耸肩。“我相信我叔父也是这么认为的……在他们杀了他之前。”
珊迦觉得这名农夫见识不凡,决定要试他一试。
她心里一直有个念头,再也忍不住了。“他雇了赤纹军。以为能保护大家安全。因
为席塔拉教从不和赤纹军正面冲突。”
农夫上钩了,但不是像她想的那样。“赤纹军从不招惹席塔拉教,席塔拉教亦然。
但是当眼前有财可发时,谁都一样危险。尤其是……”他指了指自己的长袍滚边。“逝
者已矣,但是笨蛋才会相信颜色或条纹。”
珊迦向农夫道别,心想此地不宜久留。她走向另一座城门时,看到客栈屋檐下挤了
一群男女。然后她看到他们颈上、手脚上的铁链。
她原以为他们是囚犯,然后才想到:是奴隶才对。
她上一次来伊芬宾卡时,并没有发现奴隶。这很奇怪,因为这个国度向来没有奴役
的风俗。珊迦吸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她虽然帮她的劣马找了个好主人,却对眼前的
奴隶无能为力。
珊迦继续往前走。一步、两步……出于同情,她在第三步停了下来。她回头一看,
和其中一名奴隶四目相对。他怒视着珊迦,仿佛他身为奴隶都是她害的一样。尽管他们
相距上百步之远,珊迦看到他是一名黑发的少年。
凯拉的《古文明之战》写道:我曾经问过我先生的弟弟,他怎么会成为法拉吉部族
的统领?米斯拉答道,他不是他们的领导者,而是他们的奴隶。他接着又笑着说,我也
是我族人的奴隶。但是,他笑的时候眼神可怖,手上满是伤疤。
珊迦每次读到那一段时,总是依着克撒的推论,认为米斯拉的伤和改变都是非瑞克
西亚害的。然而是法拉吉是一个奴役社会,如今和梅德朗广场一对照,珊迦突然觉得,
米斯拉和凯拉的对话,原来只是单纯的事实。
珊迦更相信,她找到了她要的米斯拉。她走向客栈,没有卸下克撤的护甲。
“有人出过价吗?”她问其中一名唯一没有被锁上的男子。他的头有点秀,有着一
张粗糙的脸。
那人不能作主,但他很快地跑进客栈,请工头出来。那是一名高壮的女人,她和珊
迦一样,穿着男装,但那是为了增加威势,而非为了伪装。
“他们要送到艾玛兹。”她说。她喝了不少啤酒,但离喝醉还早得很。“你知道的,
这里不允许人口交易。”
工头说的对,她提有谈判的筹码。
“我有莫尔凡的金币。”粉边说。对旅法师和他的同伴来说,钱永远都不是问题。
工头清了清喉咙,吐了一口痰。“啤酒快要不凉了。”
珊迦很快地想了一下。“那么,我用赎的。我有一个远房表亲在你手上。我相信你
一定没有亏待他。你出个价,让我把他带走。”
“他?”工头笑到差点噎了气。
奴隶中有不少女人,而珊迦的装扮却是个少不更事的年轻男子。
“是我的表亲。”她重复着,口气更兴奋了些。就让她随便想吧。
珊迦已经引起她的注意了,她一定会把他弄到手的。“用赎的。”她打开钱袋,取
出一枚大金币。
“五个。”工头拍了拍珊迦的肩膀。“用赎的?”
如果她真的是要买奴隶,她一定会讨价还价。哪有奴隶值五个纳里金币?但她本来
就预备要把手上十二枚金币分给这样一名少年和他的家人。她又拿出四枚金币,递给了
工头。她一枚一枚地咬着。
珊迦知道它们是真的,但看到它们通过了测试,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哪个是你表亲?”
珊迦指向那名黑发的少年。他的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工头仍是一脸狐疑,但摇了
摇头。
“选个别的亲戚吧,小子。那个会把你给吃了。”
“他是我亲戚,我只带他一个人。”珊边坚持着。
“盖法!”她把那名秃头男子叫了过来。她伸出手来,然后盖法给了她一根黑色短
棒。工头把它交给珊迦。“再一枚纳里。你会需要这个东西。”
不知道已经作古的阿士诺会不会对现代多明纳里亚发达的酷刑感到欣慰?毕竟,她
可是将之发扬光大的始作俑者。珊迦还是买下了,因为她不希望它再被工头或盖法拿去
用。
“把他解开来。”工头吩咐盖法。然后她又加了一句。“好好玩啊,小子。”
“我正有此意。”珊迦附和着说。盖法抓着他顿中的皮带,用力把他提了起来。
盖法狠狠地揪着皮带,把他从主绳解了下来。那少年被掐得难以呼吸,脸色渐渐转
红。
“我要他活着。”珊迦低声地警告着。看得出来,她的威吓和金币同样有效。
盖法突然松手,她的新奴隶跪倒在地。他干咳了几声,立刻站了起来,不让盖法近
身。他的双手被缚在背后,脸上满是胡渣。他的脚上也锁着铁链,虽然勉强可以走路,
却不能跑。珊迦打量着他,数着他身上无数的伤疤。
珊迦连养马都觉得不自在,更不要说是奴隶了。照理说她应该接过他颈中的皮带把
他牵走,但她实在是做不出来。
“你太高了。”终于,她这么说。不过,他没有克撒高。她希望这不会影响到她的
计划。“在我想到其他的方法之前,你就先跟着我身边走。”非瑞克西亚人或许没有想
象力,但是人类有。就让他自己去想吧。
她露出了笑容。她的奴隶乖顺地跟在她身后,脚链打在石子路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珊迦寻思,该如何幌过赤纹军,安然离开梅德朗。然后她身后的少年突然扑了上来。
珊迦骂了一声,然后伸手把他推开。她没有推得很用力,但他哼了一声,不肯走了。
他的脸上全是汗水,眼看快要中暑了。
“看到那边的水池了吗?”
他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是一阵头晕目眩。
“走到那里,你就可以坐下休息,喝点水。”
“水……”他低声地重复着,嗓音沙哑。
珊迦希望他的情况不要太严重。如果盖法伤了他的话,他就等着瞧吧。她的奴隶往
前移了一步,她在一旁扶着。走了五步之后,珊迦就开始讨厌他脚上那副脚镣了。他倒
在水池前,然后奋力爬上池边。珊迦不忍心看,于是转过头去。然后她从靴子里抽出一
把匕首。
那把匕首是另一个世界的利刃,很快地就割松了他的双手。珊边看到他手上深陷的
伤痕,不禁吓了一跳,立刻扔掉割下来的皮带。
她的奴隶已经开始洗脸和大口喝水了。珊迦觉得这是个好现象,但是当她问他饿不
饿时,她对他的冷漠反应也不感到意外。
她拿出一条面包,撕下一小块,递了给他。他伸出手来,但是却是伸向她手上的另
外一块。
“你这奴隶胆子挺大的。”
“你这主人满小的。”他顶了回去,抓住了面包。
珊迦丢掉了比较小的那块面包,抓住了他的手臂。她不喜欢对受伤的人动粗,也绝
对愿意把整条面包给他,但是一定要讲规矩。她的无名奴隶需要学习仪表的重要性,那
有时可以让人以假乱真。在非瑞克西亚,纽特是软弱无用的生物,但在其他世界中,珊
迦比多数的壮汉还要强壮。奴隶哼了一声,放掉了手中的大面包。珊迦松手之后,他拉
起了地上的小面包。
“吃慢点。”她喝道。不过她知道他不可能会听话的。“吞下去,换口气,再喝口
水。”
他的手伸了出来。珊迦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他已经抢走了面包,抓得紧紧的。
他紧盯着珊迦腰中的短棒,一动也不动。
“要吃就来问我。”她没有要用到短棒。
就算有什么奇迹发生,让他抢到了腰中的短律,克撒的护甲也会保护她的。
“主人,我可以吃吗?”
珊迦的奴隶虽然身子还没长足,但是却有成熟的辛辣口舌。他的确兼有米斯拉的个
性与外貌。
“我不是为了让你饿死才买你的。”
“那么,你是为了什么呢?”他满口是面包地问着。
“我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男人。”
他的表情和刚才的工头和盖法一样。珊迦开始觉得,自己就像是钓上大鱼的渔夫;
只有时间才能决定谁会是最后赢家。
“你今后的名字是米斯拉。听到名字要答应。”
米斯拉笑了,笑声粗糙短暂。“喔,是的,克撒主人。”
凯拉。宾。库格的《古文明之战》在残存的泰瑞西亚大陆其实流传并不广。珊迦没
有想到她的奴隶会知道这个名字,她也更没有想到他的态度会这么恶劣。我犯了一个错
误,她告诉自己。我做了一件可怕的事情。然后米斯拉开始噎住。他抓住颈子上的皮带,
才勉强吞进嘴里的面包。他的手指上沾满了血和脓。
珊迦低头寻思。她也许犯了个错误,但是她没有做出可怕的事情。
“你可以叫我珊迦。当你遇到他的时候,就直接叫他克撤。他不喜欢别人叫他主人,
尤其是被他的弟弟。”
“珊迦?这是哪门子的名字啊?如果我是米斯拉,而你又是克撤的手下,那你不是
应该是达硌士才对吗?你个子太小了。如果你头发长一点的话,倒是可以当凯拉——一
个丑陋的凯拉。亚佛神啊,我跟着托嘉和盖法时还过得好一点。”
“你知道古文明之战?”
“惊讶吗?我能读也能写,还会心算。”他看着自己受伤的双手,又倔强了起来。
“我原本不是奴隶的。”他轻声地说着,望向广场。
“我有我的人生……还有名字。”
“什么名字?”
“老鼠。
“什么?”她以为她听错了。
“瑞特比念快一点就是老鼠。跟我也比较像。”他又干笑了——或许是叹气吧。不
论如何,他的颈圈又让他换不过气来了。
“站好。”珊迦吩咐着,一边抽出匕首。“我不想割到你。”
珊迦把匕首举到他面前。老鼠对她一点也不信任;匕首得到颈圈下面时,他震了一
下。陈年的汗水使得皮革硬化,珊迦只得用力的把它锯开,老鼠也被刮到好几下。刀子
拿出来时沾满了血,但老鼠并没有去抢它,也没有扑向珊迦。
“抱歉。”她割下颈圈后说。
一样地,珊迦把除下的颈圈丢了出去。但老鼠把它抢了下来。
“我要留着。”
珊迦知道,一般情况下,奴隶是没有私人财产的。但是她也不想拿回一条血迹斑斑
的颈圈。“我要给你一个任务。”老鼠翻弄着颈圈。
“如果你是自由身,我会用金子请你去做。我发誓,只要你完成我交待你的事情,
我就还你自由。”
“如果我不答应的话?”
珊迦还在想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群赤纹军正好从广场东侧走了过来。正好是珊
迦原本想要离开的方向。石子路上人来人往,因此尽管她和老鼠的组合极不搭调——一
个衣衫褴褛,浑身是伤,另一个则穿着华丽,佩着一柄好剑——赤纹军不一定会注意到
他们。
老鼠也看到了赤纹军。他紧紧地抓着除下来的颈圈,把它当成皮鞭。
珊迦猜想,或许赤纹军和他的身世有关。从他所受的教育和刚才那位农夫所说的话
来看,或许老鼠也曾经穿过像她这样的衣饰。
“拿进来点。”她建议着。“你戴着脚链……”她没有把话说完,因为她在风中闻
到一股她最不想闻到的气味:烁油。
赤纹军里面有眠者;跟她一样的纽特。但也不尽然相同。新一代的纽特比较像人类,
也不会成群行动。事实上,他们可能不知道自己是非瑞克西亚人。她屈膝坐着,摒住呼
吸,深怕自己身上的烁油气息被他们发现。她虽然紧张,但也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但在珊迦身旁,老鼠却不断低声咒骂着。赤纹军的眠者很可能全都听到了。
“安静点!”珊迦低声喝道,用力抓住老鼠的手。“别吵!”她全身紧绷。
“你怕赤纹军?”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点头承认。“他们不是我的朋友。”
老鼠到她面前蹲下,遮住了她的视线。他还是不肯停嘴。“那你的朋友是谁——席
塔拉教吗?你的朋友真是奇怪。克撒、米斯拉、席塔拉教。你这是在自找麻烦。”
珊迦没理他。她又蹲低了点,从老鼠手的空隙往外看去。赤纹军正朝向刚才的客钱
而去。“我们该走了。你能走吗?”
“为什么?我又不怕赤纹军。如果他们肯的话,我现在就去加入他们。”
第一个村子的长者警告过珊迦,年轻人都各持一方,而老鼠很可能是倾向非瑞克西
亚的。她没有时间说服他,于是决定唬他一唬。
“要过去试试吗?那你最好动作快一点。说不定盖法替你留好了座位?”
“我没那么笨。从我被卖掉的那一刻起,我就失去机会了。”
“那就站起来,跟我走。”
“是的,主人。”
第五章
老鼠吃过面包、喝过水、除掉领圈之后,精神显得好多了。他不需要珊迦的搀扶就
能走路了,但是他的脚镣拖在地上铿锵作响,势必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他们这个样子
绝对混不出城门的;离开广场之后,珊迦专挑小路走,直到他们来到一座废弃的天井。
“选的好,珊迦。窗户全都封住了,门也是——除了我们进来的门以外。”老鼠踢
着地上的碎五,捡起一根骨头。那看起来像是小孩子的腿骨。“来过这里吗?你来见克
撒的吗?”
珊迦没有理他。“脚放上去。‘她指着一个倒置的矮凳。”我要拿掉这些脚镣。“
“用什么弄?”老鼠走向矮凳,但是没有踏上去。“钥匙在盖法手上。”
珊迦拿起一块花岗岩。“我要把它敲断。”
“用那个?不可能。我宁愿克撒动手。”
她摇了摇头。“我们还要四天才会见到他。老鼠,你不能跑。这样不行。”
他没有反驳,但是也没有踏上去。
“或者说,你宁愿像动物一样被我牵着走?”
“我是你的奴隶。你买了我。你如果想要留住我的话,最好把我绑起来。”
“我需要一个能扮成米斯拉去见克撒的男子。我向你保证,一年之后,我就还你自
由。”自由,然后告诉赤纹军克撒的秘密?想都别想。但那是以后的问题。至于现在,
“君子一言。”
“奴隶一言。”他打断珊迦。“记住这一点。”然后他踏上了矮凳。
“小心点。”
珊迦拿起石头,敲了下去。敲下的声音比她想象中得大了许多,而且也没有达到她
想像中的效果。或许她真的应该等克撒才对。让他拯救一个貌似米斯拉的少年,或许就
能让他摆脱过去。
但是,他们现在需要摆脱赤纹军。
珊迦现在终于能够体会克撒带她旅行时的心情了。不但要为不能照顾自己的同伴担
心,还会为此生气。她用花岗岩,用力砸向铁链。火花四溅,但是铁链并没有被敲断。
珊迦咬着牙,连敲了好几下,但是也没有进展。当她停下来喘气时,老鼠抓住了她的手。
“别丢人现眼了。”
珊迦本想把石头砸在他脚上,然后揍他一顿。但是老鼠温暖、活生生的手抓着她,
突然让她感到不知所措。她和克微之间,偶尔也有肢体上的碰触,但是那都是随意的、
偶发的、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涵意在内。或许是因为奴役的关系吧,老鼠抓着她的手颤抖
着。但是不只如此。其中还有某种模糊的情绪和不安。他松手时,珊迦心里也松了一口
气。
“我是想帮助你。”她语带酸味地说着。
“你不是在帮忙,你是在制造噪音。如果你想要躲人的话,最好不要有声音。不然,
干嘛要躲?托嘉又不一定会告诉赤纹军,我不是你赎回来的表亲。”
“我是不要你惹麻烦。”
老鼠笑了。“那可太迟了,珊迦。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停止这种幼稚的游戏,到
你父亲的房子去?如果塔巴纳的法律还有人遵守的话,伊芬人是不能拥有伊芬籍的奴隶
的。现在惹麻烦的人可是你,浪费你父亲的钱。你付了太多赎金。你父亲是暴君,还是
可以讲道理的人?”
从她的装扮来看,老鼠的推测也不无道理。“我没有父亲。我也不住在这里。我和
克撒同住,而且……”她决定还是不要告诉他有关浮球的事。“而且旅程还有很长。既
然你答应了……”她拿起石头又敲了起来。
“你这样敲,敲到半夜也敲不完。”
珊迦耸了耸肩。除非她要用浮球出城,不然就只好等到那个时候了。她又砸了一次。
这次花岗岩被敲下一角,擦破老鼠的小腿,但铁链完好如初。
老鼠揉了揉伤口,把脚放了下来。“好吧。我不相信你,但是如果你真的要这样搞
的话,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出城。你还有钱吗?”珊迦没有回答,但是老鼠看过她的钱袋,
知道那一定不是空的。“你回到广场去,找个农夫,给他钱,让我们坐他的马车出城。
不然就找个好铁匠来。怎么装上的就怎拆下来。”
城里既然有眠者,珊迦可不想乱找陌生人。不过她倒是认识一个农夫。
“我的马送给了一个农夫,他有马车……”
“你本来有一匹马!?”
“我用不到了,所以帮它找了一个好主人。”
“亚佛神啊,你用不到马了,所以给了别人。你甚至没跟托嘉还价。”他又骂了一
阵。
“我从禽兽的手中到了疯子的手中!不,是疯小孩。你父亲难道都不把你关起来
吗?”
“我可以把你卖回去。”珊迦冷冷地说着。“我相信你在那会过得很幸福的。”
于是她沿着原路回到广场。老鼠跟在她后面,尽量不让铁链发出声音。回到广场之
后,珊迦叫他待在树荫下,她去找农夫谈。他同意了。珊迦离开之后,他立刻打量着城
墙的高度,扯着变形的铁链,希望它们已经被敲烂了。
至少他警告过她了。奴隶之言不可信。
珊迦指了指老鼠,农夫立刻回绝。
“你的马还你。”
“戴着脚链的奴隶不能骑马。”
“如果你让他自由,他会愿意和你同行?”他显然不大相信。
“我忘了买脚链的钥匙了。”
农夫犹豫了一下。托嘉一行人已经离开了,但是他还是不自禁地望向那间客栈。看
来他也看到了交易的那一幕。
“叫他过来,我跟他谈。单独地谈。”
一会儿,珊迦告诉老鼠。“全看你自己吧。他要知道你值不值得让他冒险。”
老鼠给了她一个“骗人”的表情,站起身来。珊迦挡住他的去路。
“听着,我没有告诉他有关克撒或米斯拉或那一类的事情。我只跟他说我们是表兄
弟。我给他马之前,我告诉他我本来是和叔父同行,被席塔拉教攻击后逃出来的。遇到
你之前,这故事还满管用的。
但是现在可就难搞了。“
老鼠皱了皱眉,摇了摇头。“我如果像你这么笨的话,早就死了好几百遍。你给了
他什么名字?”
“没给。”珊迦回答。“他没问。”
“珊迦,你需要个保姆。”他边走边念。“你简直比虫蚁还笨。”
老鼠本来可以逃跑的,但他选择了出城。农夫向珊迦招手,要她过来。
“不是说我相信你们。”农夫递给珊迦一件普通的袍子,要她穿上。“快上来吧。
时代不一样了……根本是乱世。人言不可信,我相信亚佛神。我会把你们载出梅德朗。
如果我错了,亚佛神会审判我的。”
珊迦本想把佩剑也藏进草堆中。那是为了遮住老鼠的脚链堆上去的。但是她的奴隶
太多嘴了。他的想象力不由得不让她紧张。
“你没有错,好心的先生。”老鼠高兴地说着,一边调整着身边的篓于。“你都说
对了。两个月前,我拥有一切。结果有一天,我突然失去了一切。我醒来时戴着镣铐。
我告诉他们我是瑞特比,是宾卡市米帝亚的长子,说我父亲会来赎我回去。结果被踢了
一脚,断了一根肋骨。我好几个月前就放弃希望了,但我没想到我表哥亚诺弯会来救
我。”
老鼠拍了拍她的肩膀。珊迦差点跳了起来。亚诺弯这个名字或许比珊迦有说服力一
点。他们报上姓名后,农夫像松了一口气一般,也说了名字。
“亚索。”但他却是和老鼠打招呼,不是珊迦。
珊迦很习于跟随他人。她已经跟了克撒三千多年了,但是老鼠不一样。老鼠笑着和
亚索闲扯,说他和亚诺弯如何作弄家乡的长辈。
他非常有说服力,如果不是珊迦知道自己就是亚诺弯,她真的就要相信他了。当然,
或许真的有这么一位亚诺弯,老鼠除了没有正视着她讲这些故事,并没有说谎。他或许
没有杀伤力,但是珊迦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活过非瑞克西亚和克撒的。天底下没有绝对的
安全。
她剑不离身,取出几枚黑色的硬币。亚索招呼着牲口,珊迦也坐了上来。
气氛开始沉重了起来,三人沉默着。街上的人们不禁地打量着他们。珊迦不知道要
说什么;总不能在这里说她想回到空中吧。
然后老鼠问了亚索,“你的田地,休耕时是种豆子呢?还是养羊?”他接着不断地
提出问题,一步步地将农夫导人一场激辩,和他争论到底应该如何耕田。亚索喜欢直线
式。老鼠却认为要环状的才好。赤纹军放他们通行时,他们正吵到一半。
等到他们走远之后,连亚索都看出了老鼠的计策。珊迦在一旁暗暗解除武装,他忍
不住问道:“少年,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说实话……不要再骗人了。你不是谁的表弟,
我想你也不是什么农夫,虽然你很在行。你太聪明了,不像乡下人。”
老鼠得意地笑着,又说了另一个故事。“我曾经读过,瞎子哈托珊和人讨论天气,
逃出围城。我觉得大可一试。”
“读过?嘿。”珊迦还来不及说她从来没听过瞎子哈托珊这号人物,亚索就已经先
开口了。“那你绝对不可能是农夫。我除了亚佛神圣书以外没读过别的书。你的名字真
的是瑞特比吗?真的是米帝亚的长子?”
珊迦侧眼盯着老鼠。亚索念他的名字时,他稍微震了一下。他脸上的笑容褪去,换
上一张看不出喜怒哀乐的面具。
“是的。”他的声音比册迦原先听到的要深沉一些,也年轻了些。
“我父亲米帝亚生前是个农夫。他是个好农夫,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但他原本在宾卡市教哲学。那是在席塔拉教把那里烧掉以前的事情……“
如果说老鼠说的身世是真的,那他应该有过快乐的童年和慈爱的父母。然而他的安
逸世界却在十年前化为乌有。席塔拉教侵入宾卡市。他们说,亚佛神圣书中没有记载的
知识,根本不算是知识。于是他们烧掉了无用的图书馆和学校。老鼠的父亲和许多人一
样,转而向塔巴纳求助。塔巴纳的儿子,凯托,成立了赤纹军以保护城民。
然后凯托死了。赤纹军说他是被席塔拉教毒死的,于是他们替他报仇。宾卡市形同
废墟。
“我们试过了。我父亲留了胡子,母亲到市场做小生意。我则尽量不去惹是生非—
—尽量。但是没有用。席塔拉教知道我们的名字。他们抓到我叔叔——他是我父亲的好
友,但我都叫他叔叔。他们把他杀了之后,放火烧了他的房子。他的家人全被锁在里面。
我们的邻居也来烧我们家的房子。父亲说他们只是害怕,才会相信席塔拉教,不能怪他
们。我们是从院子围墙的小洞进出来的。”
珊迦很想相信他的故事。她去过宾卡市,那里的房子建在小路边,每家都有一片院
子。她想到一幅在月色下惊慌失措的一家人的画面,尽管老鼠没有说是白天或黑夜。老
鼠似乎拥有这种魔力。当他认真地说话时,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真的。
三千四百年前,凯拉。宾。库格曾写道。米斯拉从不逢迎。他不需要。他天生就有
一股真挚。他正是我儿过最危险的人。
“我们逃到亚佛拉,那里有我母亲的亲戚。我们从亚佛拉又到了加姆。”
亚索哼了一声。他知道那个地方。“那是好牧地,但是不适合种田。”
“也不适合城市长大的小孩。”老鼠补充着。“但是席塔拉教没有找我们麻烦了。
至少他们没有特别找我们麻烦,大家都一样。我们按时缴税,照着圣书生活。我们以为
自己很幸运。”
珊迦咬了咬牙。在整个多重宇宙中,再也没有比“觉得自己很幸运”更惨的事情了。
“我领了两只羊到邻村。他不需要羊,但是他有个女儿……”老鼠脸色转沉之前、
几乎笑了起来。“我刚好和席塔拉教错过。等我回来时,全部都完了。整个加姆都死光
了,被他们屠杀的。男人的喉咙被割断,女人被自己的裙子勒死,连小孩都被他们砸在
墙上撞死……”老鼠语调转平,就像在朗诵一段无聊的文字一般,然而他的冷漠和使得
他的故事更有说服力。“我找到了父母和弟妹。我不该找的,如果不知道的话,也许会
好一点。然后我赶去邻村,但也是迟了一步。我认识的人全死了。我想跟他们死在一起;
如果我能走到亚佛拉的话,我就加入赤纹军。我知道路,但是第二天晚上就被抓去做奴
隶了。”
老鼠要不就是在说实话,要不就是个冷血异常的骗子。农夫完全相信了他。他咒骂
着席拉塔教,又骂赤纹军。再加上珊迦先前编的故事,亚索邀他们两人到他家里。
珊迦拒绝了。“我们要到南方和家人会合。”马车是驶向西方的。
“我们该告辞了,时间已经过了。前一个岔路就该走了。”
珊迦和亚索将视线转向老鼠。他迟疑了一下,才把脚上的稻草和篓子搬开。
“干得好。”珊迦低声告诉老鼠。亚索正忙着将食物装进篮子。
“他是个好人。”老鼠说。
珊迦还来不及接话,亚索已经将装满食物的篮子交了给她。珊迦将袍子还了给他。
“走快点。”然后他想到老鼠还戴着脚镣。“试试看吧。梅德朗附近还算安全,但
是日落后就没什么人了。晚上有月光,应该看得到路。你们到了南方的史坦辛之后,去
找寇德。他是那里的铁匠。告诉他是亚索介绍的,我是他妻子的姐夫。他会替你弄断脚
镣的。祝你好运。”
珊迦拿起篮子上路,每几步就回头看一下。
“他不相信你。”老鼠说。
“他也没相信你。”
“他相信我,因为我说的是实话。”
“我也是。”珊迦反驳。
老鼠摇了摇头。“你可没跟我说真话。克撒、米斯拉、死掉的叔父、赎回来的表亲。
珊迦,你实在太不会说谎了。”
珊迦没有理他。他们走着走着,渐渐地看不到马车了。然后珊迦停了下来。她放下
了篮子,双手叉腰看着老鼠。
“我救了你一命,瑞特比,那可不是谎话。我只是要你帮我去见克撒。你不相信我
也没有关系,只要我能相信你就好。”
“你买了我。你可以逼我做你要我做的事情,但是我会反抗。我发誓。这一点你可
以相信。”
“你是我赎回来的。”
“赎?亚佛神啊,你说我是你表亲。你以为托嘉会相信?你是脸皮厚,不是会扯谎。
托嘉是把我卖给你的。我还是奴隶。别向我卖好了,我不会感激的,我会逃给你看的。”
珊迦叹了一口气,翻了翻眼。老鼠扑向她,想要抓住她的脖子。
如果这是场公平的竞争的话,珊迦一定打不过他。老鼠个子比她高,也比她壮。但
是他没有吃好,力气不够,而珊迦可是一名非瑞克西亚纽特。克撒说她的体质很类似猫
或蛇,又滑又软,根本不可能被击倒。
老鼠只抓住了她一下,就马上被她摔开了。他正要站起,珊迦很快地站了起来,两
指一捏,“啪”的一声作响。
“就这样……你自由了。就是这样。你不再是奴隶了。我现在请你报答救命之恩,
帮我去见克撒。事成之后,一年以内,我就让你回来。我向你保证。”
“你真是个白痴,珊迦。你这个人不对劲。好衣服、剑、莫尔凡的金币,还有你说
的这个克撒。亚佛神啊,你当我是什么啊?”
老鼠想绕到她背后,但是脚镣阻碍了他的行动。没多久,珊迦就把他制住了。
“你本来快死了,瑞特比。”
“那难说的很……”老鼠看准了机会,抢下了珊迦腰间的黑色短棒。
“把它放下。”珊迦警告着。“我不想伤害你。”
老鼠笑了,玩弄着短棒。棒头生出一层闪闪发光的黄色薄网。
“你伤不到我。你不想受伤的话,就把钱袋和剑放下地上,回去找刚才那辆马车。”
珊迦注视着薄网。她可以感受到它的力量,但是那本来是盖法的东西。托嘉应该不
会给他太有杀伤力的东西,免得他损害商品。
她生气地叹了一口气,决定给他最后一次机会。“我救过你一命。别闹了,到此为
止吧。”
老鼠冲向她,举起手来向她挥去。珊迦轻易地便躲过了。她踩上老鼠的脚镣,然后
狠狠给了他一拳。他想退开,但是脚上一紧,立刻失去平衡。他跌得很惨,头先着地,
短棒脱手。珊迦拿起了短棒,把它折成两半,随手丢到路边。然后她捡起了农夫的篮子。
老鼠用手撑地想要爬起,但是又被珊迦推倒在地。她把篮子压在他肚子上,然后跪
在他胸口。
“好吧,算你赢。你是奴隶,所以我可以逼你做我想要你做的事情。”
珊迦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心呼唤浮球出现。它虽然是透明的,但毕竟不是感觉
不到的。当它将老鼠包住时,他忍不住叫了起来。
“你别想逃。”珊迦警告着。
重量不是问题。珊迦要带一桶铅块回去都没有问题。但是尺寸是另一回事。浮球继
续扩张,直到有她两手张开那么长。然后它开始硬化、上升。老鼠吓坏了。浮球像弦上
的箭一般射了出去,他们在球内和篮子和珊迦腰上的剑鞘撞成一团。
浮球里面是一团混乱。她先用一拳解决其中最大的一个问题。
等到情况稳定下来之后,他们还没升到一个人的高度。老鼠张大了嘴喘着气,目瞪
口呆地看着自己向西方轻轻飞去。他伸出手来,手掌贴着浮球的内层。他的手指轻轻滑
动着,就像一只贴着镜子的猫一样。
珊迦试着整理球内的杂物,但是她的举动却只让老鼠更加紧张。
东方地平线升起一轮明月;她打算直接飞向夜空。那样做实在是太狠了,珊迦虽然
实在很想来这么一下,但还是忍着了。她刚才被短棒的魔法层碰到的地方还隐隐作痛。
浮球就像一片落叶一般,在凉爽的夜空下摆动着。对珊迦来说,这种经历是既轻松
又愉快,但是对老鼠则是有如酷刑一般,他紧张地一直祷告。珊迦让浮球移到一片树林
外。
她警告他。“现在用手捂住脸。浮球降落后会崩解,贴在你脸上。它消失的很快,
但是贴上去的那一瞬间会让你觉得快要窒息了一般。”
老鼠呻吟了一声。珊迦想他应该听懂了,但是他没有听话。浮球崩解时,他用力抓
着自己,脸上抓出好几条血痕。
“树林那边有一条小溪。去洗一下,喝点水,会好一点。”珊迦站了过去,伸出手
来要把他扶起,但是一如她所预料的,他没有接受。
她指了指到溪边的道路,又给了他一次警告。“别想逃。”
他去了很久。要不是珊迦听得到远处的水声,差点就以为他跳河了。她在他回来之
前升了一堆火——她不常这么做,但是人类似乎能借着黑暗中的火焰得到平静。老鼠回
来时,全身湿透地颤抖着。
“你需要衣服。明天,我会留意有没有城镇。在那之前……”她把自己的披风递了
给他。
从老鼠的表情看来,那好像是毒药或法术一样。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把披风接过
来了。
“你能吃东西吗?你应该吃点东西。你今天也够辛苦了。这面包不错,还有这个。”
她拿起一个长管状的东西。“看起来像羊皮纸,但是吃起来像杏子。”
他又犹豫了一下。但是从他狠吞虎咽的模样看起来,珊迦猜想,那黏黏的玩意儿可
能是他以前爱吃的点心之一。
“吃完了还有。”她希望食物能成为他们之间的桥梁。
老鼠放下了手中的杏皮。“你是谁?你是什么人?说实话——就像亚索说的那样。
为什么是我?你为什么要买我?”他做了个深呼吸。
“我的谎言很差劲,老鼠,因为我没有骗你。我是珊迦。我需要你,因为克撒需要
和他弟弟说话。我在客钱外看到你时,我就看到了米斯拉。”
老鼠望着人堆。“克撒。克撒。你一直在说克撒。你指的真是克撒?神器师克撒?
三千四百三十七年前出生的那一个?亚佛神啊,珊迦,克撒是传说。就算他躲过了终战
浩劫,他也死了几千年了。”
“克撒或许是传说吧,但是他绝对没有死。终战时,强能石和弱能正变成他的眼睛
了。你遇到他之后,不要盯着它们瞧。”
“多谢指点,但我不能相信你。就算我相信你了,事情也只是更严重。如果克撒真
的还在世上,他看到我就会想到他弟弟,然后会把我杀了。我不是米斯拉。我不是什么
神器师,也不是法师,也不是战士。我连你都打不赢。你压制我和弄断棒子的方法……
还有那个浮球。我完全搞不懂。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是说,现在虽然还有神器师,但是
没有一个像传说中的克撒那样厉害。还有,珊迦不是伊芬宾卡人的名字。你是神器吗?”
老鼠一连串的问题,只有最后一个是她没有预备的。“我不是出生的,也不是制造
出来的。克撒发现了我,我就和他同住,因为……”
她没有继续解释,但是换了另一种说法。“克撤对他弟弟的死感到内疚。他还在自
责,不会对你动手的,老鼠。”
他们两个人都打了个哆嗦,然而火堆附近却是温暖的,也没有风。
老鼠先开口了。他轻声地说,“我一直以为那场战争唯一的好处是,他们兄弟俩最
后同归于尽。不然,就永无宁日了。”
“老鼠,那场战争不该发生的。他们不应该自相残杀的。真正的敌人是非瑞克西
亚……”
“非瑞克西亚?我听过。活的神器或什么的。凶暴的怪物,但是动作慢,脑子也笨。
战争后,加塞洛有加以记述。”
老鼠的历史学得不错,但是和他的课本一样错误百出。“他们在战争末期加入的。
克撒认为,他们可能一开始就介入了。他们杀了米斯拉,把他变得和他们一样。克撒对
抗的是一个非瑞克西亚人。
他以为如果自己早点发现的话,不但能救出弟弟,还能击败非瑞克西亚。“
“所以你说的这个克撒认为自己本来可以阻止战争。”老鼠望着火堆另一面的珊迦。
“你觉得呢?”
他有米斯拉的机智和理解力。
“非瑞克西亚人回来了,老鼠,而且他们动作不慢,更不是笨蛋。
他们就在伊芬宾卡。我在梅德朗就发现了。克撒有能力和他们对抗,但是除非他把
米斯拉的心结打开,不然他什么都不会去做。“
老鼠骂了一声,仰望星辰。“你说的非瑞克西亚人……托嘉和盖法?!”
“不,不是他们。他们混在赤纹军里面。我闻得出来。”
他又骂了一声。“我原来的情况还好一点。”
第六章
之后他们就很少交谈了。珊迦把火烧尽了,老鼠也不想再将火升起来,而只是把那
件借来的外套紧紧地披在肩上。他不但话少,似乎也懒得去照顾自己的身体。珊迦曾三
次看着他往路旁猛然跌出去,又好不容易险险地站稳。而第四次他终于因精疲力竭而不
支了。
他的下巴垂至胸前,整个身体向前蟋缩。每次只要一睁开眼,他就会再度被苦痛所
折磨。
珊迦轻轻碰了碰老鼠的手臂,却没能把他唤醒,于是她将他移至地上,那儿是干燥
的,而且至少比他原来睡的地方要好一些。他将双手紧紧地贴在胸前,珊迦试着让他的
手放松却不成。即使在熟睡中,他的牙关依然紧咬、双拳也仍旧紧握。
她心里想,对克撒——对疯狂的克撒来说,这样的紧张应该是少见的,然而老鼠的
内心说不定其实也是同样为罪恶感所苦。不论他曾经对她或亚索说过什么谎,他自己一
定也不好过。他又脏又臭的衣服看得出来是用考究的衣料制成,剪裁精细,缝线依然可
辨。这绝不是奴隶的衣服,他的鞋子也不是奴隶的鞋子,即使鞋带都已经被脚镣磨断而
掉落。
如果珊迦能够想象一个凡人的不幸,她应该不难在月光下读出色鼠真实的过往。不
管珊达熟悉多少异常世界的现象,她对凡人生活却所知甚少。她曾和克撒在多明纳里亚
共度二又二分之一个世纪,这是她待得最久的一个地方,即使她已经尽可能地自学阅读
并四处旅行,却只有让她发现自己到底有多么无知。
珊迦并不像老鼠那么累,如果有必要的话,她还可以再撑一晚不睡或甚至到明天晚
上。不过今夜是平静的,即使她不难想象在伊芬宾卡那儿还会有其他的奴隶像老鼠一样
被释放出来,然而今晚他们身处空旷的乡间,远离任何城市或村落。珊迦听见猫头鹰及
夜莺在鸣叫,也听见了野猫的叫声,不过仅止于此,现在她可以安心地栖息在老鼠脚边,
把手臂放在他的锁链上,万一夜里他有什么不智之举,她也能马上知道。
如果她是他的话,她不会试图逃跑。根据她长久以来的经验,未知的世界决不会更
好过。当她还是个在非瑞克西的纽特时,她从来没想到要逃走,话虽如此,她想还是会
有例外的。遇到克撒应该算是一个比较好的例子……
在基克斯被剥皮之后,珊迦藏匿在第四层的小妖精们之间,但最后它们还是向血肉
之殿告了密。祭司捉到她并惩罚她,然后将她送到火炉那儿去。珊迦在金属锅炉旁工作,
又热又酸的气体烧着她的肺。他们加在她背上的可怕重量,让她蹒跚难行。这不是秘密,
基克斯仅有的纽特们都已经尽可能地被快速利用殆尽了。珊迦的气力耗尽,不支倒地,
一个光亮的锅炉同时被她绊倒,掉进了另一锅融铜之中。
司火的祭司不愿留下她,因此血肉之殿将她送到另一个地方,那里非瑞克西亚的战
士们以在非瑞克西亚制造的引擎、神器,或自其他世界引进的生物来磨练自己的技术。
她被指派的是战士们都不敢做的任务:喂养那些生物、修理坏掉的引擎,并将战士们弄
坏的引擎销毁。她随时都面临死亡的危险,即使作了最坏打算,但每当那些可怖的蜿龙
目光炯炯地发起疯来,伸出利爪狂暴地将无数的祭司和战土化为尸堆之时,身为纽特的
珊迦却仍毫发未伤地存活了下来。
因为她总是能死里逃生,计划祭司们认为她具有卧底的潜力。
在地入睡之前曾宣布,非瑞克西亚人在探索其他世界之时必须无所不用其极。其实
探索还不算什么,一个已然完化、沐浴在烁油中的非瑞克西亚人总是精确地奉命行事,
他们决不会感觉无聊,当受命检查一切时,他们会彻底执行,并且从头到尾不会懈怠。
但一旦而临陌生的事物,少数的非瑞克西亚人会觉得困惑,在粗暴的一阵混乱之中,
它们往往会将自己及他所检查的东西一起毁掉。
那是令人抓狂的状况,也总是寻致令人不快的结局。
所有当地的小妖精们都被容忍着、甚至继续养育着,因为他们灵敏机智。不过它们
再怎么鬼灵精怪都比不上基克斯的不死纽特!
其有二十只纽特被召集到喷泉旁边,全部一模一样。他们不能喝油,只能在非瑞克
西亚人无声的注视下让烁油洒满满全身。一个计划者祭司宣布了他们的使命:和挖掘者、
搬运工一起前行,检视那些由人类所制造的神器,解读这些神器秘密,使它们能安全地
在非瑞克西亚的统御下,为其光荣而奉献。
还有,真正的非瑞克西亚人在演访时永远不会累,他们的舌根子永远嚼不烂,肌肉
也不会酸痛。而当然他们也缺乏想象力。克撒嘲笑珊迎的想象力不打紧,她的想象力已
经比所有的非瑞克西亚人加在一起都还要丰富,站在喷泉旁边,身上浇着烁油,珊迦试
图想象着自己不可思议的未来。
她的未来在一个她从未听说过的地方展开。也许搜索祭司在前来勘察时曾听过这里
的地名,但对非项克西亚人来说,一旦他们到达了可利用之地,该地的名字就完全没有
意义了,不论是对挖掘者、搬运工或被遣往开拓的斥候而言,都是如此。
一旦时空传送器的人口设定了之后,这个世界究竟在哪里就不重要了。工作人员们
站在距离搜索祭司在地上所展开的黑色圆盘一步之遥之处,那就是他们应该站的地方,
当工作人员完成了他们的工作——通常是得到了掘出物或抽取物——他们会将所有东西
打包,大步走到时空传送器的尾端(与主端尽头相同,除了它没有小小的控制面板)并
嘶地一声呼了一口气,他们又回到人口等待下一件任务,准备重新来过。
时空传送器是个可怕的神器:它令人窒息、冰冷、而且似乎永无止境,而斥候的工
作比跟在战士后面收拾残局还要糟。挖掘者首领会带领一只纽特和一、两个小妖精到某
个引起搜索祭司兴趣的神器旁,坐看斥候进行危险的工作。大多数的工作人员挖掘的主
要是废弃的武器。通常都还完好;就算是那些不打算被拿来当武器的,也都可能会爆炸。
珊迦很快就发现小妖精们的想象力并不比非瑞克西亚人丰富。
他们只是更好牺牲利用罢了。记得第一次在时空传送器下方的尽头,她看见小妖精
们伸出蓝灰色的双手,想要去碰触目光所及最闪亮的操纵杆,粉迎决定她要独自工作,
并且随时磨利可割断小妖精们喉咙的刀,以防被他们的想象力给害死了。挖掘者们也是
漠然的,他们只关心她是否将那些连结这神器中震颤着的深红色水晶与杠杆间的细小电
线找到并切断。
在搬运工将那已无生气了的水晶带回非瑞克西亚之后,一位使者指引册边来到拥有
最大黑胆石矿藏的一重天大殿,在非瑞克西亚复杂的祭司制度中,仅次于恶魔的第二计
划祭司,质问她有关掘出物以及当她切断电线时提供她灵感的来源。他们要求她将水晶
贴附在其中一个计划者巨大的身躯上。珊迦照做了,她没有其他的选择。
结果他们两个竟然都没事,珊迦比谁都要惊讶。
在带领她到四重天之前,使者给了她一件看来不起眼的金色网状斗篷。珊迦第一次
看起来像是一个真正的非瑞克西亚人——假如她站着不动的话。
挖掘者和搬运工都是零碎拼贴而成的——一些黄铜、一些铜,还有锡。他们身上以
皮补缀的接缝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不断渗出油来。他们并不太喜欢看到他们中间混了一
个穿金的纽特。她的生命一直并不安逸,她之前必须忍受的是漠视,但直到这次计划者
这样对付她之后,她才真正经验到残酷及憎恨。
在珊迦手臂的旁边,铁链轻轻动了一下。她双眼还未睁开就先捉住链子,但其实只
是老鼠在睡梦中翻了个身。一整片云展开,遮住了月亮。大地一片寂静。珊迦漫空一嗅,
想知道是否有台风或什么更坏的迹象,然而空气中什么也没有。她松了手,却没有完全
放掉。
老鼠可以逃走。虽然他仍被铁链所缚,而在荒郊野外生存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希望
了,但只要他认为某处还找得到自由的话,还是会试着逃跑的。
在非瑞克西亚文中找不到自由这个字。非瑞克西亚人所知唯一的自由,就是当金属
和金属浸在烁油中减轻了重量之后,便可以毫不费力地互相撞击。而这点对仍属血肉之
躯的纽特来说还是难上加难。把她踩在脚底过活的那些挖掘者们饿她、殴打她,她以无
尽的耐力忍受着。虽然她去过的世界中没有任何一个符合她心目中那青翠潮湿的理想国
蓝图,连多明纳里亚也不合格,不过再怎么说仍比非瑞克西亚要好上千百万倍。
假若刚愎、乖僻是成就的指标,那珊迦就是带着那倔强的傲气,去面对每一个时空
传送器末端的挑战。每当一样神器出现在她面前,她就会忘掉挖掘者们的偏见及搬运工
的残暴。每一件神器都是不同的,但就某方面而言它们又都是一样的,如果珊迎花足够
的时间去研究它们——不论那是克撒、非瑞克西亚人还是某个不知名世界的工匠所做的
——她都有办法揭开其中奥秘。
珊迦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非瑞克西亚人,但她却是个有用的角色。她当过斥候—
—第五斥候,从在深红色球体所立下的功劳开始,那也开启了非瑞克西亚的革命——让
那儿最大的无感神器发散能量。再成功几次她就会成为第二斥候——欧曼哈札,虽然她
其实一点都没变。教导祭司说对了一件事:基克斯的纽特又老又顽固,难以改变。
在非瑞克西亚语中也找不到快乐这个字,“满足”指的就只是烁油,不过身为欧曼
哈札的珊迦,还是在夹缝中找到了快乐和满足。别人或许瞧不起她,但有了身上的金缕
斗篷,没人动得了她。而他们也的确需要她。非瑞克西亚人活在他们的壳中;他们知死
并怕死,甚至比纽特们还怕,因为没有血肉,非瑞克西亚人无法疗伤,完化的非瑞克西
亚人几乎像纽特一样容易牺牲。
珊迦生命的下个转捩点出现在一个狂风吹拂的山上,那是一个有着三个月亮的世界。
那座神器十分巨大,周围环绕着一圈因誓死保卫它而战死的人类腐尸。其上有无数中空
的水晶,在阴暗、回旋状的神器表面穿刺而出。在水晶之间又伸出一些软电缆,支撑着
一个又一个内凹的镜子。当镜子移动,空心水晶中就会发射出声音或光芒。
搜索祭司认为那一定曾经是某种无可匹敌的强力武器。他命令她破坏它,准备将它
带回非瑞克西亚,并且告诉她不要想要拆除上面的设备,“人类曾顽强地战斗。他们打
不倒我们,但他们也不愿撤退。
他们誓死保卫这座神器。因此无论如何我们更必须要拥有它,而且要快。“
珊迦不需要什么理由。神器——任何的神器——都是有用的。
解开这些神器的迷雾对她而言是最要紧的。祭司们对她的发现做了些什么并不重要。
就一个纽特脆弱的观点看来,新式武器不具任何意义。在非瑞克西亚,一切早已是死气
沉沉的了。
无视于那些死尸,她就像接近其他神器一样向那儿走去。
然而那些她称之为风之水晶的东西并不是武器。那些水晶和镜子本身什么力量也没
有,它们向日、月、风、雨借力,然后回授为声与光的组合。这座神器与珊迦的梦深深
契合,在这儿,美的国度被唤醒,那是用非瑞克西亚的语言所描述不出来的。
珊迦拒绝照理索祭司的指示来对待这座神器。她告诉那些挖掘者和搬运工,这儿没
有什么秘密,没有什么是对非瑞克西亚有用的,它就只属于这儿。她是欧曼哈札,而且
稳重的计划祭司还给了她一件金缕衣。她想她说的话对那些拼凑而成的工人而言应该还
有些份量;的确是有份量,如珊迦想象过的,他们撕碎她的金缕衣,狠狠地鞭打她。他
们摧毁了神器,连一块水晶或一片镜子都不放过。然后他们告诉祭司们这都是欧曼哈札
的错,让他们损失了这个威力足以将世界化为灰烬的武器。
珊迦被鞭打得几乎失去知觉,并且被拖到当初基克斯掉落到七重天的火山口边缘。
只要推一把,珊迦就会丧命,但计划祭司们相信她的血肉之躯是可以一直折磨至变形的。
他们把她从火山口带到一个狭窄的密室囚禁,她就在那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仅靠着光
与音乐之舞的回忆苟延残喘。当祭司们觉得她被折磨够了,就又把她拖出来。搜索祭司
这次又在另一个不知名的世界中找到了一处谜一般的神器。
珊迦是欧曼哈札,她仍有利用价值,而且聪明的她很会演戏,懂得匍伏在不同的祭
司脚下求饶,并不惜答应他们任何的条件。他们把她送回去工作,怎么也想不到的是,
这个只知哀悼逝去美景的低贱纽特,竟然在非瑞克西亚掀起了战争。
挖掘者们纵然质疑,但伟大的祭司们才懒得管他们。尽管有疑问,挖掘者们还是发
现跟着这位欧曼哈札往往能活得比较久。而每当她完成了一次开采,马上就会被指派到
另一个工作小组去。
自从她被从密室里拖出来之后,已经探掘了三十个神器及二十二个世界,珊迦的战
争计划顺利进行。她摧毁了每一个他们派她去探索的神器,不过其中她也错失了几个,
并且在另外几处神器动了手脚,让之后去的非瑞克西亚人碰了之后就会遭殃。她对自己
越来越得意。
珊迦满怀厌恶、孤独地从新空传送器出发,当她到达时,挖掘者们都已经等在那儿
了,这是她造访的第二十三个世界。一个聒噪的、以金属和皮革拼成的挖掘者,全身油
滑薰臭,带着她进入一个潮湿的洞穴,那儿有成排冒着烟的大型提灯,显示了这儿是矿
藏所在。
“他们可能是非瑞克西亚人。”那挖掘者这么说,至少珊迦听起来是如此。他的发
声器官比其他同类好不到哪里去。
珊迦向壕沟中窥视,看见一双复眼,每一只眼都比她的头还要大,她盘腿坐下,慢
慢地欣赏着祭司们这次的发现。
“他们可能是非瑞克西亚人。”那挖掘者又说了一遍。
不论这神器是什么,那不是属于非瑞克西亚的,而在它后面一排又一排像标本的东
西也不是。所有的非瑞克西亚人都是具有功用的。看护祭司照着“袖”的计划将纽特的
血肉完化之后就不再修改了。功能重于一切。而这些神器似乎没有什么功能。到处遍布
着一些乍看起来像是雕像的东西:金属复制的爬虫类、鼠类及秃鹰等,甚至还有非瑞克
西亚人。虽然珊迦并不喜欢什么昆虫类的东西,但此刻眼中所见的却至少比身旁的那些
挖掘者还要能唤起她心中对风之水晶的回忆。
“我得问你,你要如何保证东西能安全送抵?”
珊迦摇摇头。大部分的搜索祭司要的是金属和油等资源,因为非瑞克西亚本身没有;
神器是额外的,而高阶祭司们身上的各种宝石和贵金属也是掠夺而来的赃物。
但欧曼哈札的任务并非保管赃物。
一定还有些别的,为了找找看,珊迦捉了一个提灯跳进壕沟,壮硕却不够灵活的挖
掘者是跟不进来的。从一臂之遥处观看,她发现那些昆虫都是有关节的。创造它们的人
就是要它们能动。她伸出手碰了一下其中一个身上的小金片,发现那玩意儿和她自己的
血肉一样温热,而且还微微震动着。
不顾那些进不来的挖掘者,珊迦转身摸一个雕像。没错,一样地温热且震颤着,不
同的是除了身上多色的壳之外,它还有着钢牙和钢爪——就像那些战士们手中的钳子一
样可怕。珊迦忍不住伸手去扳弄那些金片上微翘的一角。
一根长长的,分节的触角开努打着珊迎的手臂,并把她往壕沟的墙上丢。那些金片
并不会弯曲,应该是用比金还要坚固的材料作成的。更可怕的是,这些神器是有知觉的,
它们可能真的有感觉并且是具有威力的。
“快跑!快跑!”那个多嘴的挖掘者在旁边惨叫,听起来像是吓到了,倒不像是在
警告或关心身陷危难的伙伴。
一群讨厌的臭挖掘者和搬运工跑来在一旁鼓噪,有些穿过壕沟,有些站在外线。有
一个看起来比较称头的挖掘者开始发号施令,叫大家安静并要求欧曼哈札对这个状况加
以解释。
“它们突然动起来了,而我来不及闪开,就是这么简单。”
工人们忍不住爆笑起来,整个山谷中掀起一阵骚动,到处都是刺耳的吱吱嘎嘎声。
发号施令的挖掘者吹口哨要大家安静。“它们才没有动,它们是不会动的。”
珊迦给他们看她手上的伤痕。虽然工人们的五官长得很模糊,但领队的挖掘者脸上
还是勉强辨认得出有忧虑的神色。
“你负责搞定它们,”它说,那是个命令,而非请求。
“我需要电缆……”珊迦开始说,一边在脑中推敲酝酿着另一个计划。
搜寻者们一定早就知道这些闪闪发亮的虫子并非是一般的战利品,而其实是工人,
只是他们看不起从这些壕沟中掘出的东西,也不知道它们会动。她凝视着那些巨大的复
眼,在提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这些虫子不是非瑞克西亚人;也许它们可以成为她旗下
的大军,一起对抗非瑞克西亚,不过首先她得失相心办法在不伤害自己的情况下,让它
们能够活动起来。
“很坚固的绳子,”她补充道。“还有布……厚重的布。还有食物……不是臭臭的
油,而是真的可以吃的食物。”
“布?”那工人瞠目结舌。只有纽特、小妖精和高阶的祭司们才会在身上披挂布料
的。
“拆解开来的衣服,”珊迦又建议,“或是软皮革。总之是我可以拿来盖住它们眼
睛的东西。”那个挖掘者开始自言自语。当一些纽特们被命定之后要拥有不同的视野,
看护祭司会将它们的眼睛换回去,而挖掘者们则是在不能动的脸上生着一双活眼。像它
的一双苍白蓝眼就会随着理解而渐渐睁大。
“挖掘者们会去找。”它说,然后转过头去以快速的、非瑞克西亚特有的方式,对
它的同伴们发号施令,珊迦看得懂但却永远也学不来。几乎一半以上的工人开始立刻向
山洞口前进。领头的工人转身向珊迦说:“欧曼哈札,开始吧!”
珊迦小心翼翼地向那些金色生物们靠近,她从那些看起来比较无害的开始,她在错
误中慢慢摸索出一些经验:什么会吵醒它们、什么不会,轻碰一下可能比在装甲的腹部
上重击一拳还要危险,还有它们对她的碰触比对挖掘者们的铲子手还要敏感。
下雨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工人都会到时空传送器旁边去躲雨,此时她便可以独自研
究这些神器,并揣测什么会是让她的大军反击非瑞克西亚的最佳动机。可怜的非瑞克西
亚人的最大天敌就是雨,尤其是那种寒冷彻骨的雨。每当刮起暴风雨,搬运工们就会马
上一路撤退回非瑞克西亚。等待季节变化吧,只要来几场冲泥洗土、能威胁到这个神器
山谷的豪雨,粉达的胜利就指日可待了。
珊迦也并不喜欢冷湿泥泞的天气。她弄来了一些挖掘者搜刮来的衣服,事实上那原
本是给身材比她高大壮硕的人穿的。衣服本身已破损不堪、血迹斑斑。工人们忍受着糟
糕的天气,很快地便不耐烦了,珊迦把旧衣服扔进火中,然后再找了一件新的。她毫不
留情地准备进行对非瑞克西亚人的复仇。
她成功地拆卸下其中一个较小的虫子,她对它们开始有了足够的了解,因此很确定
它们在从非瑞克西亚的时空传送器出来后就会苏醒。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它们的触角和无
线折起来,用布料和电缆绑好,然后叫搬运工把它们运到靠近下方尽头的金字塔中,最
后再转运到非瑞克西亚。
她从来没想过背着东西的搬运工会自己跑去躲雨,而等她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一
个搜索祭司出现在工人们的上方。
“欧曼哈札!”它以高层祭司才有的可怖声音喊她。“你的责任是为非瑞克西亚保
护这些神器,我们也告诉过你无能是一种罪过。现在,你都失职了。那些被你破坏的神
器在对我们造成伤害之前就已经被拆解了。”
多眼的搜索者站在珊迦和山洞口之间,即使她试着要逃跑也无法在拥挤的工人堆中
杀出生路。珊迦虽然总是梦想着那个绿油油的世界,但毕竟她还是非瑞克西亚人,而即
使她已经会按照自己的意愿向同类宣战,不过她却尚未学到如何抗命。当祭司命令她向
前,她就立刻弃械并爬出了壕沟。
工人们围绕在他们旁边。祭司们窃窃私语。欧曼哈札这次真的做得太过分了。在祭
司们的盛怒之下,恐怕是活不了了。
“挖!”搜索祭司命令她,同时她也知道他们正准备拿她怎么办。
珊迦在湿土上挖出了一个和她肩同宽、等高的浅浅的洞,没有比太短又太窄的监牢
更糟的了。她的手指麻痹且开始流血,但她还是没有停下来,直到祭司失去了耐心而命
令一个挖掘者来把洞挖完。
浅洞被挖成了半个人深,长宽高都刚好可以让珊迦躺进去。
她不是没有经验,于是叹了一口气就跳进去,她的脚踩进深处,准备被活埋。
“等一下!”一个搜索祭司说,他的手臂上有一段缆线。
粉边认出那是她昆虫战士身上的一根触角。她从洞中爬出,准备面对痛苦和死亡,
因为她现在知道祭司刚才说的并非事实。她的战士们只有少数被运到非瑞克西亚来了,
不用说它们统统都已经毁了,不过至少还有一只及时造成了伤害。
这样的胜利就已经足够了,于是珊边的手腕被绑起来悬挂在树枝上,准备迎接接下
来的酷刑。这样真的已经够了,第一下鞭子抽破了她原本就描楼的衣衫,第二下则深深
抽进她的皮肉之中。
挖掘者和搬运工们在一旁数着;大部分的非瑞克西亚人都不太会数数。珊迦听到它
们数到二十,之后就什么都搞不清楚了,她好像听到四十和五十,但也许只是梦吧。
她真希望这一切只是梦。然后似乎有一下鞭子没有抽到她,也没有听到工人们数数
的声音。这应该也只是梦吧,不过在这之后抽打就停止了,而且也没有人来把她推进那
应该是她葬身之地的墓穴。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强光和很大的噪音。
是暴风雨吧,珊迦缓缓回过神来。雨水把所有的工人和祭司都通到遮蔽处去了。她
身上的伤口开始作痛。也许溺水会是比较好的死法。
少了工人们在一旁数数,她无从计算自己到底在树枝上这样不上不下地吊了多久。
回想起来应该不算太久吧,在她听见那声音之前,那诉说着美丽、属于她梦中语言的声
音。
那个令人舒缓的声音在她脑中回响着。然后有一双手,一双和她自己一样温暖柔软
的手,轻抚着她的脸颊并为她因上眼睛。
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她身在一个充满着火焰和苦痛的墓穴中,然而那个声音又在她
脑中响起,告诉她无须害怕,恐惧将会阻碍她痊愈。她想起来自己是有眼睛的,便睁开
了眼,她看到一个色彩鲜丽、燃烧着的幽灵。珊迦想到了基克斯,然后生平第一次她昏
了过去。
珊迦又醒了过来,这次痛苦和火焰都消失了。她很虚弱,但毫发无伤,她所躺之处
十分柔软,那是自她从槽中被倒到这世界上出来之后就从未感受过的。有个男人在她身
边徘徊,目光望向远处。她使尽全力并谨慎地吐出一句:“为什么?”
他的脸在向前凝视时似乎充满了忧虑,往下看时又变得冷酷。
“我怕非瑞克西亚人会杀了你。”
毫无疑问他,他的语言就是珊迦梦中的语言,也是属于那注定可以让她安睡之处的
语言。他知道她梦中之地的名讳,也正确地预知到非瑞克西亚人想要杀她,不过他似乎
没认出她也是个非瑞克西亚人。一波波的忧虑冲击着珊达虚弱的身躯。她极力隐藏着那
不由自主的颤抖。
她身上覆着一块布。他拉开它,露出她赤裸的肉身。他的眉头纠结得更深了。
“那时我想他们会捉到你。改变你,就像他们改变我的兄弟一样。
我去得太迟了。你流血了。你皮肤上看不见任何金属或油,但它们还是让你变成了
它们的一分子。你记得你是谁吗?孩子?他们为什么要捉你?你是否来自一个显赫的家
庭?你在那儿出生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此时此刻似乎诚实是最上策,就像那时和基克斯在一起时一样,
因为这个男人绝对是个恶魔。此外,毫无疑问地他也已经和非瑞克西亚结了仇。“我不
是被生出来的,我没有家庭,我也从来不是孩子。我是欧曼哈札,我叫自己作册迎。我
是个非瑞克西亚人,我属于非瑞克西亚。”
他向珊迦的脸举起拳头。她闭上双眼,没有任何力气去抵抗,然而拳头并没有落下
来。
“仔细听我说,珊迦。现在起你属于我。不论他们为什么那样对待你,总之在经历
了这些之后,你没有理由再对非瑞克西亚怀抱爱或忠诚,如果你够聪明,就把你所知道
的一切都告诉我,从你及其他人如何计划回家开始。”
珊迦够聪明。这一点是早被基克斯所肯定的。聪明的她知道这个黄发男子所说的话
虚虚实实。她小心地思量他的每一句话。“山脚下有一个可以避难的地方,带我去那里,
我会告诉你怎么去非瑞克西亚。”
第七章
“醒醒!”
有人说话,有人在推她,珊迦醒了过来,一瞬间她恍惚不知身在何处,也记不起方
才梦见了些什么。很快地她认出了老鼠以及这个溪畔小树林,一切都沐浴在晨光中,然
而梦境不再。她原本并不想睡得这么沉的,她开始对自己犯下的错误生气,开发现老鼠
竟然靠在她的手臂上。
她怒目圆睁,于是他缩了回去。
“你做恶梦了。”
珊迦脑中的记忆一幕幕涌现。满是虫子古物的潮湿世界、非瑞克西亚人在她身上抽
的最后一下鞭于、克撒用火和法术救了她。那些是珊迦生命中所不愿再梦见的事。就在
梦境和愤怒间,她心情十分不快。
“你有没有对我作什么?”她逼问。
“不是没想过,”老鼠毫不迟疑地回答。“事实上我整晚都在想,但是现在我一时
哪儿也去不了,双脚还铐着链子,而且即使你比我强壮,又拥有能让我们飞翔的法宝,
你仍然只是个男孩。你需要有人来照顾你。”
“我?我会需要别人照顾?”若是哪一天她真的不幸落入一个奴隶的手中,这也不
太可能会是原因。“你倒解释给我听听看?”
他耸了耸肩。“我有一整晚可以想啊。当我醒来时……一开始我以为你只是装睡,
看我什么时候会逃。但如果我真的要跑的话——”老鼠摇了摇铁链,“还得先确定你不
会再次把我抓回来。”
“你想怎么做?勒死我?敲我的头?”
他又耸耸肩。“我没来得及想那么远。之后你就开始做恶梦,似乎是很恐怖的梦,
所以我试着叫醒你——你不相信席拉塔教关于梦与灵魂的说法吗?”
“不。”珊迦对席拉塔教那一派所知不多,只知道他们对其他的信仰十分不能包容。
另外,克撒倒是说过她已在大槽中遗失了她的灵魂。
珊迦向上钩,之前她把亚索的篮子放在那儿。她发现里头的食物原封求动。她开始
分食物,在准备把面包丢给老鼠时她警告他:“我不需要别人来照顾我,我也不想。等
我们到了村落之后,你的名字就是米斯拉,而克撒会需要你的帮助。”
老鼠咕哝了一声。珊迦原本以为他的反应会更激烈,不过看起来他是发现了沉默和
服从的好处,至少她现在准许他坐在她身边。
“没有其他选择了吗?”他很紧张地问道。“我们不能走路去吗?
虽然铐着脚镣,我还是宁愿走路。“
珊迦摇摇头,老鼠突然向树丛跑去。他被脚镣绊住,挣扎了一会儿却翻不了身,以
致连早餐都掉了,他爬回她的身边。
“我现在准备好了。”
“我从来没有从天上摔下来过,老鼠。那会比你坐马车或徒步走路要安全多了。”
“我就是没办法不——”老鼠开始打冷颤,看着珊迦张开嘴,圆球在她嘴中伸展开
来。
他又开始爬向丛林,虽然他胃是空的,但珊迦也知道如果在动作完成前她被迫得咬
住那颗球,会呕吐的人可是自己。珊迦抓住老鼠的脖子,把他的头放在她腿上,直到浮
球升起。
“最可怕的已经结束了,坐好,别想太多。景色不错呢,看看那些云,还有陆地。”
别再提陆地了。老鼠一边低声诅咒,为了保命只好紧紧抓住她。珊迦开始同情他,
而若是他无法放松,这趟旅程对他们俩人而言都会不好过。
“老鼠,跟我说话。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害怕。把你的恐惧说出来。”
但他还是无法放松,于是珊迦干脆试试更激烈的方式。她放开一只手,让球滚动,
然后大声喊话试着盖住他的呻吟声。
“我说,跟我说话,老鼠。你已经屈服在恐惧之下了,老鼠。”
她想象自己的脚正碰到地面,然后圆球便突然下坠;她想象自己正在云间玩耍,于
是圆球便以高速弹回。“你还未真正开始认识恐惧呢,说话呀!你到底在怕什么?”
老鼠狂喊:“胡说!才不是呢!我可以感觉到天空在看着我,它在等着,等着把我
扔下去!”
他哭了起来,但当他开口说话时,他的手也放松了些。
珊迦在老鼠肩头重重敲了一记。“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随便啦。我知道我已经上了贼船。只好等死吧。”
她又打了他一下。当克撒把珊边带到两个世界之间的那时候,她就和老鼠现在一样。
克撤拥有旅法师的天才,多重宇宙中无数个世界都住他呼风唤雨。而珊迦一直都只是个
不速之客,现在也不例外。当两个世界之间的过渡地带席卷着她的那一瞬间,她听得见
无垠的多重宇宙正咻咻吸着气,准备将她一口吐出去。
旅法师的才华要就有,要就一点也没有。珊迦就没有,克撒也没办法分给她。胞囊
只是克撒一项临时的发明,它并没有减低珊迦觉得自己是个不速之客的感觉,不过却至
少在宇宙将她喷出时保住了她的命。她真希望可以请克撒也在老鼠的腹中植入一个胞囊
——米斯拉的腹中——,但此刻除了不断让他说话之外,她无计可施。
伊芬宾卡的天空并不像世界之间的夹缝那么可怕。之前他差一点就能完整地说出他
的恐惧,她继续诱导他说出他生命中其他的过往。他这次所说的细节和上次在亚索的马
车上所说的有些出入,不过大方向没变。当他说到在家中墙上发现以血写下的宗教性咒
骂字句时,他激动地坐直了身躯,声音也转为坚定有力。
“如果席拉塔教派是亚怫神的子民,那我就要唾弃席拉塔。我宁可被诅咒也不愿活
在席塔拉的魔掌下。”
珊迦能够理解这种致命却又于事无益的情绪,但她不太喜欢听老鼠宣称:“等你的
克撒利用完我之后,我就要到宾卡城去加入赤纹军。他们的想法没错:杀光席拉塔教。
非这么做不可。他们断气时会发现后悔已经来不及,所以就让他们死吧。”
“赤纹军中混杂着一些非瑞克西亚人,”珊迦警告道。“那可是比席拉塔教还要可
怕的敌人。”
“如果他们也帮着打席拉塔教,那就不是我们的敌人。”
“米斯拉或许也会这么想,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凡是肉身都不能信任非瑞克西亚
人,因为非瑞克西亚人觉得凡肉身皆是错误,不除之不快。”
老鼠沉默地看着她。
“肉身,我们都是肉身,你和我,”珊迦捏了捏自己手臂的皮肤,“但非瑞克西亚
人不是。它们是神器。就像克撒,只有在兄弟之战时……,非瑞克西亚人不是神器。它
们的内被取代了,大部分是金属,依照‘它’的计划。它们的血则被烁油所取代。正因
如此,血肉之躯绝不可相信非瑞克西亚人,因为在他们眼中,血肉是不该存在的。”
他眯起眼睛,那双眼正研读着珊达身后的不知名的远处。克撒说过思考这回事,但
却很少做。克撒不是不加思索地解决问题,就是沉浸在占有的喜悦中。老鼠思考着,思
绪不断变换,那令珊迦觉得焦躁。
她很快地说起话来,以掩饰她的不安。“血、肉——那又如何呢?非瑞克西亚人是
你的敌人,老鼠。兄弟之战只是非瑞克西亚人对多明纳里亚所做的第一件事。它们混在
赤纹军中,你够聪明的话,就该加入席拉塔人一起对付它们。”
“只是……”老鼠一边说一边思索着。他的思绪又是一变,同时与珊迦四目相接。
“你说你嗅得出赤纹军中有非瑞克西亚人,我的鼻子和眼睛一样好,但我什么也闻不到。
你说‘凡肉身皆不可相信它们’,但每个人都是肉身啊,就连托嘉和盖法也不例外。更
奇怪的是,你说要我扮成米斯拉,就为了一个你称为克撒的人。这之中一定有问题。”
“你认为我在说谎吗?”珊迦真的很好奇。
“不论你在梅德朗嗅到什么,那都把你吓坏了,因为那是非瑞克西亚人,而非因为
那是赤纹军。所以,我想你说的应该是实话吧,但并非全部。也许我们都是肉身,但是,
奉亚佛神之名,你我并非同一类的肉身。”
“我会流血,”珊迦声称,为了证明她从靴子中抽出刀子划了手指一刀。
那一刀割得颇深,比她原本想得要深。鲜血泪泪地从指尖流出,染满了手掌,并流
至腰间,沾湿了她的衣袖。
老鼠做了个鬼脸。“不必这样吧,”他说,双眼直直地望向浮球之外;这是他第一
次这么做。当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时,人只好面对自己的恐惧。“你应该知道怎么割会
比较好。”
珊迦向老鼠亮出刀子,他把头转得更远。
“你刚刚还想着要杀我,”她提醒他。“重重地打我一顿然后逃走。”
老鼠摇摇头。“你错了。我的家人离开了宾卡城……我父亲学会了屠宰,之后每年
秋天都会宰一些肉,但我办不到。我总是躲得远远的,去年也是一样。”
他瑟缩了一些,似乎刚刚的告白让他有些沮丧。珊迦把刀子插回靴子里。
“你相信我了吗?”她问,然后把流血的手指放回四中。
“我没办法相信你,就算你说的是事实。神器师克撒、米斯拉、有味道的非瑞克西
亚人。这……这些事——”他放下他的手,敲了敲浮球,随即又缩回来。“你太奇怪了。
你看起来是个男孩,但你说起话来……完全不像我所知道的任何人,粉迪。并不是因为
你说起话来像外国人,但你的确也不是伊芬人。你说你既非神器也不是非瑞克西亚人。
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克撒那一边……对抗非瑞克西亚人。”她的手指仍未停止流血,她又把它放回口
中。
“克撒不是英雄,对我而言。他的神应该为他三千四百年前所做的一切惩罚他。你
把一堆看起来不怎么样的选择丢在我面前,我不知道该怎么想。”
“你想得太多了。”
“是喔,这句话我听得多了……”老鼠悠悠地说。不论最后一个这样念他的人是谁,
只怕也早已命丧席拉塔人之手了。他的过往尽成历史,陈旧且哀伤的历史。
她让他一个人去静一静。她的手指苍白起皱,但至少已经止血了。他们正乘着一阵
温和的风向西远扬。云正在北方聚集起来。目前那些云还只是一片片蓬松且分散的白云,
但伊芬宾卡的北方是无垠的海洋,那儿动不动就会忽然出现巨型暴风雨。珊迦用手将浮
球调向西南方,并让它继续浮升以寻找更强的风来搭乘。
好不容易,她发现老鼠开始认真地注意她。
“你是怎么办到的?”他问。“魔术吗?你是法师吗?这是否可以解释一切?”
“不。”
“不?”
“不,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办到的。就像我也不知道我是如何走路、或食物是如何能
维持我的生命,但就是办到了。克撒有一天交给我一件东西。他说那只是一个胞囊,并
叫我吞下它。因为来自克撒,它可能是一件神器吧。我也不确定,因为我没问过。我知
道怎么使用它。我不需知道更多,你也一样。”
“原谅我这么问。我只是试着以我的方式来思考这件事。”
“你想得太多了。”
她并无意再度重复那曾经激起他往事的这句话,但在她尚未来得及苛责自己之前,
老鼠忽然说:“我应该要当米斯拉的,不是吗?”
他又改变心意了,果然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真正的人,不像充撒,克撒可能就不会
想得那么多。
浮球找到了更强的风并向旁边转了弯。珊迦必须全神贯注来防止浮球翻滚。老鼠蜷
缩成一团紧靠着她。此时北方的云浪正波涛汹涌。他们可能无法逃出这阵暴风,不过在
找到栖息之所前他们应该可以跑过许多地方,然而不论如何,过程绝不会太轻松。
“我们要将要乘着风的急流快跑,可能会速度会有点快而且颠簸。准备好了吗?”
把老鼠的抱怨当作同意,珊迦转动手腕,调至西南西,浮球就像从巨人的弓上发射
出去一般向前弹出。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的话,她会让双手按住浮球内侧的凹糟,让风狂
吹她的脸。她猜老鼠应该还无福消受这种极乐,于是还是用一只手替他遮着。北方的地
平线出现一列白色的山,最高的峰顶开始被大片的云覆盖上去。
“可怕的天气要出现了,”珊迦对她那没反应的伙伴说。“也许不会被我们碰上,
但总之一定有某处的人们要准备祈求亚佛神的哀怜了。”
她把浮球飞得更高。在他们下面是一块形状很像克撒桌子的陆地,不过更平坦也更
空旷:有几条路,就像锈掉的铁线穿过春天翠绿的田野,村子里大约有十座农场,延溪
蜿蜒而建。珊迦想起她答应要替老鼠换掉身上的破衣服,并偷偷拿掉他的脚链。
如果她让浮球下降,暴风雨可能就会让他们下降到用天。如果她让浮球疾驰飞奔,
他们可以少绕很多路并减少至少半天的旅程。
从村庄飘上来的烟雾看起来,居民正在烧田——显然不是一个欢迎陌生人来求援的
时刻。珊迦以手为舵,将浮球转向南西南,浮球往新方向前进。
“等等!”老鼠摇摇珊迦的脚踝。“等等!那个村子,你没有看见吗?着火了!”
她再一看,老鼠说的没错,田野没有着火,屋顶却烧起来了。
她更确定该往南西南方向走,以远离灾难。
“珊迦!那是席拉塔教。一定是。赤纹军要的只是钱财,他们不会摧毁村庄。我们
不能就这样离去——你不能!那儿的人们生命岌岌可危!”
“我不是法师,老鼠。我也不是克撒。我所能做的就只有让你和我保住性命。”
“我们不能掉头就走,这样和席拉塔教、和非瑞克西亚人有什么两样!”
老鼠总是有办法教册迦抓狂,他又自负又有魅力,就像真的米斯拉一样。当珊边正
要告诉她的伙伴其实她就是非瑞克西亚人时,他竟用力把自己往村庄方向拉去。浮球并
不听老鼠的话,它只听珊迦的——他应该早就知道才对。老鼠并不像那种会为了明志而
自我牺牲的那种人,但他的确把浮球弄得翻来滚去,膝盖、手臂、食物还有剑,全都撞
在一起。珊迦好不容易才结束了这一片混乱。
“我不准你再这样乱搞!”
老鼠罔顾她的警告。这次珊迦甚至咬破了上唇,用膝盖抵住了他的腹部,费尽全力
才稳住了浮球。
“让我们回家……回到克撒那儿。他有能力拯救这儿。”
“天杀的那太迟了!下面的人们正在死去!”
老鼠向前猛扑,而这次册迦已有准备,因此浮球并没有弹出去。
“如果你不停下来我就把你丢下去。”
“丢啊!”
“你会死的。”
“我宁愿死在地上也不要在这上面活着。”
老鼠捉住装了鞘的剑,用尽全身气力,将它刺进浮球。珊迦因为这冲击而摇晃。她
原本不知道浮球受损的同时她腹中的胞囊也会感到剧痛。她原本可以再多活个三千年的。
她举起拳头,准备向老鼠拼了命打下去。
“打呀,”他挑衅地狂喊,“告诉你的宝贝克撒,你又让他弟弟死了第二次。”
珊迦放下了手。或许她是错估了他赴汤蹈火的意志。现在在珊迦的意志驱控下,他
们飞向了火海。他们越靠越尽,老鼠说的没错,北风卷来了一阵阵的痛苦和恐惧的尖叫
声。人类正在死去。
当他们离那木头栅栏只有几步之遥时,一个年轻女人跑过残破的门,披头散发,一
群持剑的杀手在后追赶。他们在看见这两个漂浮在空中的陌生人时都愣了一下。
“不浪费,不奢求。”珊迦低声抱怨。
她心想着要撞上了,腹中剧痛越演越烈,浮球像老鹰一样低头俯冲。球在碰到一个
目瞪口呆的杀手时塌了下来,刚好让珊迦有力地将他击昏。她弹起来用鞋跟狠狠地踩碎
了这已经动弹不得的家伙,还故意溅得老鼠满身是血。
他要死;她就让他瞧瞧死亡的真面目。
那个村妇继续狂奔,口中发出尖叫。
珊迦在死尸和四处散落的篮子中抬起了剑。“好吧!”她把剑举到老鼠的面前。他
没有接过去,她拼命戳他。“这不就是你要的吗!
去呀!快去呀!去拯救他们呀!“
“我……我不会用剑。我不知怎么样……我以为……”
“你以为!”珊迦把剑一转,准备用剑柄敲他。“你想太多了!”
老鼠吃力地站起来,因为脚镣而步履不稳。他瞪着那上面一个又一个的铁环,好像
他从未见过一样。不论之前他脑中转了多少奖名其妙的想法,却恐怕早忘了自己还被脚
镣铐着。
“我没办法……你必须——”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以她向盖法和托嘉谈话时所用的那种、属于另一种世界的人说
话的口气。她又竖起了剑,于是老鼠抓住了刀柄。他没办法跑,于是就一步一步地跳向
门边。
“把剑鞘拿起来!”珊迦在他身后喊着,然后看着老鼠挥舞着仍装着鞘的剑蹒珊走
过大门,一边低声发出非瑞克西亚人的诅咒。
老鼠真是傻瓜,愚蠢是要付出代价的。不过当珊迦发现仍有解围的机会时,她的气
渐渐消了。她向腰间摸出几个小得几乎看不见的黑硬币,一边把它们抓在手中,一边张
开了克撒的护甲,尾随老鼠跑进入陷入重重包围的村庄。不是法师并不代表不能拥有厉
害的法器,而没打过仗也不代表你不能是战士。其实珊迦知道大部分武器的用法,也清
楚该如何闪避它们。在其他的世界中她通常也都会随身携带一些武器。
但是在多明纳里亚就不同了,她曾经答应过的。
“我知道你的个性,”克撒在带她返抵多明纳里亚时说,“但这儿是家——我的家。
我的流浪之旅已经告终。我不会再离开多明纳里亚了,因此我不希望你惹是生非……答
应我不要惹麻烦。答应我不要轻易向人挑起战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浪费,不奢求——这可不是我找的麻烦,克撒。真的,不是我。”一具肠开肚
绽的尸体就在门进一步之遥,但那不是老鼠。
珊迦跳过去。此时一个持着血刀的男人从她左手边正燃烧着的村庄中跑出,她把其
中一枚硬币放进准备投掷的手中,现在她也武装好了,而又有一人冲出村庄。
是村民还是席拉塔教徒?是一个追着一个吗?还是他们都在逃命?还是要去杀更多
的人?
从他们的穿着举止珊迦无法判辨。没有什么事比鲁莽地和一群陌生人陷入争战还要
更糟更危险的了。一边诅咒着老鼠进入非瑞克西亚的第七层炼狱却不见回应。退出来走
在村庄中唯一的一条街道,她往视线所及最大的一栋建筑物走去,大约跨了十大步,一
只箭飞来射中她的肩头。克撒的护甲就像花岗石一样坚硬,那只箭应声折断,箭头自她
后背滑落。
珊迦从容不迫地边旋转,边向一个逃逸的弓箭手射出一颗小黑硬币,硬币离手之后
就开始发光,当它射中弓箭手的脖子时已转成白热。他还未落地就断了气,同时那致命
的伤口处并散出一股青黑色的烟。
接着一个剑士上前攻击珊迦。他的第一下击倒了珊迎,但却发现她竟又安稳地站了
起来。珊迦以前臂闪过他的下一招,同时扳住他踢他的肚子,接着打碎了他的下巴。她
停手拾起那剑,跑上街去继续喊着老鼠的名字以吸引注意。
又有两个人出现在她面前。他们是同一方并且显然是身经百战,他们互相卡位,一
边向她靠近一边变换姿势、交换暗号。如果珊迦身上没穿护甲、或是只持一把剑为武器,
他们的战术或许能奏效。她射出小黑硬币,不过因为用的是另一只手,准头不如从前,
只有一枚射中目标,但那也就够了。另外两枚落地后爆炸,留下一地尘土飞扬。
侥幸存活的敌手拔腿飞奔,他已无心恋战,只想赶快进出村庄。珊迦来回比划,但
都被他闪过了,他全身夹带着一股动能,当珊迦经过他身边时也被扫到一旁的墙上。此
时村子中传来一阵短促三连音的号角声,接着全副武装的四个人从村庄的另一头冲向大
门。由于是宗教狂热者,席拉塔教比其他的军队都还要来得有纪律。无法厘清的疑惑让
珊迦深深吸了一口气,然而在烟雾与血腥之外,她嗅不到任何非瑞克西亚人的气味。
一个脱队的人跑过去,珊迦没有理他。这是老鼠要打的仗,不是她的,而且她甚至
连自己是否能活下去都不知道。
“瑞——特——比!”她喊出他的全名。“瑞——特——比,米帝亚的儿子,快出
来吧!”
一张脸出现在谷仓阴暗的入口处,那曾是她的目的地。那是一个老人的脸,手上拿
着把干草叉。他摇摇晃晃地跨过门槛。
“这里没有人叫这个名字。”
“我看最好是有,他要是敢跑他就死定了。”
谷仓里又走出两位村民来:一个紧紧抱着血淋淋手臂的女人,有一个面无表情的幼
儿捉着她的裙子。
“你是谁?”老人一边摇晃着干草叉一边问她。提醒珊迦她只拿着~支沾满血腥的
剑。
“珊迪。老鼠和我只是……路过这里。”她把手中的剑扔在她杀死的最后一个人身
边。他看见这儿失火了。“
火仍然在烧着。这些生还者也并没有采取任何灭火的举动。这样的村子应该会有一
口井和一堆水桶。村中的房子是半石造的,火灾过后要重建并不难。
老人摇摇头。很明显地他并不相信有人只是因为路过就停下来。不过珊迦已经放下
了她的武器。她大喊没事了,于是又有几个沉默的生还者跑了出来。
还是没看见老鼠。
珊迦转身,准备往村干的另一头去搜寻。那个奔逃的村妇——之前看着他们从空中
降落的女人——也在她身后出现。她能死里逃生让村里的人都吃了一惊。不知是欣喜还
是哀伤,一个女人甚至哭喊了起来。
那个死里逃生的女子对她喊:“妈妈,”但是同时她双眼却盯着珊迦,双手紧紧交
缠——那是一种避邪的手势。
该是找到老鼠并离开此地的时候了。珊迦快步向村子的另一端走去,那儿有一座掩
饰得很好的圣殿。大门被一具尸首挡住而开开着。
知道了是谁在伊芬宾卡打仗,珊迦应该不惊讶这座圣殿已经变成阴森森的死人庙。
他先是看到十个人,每一个都是双手被缚、咽喉被割裂,躺在血泊中。再看过去还有更
多,以类似的手法将双手绑住,仰卧在圣坛之侧,在她还来不及点清人数之前,她发现
老鼠正瞪着一面墙壁出神。
“我们得走了。”他动也不动。剑鞘不见了;剑锋在圣殿阴暗的光线中显得黝黑而
闪烁。在珊迦以死亡让老鼠对她心生畏惧之前,老鼠可能连剑都不曾拿过。然而在刚刚
的几个小时间,他可能已经变成一个战士或是杀手了。这对一个人来说是一种很大的精
神负担,任谁都有可能会因而崩溃。珊迦小心地靠近他。
“老鼠?瑞特比?”
那面墙布满血写的字迹。珊迦只读得出其中一部份是多明纳里亚文,而大部分都是
早已失佚的文字,没有一句是伊芬文。
“上面说什么?”
“凡站污度拉塔教者必要以血偿还。亚佛神在上,吾等乃奉亚佛神之名替天行道。”
珊迦把手放在他抓着刻的手上。老鼠一言不发地放下了剑。
“如果老天还有眼的话,绝对是不会让在席拉塔教那一边的。”
她试着将老鼠引寻至门口;他沉默但坚决不从。真正的人类眼中所看到的死亡是一
个非颈克西亚的纽特所无法想象的。珊迦已经看尽一切,没有什么事足以让她大惊小怪
了。
“你早就知道席拉塔教在这儿。所以应该早有心理准备了吧。”
“错。
“在我到梅德朗之前也曾到过其他的村庄。你并不是第一个告诉我关于席拉塔教所
作所为的人。这正是出自他们的手笔。”
“这不是!”老鼠耸耸肩。
“真的得走了!”珊迦又抓住他的肩。
老鼠狠狠地反击,但珊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闪开了,因此没有受伤。在他满是
泪痕的脸上,她看见了疯狂。
“好吧。告诉我。你跟我说,为什么这些不是席拉塔教做的?”
“他。”
老鼠指着一具跌在血书墙和神坛之间角落的尸首。那个人因肠开肚破而死,不过他
身上也有其他的伤,许多伤口都是大量留着血。也曾战斗过、并也曾因盲目的愤怒而抓
狂的珊迦,立刻知道这个人——很可能是唯—一个——是被老鼠杀死的。
“好吧,他怎么了?”
“看看他!他不是席拉塔人!”
“你怎么知道?”粉边问,她倒很好奇原因何在。
“看他的手卢她用脚推了推那人的手。光线很差,但看起来实在没什么不对劲。”
怎样?我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劲。“
“上帝之手。席拉塔教是亚佛神的复仇者。他们会在手上以席拉塔文——亚怫神圣
书上的经文刺青。”
“也许他是新加入的?”
老鼠用力摇着头。“不只是他的手。他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
席拉塔教徒是绝不刮胡子的。“
珊迦试着回忆,自她到了伊芬宾卡之后所看到唯一的一个未蓄须的人是在梅德朗,
他穿着赤纹军人的服装,而在这儿与他打斗或是老鼠所杀的那人都是没有蓄须的。
“所以其实不是席拉塔教干的?会不会是赤纹军假扮成席拉塔教?”她问。
又因为知道非瑞克西亚人已渗入赤纹军中,珊迦心中又升起了另一个问题:会不会
非瑞克西亚人故意制造出敌人,引发战争,令多明纳里亚这不知名的小地方生灵涂炭?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它们在基克斯让她到另一个世界沉睡之后,又学得更狡猾了。
老鼠继续摇头。“我看过席拉塔教屠杀一个她家庭就像切起土一样。我看过他们杀
我叔叔,他们在他肚子上凿个洞然后把他的肠子拉出来:他们说因为他在书上洒狗血。
我了解席拉塔教,珊迦,这就是他们会做的事,不过,这个人却不是——他不可能是席
拉塔教的。”
珊迦努力使自己听起来很平静,“你曾说当席拉塔教席卷你们村落时你们一家已经
离开了。所以其实你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有可能是赤纹军干的啊。”
“有可能,”老鼠立刻同意。“但我的确亲眼见到我叔叔被杀,那是在我们离开宾
卡城之前,那是席拉塔教干的。奉圣书之名,珊迦,赤纹军人为什么要这么做?除了席
拉塔教徒没有人会支持席拉塔教。这里的人们……坐在家中,曾经是家的地方……而席
拉塔教就来了,真正的席拉塔教,他们会告诉我们怎么做,那也就是要我们把所有的东
西都给他们,索求无度。若是要不到东西他们就杀人。”老鼠打着冷额。“我们家的人
被迫离开宾卡城,到别处成了异乡客,然而当地的人也像我们一样痛恨席拉塔。我们祈
祷……我们都祈祷,珊迦,祈祷亚佛神能遣送赤纹军来解救我们、保护我们。”
“我想你们应该留意你们所祈祷的是什么。听起来搞不好其实是赤纹军冒充成席拉
塔教胡作非为,并且绝不留下会泄漏真相的证据。”
老鼠也下了一个类似的结论。“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们一定还不会就这么放过这个
地方。他们在外面守着,一定还没离开,这里剩下的每一个人,包括你我,都死定了,
除非我们可以把他们通通杀光。”
“更糟糕的是,老鼠,已经有人去通风报信了。”去报告非瑞克西亚的眠者它看到
一个黑发年轻人乘着一颗球在漂浮?不,她已经杀了那个看见他们在浮球中的杀手。但
她也曾轻松抖落一支箭。非瑞克西亚人或许缺乏想象力,但他们记忆力可好呢。也许有
人会记得基克斯的孪生纽特,尤其自从多明纳里亚成为非瑞克西亚人最觊觎的地方之后,
那也是她早期梦中的世界。克撒说的没错,他总是对的。她又要动怒了,相对地也可能
得为此付出很高的代价。“我们该走了。”
“他们都会丧命的。”
“不管我们有没有来,他们都一样难逃一死。”
“但是他们的血将会泊在我们的手上——我的手上,反正你也没有什么良心。我是
木会走的。”
“留下来一点意义也没有。”
“赤纹军会再回来,我们可以杀了他们再离开。”
“我说过了,这一点意义也没有。他们会派人通风求援,反正这整个村子是注定完
蛋了。”
老鼠大声地来回踱步。“好吧,这是注定的。那么让我们先杀了村外那些赤纹军,
然后你就一个一个地带着这些剩下的村民到别的村子去,他们可以到那儿去散播这些不
幸以及真相。等到报马仔带着更多的赤纹军来的时候,这里已成空城,这样应该可行。”
“你不会是说真的吧?”
但是珊迦心里知道老鼠是认真的。他们还是办到了。首先她靠着护甲和一把尖刀在
城外与敌人猛烈厮杀,接下的三天他们都在埋尸体,再来的五天内是带着吓坏了的生还
者到别处去,好让他们将席拉塔教和赤纹军的真面目及这里发生的灾难户为流传。他们
办到了。在第十天的早上,他们把老鼠的脚镣留在那已被亵渎不堪的圣坛上,之后便踏
上了离开伊芬宾卡的旅程。
第八章
珊迦驾驭浮球的手丝毫不敢放松。朦胧之月低悬在夜空。一道阴暗的山脊在南方隐
约可见。那间有着两扇前门、熟悉的别墅就在山的另一边,她期盼今晚能在那屋里的床
上好好睡一觉。
今晚的夜空有冬天的感觉,一片清朗无云。浮球内的空气冰冷且死寂。她的双脚自
入夜后就失去了知觉。老鼠自从第一颗星星升起后就不曾开口说过话了,她希望他是睡
着了。
或许是吧,但总之他又醒了,因为珊边没注意到下方黑漆漆的一口湖,浮球猛然向
前冲出并往下坠。将近两个星期以来,他努力学着如何缩好头,且不让恐惧外露,然而
在这黑暗中,食物等有的没的东西通通在身边翻滚成一团,珊迦不了解这种状况会带给
他多大的慌乱。事实上,珊迦甚至几乎没有听见他的叫声;突然的往下坠让她毫无防备。
有一段时间她只听得见自己心在狂跳的声音。
这时老鼠已经又把自己安顿好了。“今晚你何不让我们下去过夜呢?”他建议。
“我们已经快到了。”
“你中午的时候就这么说了。”
“我没骗你,现在也是。我们已经快到了。”
老鼠有点不高兴地咕哝了几声。珊迦斜斜地瞪了他一眼。透过昏暗的光线,她可以
看见他窝在斗篷底下,把帽子拉得高高地围住他的脸,像个漏斗一样。当她将那些生还
者送到别的村落去的时候,她替老鼠找到了一些新衣服换上。这些衣服并不像米斯拉会
穿的——不像旅行者的穿着——磨旧了的丝质和珊迦穿过的麂皮——但那些是她所能找
得到最好的,老鼠似乎觉得非常感动。
珊迦没想到他竟然把自己弄得那么干净。那天,他们在那毁坏的村庄待了一整天,
她对村里的老人们谈着全体迁走的事情,老鼠说服其中一个妇人替他修剪头发。他并找
来了一堆浮石,在那条妇女们洗衣的河边,他花了一整个下午,自己——也请别人帮忙
——将自己好好地搓洗了一番。
“你不应该去麻烦那些村民的。”珊迦再看到他时这么说,他全身呈干净的肉红色,
尤其是下巴。“我应该早点把我的刀借你的。”
他往下看着她,边摇头边浅笑着。“当你大到长得出胡子来时,珊边,你会了解一
个男人是不必自己剪头发的。”
于是珊迦开始说不管有没有胡子,老鼠都还是比她小,然而他的浅笑还是令她困惑。
就像现在,即使她无法看穿黑暗、看穿他的斗篷,她还是。怀疑他又在那儿浅浅地笑着,
让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好清洗过并换上没有味道的衣服,他其实还满有吸引力的,珊
迦相信这应该符合凡人定义中所谓好看的标准。老鼠和珊迦所有的古代战争绘画上的人
都不像,而且那种宽怀大度的神情使得他脸上原本犀利的线条变得柔和。
老鼠愈伤的能力也快得和纽特差不多。他身上的淤青已经看不清楚,脖子、手腕和
脚踝上的伤口也一天比一天缩小。每天早晨都发现他多长出一些肌肉,走起路来也更加
昂首阔步。他真的变成米斯拉了:迷人、热情,总是无法预测,又似乎带着点危险。凯
拉。宾。库格会知道该怎么说——凯拉知道该对克撒的弟弟说些什么——然而珊迦并不
是克撒的妻子,而且,老鼠还以为她是个男孩,为了顾全大局,等他们到了别墅,这场
戏恐怕还是得继续演下去,如果克撒合作的话。
她小心地碰了一下他的肩膀。“别担心,我们今晚一定可以到达。”
老鼠闪开了她的手。斗篷滑了下来,月光下他的脸隐约可见,他的脸上并无笑意。
“今晚或明天早上,那又有什么差别?”
“克撒在等。我已经离开一个多月了。我从来没有离开那么久。”
“如果你再不停止逼自己,恐怕你永远也回不去了。就算是克撒,他也会劝你休息
一下的。”
老鼠不了解克撒。克撒是永不知疲累、永远不会被打倒的,他总以为珊迪也应该和
他一样,于是,通常她也真的是这样。
“我们就要到了。我不累,我也不需要休息。”
正说着浮球就又碰上了一个下降气流,不像第一个那么急,却也足以让他们撞在一
起。
“你又失手了。”
“你懂什么!”珊迦顶回去。她倾斜的手伸得太远,来不及收回,打在老鼠的大腿
上。
他把她推开。“我还需要懂什么!把手放下来。”
“当你说要去救那些村民时,我可没有跟你吵。”
“我现在也没有在跟你吵。我知道你要我去见克撒。你认为对抗非瑞克西亚人是刻
不容缓的事,但可不是用这种方式,珊迦。这是很蠢的,就像你当初把我买下来一样的
蠢,只是对于这些蠢事,我是一点忙也帮不上。”
“没错——你是帮不上,所以请闭嘴。”
在这之前,他的确是很安静就像离开梅德朗的第一个晚上一样。
珊迦本来想不到,老鼠的沉默竟然比克撒的还要可怕,因为老鼠并没有忽视她。他
甚至也并不害怕;就只是坐在她的旁边,像一道冰冷。
空白的墙。某些片刻她真的觉得老鼠就是克撒真正的兄弟。
“你还不需要这么早就变成米斯拉。”
老鼠再度说了她不想听的话。“我并不是在学米斯拉。你这样不要命似地带他去见
克撒,米斯拉才不会在乎呢,如果你问我的话,克撒也不会在乎的。真正的克撒只关心
他想要的东西。看着你这个样子,我开始相信你是真的完全相信你告诉我的一切,那全
写在你的脸上了,珊迦。你总是在担心,因为你害怕。我觉得你最害怕的人是克撒,而
不是任何一个非瑞克西亚人。”
这次换成珊迦凝视着南方地平线那座黑色山脊出神,心里告诉自己老鼠说的不是真
的。他们越来越靠近那座山,这时珊迦打破了沉默。
“你不相信我所告诉你的任何事?”
“太不合逻辑了。”
“但你却跟我一路走来。你有好几次可以逃走的,像是我送那些村民们离开时,但
你却没走。我以为你决定要相信我的故事了。如果你完全不相信的话,为何不再想办法
逃?”
“因为若是换作六个月前,我会发誓永不离开伊芬宾卡,绝不会跟着一个肚子里有
怪东西的毛头小子走。六个月前我可以对自己发任何誓,但我会发现我全都想错了。我
开始习惯犯错,于是我又很爽快地答应若是你帮忙将那些村民送走,我就帮你玩你的游
戏。你也许没当真,但我是。你救了他们是因为我要求你,因此我把你当朋友,至少现
在如此。”
“你一定要相信,老鼠,如果你不相信,克撒也不会。我不敢想万一他认为我存心
骗他,他会怎么做——对你我两人。”
“我会当心神器师克撒的。”老鼠疲倦地说。
他开始不把她当一回事地哄她,完全听不进去她所说的话。那晚在村中她告诉他的
那些语言和历史,他全不相信。
他继续说:“你负责担心那些靠近我们的阴影吧。我觉得那儿好像又有一个湖,要
是你不扭动你的手,小心一点地绕开它,恐怕我们的手肘就得被撞烂了。”
老鼠说得没错。珊迦将两手交错,避开了另一次可怕的经验。
她花了将近十年才学会在风中驾驭这浮球的技巧。老鼠学得比她快,他聪明得出乎
她意料之外。关于克撒,他甚至有时也能说得对,尤其当她看见了别墅中透出诡异的光,
那时浮球刚飞过山脊。
“他把自己锁在里面。”她低声说,语气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失望。
“你不会以为他会在这大半夜等在门口吧?锁门没什么不对啊,如果你只有一个人,
又一整天玩着法术,人总是会累的嘛。”老鼠说。
“克撒不会这样。”珊迦轻声说,这时浮球刚好着地并消了下去。
没有了浮球的支撑,他们和一堆东西一起散落在地面上。不过这比起浮球在空中翻
滚时的混乱要短得多,但直接跌在地上还是比较痛;一个木盒子的尖角撞在珊迦冰冷的
脚踝上。
当那诡异的锁被打开时她口中还在抱怨着。克撒出现在门口。
“珊迦!你到哪儿……?”
他看见老鼠了。他的双眼开始发光。珊迦从来没想过克撒可能会二话不说地杀掉突
然出现在他门口的陌生人。
“不!”珊迦想要挡在他们俩中间,她的双脚却不听使唤。“克撒,听我说!”
她还是没有老鼠快,他只轻轻地开口吐出两个字:“哥哥……”
在村子里的每一个晚上,珊迦总是坐着告诉老鼠克撒的一切、克撒的怪癖。她也提
醒他克撒有对异于常人的双眼。她也教他一些她和克撒独处时会使用的基本各国语言,
因为在他们都是人类时,克撒也会和米斯拉用各种语言交谈。她教老鼠如何正确地发
“哥哥”这个音,要他反复练习,但此时他所说出来的却是不折不扣的的伊芬语。
一瞬间,他们俩之间的就像夜空一样合黑不见底,然后之前从这屋子里散发出的金
色光线在克撒身上闪烁,渐渐移向老鼠,他被那光所包围,却毫不退缩。
“你想见我,哥哥,”他继续用伊芬语说着。“经历了这么长、这么艰辛的旅程,
我还是回来了。”
克撤学语言快得就像犁过的田吸收春雨一样。通常地甚至不会意识到不同语言的切
换,但之前珊迦以为克撒会特别注意米斯拉的所用的语言,尤其是当有人要冒充米斯拉
时,面对面的第一刻是多么重要又容易被听出破绽。她甚至准备如果克撒不动手的话,
她会先亲手杀了老鼠。克撒的双眼仍然未停止发光,而她曾看过这对宝石让那些比这个
伊芬宾卡来的自大奴隶还要强壮的生物化为灰烬。
“跟我说话,克撒。这么久了。我们还没结束我们上次的对话呢,事实上还未真正
开始。”
“在哪里?”克撒问,就像一阵寒风中的低语。至少他用的是伊芬语。
“在库格王血红的帐篷前面。我们就像现在站得一样远。你说我们应该要记得我们
是兄弟。”
“那帐篷不是红色的,而我也没有说过那些话。”
“你的意思是我在说谎吗?哥哥?我或许记得的比较少,哥哥,但我记得很清楚。
我一直在这儿等你,如果你的记忆力好一点的话事情会变得容易些。”
克撒的双眼中闪现着令人刺痛的光芒。珊迦以为老鼠将会像滴进火堆中的雨点一般,
嘶地一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那光芒却没有伤到他,令人摒息的几秒钟过去之后,
她开始发现老鼠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聪明。真正的米斯拉有着无与伦比的自信,而且绝不
会——即使是最太平无事之时也一样——绝不会向他的哥哥示弱。在克撒和米斯拉之间,
态度比语言还重要,而老鼠表现出了正确的态度。
“有可能吧,”克撒承认,他的目光渐淡,回复正常。“我每次都得更新我的自动
化系统,我发现我会遗忘。而记错和遗忘两者间只有一步之遥。”
克撒举起手来,犹豫地大步走向老鼠——走向米斯拉。然后停下来碰触着这个尚未
验明正身的弟弟。
“长久以来,我一直梦到这一幕,我梦到我想办法跟你说到话,提醒你当我们还活
着时来不及看见的危机。我从来不敢想你竟然会找到我,真的是你吧,米斯拉?”
此时没有人看得见克撤移动,但他却动了,他张开手放在老鼠的脸颊上。即使珊迦
知道克撒变身的速度快过举手投足,她也吓到了。
至于老鼠自己——老鼠之前还不相信珊达警告他克撒似神不似人——他在克撒修长
优雅却简直没有生命的手指下变得脸色死白,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失去力气:他差一点就
要昏过去,而克撒的好奇心让他还直直站着。
“他们取下了你的皮,米斯拉,将它包在那些可惜的怪物身上。
你记得吗?你记得他们来捉你吗?你记得你是怎么死的吗?“
老鼠无力的手脚开始颤抖。珊迦连气都不敢喘。她一直不相信克撒是残忍的、粗鲁
的。他在疯狂孤独的状况下活了这么久,已经忘记平凡的血肉之躯有多么脆弱,尤其他
是个比非瑞克西亚的纽特还要平凡的人类。她确定一旦克撒知道他在做什么时,他会二
话不说地立刻治好被他弄伤的身躯。
但是克撤并没有发觉他正在对这个册边从伊芬宾卡带回来的年轻人所做的有什么不
对。老鼠像一只受困的蛇般扭动着。血从他的鼻子流出来。珊迦冲进了那金色的光芒之
中。
“住手!”珊迪拉住克撒向前伸出的手臂。她这么做的后果可能会让她变成一只山
顶上的苍蝇。“你会要他的命。”
突然间克撒的手又垂下了。珊迦踉跄地退回,看着老鼠瘫了下来,她几乎站不稳脚
步。
“他的脑中什么也没有。我找寻我所要的答案:非瑞克西亚人何时去找他的?他有
反抗吗?他是自愿投降的吗?他有呼唤我吗?他没有答案,珊迦。他什么也不知道。我
弟弟的脑子竟然和你的一样空。我不懂。我找到你那时已经太晚了,所以伤害已经造成。
但是如果米斯拉已经不是米斯拉,如果他的脑中已经没有原来该有的记忆,他为什么又
是如何回来找我的呢?”
珊迦知道自己的脑袋是空的。她是非瑞克西亚人,是一个在黏糊糊的大槽里被造出
来的纽特。她缺乏想象力、伟大的想法或野心,甚至羞辱对她而言也没有什么杀伤力,
不论那羞辱是来自克撒或基克斯。
而老鼠不一样。他的四肢不自然地弯曲着,脸朝下倒在地上。
“他是一个人类,”珊迦陷入了一片混乱。她努力使自己平衡,又要保持距离。再
靠近一步她就会成为一个必须仰望克撒双眼的孩子。她十分愤怒。“他的脑子是属于他
自己的。那不是一本你看过即丢的书。”
克撒用脚将老鼠翻了个身,粉达不知道老鼠是否还活着。
“这只是第一个。之后还会有其他的。有一就有二;一定还会有更好的。如果我没
学到别的,至少我学到了这一点。我一直找错方向了,以为我必须到过往的时光中才能
找得到米斯拉和真相。因为我没有在找米斯拉,所以他也找不到我,即使他很想找到我。
一旦我厘清楚了,就会发现属于他的真相渐渐出现了。我看得见他们,粉达:一排的米
斯拉,每一个身上都分别负载着一点真相。他们会一个接~个出现,直到有那么一个带
着全部的真相一起出现。”克撒往开着的门走去。“没有时间了。”他停下来并大笑。
“时间,珊迦……想想看!我终于发现打败时间的方法了。我要从头来过,别打扰我。”
他疯了,珊迦这么提醒她自己,她以为自己可以斗得过他也真是太傻了。不像老鼠,
克撒从不改变心意。他将每件事都用自己的主观去分析。因此克撒是不可能为做出来的
事负什么责任的。
这个重担就落在她身上了。
珊迦没有真正算过到底她杀遇或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的人有多少。如果她把那些非
瑞克西亚人也算过去的话,一定有上百……上千个,但她从来没有像刚刚背叛了瑞特比
——米帝亚之子,那样地背叛过任何人。她跪在他身边,将他的尸身抚平,从他的腿开
始。瑞特比还没有开始僵硬,他的皮肤余温犹存。
“不会再有了啦!”克撒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我是说,这是一个人类,克撒,他是一个人,被生下来、活着直到刚刚你把他杀
了为止。他不是你桌上的一件神器,玩完了就一把扫到地上。你没有把他……”她迟疑
着。她觉得很罪恶,看来她必须招认她要老鼠扮成米斯拉这个自以为聪明的计划了。
“这个牺牲品并非来自过去。是我去寻找像你弟弟的人,我找到了他,并把他带了回来。
“我不会再这么做了,所以不会再有……”
“你?珊迦,别胡说了。这是我弟弟——我弟弟的第一个影子。
没有我你怎么可能找的到他。“
“我不是胡说的!你和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克撒。这是我的主意,我的馊主意。
他的名字从来不叫米斯拉。他的名字是瑞特比,米帝亚的儿子。我是在伊芬宾卡的奴隶
市场发现他的。”
克撒显然十分惊愕。珊迦俯身向前去将瑞特比的另一只腿放直。伊芬人会将死者葬
在向阳的的草地之下。她也曾帮忙掘过几个墓。在她的窗前不远处就有一个合适的地点
适合作为墓地,好让她每次看见就再痛悔一次自己犯下的愚行。
除非她离开……远走至伊芬宾卡以瑞特比之名和非瑞克西亚人大战一场。如果那胞
囊仍然愿意听她的话,如果克撒没有杀了她。
她去拉瑞特比弯曲的手。
“奴隶市场?你在奴隶市场找到我弟弟的化身?”
化身——以肉身形式出现的灵魂。珊达知道这个字,但从来不曾真正思考过它真正
的意义;就是这个字,这就是她当初希望瑞将比扮演的。“没错。”她扶正了瑞特比的
手肘。“米斯拉是一个法拉吉的奴隶。”
“米斯拉是放长的左右手。”
“米斯拉是一个奴隶。在你到达信天之前,法拉吉人捉走了他;他们一直不曾释放
他——不算有。在古文明之战时他告诉凯拉,她就把他所说的写了下来。”
珊迦从来没告诉过克撒她已将他妻子纪录的史诗熟记在心。他也没有问过,他从不
主动在家中提起他的过去,除了和他案头那些神器有关的事以外。克撒似乎不太高兴从
珊边的口中听见凯拉的名字。珊迦意识到她的处境危险,非常地危险。
她握起瑞特比的手。他的手是硬的,已经开始僵硬了,她轻轻地试着把他的手指极
开。
他的手不但无法扳开,反而越来越紧,夹住了她的手。
珊加下意识地赶快把手抽走——她试着。瑞特比仍紧抓着她的手,于是她停住不动,
继续跪在他的身旁,震惊得无法屏息。她向下看。他向她眨眼,然后又把双眼闭上。
“白费力气、这可不是我要的。”她低声说道,一边瞄向克撒,但他已经不知去向。
“我没有叫你读那个故事。”他的声音自冷冷的远方传到她心中。
“凯拉。宾。库格不知道事实,写的也不是事实。她选择活在一团迷雾中,没有任
何光或影来引导她。你不能相信《古文明之战》中写的事,珊迦,尤其是关于米斯拉的
部分。我老婆看事情的角度总是被个人情绪所左右,她总是对人却不对事,她看我弟弟
是……”他的思绪到这儿突然中断,然后又重新开始:“她并不是故意要背叛我的。我
知道她是想要作我俩之间的桥梁;但是太迟了。我很高兴有了哈宾,但之后我和她之间
就充满了谎言。我无法信任她。你也不应该相信。”
珊迦还来不及反驳说凯拉的版本可信度比较高,瑞特比就坐了起来。
“我曾听说,男人永远无法确定他太太生的小孩真的是他的,而要确定那孩子不是
他的却也只有一种方式。凯拉。宾。库格是个有勉力的女人,克撒,而且比你想象的要
聪明。她的确试着要当一座桥梁,但绝不是用她的身体。她曾经被诱惑。我确定她被诱
惑了,但她没有屈从,因此,我亲爱的哥哥,容我大胆地请问一个问题:你如何又为何
这么肯定哈宾不是你的儿子?”
克撒散放的金光黯淡下去,他们全陷入一片黑暗中。
“你做到了,”珊迦带着一丝崇拜轻声说道。她从来没办法让克撒这样,“他走
了。”
然而克撤并没有走开,当光芒又折返之时,珊迦见到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克撒:年
轻,一身尘土——穿着沾着灰尘的工作服,微笑着要去牵瑞特比的手。
“我好想你啊,弟弟。我找不到人可以说话。站起来,站起来!
跟我来!来看看你不在的时候我学了些什么。那是阿土诺,你知道——“
瑞特比表现得既倔强又鲁莽。他把手放在胸前,一动也不动。
“你必须让珊迦一起来。他不应该被忽视。”
“珊迦!”
克撒大笑,珊迦站了起来。
“珊迦!我在一千年前——不,更久,三千多年前吧,我救了珊迦。别被外表骗了,
像我以前一样。她是个非瑞克西亚人——在他们的大桶中被做出来。是一个错误。是注
定失败的。是一个奴才。
当我到那儿时,他们正准备要把她理了;她一开始是阿基夫人。她对我……很忠心。
她背叛非瑞克西亚人有她的理由。但她的心智有限,你可以跟她说话,但是只有傻瓜才
会听她的。“
珊迦不敢看瑞特比的眼睛。当只有克撒和她的时候克撒轻视她,她知道那是因为他
的狂妄。现在他们三个一起在站在屋外。克撒并没有在对她说话,他只是谈到她,她找
不到借口了。他们在一起那么多个世纪,同甘共苦没有别人能够分享,而他还是一直没
变,一样不信任她,一样瞧不起她。
“我认为——”瑞特比又开始说,珊迦努力要引起他的注意。
她用嘴型吐出一个字,不要。克撒怎么看她不重要,只要他不再以玩弄那些他的那
些案头实验品为乐。珊迦又以嘴型念出另一个字,非瑞克西亚人,并挥了一拳好让瑞特
比可以看到。他希望让他明白什么才是重要的,重要的不是她。
瑞特比清了清喉咙。他说,“我认为现在不该争论这些,克撒,”
他把这些话说得一副很诚恳的样子。“我们总是争论得太多。我得承认我一直很爱
争辩,但这世界并没有结束,还没有;因此别让它再发生了。你认为我们在寇河平原上
犯下致命的大错。我认为我们只是做得太早了。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不是吗?,错了就是错了。我们不和对方讲话,只知互相较劲。最后你赢了。我看见你
左眼的弱能石了。你听过它对你唱歌吗,克撒?”
唱歌?
读过《古文明之战》的人都知道,克撒的眼睛装的是属于他的强能石和属于他弟弟
的弱能石。达略上后来把那碎片带回去给凯拉。
瑞特此曾说凯拉的史诗他读了好几遍,关于那两副石头和两双眼睛,他可能刚好猎
对了。弱能石的确成了克撒的左眼。但是唱歌又是怎么一回事?克撒从来没提过这件事。
珊迦猜不到是什么激发了瑞特比超乎常人的想象力,但从克撒蹩眉凝视着星空的表
情看来,很可能已经在他心里引发强烈的回响了。
然后克撒说话了。“我刚刚听见了,若隐若现地,没有一字一句,然而是首悲伤的
歌。你的曲子吗?”
珊迦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克撒继续说:“我们找到的那颗单颗的石头,是一件武器,你知道:索蓝那一场最
后的保卫战、也是他们最后的牺牲。他们之前把通往非瑞克西亚的出入口堵起来了,而
我们分开了那颗石头,等于也就打开了入口。我们让他们又再回到多明纳里亚。我从来
没问过你那天看到了什么。”
瑞特比笑着说:“我不是说过我们那个错犯得太早了吗?”
克撒拍手大笑。“是啊!没错,你是说过!我们还有机会,老弟。
这次让我们好好聊聊。“他向着敞开的大门张开双臂,”来吧,我让你瞧瞧你不在
时我学了些什么。让你瞧瞧神奇的神器,真正的神器,老弟——绝对不是非瑞克西亚那
些可惜的怪物。还有阿土诺!你一定要看看阿土诺:一只在胸口的毒蛇,老弟。她就是
他们第一个牺牲者,也是你所犯过最大的误。“
“通通秀给我看吧,”瑞特比说,他走过克撒的怀抱中。“然后让我们好好聊聊。”
搭着彼此的肩,他俩走向别墅。在离人口几步之遥处,瑞特比回身向远方看了一眼。
他似乎期待她会对他比些什么手势,但是珊迦却不知道该表达些什么,只是垂下双手,
无力地站在原地。
“等我们聊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克撒,我们就听听珊迦怎么说吧。”
门无声无息地关上。光芒不再,只留下月光帮忙珊迦独自把食物拖回去。第九章
冷冷的雾从山上慢慢围聚过来。珊迦的手指冻僵了,整个身体也变得不灵活起来。
她一下子绊倒,一下子大声地咒骂了起来,也不管是否会吵到隔墙的那两个人。
她并没有吵到他们。克撒实验桌上现在有了一个新的听众。此时就算天塌下来他也
不会知道。至于瑞特比呢?他正在玩着一个当初珊迦要他玩的游戏,而且玩得比她敢想
象的还要精彩。她真不应该叫他别注意她的;她应该可以更听话一些——或是应该早点
注意克撒的门其实无所防备。她应该干脆在浮球将他们拆散进就宣布放弃这个计划的。
瑞特比——老鼠——米斯拉为她争取加入他们的权利。珊迦忍不住想要走过那个门,
听听这个伊芬青年会说些什么,这是一个有点自私的企图。不过她还是克制住了,直到
将所有的食物都堆进粮房,直到雾全变成了细雨落下。
回到自己的房间,百叶窗勉强挡住了寒风,珊迦竟然累得睡不着。两眼空洞无神地
张着,她躺在床上,耳边听见隔壁在说话,却听不清任何一个字。她用枕头盖住脸,拉
紧被子,之后又把所有的东西都丢开。不知过了多久,珊迦蟋缩在床角,下巴理在两膝
之间,棉被盖在头上,珊迦逼自己去想一些其他的事情……
譬如说她和克撒的第一次对话……
“山脚下有一个可以避难的地方。带我去那里。我会告诉你怎么去非顼克西亚。”
克撒皱起眉头。之前珊迦从没看过一张脸可以因为不满而起皱招。她以为他的下巴
会掉到地上。然而来解救他的这人是很有弹性的——是一个像她一样的纽特,或是一个
人类,对于他她知道得很少。他不再蹙眉,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尖锐的笑声。
她懂得那笑声的意义。
“是真的。我会替你带路。带你去非瑞克西亚人那儿——不过,我还是得告诉你复
仇者们会守在四重天的时空转换器边上,我们很可能会死在那儿。”
“已经走了。已经走了,”她的救星一边说,一边仍然在笑着。
“时空转换器的地下尽头应该就在那儿——除非你让搜索祭司跑掉了。挖掘者们不
知道如何运转时空转换器,搬运工也一样。”
珊迦试着起身,觉得头轻飘飘的,全身都是。这种感觉并不是第一次出现。每次她
来到一个新世界就会发现变化!空气的不同、光线颜色的不同,双脚和地面之间的触感
不同。她做了个深呼吸以确定她的感觉。
“山丘和避难所都是在记忆中的位置,但我我所在的这个地方却是我不曾来过的?”
“是的,我聪明的孩子,是我把你带到这儿来,我也会把你带回去的。山丘的确是
在那儿,但你所说的避难所和时空转换器,却不是。”
珊迦想她应该懂了。“你把终点拉出来然后带我到这里?”她迟疑着,但她觉得应
该对这个救了她的人说实话。“如果你把时空转换器起锚了,我不知道我是否还能带你
去非瑞克西亚。我曾看过那些搜索祭司如何将通往非瑞克西亚人口的石头排好,但我从
来没有真的自己试过。若是我排错了那些石头,我可不知道我和你的命运将会如何,不
过我会走在前面。”
“不,孩子,你不应该走前面,”他说,冷酷而严肃地。“尽管你有一千个理由去
根非瑞克西亚人,你已经变成了他们的叛徒,叛徒是不会、也不可以被相信的。”
叛徒。这个字常在册迦的梦中回荡,令她感触良多。她曾以为这是个正直的世界,
虽然假使她生来不是个纽特的话应该会更好。
这个字刺痛着她的心,最好不要承认。
“你发现我时我是个欧曼哈札,也就是第二斥候。我现在该是什么地位?你又是什
么地位?如果我不能被信任、不能走在前面,那我该做些什么?”
这个男人开始在珊迦醒过来的这间斗室里踱起步来。他一边走着,双眼如火般炯炯
燃烧,让她想起了基克斯。当他站到她面前时她低下了头。她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她直
觉地想要问进这双眼睛,就像她曾问避基克斯的一样,然而她的解救者战胜了,他有着
魔鬼般的力量。
“欧曼哈札,这不是个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在我的梦中,我叫作珊迦。”
这个答案令他不太满意,握着她下巴的手夹得更紧了。她闭上眼睛,但却没什么用。
他眼中放射出的七彩光线像火一般烧灼着她的脑子。
“你的脑中是空的,珊迦,”许久以后他终于说。“非瑞克西亚人把你的脑袋全掏
空了。”
他错了。不能说是非瑞克西亚人——而应该说是基克斯一个人做的。珊迦以为她那
时就要死了。他并没有去更正她的新伙伴,就像她也不曾去指正基克斯一样,对于发现
当时她自己建造的圣殿还维持原样这件事,她一点都没有感觉。
“我现在的地位是什么?你的呢?”她又问了第二次。“你是做什么的?”
“我的头衔是护国者,我没有尽到我应尽的责任。你可以叫我克撒。”
珊迦脑中浮现出关于克撒的奇怪意象。教育祭司曾说:“若是你们遇到克撒,就杀
了他。”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和这种意象并不符合。就算他符合,她也不打算服从这项
命令。她才不会去替非瑞克西亚人杀敌呢。
“克撒,”她重复念着。“克撒,我会将我对时空转换器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珊迦试着从她的车铺上爬起来。时空转换器应该是在这小室的门外,那么大一个地
方不可能藏在这里的。她跪着,还是站不起来。除了觉得轻飘飘之外,她也十分虚弱。
不过她的身上完全没有疤痕,她的伤都痊愈了。珊迦不明白,她也曾经感觉虚弱无力,
但身上从来不曾是完全没有伤的。
“休息,”克撤告诉她,把毯子推向她。“你之前病得很严重。
从我带你到这里来已经好多天了——至少有一个月吧……但我并没有经过任何时空
转换器。我的确是,就像你所说的,让那些搜索祭司跑了。是我的错,珊迦。我并没有
怀疑你所谓的时空转换器,也在其他时空看到你的同类。我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误:时
空交界的空芜地带不是一个不会法术的孩子能待的。在我把你从鬼门关前救回来时,你
的呼吸心跳都几乎不存在了——那儿并不是我要带你去的。“
“别碰那扇门!”他警告,然后灵感产生,并将他的食指指向它。
那儿的木头闪闪发光然后变成灰色的、黯淡的石头,就像房间其他的部分一样。
“非瑞克西亚人改变了你,珊迦,我无法使你复原,但若是没有他们所对你做的一
切,你也不可能活得够久并为我做一些事。这里是安全的,有空气,冷热也适中。外面
什么也没有,你会觉得庆肤冰冷然而血液烧灼。没有法术的话,你会死在那儿的。你了
解了吗,珊迦?你那空洞的脑子真的能了解吗?”
珊迦还没有什么幽默感,她才刚离开非瑞克西亚,斗室里的空气温暖舒适,但她还
是抓紧了毯子,包住她的探身——就像几千年之后的现在,缩在又冷又黑的别墅里,屋
顶上还下着冰霰。她空空的脑子对于理解克撒的话其实没什么问题,只是那些弦外之音
往往会让她摇摆不定。
“我了解,”她向克撒确定地说,“这是属于我的地方,而且我会一直待在这里。
但我不懂什么是月份,我知道天、季节和年,但月份是什么?”
克撒闭上双眼,很夸张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告诉她许多种人类计量时间的方式。珊
迦告诉他非瑞克西亚是一个不计量时间的地方。白天没有太阳,晚上也没有星星。一重
天的天空是一种不变的、没什么特色的灰。其他的地方则夹在一重天之间。基克斯被丢
进通往七重天的火山口中。还有它,它住在九重天,也就是非瑞克西亚的核心。
“有意思,”克撒说。“如果你说的是事实。我曾经在我住的世界听过基克斯这个
名字,指的是一位山神,也许是被非瑞克西亚人盗用了。在这五十年中,我更是听过好
多次的基克斯。我也曾听过有人叫克撤,还有一些听起来像是珊迎的。我们的口中可以
发出那么多种不同的声音,那么多字眼,那么多名字。到头来,语言变成一件容易令人
混淆的事。如果我要你帮我做事的话,你永远都不可以说谎。你刚刚告诉我的是事实吗?
孩子产她点点头,然后很诚恳地说:“我不是孩子。“她心中很清楚,她注定要去的那
个世界——也是她之前不曾去过的世界——是有小孩子的。”小孩子是被生下来的,他
们会慢慢长大。非瑞克西亚人则是在一些槽中被槽祭司所做出来,然后让看护祭司将它
们慢慢完化。当我被做出来的时候,我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我没有完化,但我也不是
小孩子。基克斯说他完成了我。“
克撒感伤地摇摇他的头。“很难抗拒,很难不去相信世上只有一个基克斯,但我已
经犯过错了。同样的一个声音,其实却蕴含着无数的谎言。在非瑞克西亚前的事你并不
记得,珊远,就如同你不会记得你曾经遗失的……”他将眼睛阁上了一会儿。“你不够
强壮。
从你的脸看来,我会说你只有十二、三岁——“他甩开脑中的一个想法,然后开始
又踱步。”你是被生下来的,珊迦。生命就是被生出来的,否则就不叫生命。即使是非
瑞克西亚人也无法改变这一点。它们偷窃、它们毁坏,它们心生厌恶,但它们是无法创
造的。“
“你记得自已被做出来,我很高兴你不记得在那之前的事了。
因为我想你当时没被转化成功。我曾看过男人与女人的各种变形,就是没看过像你
这种不男不女的。“
克撒继续在小室中踱步。他不看她,这样也好。珊迦知道许多关于疯狂和妄想的字
眼,全都可以拿来形容克撒。他救了她——他还有着神奇的力量,不只是他发光的眼睛,
还有他那种诡异的热情感染着她,差点要相信自己也真如他所说,是被生出来的,只是
自己不记得了。
克撒形容她不男不女这件事更让她莫名地心痛。自从基克斯被惩戒后,她藏身在小
妖精之间过活,有机会观察到两种不同的人类:男和女。如果克撒这么形容她没错,那
她更有理由要和非瑞克西亚作对了。
然而克撒是错的。他不了解非瑞克西亚人,他没看过大槽中那些半成形的纽特缠绕
的样子。他也从来没看过看护祭司怎么将血肉丢进那些权中。肉泥是珊迦记忆的根源,
肉泥和基克斯的野心。没有人从她身上拿走什么东西。就像克撒说的,她的心是空的,
装满了的是一些不属于她自己的记忆。
克撒一边踱步一边替她肯定了这些想法。“没错,你最好什么都不记得,你的脑袋
最好空荡荡的,也没有任何想象力可以将它填满。米斯拉就是知道他变成了什么才会受
不了。我会把你留着,珊迦,我在替我弟弟报仇的同时也顺便替你复仇,你就留在这
儿。”
珊迦没有反抗。她身处一个没有门也没有窗的的房间。她的同伴是一个男人——或
说是个眼睛会发光的恶魔。没有什么可期待或可争辩的空间了,只剩下一个问题是她得
问的:“我可以吃东西吗?”
克撒停止踱步,他的眼睛转变成正常人类的棕色。“你吃东西?
可是你是非瑞克西亚人啊。“
珊迦耸耸肩,很谨慎地说:“它们是不吃。我之前在非瑞克西亚时是从一口大锅中
吃饭,当我去挖宝时我或份或骗或乞讨,在这里我也可以这么做,不过你得告诉我活的
东西在哪里。”
“这里没有活的东西,珊迦。”
克撒一边低语着,然后他的双手和眼睛都开始发光。他走到最近的一面墙前,把手
指戳过看起来十分坚固的石头中。光芒转到了石头上。整个房间都充满着一股又热又刺
鼻的气味,好像珊迦记忆中火炉的味道。她向后退,紧紧地抓住毯子,好像这样就可以
多少保护自己。然后墙上出现了一个洞,克撒的手中摆着一团发光发热的东西。
“面包,”克撒说,那一团仿佛沸腾着的东西也凉了下来。
珊迦曾在搜索祭司派她去的地方或偷、或要饭。克撒拿给她的这一团热呼呼的东西
看起来像面包,闻起来也有一点像,但她也吃过更糟的,因此毫无怨言地把它吃了下去。
“你还要吗?”
珊迦没有回答。“要”这个字眼对她不具意义。纽特是不会“要”什么的,它们只
拿拿得到的、现成的东西,然后再继续等下一次又会有什么出现在它们眼前——哪些比
较快出现,或是什么也没出现。克撒慢慢变苍白、变透明,直到完全消失;然后他就真
的走了。没多久,房间中的光芒也跟着消失了。
每一个她去过的世界都有自己不同的韵律,虽然她的本能尚未全然习惯日夜的交替,
但却已经也懂得怕黑。当克撒好不容易再回来时,她饿得头昏眼花,精疲力竭,因为怕
错过他而一直不敢阁眼,而且因为猛刺自己而流血——以防自己睡着。冒着天大的危险,
珊迦爬起来走过去,狠狠地抓住克撒的袖子。
“我不要再待在这儿!快让门出现。不让我出去就杀了我吧!”
克撒看着她的手。“我带东西来给你了。吃吧,然后我会照你所说的让门再出现。”
她拉住他另一只手并打开它,里面有一团手掌大小、半透明的东西。珊迦在血肉之
殿还吃过更糟的,但她不认为克撒这次带来的是食物。
“这是什么?”她问,一边抓住他的两只手不放。
“把它当作是一样礼物吧。我回到当初发现你的那一个世界。
非瑞克西亚人很小心自己的行踪,但这次我更小心地寻找它们。我发现一个地方的
土壤都曾被施以黑色魔法,很像你说过的。所以我相信你了,珊迦。你应该就像你告诉
我的差不多吧,几乎是不折不扣的非瑞克西亚人。你相信他们说的那些谎言,因为它们
改变了你并夺走了你所有的记忆和潜力。对你自己和他人而言,你都是个危险,但对我
不是。我会找出你的秘密和解答,好方便我进行复仇的计划。“
“我会帮忙,”珊迦同意。她会答应任何事只要能离开这个小房问。之后……
之后就顺其自然。
她放开他的一只袖子,伸手去抓那一团东西。克撒把它拿起来在她眼前晃,却不让
她构得到。
“你必须了解,珊迦,这不是一块让你狼吞虎咽下去的面包。
这是一件神器。当你吞下了它,它就会留在你的腹中并且渐渐变硬成为一颗胞囊,
它像是一颗石头,只要你活着一天,它就会继续在你身体内。当你到其他世界遇到危险
时,你可以念我教你的咒语,然后张大嘴巴。这颗胞囊还会生出一件护甲在你身上保护
你不死。“
“你会让我完化吗?”
克撒怒目而视。珊迦感觉得到他在追踪她的思想,她心中对那胞囊的疑惑。她在她
记忆中翻箱倒柜,把它们当作死结一般硬拔出来。她相信一个欧曼哈利会不知道神器是
什么吗?她退缩了。
他感觉到她的退缩。她在他脸上看到问号和不快。克撒和基克斯差不多都不算血肉
之躯,但他的习性却很像,也蛮像是个刚从容器中被做出来的纽特。
“惊弓之鸟,”他说,一边看向屋外,泪水掉了下来,特别是左眼。接着他浑身战
栗,泪痕消失了。“不,我不会把你完化,那是可憎的怪物。我的神器会留在你体内,
那是最好的地方,但它只是一样工具,不会成为你的一部份,绝不会!我无法,也不会
将你脑中属于非瑞克西亚的记忆去除掉,因为它对我的复仇有帮助——但你不再是个非
瑞克西亚人了,别再想着那些非瑞克西亚的怪东西。”
“神器是工具,”她复诵着,就像当初复涌教导祭司教她的东西一样。她将要吞下
这样工具,它会永远留在她体内但不会变成她的一部份。这不合理,但道理对非瑞克西
亚人不重要,而她再怎么样还是个非瑞克西亚太。
克撒让那团东西滑过她手中。那玩意儿冰冰地依附在她手中。
珊迦的胃仿佛抗议似地翻搅了起来。她说不出话来,她抓不住克撒的衣袖,甚至几
乎要将那神器掉落地上。
“整个吞下去。不要咬它。”
“不浪费,不奢求,”珊迦喃喃自语。“不浪费。不奢求。”
她将手举到嘴边,几乎要昏了过去。她又试了一次,一面屏住呼吸一面举起手来。
神器颤抖着且渐渐变暗。她闭上眼不敢吸气,咕喀一声吞下去,它卡在她的喉咙。她用
手用力盖住自己的嘴以免忍不住把它吐了出来。
克撒这个只是工具的东西感觉是活的,缓缓地降下珊迦的喉咙,稳稳地停在她腹中,
然后渐渐变硬成为石头似的东西。她跪着,头撞着地面,好不容易这可怕的过程终于结
束了。
“看吧?好了,都没事了嘛!”
她继续让头靠在地板上一会儿,然后努力坐起来。
“我准备好了。”
她的声音不一样了。神器释出了一些沉淀物,好像还留在她的口腔中。她在手上咳
出了一些东西,起初看起来亮晶晶的,很快就变为白色的粉末。克撒将能让胞囊能量释
放出来的咒语教给她。当她覆诵时腹中形成一股压力。接着她不由自主地张嘴打了个阿
欠,一边感觉到体内有油油的液体分泌出来,那种感觉包围着她约两秒钟,只要再多一
秒钟她可能就要崩溃。
她尖叫了起来,因为发现身上的衣服党开始自动更新,那是些很好的料子,虽比不
上克撒的,却也比她这辈子所见过的都还要好。她忍不住伸手抚摸那深蓝色的袖子,接
着她发现这都是幻觉,看得见但摸不到。
“再等一下,”克撒安抚她。“一下子就好。我不会带一个没穿衣服的同伴的。看
这个……告诉我:你曾经看过这东西吗?”
珊迦绞尽脑汁去想。他们站在一片全是石头的平原上。天空苍蓝无云,头上白色的
太阳放射出强烈的光线,她以为应该会热得流汗的。然而平原上却是寒冷的,吹过来的
风更冷。她听见风声呼啸,尘土飞扬。珊迦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感觉冷。克撒的护甲已经
包在她身上,她却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这种感觉,或者该说是无感觉,让她如坠入五里
云中,直到克撒刻意清了两次喉咙才让她回神过来注意到那只龙的存在。
“这样的话,”克撒似乎很得意地说,“我是应该毁掉非瑞克西亚。”
那只龙在阳光下是死黑色的。珊迦走近它,发现它是金属做成的,不过当她摸着它
柱子般的后腿时,又觉得那不像金属。结构上它属于两足动物,她的头只到它弯曲的膝
盖。它的身体似乎还未完成,看上去是一堆错综复杂的箱子和管线。
“挥发油,”克撒在她还未开口发问前就解释道。“非瑞克西亚人,我所要毁掉的
非瑞克西亚人浑身都是油,它们会烧起来。”
珊迦点点头,回想起四重天那些充满了矿渣、挥发油以及尖叫声的湖泊。那龙的尾
巴上昂然伸出一些刺骨。她抓住其中一个。克撤提醒她要小心;她并不想变成别的东西,
而他会问她一些她得诚实回答的问题。
胞囊生出的盔甲随着珊迦的一举一动自在移动,即使是她单脚跪着好仔细观察龙的
爪子和短短的腿。它的腿短,牙齿却长而种类各异:有锐利如钉的。有像刀锋边缘的、
粗钝的、碎铁钻一样的,全都有巧妙机关控制,只要有人坐在它肩头操控,就能发射各
种精锐武器攻击敌人——假使燃烧的油块无法摧毁它们的话。
龙的肩后还突出着更多的未完成的骨刺:可以用来自卫,她这么建议克撒,但也许
他是想将它们造成翅膀。她想它已经接近完成阶段了,且已经比她在一重天看过的任何
东西都还要重。也许他会调配出一种比烁油还强力的燃料。珊迦观察完毕,不过尚未发
现这机器兽的任何动力来源。
在机器龙的手臂上吊挂着,珊迦高高地跃了下来,她还缺乏练习,因此落地时撞到
了她的下巴和膝盖,要是以前她早就满身是血了。她很高兴克撒送了她这个礼物,但至
于这只龙嘛……
“如果你有一百只这样的东西——”她的声音透过盔甲保护住的耳朵听来变得较为
厚实、深沉。“你可以攻下一座圣殿并抵抗恶魔们,但对地是无效的。”
“你不懂的,珊迦。我造出了一只比兄弟之战时的米斯拉或我都还要强十倍的龙,
等它真的完成时,整个索蓝族也无法与之抗衡。”
“你曾经被蒙蔽,珊迦,被他们所告诉你的、被你所遗忘的蒙蔽了,其实他们没有
它们所声称的那么厉害。等我的龙完工——等我找到其他我所需要的东西——”
“找?”她的好奇心被唤起了。“这是你找到的?你不是像造出面包或工具一样制
造出她来的吗?”
“我找来了材料,珊迦,然后照我所需建造它。要造出这么一只龙,就像我替你造
出面包……即使对我而言也是很耗神的,而最后——”克撒放低了声音——“还是不怎
么像真的。”
珊迦抬起她的头。
“那种面包可以填饱你的肚子,而且也有营养。它可以维持你的生命,但无法真的
养壮你——至少,我想你不会。当我还是人类时,它就无法养壮我。造出来的东西,无
论是无中生有或从别的东西转化而来,也不论它们被造得有多好,还是不算真的。比较
好也比较容易的方式是找一个跟你所要的东西相近的加以转换,一点一点地转变它。”
“完化?”
“对——”克撒说,突然又停下来严厉地看着她,目光如刀。
“不,完化是非瑞克西亚人的垃圾。不准再用那个字眼。只有神器是可以去造出来
的。其他的一切都必须是被生出来的,是活的而且会生长。”
珊迦也犀利地凝视着他,只是她的双眼当然不会发光。“我们所知道的是地造了非
瑞克西亚太。”
“那是谎言,珊迦,它们告诉你的是谎言。”
“我听到太多谎言了。”她辩解。
克撒又抓住她的手腕。
“之前我和我伟大的神器住在这儿,而现在我必须照顾你,找必须找到一个比较方
便的地方。这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在每一个方便的时空附近都会有几个像这样道世独立
的地方。这些平原已经提供了许多我造龙骨所需要的矿石,但这儿却找不到任何的动力
石。”
珊迦问克撒什么是动力石,而在火辣的阳光照射下,她的护甲开始令她刺痛,克撒
也开始变得透明。珊边还没来得及问要去哪里,他们就已经上路了。她已经猜到克撒所
谓的时空就是世界的意思,她就被他紧抓着手腕,从一个世界拖到下一个世界,那过程
比之前在时空转换器往下沉还要糟糕。
不论她的眼睛是开是固,珊边都可以感觉到有许多七彩的迅光在她身边打转。每一
种感官都往相对的另一个极端延伸,那些感觉停留的时间短则一刻,长则永恒。死寂、
酷寒,她很怕自己就将这么融化其中,而那紧错不放的压力更逼得她濒临崩溃边缘。当
克撒终于松手,紧附在她身上的护甲,竟跟着突然变形为一层层的白色糊状物。
一切都已超过她的极限,珊达陷入一片惊慌和恐惧之中,她自克撒身边狂奔出去,
伸手去抓那些残余的碎片。她无可避免地跌跌撞撞,而且跌得很重,克撒跪下来摸她,
护甲的残余碎片瞬间就消失了。
“我曾经自己亲身实验过。”他解释。他扶她站起来,并将手放在她身上擦伤和淤
青处散发温热替她疗伤。
珊迦之前也吃过许多苦,没有一项称得上是温和的。等她清醒过来时,发现他已经
把她带回到当初她被鞭打的地方。她张开嘴尝尝空气;烁油的强烈气味已经谈去了。
“它们走了。”她说。
“在我救了你之后不久离开的。当地的人不会知道非瑞克西亚人曾经来过这儿。如
果我不是先看到他们的话我也不会发现。就是这个地方,就是它们带你来、也是它们离
开前最后待的地方。”
克撒用靴子磨磨地面。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但这动作让烁油的气味飘散了开来。
“这是你熟悉的地方,不是吗?你曾住在这儿,在这儿觅食。
忘掉你的恶梦,珊迦,非瑞克西亚人不会再回来了。它们是胆小鬼。它们抓走了我
弟弟,但却绝不敢来找我。它们了解我,珊迦,所以它们不会回来。在我继续造龙的时
候你就住在这里吧,你也可以顺便在此地唤出那些不幸的回忆让我了解。“
珊迦实在无法理解她的新同伴。他错了,完全错了,虽然他有在不同世界之间穿梭
的能力。没有一个非瑞克西亚人能那么做,即使是像基克斯那样的恶魔。克撒不会下命
令,不像非瑞克西亚人那样,但珊迦除了服从外还是没有别的选择,就像她服从克撒一
样,默默地却不太情愿地,她走上通往山洞的路。
“你要去哪里?”
让他把她抱回来吧,他有这个本事的。或是让他自己跟过来,结果他跟上来了。
当然,山洞已经被封了起来,用石头、泥土和植物小心地封了起来。当地的人不可
能知道非瑞克西亚人把东西藏在这儿,但是她知道。珊迦开始用手去挖开那些土石。
克撒问她:“孩子,你在作什么?”
“我不是孩子,”她提醒他。“它们带我来这儿是要找出一个部队。如果它们不在
了,那可能正如你所说,非瑞克西亚人不会再回来了。如果还在的话……”珊迦回身继
续挖。
“你这样永远也挖不完,”克撒把她拉开。“应该有更好的办法。”
克撒闭着眼,站立不动了好一会儿。当他睁开眼时,眼中火光灼灼。一阵有他两倍
高的卷云在山洞的封口前轰然出现,他念了一个珊迦听不懂的字,那阵云便钻进了刚才
珊迎挖掘之处。
太神奇了,珊迎忍不住把手伸进那小而明亮的风暴中。克撒碰了她的手臂,之后她
就动不了了。
“我们明天再回来看看。还有我们该去找东西吃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一顿
了——你就一边开始告诉我你记得的事吧。”
克撒抓住珊迦的手腕,在她还来不及为护甲念咒语前就带着她进入了时空交界。这
趟旅程只花了几乎不到一秒的时间,然后他们便出现在克撒称之为城镇的地方,那儿到
处都是人类,都是像她一样的血肉之躯,也都各自不同,他们以她听不懂的语言交谈。
他把她带进一间小酒馆,用人类的语言点了菜,并叫她和他一样坐在椅子上,用林子喝
饮料,用刀叉而非双手吃饭。
那对她而言是很困难的,但克撒很坚持。珊迦吃着吃着,好不容易习惯了手中的刀
叉。
之后有音乐响起了,完全和珊迦梦到的一样,并且有人跟着跳起舞来,要不是克撒
拉住了她,她差点也要下去跳。
“太快了,孩子。你才刚开了眼界,但其实你并没有真的看见。”
歌舞结束之后,克撒带她走出酒馆,然后穿过时空交界,回到森林中。珊迦醒来的
时候他已经不见了,那时已经天亮很久了。烁油的味道从洞中飘出来,越来越强烈。她
想起了那把刀,她真希望她手中还有刀,尽管那可能不足以对付一个非瑞克西亚人……
或克撒。
克撒在洞中,还有那些神器。蹑手蹑脚地走到壕沟的边缘,珊迦看到克撒正在分解
其中一只虫兵。他的动作比较快也比较有力。
虫兵的钳子碰到他的脚踝就阖了起来,触角碰到他的脸就开始燃烧融化。
也许一只龙就够了,如果那是克撒的龙,并且让克撒坐在它肩上操控。
珊迦清了清喉咙。“它们会回来。他们不会把这些东西都留在这里。不浪费,不奢
求,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克撒跳到她面前。“非瑞克西亚人的方式不是你的方式,不再是了。不过另一方面
我也相信你所说的。我已经为他们明天回来做好了准备,但愿不会那么快,好让我有足
够的时间研究这些机器,到时我就会更不怕它们了,珊迦。这些很可能是索蓝族的设计,
是纯粹的神器,完全没有情绪知觉,但又非常好用,看!”他拿起一个似贝壳的质料做
的戒指。“这是一个不是动力石的动力五。里面有水,很轻,充满魔力。我会称它为热
燃石,因为它可以燃烧却不消耗它本身。这可以作为我的龙的动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强
的动力!我得来设计!”
“复仇啊,珊迦。我将为你和我复仇。等到非瑞克西亚人回来,我会将它们赶尽杀
绝。”
第十章
克撒的希望成真了。非瑞克西亚人并没有马上回到这山洞来。
时间不知不觉经年累月地过去。克撒拆解了那些机器虫兵,将零件分别装在他重新
设计的龙身上,将它们环状的心都连接至唯一的大型动力能源上。
十年过去了,十个多明纳里亚年,因为克撒说他和他降生的世界仍有强烈的依存关
联,所以在这他称之为“喀洛斯——秘密之心”的洞穴上方,他随时都可以正确观测出
太阳的角度以及月亮的盈亏,以此推算年月。
“来,”某个冬日早晨,当珊迦还了心只想赖在温暖的被窝中时,克撒对她说,
“完成了。”他伸出他的手,一边念着咒语一边张开嘴,珊迦握住他的手。她经过时空
交界时不再尖叫了。她已经学会如何控制自己的恐惧和腹中的胞囊。她一直住在这个曾
为非瑞克西亚人所出入的森林中,他们所住的房舍有着鸡舍和花园,而现在克撒就站在
花园中,坚持要她一块儿去看每个他所发现的新世界。虽然如此,她对非瑞克西亚人的
嗅觉还是绝对比克撒的要灵敏得多。
在这个充撒将他的龙改了又改的世界里,已经没有非瑞克西亚人的足迹了。这里没
有任何生命而且从来也没有过。克撒改造过的龙比起原来的并没有高多少,只是他借助
了一些机器虫兵身上的东西。这只龙像蜘蛛一样有八条腿,其中任何两只都可以作为前
腿,而即使毁了其中三只腿它也不会站不稳。
它的头部和之前一样有着许多牙齿,但是手臂加长了,身体可以配合在前的那一双
脚自由转动。除了会喷出燃烧的挥发油之外,改造后的龙还可以吐出亮光闪电和爆裂火
球。
“热燃石,”克撒一面说一面摩擦双手。“无所不能的力量!”
克撒展示了每一种武器。虽然珊迦还是觉得把一百种次等的武器加起来会更厉害,
然而眼看着克撒这条新的机器龙对这贫瘠不毛之地所造成的破坏力,她也不得不叹为观
止。空中布满烟尘,熔岩湖中的琥珀及深红色浆液喷满了大地,万物若非销融就是被烤
焦。这景象多少让她想起非瑞克西亚的四重天,它不知道有哪一种恶魔受得了这种攻击。
不过她却发现有一个不算小的问题。
“太大了,没办法通过时空传送器。”
“不需要时空传送器啊。我可以直接穿越时空。就连你也可以安全地带领它。”
珊迦已经克服了她的恐惧,但不论她怎么努力,她还是无法适应时空交界中的空虚
世界——时空——呼唤珊迦的方式和它呼唤克撒的方式不同。如果她没有抓紧克撒的手,
她就会像一颗石头一样坠落任何一个世界中。失误接二连三发生,每次都是克撒的护甲
救了她,最后克撒不得不承认她是无法自己走过各个时空的。
“你什么都不必做,”克撒这么安慰她。“我先自己用过一次那个时空传送器,就
会知道到哪里去找非瑞克西亚人,然后我会再直接把机器龙带去。你就在这等着,温暖
而安全,直到我回来。现在你看!”
一眨眼,克撒已经从珊迦身边变到龙身上的鞍椅上了。龙活起来了。不,不是活的,
珊迦提醒自己,它们绝对没有生命。那条龙是一个神器,是克撒用来向非瑞克西亚人复
仇的工具。别被它着火般的眼睛或发射雷电时的震天咆啸给骗了,它只不过是一个可以
在比她吃一顿早餐还短的瞬间就把附近的黑色山丘夷为平地的工具。
“你还有其他疑问吗?”克撒回到她身边并问她。
“山是没有防御能力的。”
克撒以为她只是说笑。他们一边走回森林中的小屋,他的笑声在时空交界间回荡着。
龙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就只有等待非瑞克西亚人来了。对克撒来说,等待是难受的。
尽管他早就问遍珊迦所记得的每一件事,他还是不断地再问她。一重天的山有多高?神
殿和其他的活动场所都在哪里?哪些祭司是最危险的?它们平常住在哪哩?铁蜿龙习惯
独行还是群体行动?在四重天中,火炉是分开放还是堆在一起放的?还有火山口是否大
到足够让他的龙直接冲进核心?或者他是不是需要将非瑞克西亚分解成片片?
比这些无止境的问题还要糟糕的就是夜晚的来临,克撒做的梦太庞大了,他的幽灵
会在他睡着时穿梭在林中,上演着一场场以苦痛和背叛为主题的默剧。珊迦希望小屋可
以阻挡他的梦侵入,然而没有一扇墙厚到足以将他的苦痛隔绝在外。
克撒报仇的欲望是非瑞克西亚人也能理解的。珊迦的生命始终充满了威胁、仇恨、
背信和羞辱,但克撒需要的不只是复仇。当他的梦质将近尾声时,他会哭喊告饶并求一
个叫作米斯拉的人原谅他。
克撒不愿意谈他的梦魇,然而当龙完成后这样的情形变得更严重。她不愿回答珊迦
对幽灵及它们世界的疑问,尤其是关于米斯拉的事,他只肯说非瑞克西亚人得为它们对
米斯拉,或透过米斯拉——珊迦无法确定,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每次只要她敢提起他
恶梦中的名字,克撒就会陷入阴冷的愤怒中,他会连续十几天都不发一言,一动也不动
地。直到他忽然自己从恍惚中醒转,然后又开始问她问题。
珊迦开始期待克撒不眠不休的日子,他会到时空交界中去,希望能碰到非瑞克西亚,
或是碰到带着它们宝贝的时空传送器的挖掘队。
他会去一个月或一季,而她的日子就会变得自由自在。
早在机器龙尚未完成之前,珊迦就已经学会如何操控她体内的胞囊,让它释放出可
以扩大成浮球的东西,而非变成克撒原本设计的主要功能——护甲。她会坐在浮球上四
处随意兜风,飞到森林附近的小村落或农场去,学习当地的方言,并与当地的妇女们交
易,她告诉她们自己和一个老人一起住在森林中。
她一直都会去造访那些妇女,不管必须很小心地不让她们发觉她不会像她们一样变
老,而随着克撒越去越久,她渐渐扩大了旅行的范围。她终于算是听了克撒的话,他说
他不希望她在他不在时一直待在这山洞的附近。克撒推断非瑞克西亚人有可能会突然出
现,吸走她脑中的秘密;然后埋伏在附近等待他回来。他设计了一件与他双眼连线感应
的神器,小得可以拿来当项链坠子,这神器可以在世界间传送信号。
“要常常回来,”他一边把坠子戴到她脖子上,一边对她说。“万一它们回来了,
你就躲得远远的,远离这儿,打破水晶,然后我就会回到这儿为我——我们——报仇。
最重要的是,只要你看到一个非瑞克西亚人,就远离森林直到我回来。别让好奇心坏了
事。要是让他们发现你,它们会再给你洗脑,让你背叛我,这不会是你愿意见到的事。”
十二载的冬去春来,克撒还是不断告诉着她同样的话,好像以为她不会自己想或是
深怕她以为他在说谎。她发誓她会照他所说的去做。不论是什么理由,她都不愿跟任何
与非瑞克西亚有关的东西打交道,即使她怀疑克撒一旦自己跟非瑞克西亚人接触过之后
就不会回来找她了。
克撒的要求并不是一种负担。人类社会的扰嚷复杂吸引着她。
她乘着风,任好奇心带着她四处去探险,只要那里闻不到非瑞克西亚的烁油味。她
学会了人类的语言、文字。在那战士洞穴中有上百个不同的名字,都是古老的文字,都
是些诅咒。在世界上一些较大的城市中,有较多的人类知道他们的历史,她觉得还是为
自己捏造一段假身世,最好不要承认自己有个窝在战士洞穴的附近。
经过几次有惊无险的逃亡经验之后,珊迦决定还是将自己变装。
在人类社会中,男女清楚有别,像她这样的中性外表是很奇怪的。把自己扮成一个
不羁的少年或小混混是要比扮成年轻女子来得容易。
如果她穿上女装,运气好则是有人想把她带回家,运气不好的话……,她险险地检
回一条命。总之珊迦熬过来了,拜非瑞克西亚人之赐,人类世界中已经没有什么是能够
吓得了她的了。
森林中的世界有一个月亮,其盈亏变化是以三十六天为周期。
和人类一样,珊迦以月的盈亏来计算时间。她每个月回洞穴两次。
有时候那已荒废的小屋中会有克撒留下的讯息。有时候他就亲自在那儿等她,迫不
及待地把她带到时空交界中去看他的最新成就或发现。
克撒没有别人可以找了;虽然他说有一些人是可以和他一起通过时空的,但他也会
像躲避人类一样尽量躲开他们。如果没有珊迦,就只剩下鬼可以打破他身边的寂寞。珊
迦希望克撒会因为他感到寂寞而回来。
她同情克撒;看来他被恶梦夺走的,其实比他以为珊迦被非瑞克西亚人剥夺的还要
多。他的神器坠子是她最珍贵的东西,永远不会从脖子上拿下来。不过每次她发现森林
空无一人时都还是会觉得松了一口气,除了有一点小小的忧虑,否则她可能不会因为克
撒不再回来而难过。
那忧虑是关于她的心,当她刚被槽祭司从桶中倒出来的那一到她还将心握在手上,
之后他们就从每一个组特的手中把它们的心拿走了。那记忆在她成为斥候之后渐渐被遗
忘了,但当她遇见特莱人之后又再度鲜明了起来。
特莱人相信他们的心在犯了一定数目的错误之后就会爆裂并带他们下地狱。为了免
受永恒酷刑折磨之苦,特莱人以放血和跳脱罪之舞来清洗他们有污点的心。克撤虽然不
像非瑞克西亚人那样完化,体内的血却也所剩无几,但她觉得脱罪之舞应该会帮助她不
再那么常做恶梦,为了证明这个理论,她和特莱人一起跳舞,在一阵歇斯底里和恍惚入
神中记起她自己的心。
珊迦告诉自己,槽祭司告诉她的也是他们千百个谎言中的一部份。她的心并不大,
而且不论是谁在计算——她自己或地——她已经犯过那么多的错,却还活得好好的。但
是珊迹其实并没有办法真的说服自己或克撒。珊迦的梦中也开始充满了她自己的鬼魅:
纽特、祭司、一堆发出音乐的美丽风之水晶、有着可怕眼睛的机器虫兵,甚至还有被其
他恶魔推入四重天火山口的基克斯。
比梦还糟糕的是,珊迦开始担忧万一克撒成功的话,所有的非瑞克西亚人,还有那
在血肉之殿附近的心之库,全都会被毁掉。
她还是克服了自己的梦厦和忧虑;占有欲并非她天性的一部份。
然而该来的还是会来,经过了两百个寒暑的等待,珊迦发现挖掘者、搬运工,还有
一群小妖精斥候,都齐聚在森林中的洞穴中,她没有逃走,直到她打破了克撒的水晶神
器。
克撒和他的龙不到一天就赶到了,非瑞克西亚人都吃了一惊。
从她在洞穴上方山中的避难所中,珊迦听着小妖精们的尖叫声,数着每一个挖掘者
及搬运工爆炸时发出的闪光。
一群挖掘者们站在洞口。克撒戏弄着它们,在捏碎他们之前先把他们一个一个丢着
玩。对于残酷、头脑简单又自大的非瑞克西亚人来说,这不算过分。珊迦不敢看。她转
过头却发现她真正恐惧的——一个搜索祭司就站在离她不到十步之遥处。她想它是在躲
藏,虽然很难想象一个完化的非瑞克西亚人会在活生生的树和动物之间找地方躲。
然后她突然想到,这个搜索者是在履行它的天职,它正看着那非瑞克西亚人梦寐以
求的神器。珊迦不知道这个祭司是否见过她,不一会它开始跑向时空传送器,它可以—
—如果它有足够时间且脑筋动得够快得话——可以拉开时空传送器,然后被时空传送器
后面的非瑞克西亚吸进去。
珊迦想不出什么办法可以警告克撒他可能会因此而找不到通往非瑞克西亚的路,但
即使她可以在那个搜索祭司跑到时空传送器之前抓住它,她也想不出什么理由阻止它,
不过如果它停下来想要拉开时空传送器,那她希望她可以设法拖住它直到克撒赶到。张
大了嘴并默念咒语,她离开了避难处。
那个搜索祭司并无意要拉开时空传送器的尾端,速度也丝毫没有放慢。它大步跑过
珊迦身边,铜制的脚碰到了那黑色的圆盘。它接下来的一步跨越了中点,就这么沉进时
空交界中了。太快了,太快了,珊迦记忆深处曾听过这样的警告;祭司曾告诉他们进入
时空传送器时要慢慢来,以免掉进时空交界中。
珊迦以为会发生爆炸,她连跑带滑到附近最大的一颗树后面躲起来。但是并没有爆
炸,不过当她从树干后伸出头来探望时,时空传送器开口还是爆出了火花。她不知道那
个祭司死了没,她也很怀疑时空传送器是否也已经跟着毁了。
克撒看到她可能不会太高兴,因为她没有照他的指示躲到别处去,但珊迦决定还是
应该要警告他。她跑到龙的前面,此时龙正在树丛间烧出一条路来。克撒将火射向她左
边,又射向她右边。珊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那圆盘又出现了。机器龙就坐在时空
传送器旁边,而它肩上的鞍椅座位已经空无一人。
克撤自己一个人到非瑞克西亚去了。
珊迦坐下来等。她从早上等到下午,然后天渐渐地黑了,龙的眼睛闪耀着火红的光
芒。
克撒回来了,他不是经由时空传送器而是从一阵闪电的火光中出现的。珊迦没有做
什么引起他注意的动作,他又骑上了那条龙,不一会儿他们就消失了。
风暴很快地结束了。那圆盘在向她召唤着,它并没有被损坏。
珊迦最后一次问自己:“她的心真的重要到值得不顾一切去找回来吗?”
祭司们所说的有许多都不是真的;只有傻瓜才会相信它们对于纽特的心所做的解释。
珊迦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的心长得是什么样子;也许是在斑驳的琥珀色中还
夹杂着一些七彩的颜色吧。
只有傻子……
而她就是一个傻子。
珊迦匍伏前进爬到时空传送器的旁边,惊讶地发现那个搜索祭司竟然将主端的出口
留在森林中。她开始拉开它,并小心地不去碰到那块以七颗黑宝石镶于银盘的硬板。时
空传送器开始松开并卷动,珊迦张大嘴巴,然后胞囊开始在地腹中收缩,引起一阵尖锐
的痛楚——一天之中将护甲叫出来两次是克撒当初在设计时所没有想过的,但是其实她
至少可以做到五次。半液体似的东西在她衣服边流动着。
她走进松开了的时空传送器,它绕着她打转。等她碰到中心点,那黑色圆盘就缩小
一半并向上升到她的腰部。珊迦压抑着她对时空传送器的憎恶。那种下沉和窒息的感觉
比随着克撤到时空交界间还要难受,而胞囊更让痛苦加倍,它在地腹中涨大了起来,她
觉得自己恐怕在还没到非瑞克西亚前就要爆炸了。
因为她拉开了在森林中的主端入口,因此留在非瑞克西亚的另一端在珊迦到达时也
松开并缩小了。任何一个非瑞克西亚人看到一个卷着时空传送器出现的纽特都会觉得很
奇怪。她看见许多定了锚的时空传送器,通常这附近会有一些复仇者在守卫着四重天,
他们若是看到了她,一定会马上将她消灭。看来克撒一来到这儿就把它们都铲除了,至
少已经有某人这么做了。
不浪费,不奢求,四重天比地印象中还要丑恶,充满着苦辣的空气以及从空中的煤
烟云层降下的油腻灰尘。虽有上千个火炉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她全身紧绷。放置那些
时空传送器的坑中看过去是一片胆黄惨绿,以及代表疾病的虹光紫色。没有一样东西是
活的,除了臭气冲天的油,只剩下一堆堆连火炉部用不上的碎岩石。
看不见任何一个活着的非瑞克西亚人或是纽特,什么都没有。
珊迦对这样的好运半喜半疑,珊迦把那发亮的时空传送器从脚边捡起来。拿着它可
弯曲的边缘,她把它往反方向卷。圆盘卷起并渐渐缩小到只比她的手掌大一点点,宝石
则分别突出在两端。
把时空传送器收进她的腰带和护甲间,珊达慢慢抬起她的记忆。
非瑞克西亚是没有太阳的,尤其是在这里——四重天。远离火炉,这里的光特别刺
灼,持续照射而且连影子都没有。然而此处还是她的家,或者说曾经是;记忆慢慢涌回。
在滑溜溜的斜面上走着走着,地平面慢慢扩张,此时珊迦眼中所见的正可解释为何
她能这么顺利地回到非瑞克西亚来:正前方,就在通往血肉之殿的方向,空中的煤烟云
已染成红色,火从天而降。
克撒?珊迦疑惑着,继而又推翻了这个可能性,克撒不可能是一路烧到非瑞克西亚
的。时空传送器可以在任何地方定锚,一旦被打开了,它们就成了隧道,是从一地到另
一特定地的直接通路,中间没有别的岔路,但是旅法师是可以任意穿行任何路线的。克
撒可以在时空交界之中改变他的心意,但不知何时何地,他结束了他的行程,他站在某
个世界的表面。在非瑞克西亚,这表面指的就是一重天。
当她住在非瑞克西亚时,在她懂得寂静是什么之前,珊迦其实是可以不受那些火炉
干扰的。她努力回想,却发现她离开非瑞克西亚的时间已经此她待在这儿的时间还要久
了。但回忆仍在。珊边对那些隆隆噪音和叮当叫的警报器已经麻木了。
她笑了。当火炉要响起时警铃就会响起。每一个非瑞克西亚人都有警急避难所,对
纽特而言那就是血肉之殿,那也就是她现在要去的地方。当然,它们的避难所不是火炉,
而她越靠近火炉、血肉之殿,以及妖精的小屋,就越确定她应该不太需要担心了,因为
到处已是一团混乱。
祭司和一些珊迦连看都没看过、或就算看过也忘记了的其他完化怪物,竞相向妖精
镇赶去。一片刺耳喧嚣。他们前行的路上没什么障碍;许多小妖精们已经不支了。
保护着珊迦的是克撒的护甲,外加上她自己的意志力。血肉之殿并非四重天最壮观
的建筑物,然而它耸立在那喷出蓝白火焰的烁油之泉旁。
在珊迦穿越火炉迷宫之时,一群恶魔出现了。从他们的身上,一道道橙琥珀色的细
长光束向极红的云端发射出去。克撒以闪电回应。在四重天污秽的天空中,空气烧了起
来,向四方射出的火线交织成网。珊迦透过护甲都感受得到那灼热。她直觉地想跑,然
而继火焰之后,天空降下了灰,整个四重天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一时之间,血肉之躯似乎比金属占优势,至少她的身体是被克撒的护甲所保护着的。
发或烟都尚未能让珊迦的眼睛刺痛,近距离的事物都还能勉强看得见。同时在妖精镇的
小巷中,从天而降的灾难、混乱使得入人自危,就算看得到她,也没有人会去管一个离
群独行的纽特。
恶魔们重新聚集起来。一阵低沉的嗡嗡声响起之后,寒风呼啸而过。珊迦抬头一看,
看见了三重天的底部,那是她之前从未见过的景象。她也看见了火焰,那是克撒从外层
让它烧进来的。一会儿之后,珊迦开始跑向血肉之殿。
珊迦走进广场,位于烁油喷泉另一端那扇生锈的大门敞开着。
她全速奔向殿内,此时一片巨大的阴影自她头顶掠过。上一次珊迎见到克撒改造的
龙时,并没有注意到它昂扬的翅膀,以为它一定笨重得飞币起来。她猜错了。龙八条腿
中的六条腿支撑着翅膀,使得整个身体显得矮小,但却有着很好的柔软度且易于操纵。
它会一边吐着火舌,一边往左右猛扑,以闪避恶魔掷出的闪电。
一个火炉爆炸了。爆裂的金属碎片和矿渣在三重天的天际划出灿烂的弧线,珊迦一
面为令人惊骇的致命美感所震慑,一面想到了克撒可能会获胜。接着一块树木大小的着
火岩块轰然坠入了广场中央。烁油喷泉劈啪燃烧起来,并在一旁的喷火口中飘出一阵黄
烟之后熄灭。除非珊迦想跟非瑞克西亚人同归于尽,否则她就得找出她的心,然后趁还
找得到一块完整的地面前拉开时空传送器。
珊迦毫不犹豫地继续向前奔跑。
“下去!快下去!”,当她打开门时,一个神经兮兮的槽祭司正在发号施令,“纽
特下去好了!”它身上的钩刀和铁板互相拍打,一边指着一个空旷的走廊。
祭司们虽非血肉之躯,但它们也不是不会思考的神器。它们或许缺乏了不起的想象
力以违抗成命,但它们也绝对知道恐惧。
“我去。”珊迦回答,几个世纪以来她第一次说非瑞克西亚语,她连音都没发准,
祭司显然没有听见。
她已经忘了这个殿有多大。或许她从未注意过吧;除了跟成群的纽特或祭司们一起,
她从来不曾独自在其中行走。她也不知道她的心可能被收在哪里,因此哪一条走廊看起
来都是一样的,而这个槽祭司指出的这条走廊看起来似乎是最宽敞明亮的。她读着墙上
的文字,希望找出一丝线索,然而一切却都是八股的说教、谎言,以及空无的承诺,就
像非瑞克西亚的其他事物一样。
血肉之段比起周围且一他地方要来得更安静、干净,并且目前为止它的墙壁还未受
到外面的大火波及。不过它仍有些受损,转了个弯,珊迦看见一堆天花板倾颓坠地的碎
石堆,以及一具精祭司的尸体。她从那祭司的肩膀上拆下一只长长的钩子手,继续向前
走。
一个教养祭司站在另一个角落,它平板而古铜色的肉眼,圆睁睁地盯着珊边的脸、
靴子、皮带,以及她拿着的钩子手。“纽特?”它问道。
珊迦是将钩子拿来当武器的,然而那祭司以为那是她身上的一部份,再加上她皮革
的衣装,看起来她就像是一个正开始完化的纽特。
“那些心。那些心在哪里?我是被派来保护那些心的。”
它的肉眼笨拙地眨了眨,“心?那些心怎么了?”
“我们被攻击了;那些心是我们的命脉。因此我被派来保护它们。”
“谁派你来的?”它又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
“一位恶魔,”珊迦回答。对她而言,撒个小谎是毫不费力的。
“心放在哪里?”
教养祭司继续眨着眼。珊迦很怕它其实也不知道心在哪里,没有祭司会愿意主动示
弱的,尤其当命令是来自恶魔。它问:“哪一位恶魔?”此时电流一波波袭向血肉之殿,
锈雨自天花板降下。
珊迦已经没有时间去想这闪电冲着克撒而来还是克撤所发射的。基克斯已死,早已
在几世纪前就被推下了火山口,不过,有答案总比一个答案都没有好吧。
“伟大的基克斯派我来的。”
她的胡诌竟然奏效。它需要的只是一个名字。它摇摇晃晃地一边指引她怎么到那四
重天尽头——几乎可算是五重天的库穴。更多爆炸摇撼着血肉之殿。她原本要走的一个
楼梯上也被破瓦碎砾所阻断,空气中弥漫着烟火味。
“我一定要告诉克撒他错了,”珊珊一边把手放在腰间的时空传送器出口上一边抱
怨着。“如果我脑中完全没有这些愚蠢、无用的可恶想象力的话,我现在就不会站在这
儿等死了。”
她可以出得去的。这走廊宽敞得足以展开时空传送器的入口。
然后她就可以安全地,或是危险地回到森林中,时空传送器只能从主瑞打开,如果
她将主端留在这个走廊而整个殿却倒塌了,那所有的破瓦碎砾都可能会跟着她一起滚到
森林去……或许整个非瑞克西亚都会一起过去。
不浪费,不奢求!我怎么从来没想到这一点。
因此当她要用时空传送器逃命的时候,应该要照这三个步骤:首先到森林吉安置好
尾端,再回到非瑞克西亚来打开主瑞,然后才能借此通到森林去。这么一来时间就更紧
迫了。
珊迦四处找寻完好的楼梯。她找到了一个同时也找到了那库穴。以她之前待过的世
界的时间标准来衡量,珊迦猜她已经在非瑞克西亚待了一个上午。往下看着那一大堆柔
软发光的心,她想就算花上一辈子也很难在这儿找到她的心。
她对非瑞克西亚人所做的计划是精确、严谨的,然而这计划也并没有把所有的可能
性都估算过去。槽祭司只是尽职地将每一个纽特的心给带到这儿来,然后将它们一起安
置在一个坑中。那坑大约是展开的时空传送器的两倍大。
沸腾的坑中,无数个拳头大小、发着光的琥珀色的心,以及少数颜色较暗沉的心,
全都活生生地、挨在一起跳动着。她跪下来,可以听见一阵阵规律的叹息与喘气声在一
起重叠合唱着。她正对那些较暗沉的心感到疑惑,这时忽然砰的一声,她眼前的那颗心
问了一下,然后整个暗了下去。
死亡?
非瑞克西亚人正在克撒的攻击下一个个死去。那么它们的心,已经离开完化身体那
么久的心,是不是也会随着它们的死去而变黑呢?珊迦用祭司的钩子捡起了那颗心,表
面有几条小小的刮痕:是因为和旁边的心摩擦而致,还是地对这颗心主人犯错次数所做
的纪录?
她读着墙上的文字,它们照例重复着教养祭司所说的那些谎言。
珊迦拾起一颗发着光的心,透过克撒的护甲她一样能够感受到它的温暖精巧。她再
抬起另一颗发光的心,发现它虽然也一样温暖精巧,但感觉却还是和上一个有些许差异。
不过至于那些暗沉的心,就都是同样地缺乏生气。
教导祭司或许没有吐露全盘的事实,但它们说的其实也不少了。
在非瑞克西亚人和他们被分开了的心之间仍有着某种联系。因此她并不算真的那么
傻,把她的心从这儿救出去还是一件绝对应该做的事。
她仍抱着大海捞针的心情,希望能找到自己的心。
挫折的泪水沿着她包覆着护甲的脸颊滴下。那些发光的心被她的眼泪滴到便冒出一
阵烟。血肉之殿又是一阵猛烈的摇晃,摇晃停止时,许多心都发出砰的一声并暗了下来。
克撤杀死了更多非瑞克西亚人,她想象着若是克撒带着他的武器来到这儿会怎么样,也
想象着她可以怎么做。打碎那些心并非难事,眼泪可以让它们冒烟,那么若是她选择牺
牲自己来复仇,并在这儿洒下鲜血呢?
在克撒救她之前她并不在乎死去,但今天她之所以会来到血肉之殿是因为她想活下
去。在这池边,抉择和质疑交相折磨着珊迦,直到她听见那笑声。她挣扎着站起来,手
中的心散落了一地,近乎疯狂的她鲁莽地打碎了它们。并没有人在她后面。那笑声并非
来自走廊,而是来自内在,来自她的脑中以及她的心中。
把钩子丢在一分,珊迦走进坑中,双手在其中摸索着,朝着笑声发出的地方前行。
她发现她要找的东西就在最上层,离她不远。看起来这颗心和之前她摸过的心没有什么
不同,也有一些刮痕,但和其他或光亮或暗沉的心都差不多。但这是她的心,这一定是
她的:她把它放在手中,克撒的护甲马上把它吸了进去。
又有一些心砰地爆炸了,打断了珊迦的想象。从她进入这库穴到现在,一百个,或
许数百个非瑞克西亚人死去,这室内和她刚进来时一样亮。珊迦试着数坑中还剩下多少
发光的心。她数了一会儿就放弃了,因为她决定了唯有告诉克撤这心之库穴,否则是很
难叫他停止他手中的复仇行动。
她的心没有小到可以一口吞下,捧在手中又大冒险。珊迦把它小心翼翼地塞在靴子
中然后离开。
找出离开这血肉之殿的路比找到克撒还难。到处弥漫着烟雾和火焰,还有占据了约
四分之一通往四重天顶的魔法荆棘。就在她找寻她的心之时,恶魔们已经发动了反攻。
克撒那条笨重的龙已经被一些非瑞克西亚的小型战士所包围了:龙、蜿龙,以及那
些通过克撒凿穿的洞,来自一重天的其他怪物。
就像她警告过他的,分开来的非瑞克西亚人没有一个能与他超强的武器匹敌,然而
在非瑞克西亚,分开的个体却是无足轻重。每一个完化的祭司,甚至每一个拼贴而成的
挖掘者和搬运工,都各带着二十个无血肉、绝对服从且无情的战土。恶魔们命令战士攻
击克撒的龙,它们一群群地阵亡,但也偶尔能达到伤害敌人的目的。
机器龙的翅膀已经残破无用武之地,其中两只脚也废了;当册边望向非瑞克西亚人
群时,它又另外有一只脚爆炸着火。克撒目前还能自保,但若是龙失去了第四条腿,恐
怕非瑞克西亚人就要准备庆功了。
你走错路了!珊迦发出无声的呐喊,并一边传送着心之库穴的景象给他,还有更好
的方法啊!“快离开这儿!”然而尽管克撒能轻易地读她的心,但由她主动传输自己的
想法给他却不是那么容易。
战场上有数百个非瑞克西亚人以及一些小妖精。它们也都冒着被无情战士杀伤的危
险。然而它们就像横跨战场的一堵厚墙,提供册迦绝佳的掩护。
托克撒的护甲之功,珊迦一路穿越非瑞克西亚人的人墙,都未被火、闪电或其他法
术所烧伤。接着她来到一个恶魔的背后,他的身躯又黑又不对称,一只手上长着钳子,
另一手则有六根指头,它身上多处都生有眼睛,包括它的头和背部。它并不像基克斯,
除了凶恶和发自它血红双眼中的聪明。它从头到脚打量她。珊迦知道它一定会看出她的
伪装,也知道它若是发了怒,可能连克撒的护甲都抵挡不了它的。
此时一只蜿龙尖叫了起来,恶魔转过头去。
一道有棱有角的黄色有毒水晶之墙从珊迦和恶魔的中间升起。
她摇晃着后退,并看着恶魔像一只生气的蛇一般展开身躯,绕着龙打转。克撒的护
甲保地免受火焰及腐蚀的气体。她跟着那横跨非瑞克西亚四重天,朝向克撒和他的龙的
方向走。如果克撒将墙推倒,珊迦就成肉酱;若是克撒没有成功,则龙会失去第四只腿。
她必须在这一切发生之前赶紧爬上龙腿。
珊迦在龙的背上奔跑,不过没有人攻击她。非瑞克西亚人没有发现到她其实是敌人,
而克撒集中全力在对付那道毒墙。龙的腿还是断了,珊迦重重地摔了一下,可怕的是,
当她把自己撑起来时竟发现手上有血。她身上的护甲力量减弱了,克撒也是。
她悬荡在龙的肩膀之间,可以想象将有更糟的状况发生。
克撒靠在铁丝包覆的座椅上,他的裤子已烧焦了并冒着烟。龙所受的伤也反映在他
的身体上。他的首和脸上到处都是淤青、挫伤——留着血的伤口。
珊迦从来没看过克撒受伤。她从来没想象过他也会受伤。她困惑且手足无措地站在
那儿,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敢伸出手去碰他的肩膀。
“克撒?克撒,我们得离开这里,如果你起得来的话。”
没有反应。
“克撒?克撒,你听得见我吗?是我,珊迦。”她手上稍微使了劲。
座椅也跟着摇晃,但克撒还是没有反应。他仍然在操控着龙,仍在奋战。但他就像
那些不会思考的蜿龙一样,克撒失去了知觉情感,变成了工具。“听我说,克撒!复仇
计划不能再继续了。你必须马上离开!”
克撒睁开了眼,直盯盯且骇人的眼神。接下来他说出的话比他的眼神还要可怕,只
不过他没有说完那个字,“约格……”
那是它,它不可说的名讳。珊迦知道,它们都知道。在槽中这名字就和他们在一起。
但克撒不应该知道的。他还不曾从珊迦的脑中取得任何她不想让他知道的事,而她是绝
不会让他知道这个的。
她的直觉告诉她快跑,立刻一个人逃走。珊迦不愿这么做。克撒在她最绝望的时候
救了她,她不愿意将他抛下。
珊迦拉起充撒的手,就像他以前常常拉她的手一样。她大起胆子来瞪着他那火也似
的眼睛。
“现在,克撒,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就到你当初带走我的
地方吧。忘了……忘了那个名字吧。”
“约格……”
“珊迦!”她对着他的脸大喊出自己的名字。
他抓住她的手,然后她的眼前就一片漆黑了。
第十一章
补给品都囤积好了,不论是雾、老鼠还是其他任何会从欧蓝山脊上掉下来的东西,
都不能威胁到他们。长夜漫漫,珊迦已经爬起来检查了两次了。她还给自己泡了一壶茶,
全都喝了下去。她以为茶中的药草应该能帮助放松,但是显然没什么作用。清晨灿烂的
金光斜斜照在床脚边,她一夜不成眠。
她的房门没有关,门投下了影子。克撒的门是关着的,虽然上面并没有用“请勿打
扰”的法术检着,但里头却鸦雀无声。午夜过后至今,墙后不再传出任何声音。瑞特比,
珊迦告诉自己,可能已经睡了,而克撒独处时本来就是很安静的。没有什么异样。没有
什么好担心的。既然如此她又为何要把门打开呢?为何她要在潮湿的下半夜独自发着抖?
瑞特比不是已经证明了他有能力好好照顾自己了吗?他甚至常常还不需要她的劝告呢。
而克撒不也是比她原本敢奢望的还要热情地欢迎瑞特比了吗?
不管隔壁再怎么安静,绝对不可能是谋杀。不论瑞特比有多讨厌,他应该都会活下
来的。
珊迦掀开棉被,她的骨头嘎嘎作响。非瑞克西亚对血肉之躯来说,似乎是个比欧蓝
山脊更合适的地方。她打碎洗手台上的冰块,用水洗了把脸,然后走出去听听门后的动
静。她决定等到中午,如果到时候瑞特比还不出现的话,珊迦打算拿凿刀去砍那道堵。
不过在那之前,她还有别的法子可以一试,她拿起凿刀到屋外的炉架去。
火生好了,珊迦拿一个铁网架上去,再放上一些培根。一阵微风很合作地将香味吹
进屋内。她永远搞不清楚克撒什么时候会想吃东西,但只要瑞特比还活着,他一定会在
肉烤焦之前迫不及待地跑出来的。
果然瑞特比如她预期地出现在门口。“天哪!好香喔!”他脸上并没有刚苏醒倦怠
的神情,然后他又说了些珊迦听不清楚的话,他关上门走出来,又说:“我饿死了。”
“你还活着嘛!”珊迦说完话才发现自己有多生气。“哪!吃啊!
明天开始你就自己煮吧!“用他自己的炉子。珊迦不愿意跟他分享,至少在她平静
下来之前。
瑞特比很识相地小心问她:“你在为昨天晚上生气?”
珊迦把一片又热又脆的培根甩到木盘上,然后推给他。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烦躁,
而且也什么都不想说。
“我想是因为一切发展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吧。当我见到他——克撒。他是克撒,那
个充撒,神器师克撒。你没骗我。你知道吗?
在伊芬宾卡的时候我本来不相信。我以为只是认为他是克撒,但我不相信他真的会
是那个克撒,真的是圣书上所说的那位神器师!“
瑞特比停下来吞了一块培根。“在遇到你之前,我以为我已经生活在最大的恐惧中
了,可是直到他碰了我,亚佛神啊!我发誓今后将不会有别的事能令我害怕了。”
“话别说得太早。”
“不可能会有更可怕的事了。”瑞特比一边摇头,一边把另一片培根塞进嘴里。
这次他咀嚼了一下才吞下去。她正想批评他的吃相,他先抢了话:“他是克撒。就
是克撒,真正的克撒。而我是米斯拉。我在跟一则传奇说话,我看见并听见超乎我所能
想象的事物,只因为克撒——神器师克撒从古文明之战的传奇中走出来了,他相信我就
是他的弟弟,神通广大的米斯拉,破坏之王米斯拉,而我们将共同携手拨乱反正。”
他又停了下来,他一继续吃培根,吃相一样难看,不过反正他也从来不曾彬彬有礼
遇。他的神情亢奋,眼珠子转个不停。
“我是米斯拉。亚佛神啊!我是米斯拉……他有时会骗我,说一些地其实不相信、
而我也不应该相信的事。我必须很仔细地看着他!仔细地看着他。你看到他的眼睛了吗,
珊迦?你不觉得他真的有一点感动吗?不过应该还是我占了上风,我一定得占上风,我
是万能的米斯拉啊!”
珊迦受够了瑞特比的喋喋不休。她没有克撒那么快,但她还是可以很利落地抓住这
个准米斯拉的衣领,然后把他推到最近的一根柱子上去。屋顶上潮湿的瓦砾同时落在他
们俩的身上。
“你不是米斯拉,你只是装成米斯拉罢了。你是瑞特比,是米帝亚的儿子,你要是
忘了这个事实就死定了,因为他是克撒,你不要妄想超越他。听懂了吗?”
瑞特比睁大眼睛看着她,并没有立刻回答,珊迦手下继续施劲,他的脊骨在柱子上
被压得嘎嘎作响。他的下巴抖动着。她放下他的衣领并后退一步。她的气几乎已消了大
半。
“我知道我是谁,珊迦,”瑞特比坚称,听起来比较像他自己的口气,像那个珊迦
认为她比较认识的小伙子。“我是老鼠,只是老鼠而已。但我若不试着多少忽略这个事
实——当他看着我时,珊迦——当神器师克撒看着我时,如果我无法说服自己我就是那
个他所以为的我——那个你希望我成为的我——这时……”他盯着那扇关着的门。“我
还得看着他的眼睛。以前我不相信这些,珊迦,这些并没有记载在《古文明之战》中。
凯拉写到达格上告诉她他看到克撤将弱能石及强能石一起嵌进头颅的情景。她以为那不
是真的,以为那只是达路上不愿让她知道真相而编出的谎言。有关克撒靠着弱能石及强
能石而活下来的事,连加塞洛都没有记载。唯一有关克撒的双眼因皿器动能而发光的资
料来源是四小片不小心装订在提米尔古籍后面的羊皮纸。那应该是达硌士死前告解的一
部份。我父亲说那绝对是伪造的。其实不是!克撒的双眼已经由强能石和弱能石所取代
了,不是吗?也就是它们让克撒继续活下来的,假如克撒还是活的,假如他不是由石头
变出来的话。”
不浪费,不奢求,珊迦找到的不是破坏之王米斯拉,她找来的是~个长舌大师米斯
拉!她丢给他一个不相信的白眼。“别问我,昨天晚上不是你说弱能石会对你唱歌吗厂
瑞特比没有回答,转身走过火炉,这次他没拿培根。
“两只眼睛,两颗石头,”珊迦继续说,“你运气真好。”
“我听到一些什么,并非经由我的耳朵,而是在我的脑中响起。”他停下来并转向
她,脸上写满了困惑与苦恼。“我称之为歌声,那是我找得出最贴切的字眼。它来自他
的左眼。”他在装煤灰的桶子上坐下,看着自己的脚尖。“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哪一只
眼是哪一颗五头吗?”
从他的表情看起来,那不会是个令人愉快的答案,不过,“说吧,让我开开眼界。”
“那声音告诉我它是什么,而且它一直在等待有人能听得见它。
当克撒说哈宾不是他的儿子时,它……它……“瑞特比做了一个很无助的动作,最
后他的手指压在太阳穴上。”那也不是痛苦,比较像是痛苦过后的那种感觉。“他又打
住了,然后闭上双眼。
“珊迦,我听到了米斯拉。嗯,也不完全算是听到他,它就在那里,在我心里,打
从石头而来。我知道米斯拉在想什么,也知道他会说些什么。只是用的是我自己的话。”
他睁开眼看着珊迦,往常的自负已收敛了大半。“我知道我是谁,珊迦。我是瑞特比,
米布亚之子,或者该叫我老鼠吧,因为我在成为奴隶之后已一无所有。我差不多在十八
年前生于宾卡市,那是塔巴那统辖的第六年,水果狂欢节的第六天。我就是我。但是珊
迦,假扮米斯拉这件事,照你所要求的——”他不再凝视着她,“已经不是假扮了。我
可能会迷失我自己,可能戏还没演完,我已经真的以为自己是米斯拉了。”
珊迦咬着嘴唇,叹了一口气。瑞特比没看见,好像也没听见。
“现在,你坐在那儿,你听得见弱能石在对你的心唱着米斯拉之歌吗?”
他摇摇头。“只有当我看着克撒的眼睛时,或着是他看着我的时候。”
她又叹了口气,不过这次是因为松了一口气,但她似乎放心得太早了。
“我好担心,珊迦。它是如此真实,这么容易就可以想象他的存在,而这一切都发
生在一夕之间。不知道明年我何时该回伊芬宾卡……?你应该早点警告我的。”
她怀着罪恶感相信了老鼠——或瑞特比——或米斯拉——还是任何他希望的称呼,
“我不知道什么歌声的事。但我知道克撒的眼睛,它们可能来自任何地方,我可的确警
告过你了。但是至于歌声和米斯拉?(古文明之战)之外的事,若非克撒告诉我,我一
无所知,我想他应该有很多事都没有告诉我。”
珊迦其余的怒气都因为想到这一点而消散了。她靠在柱子上,很高兴没有人在看着
她。每一次克撒对她怒目而视,双目如火燃烧——那时米斯拉弱能石的声音是否也曾经
试着向她内心喊话?不然为何她要去找一个假的米斯拉回来?是什么力量让她找到瑞特
比的?她可能在还没好好看清楚地之前就已经知道他就是那个能助她完成计划的入了。
“我能相信我自己吗?”
珊迦没有自信,无论是对她自己或对他。“我不知道。”
瑞特比紧紧地将双手抱在胸前,身体蟋缩成一团。珊迦一辈子不是跟非瑞克西亚人
就是跟克撒在一起,她不太习惯表达自己的情绪,对于这种和瑞特比同病相怜的感觉更
是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于是她转换话题并试着说笑。
“昨天夜里你们三个人都聊了些什么啊?”
瑞特比意兴阑珊。“一年之后还会有哪些属于我的东西剩下呢?
我还会是我吗?“
“我就没变啊!”珊迦回答。
“对了。我们聊天时有提到你。”
她早该想到的,但她却没有。“我并没有骗你,瑞特比,至少重要的事我不曾对你
说谎。非瑞克西亚人是真的,而克撒是唯一有力量击败它们的人。”
“但是克撒的头脑有些不清,不是吗?而你认为只要能弄到一个让他想到他弟弟的
人就可以帮助他恢复正常,你认为你可以帮助他不要再活在过去。”
“我在离开梅德朗之前就告诉过你了。”
“你的年纪和他一样大吗?”
珊迦惊讶地发现这个问题是如此难以回答。“我比他年轻,一点点吧……我想。你
并不是唯—一个不知底细的人。他告诉了你我以前是非瑞克西亚人吗?”
“说了不只一次。不过因为他竟然真的相信我是米斯拉,所以他说的话也不一定全
都是对的。”
培根烤焦了。珊迦刮下焦掉的部分,弄出一盘可供一人吃的份量,她磨着时间,想
着该怎么回答。
“你可以相信他。”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陈述——用她所记得的非瑞克西亚人
的那种吱嘎作响的尖锐语调——她从槽祭司那儿学到的第一课,“你们是纽特,永远是
纽特,你们要听命行事、认真学习、专心做事,并且不可出错。”
瑞特比瞠目结舌。“那天,在浮球里,你拿刀割自己——如果我把刀抢过来的话—
—”
“不管你割哪里我都一样会流血的。那是会痛的,你也可以杀得了我,你是在浮球
里。我不是克撒。我不认为克撒会死。我也不认为他是活的,至少不是像你我这样地活
着。”
“你和我?珊迦,我之前从来不知道有谁可以活三千年的。”
“我想是将近三千四百年吧。克撒认为我是诞生在别的世界,还是小孩子时就被非
瑞克西亚人偷走,然后把我完化,就像他们将米斯拉完化一样。但那不是事实。我不知
道米斯拉到底怎么了,不过纽特是必须在还很新的时候就被完化。克撒总是不相信我当
初是从血肉之殿的大槽中被倒到这个世界来的。”
“所以,非瑞克西亚人是不会死的?”
“要能经历完化的过程还不死,纽特必须十分有韧性。不过非瑞克西亚人还是会死
的,特别是纽特,只是活得比正常人类要久得多。”
“已经活了三千四百年,克撒还是不相信你吗?”
“克撒疯了,瑞特比。他所知道和他所相信的不一定一致。通常是没什么大碍,只
要他真的动手去打非瑞克西亚人,不要再一天到晚只在桌上演练、缅怀过去。”
瑞特比点点头,“他有给我看他的作品。”
“又来了?”珊迦无奈地说,这已经激发不了她任何惊讶或气愤的情绪了。
“对啊,就像你说的。有趣的是,从弱能石我可以感应到发生在米斯拉身上的一
切。”他停下不说,直到册逸再看着他。‘你说的对了一半,克撒的说法也对了一半。
非瑞克西亚人想要弱能石,米斯拉不从,它们就要杀了他。弱能石让他活了下来,甚至
一直到它们后来把他分解了他也没死,只是不太正常了。“瑞特比差点笑了出来,”或
许烧掉他自己的心是他所作的最后一件正常的事。之后就只剩下一些意象了,就像挂在
墙上的画,等待着,永无止境地等待着克做哪一天可以听见它。“
“所以现在米斯拉,或者该说弱能石,或是两者~起要你帮它们发言。”
“目前为止,我只听,但是我自己决定要说什么。”
“什么意思?”
瑞特比开始踱步。他用右拳击着他的左掌。“意思就是我会尽我所能地把我自己找
回来。我希望我从来不曾遇到你,我但愿我仍只是梅德朗当地的一个奴隶。托嘉和盖法
只拥有我的身体,我的脑子是自由的。直到凝视过克撒的眼睛我才知道什么是无力感。
我现在就像他、就像米斯拉、就像你一样,差不多是个死人。”
这个自称死人的家伙在火炉分停了一下,吃下一块熏肉。
“我没有死。”
“对,你是非瑞克西亚人,”瑞特比边吃边回嘴,“你不是被生下来的,你被倒出
来时就成了不朽之身。你怎么可能会死?”
珊迦不理他。“一年,瑞特比,或者更短,只要克撒从过去醒过来,我就带你回伊
芬宾卡。我向你保证。”
一片沉默,接着他说:“克撒不相信你。”
这句话刺痛着她,尽管瑞特比只是在引述珊迦已经听过千百次的话。“我永远不会
背叛他……或是你。”
“但你是非瑞克西亚人,如果你刚刚诉我的是真的,你就永远只能是个非瑞克西亚
人。它们是你的同胞,我爸爸曾告诉我不能相信会背叛自己同胞的人。背叛是一种染上
了就去不掉的恶习。”
“你爸爸倒是已经死了。”说到恶毒,珊迦可是师承名家。
瑞特比愣住了。留下盘中最后一片培根,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珊迦没有去拦他。她熄了火,吃掉最后一片烂烂的培根,然后窝回她自己的房间。
她最宝贝的《古文明之战》也无法安慰她,无法帮助她排解这~切自寻的烦恼。尽管睡
不着,珊迦还是缩进了被窝。
她一直醒着,独自徘徊在无边的痛苦回忆中,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隐约意识到身
边的黑暗以及轻轻的敲门声。
“你睡了吗?”
如果珊迦真的睡着了,她就不会听见瑞特比的话。如果她神智够清楚的话,她会保
持沉默让他自己默默离去。然而已经不知多久没有人来敲过珊迦的门了,她惊讶地忘了
一切而去开了门。
瑞特比走进来,自己就在她的桌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那是房间里唯—一把凳子。
珊迦只好坐在床上。瑞特比显得有些僵硬,他似乎有点不确定自己是否该来,不过他还
是轻轻地汗了口。
“对不起。我生气、我害怕,而且我很蠢。你是我现在所拥有的最亲近的朋友,我
不应该说那些话的,对不起。”他向她伸出一只手。
珊迦知道这个动作的意义。在那些有男有女的世界里这是极其普遍的一个动作。他
们高兴时就微笑,不高兴就皱眉。生气就挥拳,向你伸出手就代表信任。
她的双手仍然紧紧抱着枕头。“因为真理而背叛?”
他放下手,“也不是什么真理,只是一些我知道应该会伤人的话。你也说了一些。
就算扯平了好吧?”
“好啊!”
珊迦也伸出了手,瑞特比大力地握了握才放开,好像对这样的仪式很满意。接着他
报告了另一个状况。
“克撒走了。我去敲了他的门,希望和他聊聊,看看能否得到一些忠告。我知道那
其实也是满蠢的。然而,门是开着的,而他不在那儿。”
珊迦很快地跳下床走到门边。“他去时空旅行了。”
“我没有看到他离开,珊迦,我应该会看到的。我没有走远,没有走到看不到的范
围去。他消失了。”
“时空间的行走,”她解释,一边走向玄关以及克撤住的房门。
“多明纳里亚是一个时空,莫格、瓦特拉奎兹、伊奎拉、撒拉,甚至非瑞克西亚,
这些都是不同的时空,也就是不同的世界,而克撒能够在它们之间自由行走。别问我怎
么走,我也不知道。每次我都只是闭上眼然后觉得快死了,我载你来的那个浮球也可以
变成一层护甲,因此才能在被他拉去时空旅行时保我不死。”
“但是,你是非瑞克西亚人,非瑞克西亚人……都是怎么过去的啊?”
“用时空转换器……一种神器。”
珊迦用了好大的力气,门猛然被推开。毫无疑问克撒不在,但她很惊讶地发现桌子
是空的。
“你说你看过他在桌上工作?”
瑞特比差点撞到她,他得抓住她的肩膀才保持平衡,他们还是碰到了对方,他很快
松开了手。“那是一个战场,”是“战火之旭”,“你能看得出他去哪里了吗?”
珊迦耸耸肩,很快地跑向桌边。没有灰尘,没有掉落的银片,也没有那些嵌在木头
里或成群掉落地面的蚊虫。她试着回想上一次克撒在走后把桌子清得那么干净是什么时
候,她想不起来。
“非瑞克西亚?”瑞特比问,他又站在她旁边了。
“他还没有准备好要作战,而一旦他去了非瑞克西亚,就绝对是大战的开始。不对,
我想他应该还在这儿,还在多明纳里亚境内。”
“但你刚刚说他在‘世界和世界之间’。”
“从多明纳里亚的这里到多明纳里亚的另一处,最快的方法是走世界夹缝。他有提
到巴斯拉特或墨尔文吗?”
瑞特比做了一个不屑的表情。“没有,为什么有人会去提巴斯拉特和墨尔文?”
“因为非瑞克西亚人在那里啊,两边都有。我告诉过他叫他自己去看看。昨晚情绪
太激动了,我忘了问他有什么新收获。”
“巴斯拉特都是猪,墨尔文都是羊,不是吗?”
这么多年来的流浪,走过了这么多世界,珊迹已经习惯用很超然的眼光看世界。瑞
特比的逻辑还是属于单一世界的,珊边试着让他改观,“它们也一样被围困、一样无法
自保。非瑞克西亚人是大家的敌人,这才是重点。我就是在巴斯拉特和墨尔文嗅到了非
瑞克西亚人的气味,才决定是该去找到像你这么一个人的时候了。克撒必须到巴斯拉特
和墨尔文去把关,不然就太迟了。”
瑞特比快快不乐,“为什么不到伊芬宾卡去把关?那儿也有非瑞克西亚人啊,不是
吗?”
“我还没有跟他提过伊芬宾卡。”
“我提了。”他看到她喘了一口气——他又接着说:“你没告诉我不能说啊。”
珊迦当初计划要把克撒的弟弟带到他面前看能不能治好他,她应该更仔细、一步一
步安排好细节的。现在她对于她的计划已经完全失去掌控,几乎从一开始,至少是从那
着火的村庄就开始失控了。瑞特比打破沉默。
“他似乎对我们两个之前的事一无所知,我就从我们落地之后开始讲,他好像很感
兴趣。他问我就答。他似乎满惊讶我能回答那些问题,因为他说我的脑子已经是空的了。
不过当我叙述席拉塔教和赤纹军的事时,他从头到尾都听得很专心,尤其是有关席拉塔
教和我们的圣书。我告诉他我的家并不信教,如果他真想了解,他应该亲自到宾卡市的
圣殿去听那些修士讲道。我想在宾卡市应该还有一些有智慧的修土,席拉塔教不可能把
他们全部都捉走了吧。”
“够了,瑞特比,”珊迦边说边叹了口气,并且将一根手指放在他的唇边。他又往
后缩了一下。他们俩个都各自后退了一步。增加的距离让他们的对话更容易进行,还有
目光的交错也有些帮助,如果他愿意看着她的眼睛的话。“那不是你的错。”
“我不该告诉他那些圣殿吗?”
珊迦扬起眉毛。
瑞特比修正他的话。“我不该告诉他那些非瑞克西亚人的,我应该先问你的吧?”
“我应该告诉你等一等的,虽然我最希望看到的事就是克撒采取行动。你做了你认
为对的事,那也的确没错。那不是我会做的事。我必须要习惯,我可以先告诉你,这绝
不容易。”
“他还会回来,是吧?克撒不会真的在伊芬宾卡杀尽所有窝藏在赤纹军的非瑞克西
亚人吧!”
珊迦看了桌子最后一眼。“毫无疑问的,因为他是神器师克撒,瑞特比——但是就
算他做了,也不是件坏事吧?”
“杀尽所有赤纹军人会让席拉塔教有恃无恐。”
珊迦在门边停顿了一下,“你是假定席拉塔教里就没有任何非瑞克西亚人。记得我
告诉你有关巴斯拉特和墨尔文——那些羊和猪吗?我可不敢这么肯定。”
她把瑞特比独自留在空房间里,自己一直走到比火炉还要远的水井边,他追了过来。
“我们现在怎么办?”瑞特比的脸颊泛红,两天没刮胡子,长出了黑黑的胡渣。
“跟踪地吗?”
“我们在这儿等。”珊迦解开绞绳好让水桶降下。
“有可能会发生意外。”
“在这等比较妥当。”她变得有些别扭起来。“我们只会越帮越忙。”
“克撒以前连伊芬宾卡这地方都不知道。他不知道它在哪儿,也不懂我们的语言。”
珊迦放下绞绳。“你以为你和他之前是用什么语言交谈的?”瑞特比张开嘴,却说
不出话来,于是她继续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说我们的脑子是空的,当他在我们脑中
发现对他有用的想法,他还是很乐意掠夺的。你知道吗?克撤并非无所不知,你还是可
以保有自己的秘密,只要你刻意不去想它,或者想象出一道墙将它隔绝起来,不过在一
开始——也许应该说大部分时候——最好还是把克撒当作是无所不知的。”
瑞特比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然而他的呼吸却听得出困惊骇而变得急促;脸上的红
光也转为蜡般的苍白。珊迦将水桶慢慢拉上来,用勺子舀了一些甘甜的泉水给他,他喝
时从嘴边漏掉了大半,不过至少有声音说话了。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弱能石和米斯拉?我怎么敢以为我能骗得过神器师克撒?
亚佛神呀……”
珊迦又舀了一勺自己喝。“也许吧。克撒疯了,瑞特比,不论是你说的话还是你脑
中的思想,他只听得儿他想听的,有可能他什么都听不见——但他不是办不到。这是你
必须铭记在心的,我真应该早点告诉你。”
“那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只有当你张开嘴的时候。”
他赶快把嘴巴团上,珊迦窃笑着走开。走了十步左右,瑞特比追了上来,挡在她面
前。
“好吧,我受够了……你是非瑞克西亚人。你不是被生下来的,你是从一个槽中爬
出来的。虽然你看起来好像只有十二岁,但其实你已经三千多岁了。你穿着打扮像个男
人——像个男孩,你讲起话来也像个男人,但伊凡语本来就是种暧昧的语言,在我们的
语言中,有些事物是有性别之分的——好比狗是男的、猫是女的。然而当我们说‘我做
了这个’、‘我做了那个’,男女的说法听起来又都是一样的。通常,男女的分别应该
是很清楚的。”他停下来,显得有些难以启齿,珊迦在他还没继续之前就已经猜到他接
下来要说什么了。“昨天晚上,当克撒提到你时,他总是说‘她’。你到底,珊迦,到
底是男还是女?”
“这很重要吗?”
“是的,很重要。”
“都不是。”
她走开,他一把把她拉回来,脸向着他。
“这不算回答!”
“这只是不是你希望听到的答案。”她甩开他。
“但是,克撒他……?为什么?”
“非瑞克西亚语一点都不暧昧。那里没有家庭,也不需要有男女的分别,它们没有
这样的说法——除了在梦中。在遇到那个恶魔之前,男女之别的说法对我不具任何意义,
但是他强行侵犯了我的心,之后,我开始把自己当作是个‘她’。”
“克撒?”瑞特比粗着嗓子说,他似乎十分愤慨。
珊迦笑了,“不,不是克撒,早在遇到他之前。”
“所以,你跟克撒……?”
“克撒?你读过《古文明之战》吧?克撒连对凯拉。宾。库格都没兴趣呢!”
她走出去,关上门,留下目瞪口呆的瑞特比。
第十二章
克撒是个值得尊敬的人,也是一个诚实正直的人。然而即使在他还是个普通人时—
—假如“普通”这个字眼可以适用在神器师克撒身上的话——爱情或感情这类的事物对
他的意义也并不大,不过他还可以接受友情,一次只交一个朋友。
在珊迦把他拉出非瑞克西平之后,他就开始把她当朋友了。
自此之后的三千年,珊迦也一直适切地拿捏着这个分寸,不奢求也不自贬。
在克撒骑着他的龙来到非瑞克西亚的同一天之内,他们颠簸经过了三个时空。珊迦
看起来比克撒还要狼狈,她丢了她的防护衣,他们俩个只好相依为命。夜空里,陌生的
星星和三颗蓝白色的月亮在迷雾中隐约可见。
“已经够远了,”她微弱低语着,四个不同时空的坏空气已经将她的声音折磨得支
离破碎。“我得休息一下了。”
“还是很危险!我听得到它,约格……”
每次克撒一提到这个名字珊迦就全身打颤。她抓住他已经残破不堪的护甲,说:
“你叫的是它的名字!千万不要再说出来了。每一次你说出它的名讳,它都会听得见你。
他们在血肉之殿教我的事情,这是我愿意真心相信的一件。如果你再不把那个名字从你
的记忆中永远消除,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火光在克撒的眼中跳跃,自从他从非瑞克西亚出来之后,他的双眼就一直是黯淡的
黑色。珊迦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只知道那让他像中了邪一样,而任何会让克微不安的
事对她而言是更无法忍受。
克撒真的把她的话听进去了。他的脸发着热。不浪费,不奢求,如果他真能烧掉脑
中的某些记忆的话,他可能可以得救。她走在前头,拉着他的手腕到一块岩石边让他坐
下。
“水,珊迦,你可以帮我找些水来吗?”
他瞎了,至少对真实的事物。他说他的视线中都是斑斑点点,就好像瞪着太阳看了
太久一样。四重天的天空是没有太阳的,但是那条龙是恶魔们可以用所有武器、法术、
以及自然力量加以攻击的目标。
“你会待在这儿吧?”
“我尽量。”
对珊迦而言,他有些答非所问。走过那么多不同的世界,她已经培养出敏锐的直觉,
知道哪些地方是她能够生存、哪些地方不行。非瑞克西亚以及之后走过的三个时空都太
荒凉不毛,但这个有着三颗月亮的世界倒还不错。她身上有胞囊、藏在衣服里的那颗心,
还有一个时空传送器。因此就算克撒在她离开时不见了,她也应该还活得下去。
最近刚下过大雨。珊迦在他们从世界夹缝中出来之处曾看到山脚下有水,不过把水
带回去就没那么容易了。她捧起水来喝,止了渴,然后她撕下衣服的一角在水里浸湿,
然后一路滴滴答答他把它捧回山上。
克撒果然还安然地坐在石块上面,在明亮的夜空下现出剪影,他的肩膀向前倾斜,
下巴理在衣领的阴影之后。它的双手无精打采地放在大腿上。
“克撒?”
他抬起头来。
“我带水来给你了,不过恐怕不是很完美。”
“只要是湿的就好了。”
她把他的手拉到湿布上。“很湿。”
克撒拿起湿布,吮吸上面的水分,然后再拿起来擦擦脸。一切妥当后,他让护甲落
下,珊迦在他脚边坐下来。
“我还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吗?你想吃东西吗?吃点东西可能比较好。我闻到梅子的
味道,这儿现在是夏天。”
他摇摇头,“坐在我身边就好了,睡一下吧,如果你睡得着的话,孩子,我们可以
休息到清晨,夏天的清晨。”
珊迦缩在她的护甲里,夜晚是凉爽的,不算冷。除了这衣料不是很舒服之外,其他
都没什么不好。她舒适地靠在岩石上。克撒抚摸着她的头。
“我不是叫你躲远一点吗?”
“我有啊,只躲了一下。”
“你可能会受伤的,搞不好我就干脆把你留在非瑞克西亚了。”
克撒就是克撒,总是要做一切的主宰。在他们才刚死里逃生之后的这样一个夜晚,
他的霸气听起来特别令人安心,珊迦觉得好放松。
“你也差一点就会丧命的,克撒,或是掉到七重天去,这还得要靠运气呢。”
“七重天就是……”他迟疑着,“就是地惩罚那些恶魔的地方吗?”
“没错。”
“那么我应该感谢你罗。”
“没错,”珊迦说。“而且当初我说非瑞克西亚很危险时,你就应该听我的劝告
的。”
“我会再制造一只更巨大、更厉害的龙。我现在知道非瑞克西亚在哪里了,只要通
过那个深深的夹缝。我现在是看不见,但我知道我一定会再回去的。它们活不长了,珊
迦,我会将它们砍尽杀绝,替米斯拉报仇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珊迦打了一个呵欠,一般的呵欠。“你那时已经被团团包围住了,克撒,我刚爬上
龙身,那四条腿就断了。虽然你已经杀了数以百计的非瑞克西亚人,然而那儿却还是有
那么多杀也杀不完的非瑞克西亚人。”
“我会修改我的设计的。”
“一千条腿也是不够的。你不能光凭武力来战胜非瑞克西亚人,你最好能找到同仇
敌汽的盟友以及至少比它们多三倍的军容。重要的是计谋和战略。”珊迦想到了心之库
穴。“或者,找到一个偷袭的绝佳目标。”
“你什么时候变成我的军师了?孩子?”
克撒可能颇为不屑,但是计谋和战略的确是很重要的。关于心之库穴的事她还是必
须要小心。现在不但克撒眼睛看不见,她也很累了,今晚并不适合将她的这个大发现公
开。她又打了一个呵欠,绝对普通的呵欠,没有了记忆术,脑囊就只是躺在她腹中的一
个团块罢了。
“睡吧,孩子,我很感激你的好意,我的确太低估我的对手了,但这会是最后一
次。”
珊迦累得连为她这小小的胜利而高兴的力气都没有,她睡着时心里还想着醒来时可
能会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猜得没错,不过克撒并没有走远。她的同伴用草、小树枝和一些小石头,在不到
两步见方的地上重建了四重天战场的模样。小树枝和草交缠出的龙巍立在其他复制的模
型旁边,完全按照正确的比例精确地模拟缩小。她甚至觉得它们真的会动。
“我真不敢相信,”她的影子盖在克撒做的这些神奇小玩意儿上,“你应该觉得好
一点了吧?”
“好得像个傻子一样。”
这个回答似乎话中有话,但珊逸已经习惯对困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又能看
得见了?”
“对,没错。”他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往上看。“你做得很对,珊迦,把那个名字
从我脑中赶出。当我办到了,我就开始找回了自己,回到那个自负而愚蠢的我。没有人
受伤,也没有土地被破坏。”
“其实是有好几层,那里的祭司得要花很长的时间去修复被破坏的地方。而且你还
毁了它们的许多龙和蜿龙。说实在的,战果比我原先想的还要辉煌。”
“但是还不够好。如果我先到这里——”克撒一边用手指着地上那石头小火炉的后
方之处,然后很快地移动那些精致的小东西——“那道火墙就会在我身后,这样一来它
们就无法包围我了。”
珊迦研究着这新的阵法,“这样会比较好吗?如果火炉在你后面,那么你会从头到
尾都被困在同一个地方。”克撒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她转移话题,“我们会待在这里直
到你造好第二只龙吗?”
“不,宇宙是真实的,珊迦,至少在昨天以前我曾走过的每一个时空都是真的,而
在进出非瑞克西亚之后,我发现那是一条我之前从未走过的路。就好像我只系着一条绳
子就跳过巨大的深沟中。而我现在了解了,那个深沟是无所不在的,而非瑞克西亚就是
它遥远的一端。因此无论我们身在何处,我们和敌人之间其实都只有一线之隔。
即使如此,我觉得还是在我走过的足迹上多留下几个记号比较好。“
她没有什么意见。“然后呢?另一只龙?军队?还是盟国?昨天我发现了一个地方,
克撒,以前我以为那也是谎言之一。我找到我的心了。”
珊迦把手伸进靴子里,那琥珀色的心仍在发着光。她把它拿给克撒看。
“那是——嗯,那并不是你的心,珊迦。”他没有接过去。“你的心在你的胸中跳
动着,孩子。非瑞克西亚人是骗你的,它们夺走了你的过去,连你的未来也不放过,但
是它们并没有拿走你的心。”克撒拉起她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胸口,“这儿,你感觉到了
吗?”
她点点头。所有血肉之躯的胸中都有一颗跳动的心。血肉之殿里的纽特在被完化之
前也是有心的。“这不一样,”她坚持着并向他描述无数的心在库穴中闪闪发光的情景。
“我们和我们的心是相连的。我们知道的是,‘它’会看守着我们的心,并在其上纪录
下我们所犯的错。要是犯的错太多了——”她在喉咙上作势画了一刀。
克撒把那琥珀色的心拿到太阳下细看。珊迦看不到他的脸也看不到他的眼睛,只感
觉全身仿佛有一种类似身处世界夹缝中时的紧绷感。她无法呼吸,甚至连喘气的气力和
意愿都没有了,直到克撒把心放下来。当他转过来再看着她时,脸色不太和悦。
“在所有可憎的事物之中,这是最糟的。”无视于她伸出的手,克撤一边说一边仍
然握着心不放。“我不会将它称之为心,而且它还比不上强能石。我想不出它有什么功
用,除了你刚刚说的以外。你知道那库穴在哪儿吗?”
珊迦察觉到克撒问了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她的回答恐怕是攸关生死的。她可以说
谎,如果她确定那是他要的答案的话。“我只知道它在血肉之殿里面。”
“而你没有来告诉我?”
“我不想和其他的非瑞克西亚人一起死啊。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会嗤之以鼻,然后
又说我是小孩子,那我就不好意思再跟着你了。”
这不算是回答,但也是事实,而且结果也颇令人满意。克撒把心丢回她的手中。珊
迦下意识地将它贴在自己跳动着的心上。
“我没有——”克撒讲到一半就停住了,看着地上他那只用草和树枝编成的龙,
“不,你的想法很有可能是合理的。我总是不愿去想象那些可惜的事物,这阻碍了你。
我可以忘掉你的脑子是空的。非瑞克西亚人是没有想象力的。”他用靴子将龙踩扁。
“又是一次失误,另一个错误。原谅我,米斯拉,我在该看清楚的时候却看不到,就这
么错失了良机。要是我能让昨天重新来过该多好。”
“等你力气一恢复就随时可以回去啊。要是我还能找得到那个库穴的话……”
克撒打了个冷颤。“它们已经认得我了。你们的‘它’已经知道我了,我不能回到
非瑞克西亚去,在还没有绝对的胜算以及无敌的力量前绝不能回去。为了复仇大计,我
绝对不能大意,不能再犯错了。
我可能在还没路进你们的一重天之前就会先被它们发现。“
珊迦没开口。那才不是她的一重天。克撒的神能是非瑞克西亚人所觊觎的,但他竟
然吝于使用它。他被眼前的一切给吓到了,当他犯过一次错,那错误就成了他退攻为守
的理由。
“可以让我去。我有时空传送器。”她拉起衣角,露出塞在腰带下的黑色圆盘。
“如果你可以做一只小一点的龙,我可以在库穴里把它放出来。”
克撒笑了。“孩子,你的勇气可嘉,但是成功的希望很渺茫。我们不要再谈这件事
了。”他伸手要去拿那时空传送器,珊迦往后退,双手防备地按在自己的腰上。“来吧,
孩子,你不需要这种神器。你不了解它,让我保管吧。”
“我才不是小孩子。”珊迦抗议,更挑衅的话差点冲口而出,她忍了下来。
“你要知道,把非瑞克西亚的神器放在身边是会对你造成伤害的,就像昨天那个名
字就对我造成了伤害。你没有能力去和那种侵蚀力对抗。你开始变得有点任性。在这股
力量和你那颗心的包围之下,你已经无力抵抗,珊迦,为了你的安全,我应该把它们都
收走,不过如果你把时空传送器给我,我就让你保留那颗心吧。”
“那是我的东西!”珊迦防卫地说,“是我把它收起来的。”
她在之前的旅途上也看过人类的小孩,现在她知道了,此时的她和他们竟然没有什
么两样。没有等克撒再开口,她就乖乖地把时空传送器交出来了。
“谢谢你,珊迦。我会好好地研究它的。”
克撒将时空传送器握在手中,然后它就消失了。或许他会研究它。或许他会想办法
将它的功能加诸到她的胞囊上,无论如何,她想她都不会再看到它了,不过至少她还保
有她的心。克撒什么都可以拿走,只有这个不行。
从那一天开始,他每天都要去两个时空,并且在轨迹上留下记号。在连续走了二十
天、四十个时空之后,珊迦发誓这次她不要再到别的时空去了,她松开他的手,让自己
落在后面。她想任何一个世界都至少会比这些时空之间的夹缝好。然而,接下来他们来
到的这个世界到处都是黄色的瓦斯、风,以及特别会被她的护甲吸引过去的光,再下一
个又竟然连空气都没有。于是克撒为她作了一个地下小室,在里面珊迦可以不需罩上护
甲而自由地呼吸、睡眠,同时也能一直跟随着他而不会走丢。
他们接着来到一个沼泽,那里到处都是和她手臂一样长的锥形昆虫和一大堆青蛙,
珊迦不怎么喜欢这种地方。这让她想到非瑞克西亚的一重天,但是在这里她至少能够呼
吸和进食,水虽然有咸味,至少喝了还不会生病。
“对我来说,这里已经够远了,”当克撒又拉起她的手时,她对他说。“我不需要
走遍每一个时空。”
“再几个就结束了。”克撒解释。
他又开始踱步了。自从从非瑞克西亚回来后,他的焦躁不安~天比一天严重,现在
他几乎无法好好站定不动。他甚至不愿意睡觉。
“我累了。”她告诉他。
“你昨天晚上睡过觉了。”
“昨晚!何时算是昨晚?哪里算是昨晚?长着黄色树木的世界还是有两个太阳的那
个世界?我多希望能在一个地方待得久一点,好让我能看见那里季节的变化。”
“乡下佬。”克撒斥责她,这个用词比起“孩子”进步了多,而且这也算是事实。
在非瑞克西亚那块不毛之地活了太久,她一直无缘享受草木自然生长世界的美好。
“我想要一个家。”
“我也是啊。”这样的正面回应着实出乎她意料之外。“就是这里,珊迦,多明纳
里亚……家。每次我们走过时我都感觉得到,但是踏出每一步时,又仿佛有黑暗阻碍着
我。上次来的时候黑暗就在这儿了,在我找到你之前。那种感觉是我从来不曾经历过的。
我相信那黑暗终会过去,但是现在时候未到。此刻它就在这儿,而且力量比以前还要强
大。”
“像一把刀子吗?”她问他,脑中想到曾经听过有纽特被困在毁坏掉的时空传送器
的通道之间。
“刀子?不,那就好像多重宇宙整个碎掉了似的,而多明纳里亚以及所有其他的世
界都随之崩裂。我曾经绕过一圈,试着从每一个对立的角度接近,但结果却都还是一样。
而同时还会伴随着一种阴冷难受的的黑暗感。我一直试着在脑中绘出那无法言明之形状
的图像。当那过程结束时,我会知道多明纳里亚已经把我和非瑞克西亚人一并关在门外
了。”
“这都是我的错,你知道吗?我并不只是要向非瑞克西亚单纯地报仇而已,我要的
是那些毁了我弟弟的非瑞克西亚人为此赎罪,那才是复仇。但是我们,我和我弟弟,在
我们摧毁了索蓝最后防线之时,也让它们回到多明纳里亚去了。那块土地是不会原谅我
的,除非我能毁掉非瑞克西亚来赎罪。多明纳里亚把我锁在门外,就像它将非瑞克西亚
锁在门外一样。除非我能办到索蓝人也未能做到的事:摧毁非瑞克西亚,否则我就回不
了家。”
“我想回家,珊迦。你并不记得你是在伺处出生,你不会了解真正的乡愁是什么。
我从来不知道会这么难。这块土地不肯原谅我,它不让我入境,但它也同样地拒非瑞克
西亚于千里之外,虽然我觉得心痛,但我不会去抱怨今日的放逐,因为我知道我的家乡
仍然安好。”
珊迦揉了揉太阳穴。在克撒自我中心的幻觉中还是有一些真实的。“那些搜索祭司
是不走世界夹缝的,”她如履薄冰,很小心地这么说。每当触及和米斯拉、多明纳里亚,
或者神秘的京蓝有关时,克撒的情绪就变得更是反复无常。“它们使用时空传送器,但
是我不知道它们是如何设定错点来找到新世界的。搞不好现在多明纳里亚其实并不如你
想象中那么安全?”
“我很确定。”他坚持。
她脑中忽然出现了一线光明,“你研究出如何替我的时空传送器设定锚点了?”
“对,我将它设定传送到多明纳里亚,然后它就坏掉了。”
珊迦眼前一片黑暗,脑中千头万绪,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转过身去,叹了一
口气。
“既然多明纳里亚如此难以接近,我会另外找一个比较好的时空。我的意思是我采
纳你的建议,珊迦。我会组一个比非瑞克西亚还壮盛三倍的军队,并准备一个大到可以
将它们成群运送过去的时空传送器!在你的那个时空传送器坏掉之前我就已经将它彻底
地研究过了。等我找到适合的材料时,我再帮你做一个更好的。”
克撒期待她欣喜的反应,因此她不敢让他失望。她牵起他的手,继续旅行了“几个”
时空——三十六个,在他确定多明纳里亚是藏在多重宇宙的“外壳”而无法进入之后才
停止。克撤坚称,和多重宇宙比起来,一千个世界的确只能算是“几个”而已。但是多
重宇宙对她并不具什么意义。克撤还告诉她多重宇宙是由许多时空和奈克西所组成的,
她对此更加无动于衷。不过克撒愿意这么努力地去解释倒是令她感动。
“我需要朋友,”有一次,他在某个老旧而死气沉沉的世界的寂寞之夜里对她这么
说。“我需要跟和我有着同样见识的人聊天,至少他可以不致绝望或无感觉地听我说话,
而在我述说之余,我也需要听听别人的声音。”
“你从来不听我说!”
“我都有在听啊,珊迦,只是你说的很少是对的。我无法将非瑞克西亚人从你脑中
夺走的东西还给你。你的脑子已经几乎是空的了,剩下的只是一些非瑞克西亚的垃圾。
你总是复述它们的那些谎言,因为你无法知道更多。你给的建议,孩子,是不太能相信
的,但是你,你这个人,的确是我的朋友。”
自从他们离开多明纳里亚之后,他就没有再叫她作孩子了。然而过了这么久,他竟
然还是不相信她,珊迦实在不太能接受,不过,他毕竟还是对她付出了真心的友情,这
也是很珍贵的。
“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珊迦轻声说,一边握住他的手。
就像一颗顽石慢慢地软化了,温热了,然后竟活了起来。
“除了作你的朋友,我什么也不要。”
他笑了,那是罕见的、属于人类的表情。“我会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但是我
希望在找到能令你我都满意的时空之前,你能够心甘情愿地继续跟着我。”
昨天深夜里,当火熄了、克撒也一如往常在她人睡后去四处漫游了,珊迦磨利了刀
子,在她护甲的左侧划了一道缺口,就在胞囊所在的对面。她将她的那颗琥珀色的心塞
入夹缝中,然后用一堆土泥盖上去封住,再拿一些碎布片将它绑得紧紧的。
克撒马上就知道了。她竟然傻到以为他不会知道。
“我用自己的方法吞下去了,”她这么告诉他,懒得再多作其他解释。“现在它已
经成为我的一部价了,回到它原本所属之处。不论你把我带到哪里,我都永远都不会再
失去它了。”
珊迦理想中的世界是一个她可以伪装成人类的地方,他们将怎么也想不到她已经活
了将近六百年,只比克撒年轻约七十岁而已。
克撒要的是一个他可以募集军队的世界,她觉得他们的愿望并非无法共存,如果克
撒能够试着入睡的话,或许就有实现的可能。说实在的,其实克撒不是没有努力过。他
知道他需要做梦,然而每次当他试着坠入睡眠的崎岖险坡,他就会做恶梦,那令人尖叫
的梦廉散发出一种夏日腐鱼般的恶臭,甚至连旁人都几乎可以看到他梦中那些非瑞克西
亚的火焰、金属、皮革,以及一个克撒称之为米斯拉的生魂。
人们不会欢迎他们太久。微募军队更是不可能。幸运的时候,珊迦能够在一个定点
耕种采收一次,然后就又赶着进行下一次的时空之旅。后来他们发现了一个条件良好、
处处沃土的世界,那里气候宜人、文化蓬勃发展,珊迦建议克撒在那儿最大的海洋中最
偏僻的孤岛上建一座塔,他可以不费力地穿越各种时空到那儿去休眠,应该也不致吵到
任何人。
克撒把那个世界称作莫格,那里也是珊迦梦寐以求的家园。他筑了一座有着薄墙的
塔,没有门也没有窗,里面放满了各种神器。不到十年,那里的岩岸成了克撒散布警告
与预言之地,也是为将来可能募集成功的军队而准备的基地。
珊迦造了一个有花园的小屋,在不需照料作物的季节她就张嘴呼出浮球四处去游历。
克撤又为她造了一颗传唤水晶,她将其规为友情的象征而随身佩带着,不敢想象哪一天
会真的派上用场。每到满月时他们就一定会到他的小岛上会合。他们成为无话不谈的朋
友,因为他们懂得去回避不该碰触的话题。
珊迦就这么过了三十年她理想中的人类生活。直到某一个睛亮的秋日,她在莫格岛
南方的陆地上,意外地嗅到了那即使烧成了灰她也认得出来的烁油味。她循味追踪,找
到了来源:是一座以黄金与鲜血供奉火神的新神殿。
一个人类的新信徒坐在燃火的捐献箱旁边。他说这些是为穷人募捐,但是看起来却
又像是强取豪夺而来的,珊迦丢了一些铜币到火中。进入神殿前她先张口呼出了护甲穿
上身。然而该来的麻烦还是躲不过,在她走到神坛前,看到的全是一个又一个非瑞克西
亚人。
它全身裹在长抱里,只露出一张生着灰白胡须的成熟男子的脸以及喉结,身上散发
着完化后机体特有的臭味。它戴着手套的手中握着一把木制多节的家伙,引起了珊迦的
疑心。她在臀部也插了一把小刀。要是有一把钉头锤可能会更好用,不过她那一身富家
公子的装扮就找不到地方藏它了。
“你到哪里去了?”它用非瑞克西亚话向她低语道,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等待。”珊迦用纽特柔软的变音回答。她等着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状况发生得比她想得还要快。在这些以长袍伪装的非瑞克西亚人中混有一个新品种
的祭司,它的脸和手中的家伙都是假的。一阵金光攻向她的护甲。然后那祭司吃了一惊,
它以为她不过是个一般的纽特。珊迦往它的要害踢了一脚,第二脚踢断了它的下巴,它
的头自颈部分离,只剩下一张肉做的脸。珊迦立刻明白克撒为何无法抹去对他弟弟最后
的记忆。她伸手去拿那非木制的武器,为时已晚,她这才忽然意识到这一幕还有其他的
目击者。
非瑞克西亚的目击者,四个人蜂拥而出,挡住了她的去路。它们都拿着家伙,而她
因为已被识破,不再能够出奇制胜。神殿的天花板弥漫着从神坛烧出的烟雾,珊迦抓起
那祭司的头而不拿它的武器,她忍住痛苦在护甲还未收起时就又从胞囊中将浮球挤出,
浮球中有血,不过倒是抵挡住了非瑞克西亚人的攻势而浮了起来,将珊迦带离眼前的险
境。
意志力支撑着册迦继续沉默地漂浮在天花板上方。然而却无力将她举到更高处好乘
风远走。胞囊无法长久同时支撑护甲和浮球。
刀伤已经开始在腹部隐隐作痛。
头昏眼花又绝望的珊迦,在附近所能找得到最脏最臭的一处堆肥上降落了。当浮球
在那堆堆肥上泄下来时,她以为自己也会跟着断气,然后她发现自己肩膀以下全部陷在
秽物中。珊迦脱下护甲,一边祈祷着胃中那一阵阵忍不住的呕吐感不致阻碍胞囊的再生。
黄昏时,许多虫子已经开始要误把她当作晚餐了,珊迦准备要向任何一个敢伸手把
她拖出这可怖藏身之地的非瑞克西亚人投降。她想到了神明,开始后悔自己一个也没信
奉,然后她努力张嘴吐出呵欠。一阵尖锐的痛楚传来,几乎要将她折成两半,此时胞囊
再生了。
珊巡边喘气边施展能叫出浮球的记忆术,就在她以为自己无法再撑下去时,浮球涨
大了起来。
她被看到了——当然也被闻到了——她从那混乱之地的屋顶升起,一开始很缓慢,
然后一阵清风吹来倏地将她举高。下方从火神殿屋顶传来一阵阵的尖叫和叮当作响声,
那儿还空悬着一团忽然失去攻击目标的透明黑色魔法云块。风向西方吹,向日落之处吹,
珊迦就让风载着她飘,直到月亮高高升起,然后她慢慢找到了飞回克撒的孤塔之路。
五天后的夜里,珊迦已经端坐在塔顶上,头顶是一弯上了蜡似的新月。克撒没有想
到她这时会出现,也似乎不怎么欢迎她来住在他的塔里。珊迦丢掉了她的衣服,并且用
沙子和水拼命擦洗身体,却还是无法完全去除那一身来自堆肥的异味。然而最令克撒不
悦的是那颗放在他工作台上的金属头颅。
“你在哪里弄来的?”他纹风不动地质问珊迦,她正滔滔不绝地描述着她在南边城
市的不幸遭遇。
“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它砍下来?然后再当作战利品一样带回来?你到底在想什
么?”
克撒震怒的眼神燃亮了整个房间。他身边甚至环绕着一种时空交界地带才有的光晕。
珊迦心想还是穿上护甲比较好,然而她才一张嘴,克撒就施法让她麻痹而无法动弹。在
毫无防护的状态下,她听着他对她严厉的训话,斥责她身为一个纽特,竟敢愚蠢地让自
己暴露在敌人面前,并因而危及他们现在居住的这片美好的时空。
“我闻到烁油的气味,”天快亮时,克撒才为她解了咒,珊迦开始张口辩解,她十
分生气,不顾一切地说:“我很好奇,我没有想到那儿真的有非瑞克西亚的祭司,也许
那只是味道相似的烹饪调蓄而已啊!
我并不是故意要杀那个非瑞克西亚人的,但是总比让他先杀了我好吧?!至于那些
目击者,好吧,我很后悔,但等我注意到他们时已经来不及了。我拿走这颗头是想有个
证据比较好,否则你是不会相信我的。我应该让自已被杀?被抓走吗?他们很可能会把
我的头扔到屋顶上!这样好吗?这样做比较明智吗?“
克撒手中出现一颗银球,他举起了手。
“来啊,丢过来啊,然后呢?犯下另一桩会令你回后悔恨不已的错误?你永远无法
改变既成的事实,克撒。非瑞克西亚人在被我发现之前就早已经来到这儿了。我是个没
有脑子的傻瓜,我以为你会希望看到我至少学到了些东西。不浪费,不奢求,我还以为
你会高兴看到我逃过一劫呢!”
一阵明亮的红色火花洒下,银球消失了。“我是很高兴看到你逃过一劫啊,真的,
只是他们恐怕就快要找到我了。”
“非瑞克西亚人是在这儿没错,但是你担心的事不一定会发生。
你想它们是怎么在一重天发现多明纳里亚的?搜索祭司要找的不只是神器。那个东
西——“珊迦指指那颗金属头颅——”有一张没有人会想再多看一眼的脸。搜索者找到
了这么一个美好的小小世界,可以让它们尽情采收。它们以拜火教的身份在这里定下来,
因为在神器之外,他们要的还包括能够作为火炉动力的矿石,而莫格是一个金属矿藏丰
富的地方。“
“它们会毁了莫格的,珊迦。一切会再重演的。”
“嗯,那不正是你一直在期待的吗?期待一个能讨回公道的机会!”
“不,不,这代价太高了。”
“克撒!”珊迦开始对他失去耐性了。“你不必听我说,仔细听听你自己心里的声
音吧。”
他瞪着他,以一种人类的眼神,仿佛她是个陌生人,而不是和他共同度过好几个世
纪的伙伴。“你去吧,珊迦,我需要想一想,满月时我会去找你。”
“要是我不想走呢?要是我也想报仇呢?”
“去吧,孩子!你在这儿让我无法思考。等我做了决定之后自然会告诉你。”
他又开始叫她孩子了,而且他已经做了决定。珊迦和克撒在一起太久了,她太了解
他了。他曾在屋顶上开了一个洞,她可以利用它。她将自己剩下的一些武器及旅行途中
收集来的金银财宝全装在一个袋子里,它们都还完好,不过袋子已经不能用了,她偷偷
把它和克撒的一个袋子换了过来,最后她张口呼出浮球。她才飞出屋顶,洞口就自动合
起来了。
天亮了,那是一个美丽的早晨,天上鱼鳞片般的云向北北东飘去,如果珊迦要回到
她的小屋,这个方向就没错了,但是一瞬间她改变了心意,她决定向南方飞,到那火神
的城市去。
如果克撒要离开莫格,把一切都抛在脑后,珊迦可能也会跟随他去,而此时他们可
能已经在作时空旅行了。他们会走得更潇洒,不对,克撒应该另有计划,珊迦一定要看
看那是什么。
珊迦一到了海岸就见到了一座华丽的别墅,她趁着月光溜了进去。她留下两枚银币
以及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石榴胸针作为交换,拿走了一些年轻屋主的衣物,虽然裤子有点
太紧,靴子又太大,但整体而言这还算是桩公平的交易。她在屋内晃荡,不到天亮就已
经摸清楚屋主的喜好脾性了。
珊迦把这些精致的衣物故意磨得旧旧的,来到那南方的城市,她找到一间药房,店
内的窗户有着观察火神之殿的绝佳视野,她编了一段坎坷的遭遇,不过那精明的药剂商
可不相信,只是她能读、会算、会抄写,比他店里原本那两个小厮都还要能干,因此他
答应让她留下来,每天供她两餐,晚上在玄关处打个地铺,而这正合她意。
一切就绪,她开始等待:一天、两天、三天。四天,第五天克撒出现了。事实上是
第五天的夜里一颗火球从星空降下。火球以异力撞上了神殿,五块和着火的树木四处横
飞,打碎了门窗和墙壁。珊迦拿出她藏好的剑,向老板无声地道了再会,冲向那阵烟雾
去寻找非瑞克西亚人。
珊迦发现一些非瑞克西亚人,当烁油随着一阵蓝白色的火焰越烧越旺时,他们已经
吓得在地上爬了。珊迦替他们解决了生不如死的痛苦,并一路靠着护甲的保护躲过火焰
和烟火冲进神殿中。看门的小喽喽在她的逼问下招出了火神祭司的房间。珊迦希望在那
儿可以再找到——偷到——一个时空传送器。
珊迦发现一个可以通往非瑞克西亚的通道,不过却和其他的时空传送器不太一样,
它属于那些生着人面的祭司,这种传送圆盘看起来很坚实,不同于其他传送器有着看不
见底的黑色深渊,它是直接从石头地板的边缘冒出来。光看表面的话,这玩意儿倒是和
珊迦之前所熟悉的时空传送器一样漆黑,再看看它的后面,却竟然好像不存在似的。同
样的是他们都有一个镶了七颗黑色宝石的手掌大的控制面板,直接从地面冒出来。珊迦
既然无法将它卷起来并带走,就干脆用刻捣坏了那面板。
黑色圆盘在毁坏之前进出一阵烟雾和叽嘎声,珊迦心想还好及时把它关上。烟幕消
散后,石头地面上只留下两条刮痕。珊迦继续翻箱倒柜,希望能找出一个她熟悉的时空
传送器,此时空气凝重了起来,另外一种时空通道——克撒的那一种时空旅行通道——
打开了。
“是我!”当她看到他时马上大声叫了出来。
“珊迦!你在这里作什么?你差点就死在我手上了。”
他们并不确定克撒造出的护甲,是否也能保护她不受克撒自己的暴行或失误所害。
“我是来找时空传送器的。我知道它们一定有一个,我不确定作会不会想要用它。”
当初他骑着龙去非瑞克西亚时的确没想过用这玩意儿。“这一种是新型的,我不会用
它。”她承认。
克撒看着地上留下的刻痕,“不对,这是一种非常老旧的机型,你弄坏它了吗?”
他看起来非常平静且理性,这反倒令她不安起来,“对,我弄坏了上面的宝石。它
发出叽嘎的怪声,然后就不见了。”
“好吧,这样应该就够了,如果不够的话,我会在这儿留下记号,然后一路留下足
迹。你准备好一起去时空旅行了吗?还是你想留在这儿?”
“你希望非瑞克西亚人跟在我们后面一起来?”
克撒点点头,微笑着伸出他的手,“我希望他们尽全力来追杀我们,不要破坏莫格
这片净土。”
珊迦牵起他的手一边说:“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话还没说完,他们就已经
身在时空交界了。
珊迦一直不知道克撒计划中的第二部分是否有结果,不过第一部份倒是比他想的还
要成功。他在离开莫格之后的第四个世界就不再刻意留下足迹了,不过这对搜索祭司和
复仇者队伍倒是不造成影响。
她和克撒有时会在战争问获得一年的喘息时间,这是最多的了。
克撒常借由一些他称之为仿天神将的模型来回忆往事,随着他们待的世界不同,这
些模型由各种不同材质作成,泥土、石头、木头或是冰。
他以前曾带她旅行到结冰的世界去。那些都是一些黑暗且没什么空气的地方,太阳
总是隐没在星星和如钢铁般坚硬的冰之间。除了连完整的地面都几乎没有的瓦斯世界之
外,冰世界应该算是多重宇宙里环境最恶劣的一个地方了。他们从来不会在冰上久待,
不论敌军追得多紧。
离开莫格之后的好多年之后——根据克撒的推算,他找到一个世界,那里的冰正在
慢慢融化,空气虽然寒冷,却也还可以呼吸。那里也曾经是个像莫格一样的地方,当光
线照射的角度对了,还可以透过冰瞥见整个森林和城市。现在这儿却已经成了蛮荒之地,
住着一些对城市文明已不复记忆的人类。
珊迦觉得这和其他没有空气的世界一样糟,但是克撒不这么想,她也不愿多做争辩。
从离开莫格之后他就不曾好好睡过觉了,光是把眼睛闭上就可能足以唤出恶梦——来自
过去、和‘它’有关的梦魔。
那禁忌的名讳又回到克撒的记忆中了,在他和恶梦交战之际一再侵袭着他,珊迦也
因而一直生活在恐惧中。
多年来的夜无好眠让他们元气大伤。克撒的不安已经转为狂乱,他永远静不下来,
不是在踱步就是绞着双手。他口中总是念念有词,珊迦设计了一对蜡做的耳塞好让自己
能睡得着。非瑞克西亚人一直追随着他们的足迹,他们总是在不远之处。
克撒是需要她的。没有了她,克撒会搞不清楚什么才是真实的。
少了她温和的呼叨,他甚至会忘记去雕刻那些佑天神将或是把它们排好。而若是她
不适时将他从幻觉中敲醒,他搞不好会误将自己眼窝中的动能石挖出来,真正就这么结
束了自己悲惨的生命。
珊迦坐在火堆对面,一排冰制的仿天神将在这寒冷的夜里叮当作响地游行着,她怀
疑着他是否还有活下去的必要。他们俩个都已经有八百多岁了,虽然她还能扮成一个嘴
上无毛的少年,然而克撒看起来就像他的年纪那么老了,可能还更老吧。他以前能随心
所欲变化容貌的能力已经不灵光了。今夜他们坐在这儿,虽然克撒其实并没有陷入幻觉
中,但他周身却似乎被一种时空交界处才有的毒气环绕着。从某些角度看来,他似乎已
经没有实体,只剩下一团沸腾刺眼的光。
“你想吃东西吗?你能吃吗?”珊迦轻轻问他,一边尽量不去注意那透过他的长袍
依然可见的灶火。
食物虽然无法代替睡眠和梦,但至少能让克撒看起来还像个人样。她曾经在炖锅里
放了芳香四溢的香料来引诱他,但是这次这也不管用了。
“我是空心的,”他说,这样的叙述精确得令人不安,“食物是无法填满我的空虚
的,珊迦,你尽量吃吧,然后把剩下的打包起来,我可以感觉到多重宇宙的眼睛在上面
看着我们。”
珊迦食欲全消。通常当克撒感觉到多重宇宙在注视他时,非瑞克西亚人大概离他们
也不远了。她只勉强吃了一点点——在时空交界处最好是空腹——然后再用皮囊装了一
点。冰制的那些佑天神将好像也像克撒一样不安。珊迦背上装食物的皮囊和一些随身物
品,并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武器。对付非瑞克西亚人第二有效的办法就是用力将他们敲碎。
她早就不用在莫格时的那种剑了,后来她喜欢用的是一只前端以锯齿状厚铁为刃的短棒。
不过对付非瑞克西亚复仇者最好的方法还是躲起来,让克撒用法术和神器去消灭它
们,然后等待他恢复人形。等待也是最难熬的。
经年累月走过了那么多世界,历经那么多次的突击,克撒其实可以毫不费力地打败
那些复仇者,但他却越来越容易在每一次战后迷失自己。上上次的突击之后,他竟然让
自己转化成彩虹的一道光柱,在天上整整闪烁了三天之后,才再化回他自己原本的形体。
面对这些残酷而充满逆境的世界,珊迦真的很需要时空传送器和操作方法,好让她能正
确地设定黑色锚点,随时可通往另一个宜人的世界去。
她常常会壮起胆子提出这个计划,不过今晚,在这冰制佑天神将们像水晶般锵榔不
安地作响的夜里,她没有提。
突击在黎明时分开始,由一阵又热又酸的非瑞克西亚风揭开序幕。它们共有十几个,
还不包括蹲坐在黑色时空传送器旁的两名搜索祭司。这次复仇者们伪装成有着碗状龟壳
的巨龟,有着四只又宽又像铲子的脚,十分适合在冰雪中行走。没有利爪尖齿,它们的
武器是从一般乌龟伸头之处发射暗色的雷射光。
珊迦把乌龟留给克撒和佐天神将们。她安全地包在护甲里一边大喊一边开始对付那
些搜索祭司,希望能从他们身上弄到时空传送器。它们看了她一眼之后,马上退回过传
送器里并迅速卷起逃走,留下那些复仇者。她咒骂着它们的胆小,不过搜索者的确是很
难消灭的,以非瑞克西亚人来说,它们算是很敏感的,比起那些攻击火力强却没什么大
脑的复仇者要狡猾多了。
她猜那些搜索者说不定会去搬救兵来,虽然到目前为止,它们总是走了就不再回头。
而其他的一些零星战局竟然也很快就结束了。
当复仇者的武器是热力时,冰并非最理想的防卫。因此佑天神将们都在尚未击倒任
何一个非瑞克西亚人之前就措手不及地被解决了,这表示克撒得要以一挡百,孤军奋战。
他懂得勇谋齐下,然而乌龟们似乎一次比一次强韧凶悍,好像非瑞克西亚人是会从错误
中学习的,这一点倒是令人害怕。
只剩下八个复仇者了。克撒已经使用动能石双眼放射出的摄人神力杀了两个。没有
人能比克撒学得更快。他永远不知疲累,能源也不会减弱。只要脚下还有东西或是天上
挂着繁星,神器师克撒就有办法施展他独特且力量无穷的魔法。
然而突然间,他的攻势迟疑了下来。
一只乌龟突然跑出来,并从背后敲了克撒一样;珊迦之前从未看过克撒在战役中被
动过一分一毫。它们向他喷出雷射光,然后他才用一阵大火歼灭了那第一只。
珊迦期待克撒赶快把这些敌人解决掉,然而他却忽然转为雾状,变成一个由光和影
组成的人形。乌龟的爪子可以直接穿过他的身体。珊迦以为这又是克撒另一项出人意料
的小把戏,直到她看到他的反击竟然也能穿越乌龟的身体。
珊迦想象过她的末日许多次了,但是她从来不曾想过竟然会是在一个冰冻世界里被
一群乌龟给了结。
也许她的护甲能保护她吗……也许。她的短律对这些能摧毁神器师克撒的复仇者大
概一点用也没有,但珊迦难道真的就要在此时此地葬身?或是被抓回非瑞克西亚去——
更糟的是被永远留在这冰冻世界里?她索性冒险一试,她纵身跳上最近的一只乌龟背上,
并扶住它壳上前方的一道沟。
这龟还满敏捷的,像一位被驯化的野马一样努力要把珊迦甩下来。她撑住,直到另
外两只乌龟也开始把目标从克撒身上移到她身上来。护甲快要撑不住了。珊迦感觉到那
黑魔术从四面八方而来,她的肋骨在压力下开始一点一点地碎裂。
珊迦最后看见的一幕就是克撒,明亮胜过白昼……
带着这样的记忆进入黑暗应该还算不错。第十三章
约莫在瑞特比到达的两个月之后,夏天已经来到欧蓝山脊。像蓝色水晶一般的天空
下,如茵绿地中的草儿随风起伏。珊迦的浮球轻易地升起,顺着西向的微风,开始了前
往伊芬宾卡的旅程。
“你认为这行得通吗?”瑞特比问道,看着木屋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山脉中。
她并没有回答。瑞特比微温地瞪了她一眼,但她仍然不予理会。瑞特比生着闷气,
开始重新整理他们的行李箱。珊边的头刚好可以靠着浮球内部的弧度,而瑞特比由于较
珊迦高了一个头,吃亏很多。瑞特比露出一脸坚决的表情,把最大、最重的箱子推到他
们后面,然后用食物袋把它撑高起来。虽然他的努力使得浮球较易操控,但如果他再不
安静下来,珊迦觉得自己可能得独自完成这趟旅程。
“我想我从来没有在这么高的地方有过靠垫。”她说道,试图表现得较和颜悦色,
并希望如此足以安抚她的旅伴。
“我只是做我能做到的事。”他答道,仍在生闷气。
瑞特比对于解决问题有其天赋独到之处,而这些并非凭借着先前他由克撒的弱能正
之眼处所得的影像而来。即便充撒已注意到此点,并认为与瑞特比讨论事情是有助益的,
但他却从未向珊迦提过。而珊迦告诉自己这就是自己所要的——一个会注意周遭世界的
克撒。当然,克撒认为他是在和他死去已久的弟弟说话,而瑞特比虽然把自己该扮演的
角色做得不错,但他要的不只是寻常的对话而已。
这些日子以来,瑞特比老是沉溺在那个曾是克撒神器师生涯的伙伴的记忆之中。他
该吸收所有的神器技巧,但即使他在处理袋子和箱子上很有一套,他在神器工作台上却
很笨拙。或许他会愿意从简单的事物先开始……但是,倘若瑞特比的天性真的肯从简单
的地方开始,弱能石当初可能就会忽视掉他,就像它总是忽视掉珊迦一样。
他愿意试一些珊迦认为他应该会成功的纳法术。克撒总是说魔法根植于大地。瑞特
比对伊并宾卡的忠贞奉献是他生命的试金石,通常魔法降临到凡人身上时会是既迟而又
突然,但不管他有多么诚心地邀请,魔法就是不肯降临到瑞特比身上。然而,打击却在
他缠着克撒调制另一个胞囊后到来。
瑞特比毫不迟疑地便一口把胞囊吞下,然后在他肯让克撤消除法术之前,整整在剧
烈的痛苦中翻滚了两天。然而一个魔法的毒药还不足以使他放弃,他又试了两个,直到
克撒拒绝再为他调制另一个为止。而克撒也在深不可测的内心某处知觉到瑞特比不过是
个寻常的年轻人。并不是他的弟弟。
“我并不在意做粗活。”珊迦说道。浮球顺利地自行移动着。她把手放在他的手臂
上,“我喜欢有人做伴……有朋友。”
瑞特比可不只是个朋友而已,仅管两人都很小心不要把两人性别上的差异在言语中
表达出来。但小屋中只有两间房间,而她的房间里又只有一张床,所以差异忽然变得明
显起来。前一刻他们还各自独处,试图以忽视彼此来渡过又一个下着雨的夜晚;而下一
刻两人却都到了床上,挨着对方坐着,然后开始互相碰触起来。他说,这是为了取暖,
而她也同意了,就仿佛好奇心从未为她惹过任何麻烦,也仿佛她早已知道好奇心和需要
之间的差异,并且冷静地愿意好好地利用它。
一开始情况很别扭。就如同她曾警告过的,珊迦是个非瑞克西亚纽特,一种生存目
的并非为了爱别人以及生育小孩的槽制生物。
但是瑞特比是个除了在面对挑战的时候能够坚忍不拔之外便一无可取的人。因此虽
然有些不方便,但这项问题不须用神器或是法术便被克服了。瑞特比很满足。珊迦则非
常惊讶,震惊的程度远超出她所知道的所有语言的所有字江所能形容,她惊讶地发现原
来爱情和物种之间一点关系都没有。
瑞特比将手指与她的交缠。
“我可以做更多的事。你从未成功地要挟我去煮自己的食物。”
“这里只有一个火炉,而我没有时间再做另一个。”
“我的意思就是那样。”瑞特比将他的手收紧。
“什么事都是你做的。克撤并未注意到,但我注意到了。你才是做决定的那个人。”
珊迦大笑:“看来你不大了解克撒。”
“如果不是你决定要带我来这里,我根本不会认识他。我早上起来,有好一阵子我
以为我又回到了伊芬宾卡、回到家人身边,而这些全都是梦。我正想着要告诉我弟弟这
一切,然后我就看到了你。”
她对浮球做了一个无意义的调整,以把自己的手收回来。
“克撒已经恢复正常,并放弃他的执念。那是你的功劳。”
瑞特比叹了口气:“我没注意到。”
瑞特比就像米斯拉一样,非常容易闷闷不乐。珊迦重读了一遍《古文明之战》,寻
找能够激励他精神的方法。她甚至问过克撒有什么方法能够停止瑞特比或米斯拉这种灰
暗、自我打击的情绪。
克撤回答说,“沉默”,一直是用来应付他的兄弟郁闷的最好方法。米斯拉无法忍
受被忽略。要有耐心,让他忍耐不住,他那闪烁不定的脾气会寻找下一个目标。
珊迦学会了忍受,但是却没什么耐心。
“两个半世纪以来的第一次,克撒的神器桌并未被高山所覆盖。
他又在制造神器了。“
珊迦重重地拍打了一下身后的箱子:“新的神器,不是以前那些小玩意。当你和他
说话时,他会注意听。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去伊芬宾卡?”
“为了要安抚我?把我放回到我原来该去的地方?”
珊迦的火气提了起来:“你别胡闹了。”
“不是吗?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他要把我当成米斯拉而我也接受了。我倾听弱能
石并记住一些我从未遭遇过的事情,没有人该经历过那些事。当你或他说我有多像米斯
拉……套句阿佛神书中的话,我真想走出去然后拿块石头砸烂自己的脑袋。和一个冷血
的杀手相提并论没什么值得骄傲的,而那便是他们两人的样子,珊迦。
他们一直都是那样。他们对事物的关心远超过对人。但我不是如此,因为能拿来弥
补我所失去的一切的只有你而已。你要我成为米斯拉,我照做了。我对克撒所要求的仅
是他能好心一点,送几个他珍贵的神器给伊芬宾卡。“
“她是如此。我们正把这些送往宾卡市,不是吗?“
“承认吧,你们两个都宁愿在贝色瑞城或墨文城定下来。你们去过那里,几次?七、
八次?”
“六次,而且依本来也可以来的。那里的战线比较清楚。克撒认出了所用的策略。
那又是一次你们的战争,只是规模小了点。”
“不是我的战争,可恶!如果我要打仗,也不会是在贝色瑞城或墨文城!”
珊迦忽然让浮球旋转晃动,但是这些把戏不再有用。瑞特比已经克服了他对高空的
恐惧。他现在能够像她一样地保持平衡,而且他也非常清楚她绝不会让他们掉落地面。
“你在浪费时间。别管那些在贝色瑞城和墨文城的非瑞克西亚人,他们只会不断地
彼此争斗。那就是他们唯一会做的。”
“所以伊芬人就比贝色瑞猪猡或是墨文羊头来得好多了?我有没有说反?贝色瑞人
是猪猡还是羊头?”
“他们都是群养猪的!”
珊迦咬着牙不再回话,不过已经太迟了。她应该听从克撒的建议的,但是当她和瑞
特比只隔着不到巴掌大的空间时,是很难去忽视他的存在的。浮球就这样绕了两大圈,
直到他找到时机再度开口为止。
“你认为这行得通吗?”当他们刚从村落升起时,他问过同样的问题,而这时他语
调中已无抱怨之意。珊迦冒险地诚实回答了他。
“或许吧!神器会有所帮助。它们将是我们在墙中的眼、耳、鼻。我们会找出非瑞
克西亚人所在的地方,而如果我们知道了他们的位置,或许我们就能知道他们正从事着
什么活动,也会知道如何去遏止他们。”
“我们知道他们在赤纹军那儿,而且我们也知道那些赤纹军在从事席拉塔的恶劣勾
当,如果还有任何席拉塔人留着的话。所以我要前往集卡市,并设法把依弄进阿佛神殿。
我要知道你在那里会闻到什么样的油味。我要你前往宫殿,这样我就能知道塔巴那发生
了什么事。是否他已变成了另一个米斯拉?外表是个普通人,而内在是个非瑞克西亚人?
看在阿佛神的思德上,我很确定如果我对克撒说:“哥哥,别让非瑞克西亚人再对另一
个人做他们对我做过的事!‘他肯定会听进去。然后他的反应会是什么呢?探测石!我
们将会去撒下一些探测石然后再回来,谁知道什么时候,然后我们就等着看会不会有哪
个探测石开始变颜色!“
瑞特比换了口气,然后开始用死气沉沉的声调模仿起克撒说话的声音:“这样一来
我就能确知我的敌人是否已来到伊芬宾卡……”
“有的时候我不大确定他就是克撒。或许他也曾经是个像我一样的普通人,然后强
能五夺走了他的生命。阿佛神啊!如果某人已是个凶手,那又要良心何用?在战争期间,
真正的克撒和米斯拉都是猎人杀手,没有这些什么‘路途上的探测石’还是‘等看看’
这种无意义的话。他们紧紧追杀着每一个人。”
“克撒不愿重复他自己的错误。”“不浪费,不奢求”——她试图用这个令她恼怒
了千年的说法来为克撒辩护。
“伊芬宾卡的情况不同。他不大确定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他一直很小心。”
“然后却把真正的力气用在贝色瑞和墨文上!阿佛神啊!还要再烧毁几座伊芬人的
村庄才能让它们在克撒心中变得重要?”
“我不知道!”珊迦咆哮着说道。“除了多明纳里亚之外,他从不会再回到哪个地
方;他只是抽身离开并将它交由它自身的命运。
克撒做的事可能并不是你所希望他去做的,但是他至少做了些事。
他听你的话呀,瑞特比。他以前从来没有真正听进过谁的话。你应该要很满足了。
“
“当我的族人正在死亡边缘挣扎时,我是不可能会满足的。克撒他有解救的力量,
粉边,而且他也有义务去使用它。”
珊迦正想接着抱怨那些只会说不会做的人,但是她忍住了这个冲动。于是一阵令人
难受的沉默持续了整个下午。随着日落,珊迦把浮球降下地面。瑞特比试图要帮忙搭建
帐篷但却被拒绝了,而他们也尚未准备好要平和有礼地与对方说话。于是珊迦在升火之
前,把他赶到附近的林子里。
在她去寻找她那个人头痛的旅伴之时,天空呈现出渐层的淡紫色。瑞特比坐在一棵
颓倒树木西面的树干上。随着珊迦的靠近,他并没有什么反应;而当她发现他的两颗是
湿的时候,她心中的不耐又再次被点燃。一个完化的非瑞克西亚人是不会流泪的,但是
纽特有时会,直到他们发现哭泣是无用的为止。
“晚餐在火堆上。”
瑞特比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在流泪,于是用袖子随便地擦了擦脸才迎向珊迦的双
眼。
“我不饿。”
“还在生我的气?”
他再度把头转向西边,说道:“海星在太阳的上方。水果狂欢节已经结束了。”
一颗黄色的星星在淡紫色的天空中闪烁着。
“贝鲁努。”她说道,用克撒使用的古老阿基夫语中的名称来称呼它。再一个星期
它就会升高到村庄看得见的地方了。
“我十八岁了。”
寻常之人,有着会凋零的生命以及双亲,而且通常一辈子都居住在单一的世界中,
所以总是会牢牢记着自己的年纪。
“这个年龄有很重要的意义吗?”她礼貌性地问道。有些年岁比其他的来得重要。
瑞特比咽了口口水然后嘎声答道:“你和克撒没有照任何年历来过日子。每天对你
们来说都是一样。这也没什么理由……我、我竟忘了自己的生日。一定有三年、或者四
年了。去年、去年我们在一起。我的母亲烤了只鸭,我的弟弟给我一个用沙子做成的起
士蛋糕。我父亲给了我一本书——(苏普兰的哲学)。但是席拉塔人把它烧掉了。对他
们来说,不能有别的书存在。或许其实并不是席拉塔人烧的,而是从事席拉塔人勾当的
赤纹军烧的。反正它就是被烧了。烧掉不见了。”瑞特比把他的睑埋在手掌中,过去的
记忆逐渐填满了他。
“走开。”
“你在想他们?”
“走开。”他重复说道,然后加了一句:“拜托你。”
克撒的悲伤已经增强成为执念。珊迦了解执念。瑞特比现在任由真情流露,而这困
惑了珊迦。
“如果我找得到的话,我可以烤只鸭给你。这会对你有所帮助吗?”
“不要现在,珊迦。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是不要现在。不管你现在说什么,都只会
让我想起我所失去的。”
她开始撤退。“我会呆在火堆旁,直到鸭子完全烤好。然后我会再过来,如果你不
愿意过去那里。这里是个野蛮的地方,瑞特比,而且你不……”珊迦想不出一个不会伤
害到他的合适字眼。
“我不怎样?不够聪明到可以照顾自己?不够强壮?不会永生不死也不是非瑞克西
亚人?虽然现在你叫我瑞特比,而且说你爱我,但我仍然是个奴隶,仍然是老鼠!”
如果同意他的话,那将开启另一场争吵。“回来火堆旁,我保证我什么都不会再多
说。”
珊迦做到了她的承诺。那并不难。瑞特比将自己裹在毯子里然后背对着她蟋躺着。
她很难算得清自己过了多少个沉默而孤单的夜晚。但是相比之下那些个夜晚似乎一点都
不长。日出后他伸着懒腰醒过来,珊迦等着他先开口说话。
“当我们到达宾卡城时我要进人宫殿。”
她原本希望这一天能有个火药味较淡的开始。“不,那是不可能的。你同意当我在
宫殿里散布克撒的探测石时,你要待在旅店里看顾我们的行李,我们并不希望在那里找
到任何非瑞克西亚人。你的任务是当我将整个城市都撒完后,要帮助我在城郊找到席拉
塔人的根据地。我们得知道是否真的有席拉塔人的余孽留存着。”
“我知道,但是我还是要进入宫殿。我要直接去找塔巴那,如果他在那儿的话,不
管他是否还是个人或是已变成别的东西了。每个伊芬人都有权利向国王请愿。如果他还
是个普通人的话,我将告诉他事实的真相。”
珊迦一边将冷掉的茶移到一旁,一边思索着她该如何回答。
“那如果他已经不是普通人了呢?”她从克撒处学到,真理和逻辑对疯狂状态下的
人是无效的。最好的方法是就让他们狂奔直到他们力竭跌倒为止。
“那他们就会杀了我,然后你必须告诉克撒发生了什么事,而或许他会因此而做些
什么。”
她偷偷地对着茶做了个鬼脸。“那是个我不想负担的责任。所以,我们假设你能活
着,假设你能够和塔巴那面对面,你要告诉你的国工什么样的事实真相?”
“我会告诉他伊芬人应该停止互相残杀了。我会告诉塔巴那赤纹军做了些什么事。”
“非常鲁莽。不过不管有没有非瑞克西亚人,你的国王早就知道赤纹军藉者席拉塔
人之名做了些什么。”
“他不能……”瑞特比的语音中断。他这短暂的生命中虽已经看过很多事,却都不
足以反驳她。
“他必须要。”
“塔巴那不可能。他也不会这样做。如果他还在宾卡市,如果他还是个普通人,那
他就会想到我想过的,他会以为那全是席拉塔人干的。他不知道事实为何。他无法知
道。”
珊迦啜了口茶,“好吧,老鼠,假设你是对的。伊芬宾卡的国王,一个和你一样的
人,仍然安坐在他的王位上。他不知道有非瑞克西亚人混进他的赤纹军守卫之中。他也
不知道那些赤纹军恶棍做了些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于是考虑过所有可能性,席拉塔
人便成为首要的歼灭对象。但如果塔巴那对这些一点都不知情的话,那伊芬宾卡还有那
个人会知道?而那个藉藉无名、面貌模糊的人又是如何让你的国王在这么多年来都一无
所知?”
瑞特比的脸在不安的沉默中紧绷。“不,”这并不是声否认,而是祈祷,“不会是
塔巴那。”
“你最好希望塔巴那是个包了人皮的机器人。那么当时机来临时,你知道你并不是
在和一个把灵魂出卖给非瑞克西亚的人作对,你受的伤害会少一点。在此同时,直到我
确知那些非瑞克西亚人在那里、并确知他们是谁以前,我们必须依靠克撒的探测石,而
你得避开所有的麻烦和危险。”
瑞特比不大高兴。但他也并不笨。微微地点个头后,他让自己专注在招毯子上。
那一天的旅程顺畅多了,也安静多了。瑞特比大部分的时间是在桅杆上注视着地平
线,但是他没有再掉过泪。而珊迦也由得他去。她以往大部分的旅程都是在沉默中渡过
的,即使她很快习惯了瑞特比的陪伴和对话,以往的旧习惯很快就恢复了。
六天之后,她在月落回升之间的黑暗中带着他们通过宾卡市的城墙。天空十分晴朗,
街道则是一片荒废的景象。而他们能看到的警卫对于能在交班前保持清醒,远比通过黑
暗天空中的一个小黑点来得有兴趣多了。珊迦决定冒险通过宫殿上空。很少事情能够比
先鸟瞰一遍自己不熟悉的地区来得有用。
一些缓慢移动的仆役在庭园中工作,企图能在太阳升起之前多做些活。海风和经常
性的阵雨让这个海岸城市在夏日中仍能保持活力。但是空气总是闷湿难耐,因此如果可
以选择的话,在日出前工作会比在正午来得容易得多。
珊迦正在脑中建构有关直居、仆役房、行政大厅的地图,此时瑞特比用力地拉了拉
她的袖子,并把她的注意力转到马厩上。当他低语的时候,他的唇轻触着她的秀发。
“有麻烦。”
六个人,除了从头到脚都遮盖起来外,并没有其他的特征,他们正牵着马走向后门
——皇宫专用的门。有可能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皇宫内到处都有这种类似的后门,
因为皇家的事务有时会需要审慎隐密,虽然这同时也可称做欺瞒。因为天色仍暗,他们
并没有被看见的危险。珊迦挥了辉指头,浮球尾随着那些人而行。
此时潮汐已退,露出海洋和港口之间一条块长的砾石地。并不会令人不快的海草和
盐水湿泥的气味充满了整个浮球。珊迦深吸了口气。没有烁油的味道。不管这六个乔装
之人是谁,他们并不是非瑞克西亚人。
“信差。”她轻声地下了断语,然后浮球开始随着海风向后飘。
“跟着他们。”
“他们不是什么要紧的人,老鼠。”
“他们是麻烦。我可以闻得出来。”
他知道她惜由气味来侦测非瑞克西亚人。而她知道他的鼻子并不灵敏。“你没办法
闻出麻烦来,你也看不到它。我们必须找个能降落且不会引起一大群人围观的巷道。”
“珊迦,拜托。我真的从他们身上感觉到什么。我要知道他们要前往那里。我到时
候会留在旅店里。我不会再跟你争吵。就跟着他们好吗?”
“如果我们直到太阳下山以前都得躲在水沟里也不抱怨?”
“一个字都不抱怨。”
“也不会发怪声音或做怪姿势?”她埋怨道。不过她已经转换手势,他们开始快速
通过宫殿的围墙。
两人的争辩声伴随着他们飘过海岸线上空,宾卡市城墙上的守卫们并无法看到他们。
瑞特比这次很可能是对的。那些人并不像是要去做什么好事,而那意味着许多可能性,
甚至可能是去会见席拉塔人。若真是这样就会对他们很有帮助,但是珊迦尚未准备好要
正式面对这些敌人。
“不要把我们牵扯进去。”珊迦警告着。
他们已经落后那六个人许多,因此珊迦并不担心被听到。但她却担心着即将升起的
太阳。多明纳里亚并不是个常有大型人造飞行体飞越上空的世界。克撒的扑翼机,就像
他本人一样,大部分是因其导向错误而被记得。她可以跟踪人们数天而不被发觉,但是
那些被称为“麻烦”的人们,就如同瑞特比所咬定的,通常都会不断抬头四望,也因此
可能会注意到天空中一个不该会有的阴影。
“除非必要,否则我们不会涉入。”
“没有除非必要,老鼠。我们将不会和他们有所牵扯。”
“当你把我送进一个燃烧着的村庄之后,我们就已经牵扯得够多了。”
这倒是真的。因为她知道伊芬宾卡有些逃窜的非瑞克西亚人,所以珊迦用许多架具
有爆炸性的神器以及一组发射器来扩充他们的军械库。但是拥有防卫武力和去使用它是
两码子事。这么多年来她并不是靠搅进他人的麻烦而存活下来的。
“我们会跟踪他们,但仅此而已。况且他们很有可能是要去会见一个非瑞克西亚恶
魔,关于这点我得好好斟酌一番。”她一边想一边旋转并推动浮球,这花了她很大的力
气才能把浮球驶向相反的方向。
虽然珊迎和瑞特比仍然看得见城墙,但那六个骑士已经走出宾卡城守卫的视线之外。
因此,他们骑上马并开始向南疾驰。
“他们在赶路。”瑞特比说道,而珊达正试图把满载的浮球推到它速度的极限。
“我在想他们要去那里。”
“以那种速度看来,不会太远。”
载满物品的浮球没办法保持速度。他们失去那些骑士的踪迹,但是仍看得见他们的
马所掀起的沙尘。当他们再度追上时,珊迦抓住机会一方面钉住他们,另一方面将浮球
带往太阳所在的东方。
“你说过你要跟着他们的!”当浮球驶向太阳时,瑞特比如此说道。
“你说过不抱怨的。”
“但那是在我们有跟上他们的情况下。”
“我们是在他们向阳的这一侧,这样比较安全。相信我。”
正如珊迦所预期的,他们慢了下来,按尘也逐渐消退,浮球载着珊迦和瑞特比行至
看得见那些人的距离,他们在一处废弃果园的边界勒住座骑并从马上下来。
“这很奇怪。”珊迦喃喃说道。是战士们的某种日出仪式吗?她曾经看过更奇特的
传统祭礼。
瑞特比没有任河想法或是评论。或许他觉得自己很蠢,或许他是想到接下来的漫长
一天都得蹲在沟渠里,还必须压制名己的荣誉而不能抱怨。此时珊边轻轻拍了他的肩膀。
“你看到草里的那个黑点了吗?”
她指着西边草地上的一个污点。瑞特比点了点头。
“那是我们的影子。我要你看着那个黑点,如果我没注意而使我们太靠近那些人,
或者,特别是那些马,我要你马上告诉我。我们要进去看仔细一点。”
“我承认你刚刚是对的,而我是个傻瓜。我们找个遮蔽点吧。
太阳才刚出来,而我已经开始在流汗了。“
“好好看住我们的影子。”
在他们逐渐靠近的过程中,珊迦让太阳保持在他们身后四分之一处的距离。其实他
们并没有实质的危险。她曾经在别的地方被瞧见过,甚至曾经被用弓箭和矛攻击过,但
是那些武器都无法穿透浮球。魔法师反倒是较令人担心的。但是那些魔法师——特别是
有能力伤害克撒所制造的神器的魔法师——和非瑞克西亚人一样容易被侦测出来,而且
比非瑞克西亚人更不可能出现在伊芬宾卡。
当他们靠到可以被听得见的距离时,珊迦提醒瑞特比要保持安静,并把浮球驶进最
靠近那六个人的果园之中,那六人正在把地上的草踩成一个直径约十步长的圆圈。珊迦
并不喜欢她所看到的。
“如果你真的诚心相信你的神,”珊迦柔声说道,“你最好开始祈祷希望我是错
的。”
“什么?”
她举起一只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保持安静。
瑞特比的祈祷没有成功,或者说是阿佛神——这位全能的伊芬神,那天早上正好没
有听到他的祈祷。他们并没有在树林间盘旋太久,六人中的一人随即从他的鞍袋中拿出
某种黑色发亮、像盘子状的物体。
珊迦用她没在操作浮球的那只手握紧了拳,并且用另一个有着粉红色天空、把咒语
当成艺术的世界的语言咒骂起来。
“有麻烦?”瑞特比问道。
那六个人全都抓紧了那个盘状物,并开始把它拉开罩在被踏出形状的草地上。这并
不像她曾学过的打开时空转换器的方法,但是离她最后一次看见这个法术也已经有将近
两千年了。毫无疑问地这项法术已经有所改变了。
“大麻烦。我们会被牵扯进去。他们正在打开的东西是可以通往非瑞克西亚的通道。
或许他们是要去拜访它,但是更可能的是将会有眠者进入这个世界,而我们得阻止他们,
也或许我们会因此而失败身亡。你知道我在说些什么吗?”珊迦抓住瑞特比的肩膀并强
迫他看着她。“我们要不就能成功地阻止他们,要不然你可以很确定你不会活下来。因
为不会只有眠者过来而已,而其他穿越时空转换器来的东西将会是你绝对不想见到的。”
他满身大汗且面无血色,既没点头也没有说话。
“懂了吗?”
“我、我能做些什么?”
“他们并没有注意他们的身后。如果我们运气好的话,我们可以把发射器架设起来,
然后你开始不断向他们丢掷克撒制造的小玩意,一个接着一个地丢。”
瑞特比点头,珊迦把指头弯起,稍微把浮球升高了一些,然后往后驶向果园最远的
边界,如此便可脱离那六人的视线距离但仍然在发射器的射程之内。她接着小心翼翼地
把浮球降下一些。当浮球降落时,他们的补给品撞击到地面,但发出的声响尚不足以惊
动邻近树上的鸟儿。
珊迦在展开一层护甲之前亲了瑞特比一下,因为前者可能会干扰这项亲密的动作。
发射器是种做得像人类靴子的管状物,不同处在于当珊边打开它们时,它们的地管边缘
会发光。她凭方才的记忆瞄准。这样的距离对于他们使用的榴弹而言是够了。她堆了一
堆如拳头大小的榴弹在瑞特比脚边、并把一对榴弹——一个装满压缩过的石油精,另一
个则填满玻璃碎片——丢进快速加热的发射器中,之后她把一个小钱袋交给瑞特比。
“若有人太过靠近,就别拔剑了,把这其中一个丢向他们然后赶快躲开。”
然后发射器便开始射击,该是她拔出创攻击的时候了。
那些伊芬人都佩了剑,但是并没有穿着盔甲。珊迦打算出其不意地干掉一个或是两
个,并希望发射器也可以如此。但她最希望的是可以让那些伊芬人在转换器启动前丢弃
它。她的第一部分计划进行得很成功。她在林中遭遇其中一人的攻击,他挣扎着要拔出
剑来。珊迦一个侧劈,从他的腰部刺中他。过程虽然嘈杂混乱,但很成功。
干掉了一个,还剩五个。
然而发射器的射程其实指的是垂直的距离而非水平距离,因此那两颗克撒的爆炸性
神器都落在离时空转换器有二十步远之处。榴弹吓坏了马匹,六匹马全都挣脱出缰绳开
始奔逃。但是石油弹落在黑色圆圈的外面,而玻璃弹也没有击倒任何一个人——其中两
人仍在调整时空转换器的方位,另外两人拔出剑来并通向珊迎。
在晨光中两颗榴弹再度划空而过。其中一颗落进黑圈中,在它能爆炸之前便消失于
无形。没有时间去想象名到底飞到那儿去了,而在到达目的地后又如阿了。第二颗榴弹
在那两个正在通道边缘工作的人附近洒了较多的玻璃碎片。珊迦想如果她能活着的话,
她要告诉克撒玻璃碎片对伊芬人无效。虽然流了血而且显然处在痛苦之中,但那两人仍
然不为所动。
四个加上一个只有五个。珊迦希望瑞特比能记得使用那些钱币。然后她暂时把他赶
出脑海。那两个持到的骑士将珊迦包围在另外两个伊芬人之间。她知道他们眼中是怎么
看她的:一个小个子拿把小剑,而且没有穿盔甲。她知道该如何利用此错误的知觉。她
让自己的手臂颤抖着,并把剑尖指向地面,然后她跑向离她较近的那人。
那人以为用一个简单的阻挡便能够击退她的攻击,而那是他此生所能犯下的最后一
个错误。另一个以为他轻易地便击中珊迦的后颈背,他攻击的力道的确大到足够让珊迦
单膝跪下,但是由于他期待能令珊迦伤得更多,因而失去他原本抢得的优势。珊迦以膝
盖为转轴,将自己的腰转至剑鞘之后,随即一剑从那人的腹部刺穿至他的心脏。
她把剑留在尸体上,拾起他的剑作为替代。
剩下的两个伊芬人中,一人双膝跪着、忙着操弄时空转换器,而另一人刚站在旁边
守卫。在圆形入口的表面,有黑色的物质在黑色图形上流动着,珊迦不敢直接由上方通
过。
当那个伊芬人档开她第一次的攻击时,她可以闻到非瑞克西亚的烁油味。他是目前
为止她所面对的敌人中最厉害的一个,而且值得尊敬。他一直维持冷静,并且在其剑后
保持身体的平衡,一点也不急躁。但是珊迦可急得很,她用她未持武器、空无一物的手
抓住对方剑身的中间处。这是个非常冒险的举动,克撒的护甲并无法使她从原本的体形
变得更高大或是更强壮。她没有办法一直紧握住对方的剑身,若再做一次同样的举动,
她的肩膀可能会脱口。
这一次,惊讶与幸运站在她这一边,至少足够让她在把对方往后谁之前,将剑掷进
对方的身体里。接着他便松掉手中的剑,掉入黑池之中。接着她踢中跪在地上的伊芬人
的脸颊,那并不算是个重击,至少不是个致命的一击,不过也足够让他向后摔倒,跌进
正在激烈沸腾中的时空转换器。
接着另外两个爆炸物飞到。其中一个仅仅是发出巨响,并将珊迦向后卷离时空转换
器,但这并非她所希望移往的方向。另一个则燃起熊熊大火,均匀地遍布在黑池的表面。
珊迦步履践珊地走回适才最后一个伊芬人跟着的地方,她期待能在那里找到一个手
掌大小、镶着七颗黑宝石的框板。然而祭司们已经改变了设计,既没有框板也没有宝石。
珊迦看到的是一颗光滑的黑色石头,样子像是克撒的放大镜,或甚至就像是时空转换器
本身。大火依旧燃烧着,没有任何东西出现。她于是用剑向石头劈下。
她的剑碎了。
大火瞬间熄灭,就仿佛有人将火焰吸走。
接着黑色图形上的黑色物质变成银色。
“快跑,瑞特比!”她用护甲所能容许的最大音量大叫,但她自己却留着没动。
不久后一个非瑞克西亚人从黑池中出现,看来像是某种祭司。
全部算起来,它身上的金属成份比起搜索者而言要多得多了,因此绝对不会是由碎
屑制成的看守者。珊迦原本期待的是一群眠者。它有着三角头和矿石切面的眼睛,有点
像克撒的宝石眼,但是却大到她无法用张开的手掌一手覆盖的地步。设计需要改进。那
名祭司举起它那末端像是管嘴的手臂,在完全发射之后歼灭了一只从空中飞过的鸟。但
是它却无视于离时空转换器边缘只有三步之遥、蟋曲着不动的珊边。
那种管状的手臂珊迦也是第一次看到。她想她刚才有看到一条黑色细线射向那只鸟,
但是由于整个过程太过迅速,除了鸟儿是消失在一阵红光之中以外,她无法确定任何事。
天空中没有掉下任何东西,连根羽毛都没有。
无疑地珊迦会找出那管状手臂的功用。而既然祭司的手组装得并不完美,珊迦决定
从它的右边潜进,给它一个出奇不意。克撒的护甲从未失败过。
“在这边,肉块!”很少有什么骂人的话比称一个祭司为纽特更容易引起它的注意。
珊迦站起来,舞动着她的断剑。
管状武器将某种非常尖锐、炙热的东西射向珊迦的颈部四处,她觉得仿佛那东西要
穿过她的颈于然后从脊椎后射出。克撒的护甲反射出一种钻蓝射线,珊迦和祭司都同时
吓了一跳。
“你属于那里?”祭司透过藏在三角头内的嘴部资问道。它并不是以血肉之躯的狩
猎者为模型所制的复仇者,除掉它的武器不管,它是个思考者与计划者。
“珊迦。”
它举起右手射出一段绳索,绳索的尖端是一种有着刀形花瓣、快速旋转的花朵状武
器。它击中珊迦的脸,她感到骨头拆裂,但花朵状武器受到更大的损伤。铁花瓣掉落至
地面,仍在旋转中的轮轴喷出大量的烁油。珊迦很快地以手上的断剑展开攻击,缠住绳
索并使劲地拉扯。祭司有着一双金属制的脚以及上重下轻的驱干。就她记忆所及,在非
瑞克西亚像这样的祭司非常容易跌倒。
而它也几乎要跌倒了,然而这个几乎却比完全不动来得糟多了。珊迦不过将它拉得
更近一点,它接着用右手的绳索缠住珊迦的腰。它开始将手当作钳子来用。珊迦既无法
撤退也无法有效地使用她的剑。她护甲内的右手肘因受重击而碎裂。她试图在右手完全
麻木之前将剑与绳索分离,以换到她的左手来。粉边全力一击,打中祭司的右眼。
接着又是另外两颗克撒的榴弹掉落。一个造成震荡,另一个发出极大的声响,使得
珊迦的耳朵透过护甲仍疼痛不已。这两颗榴弹将祭司体内的某样东西震松了,烁油从它
的三角头底部倾泄而出。
它在倒地之前发出最后一台,再度击中她已然受伤的右肘——它们显然一点想象力
也没有。
他救了她一命。
瑞特比,米帝亚的儿子,救了她一命。
这个该死的傻子要不就是没听到她先前的大叫,要不就是根本忽视她的警告。而后
者的可能性大多了。
珊迦将绳萦绕开。麻木感已然布满她的右手并蔓延到她的肩膀。她活下来了。克撒
自己曾说过非瑞克西来纽特若有自我治疗的能力的话,那将会是个奇迹。但她并无意将
护甲卸下,至少在她处理掉时空转换器之前她连想都没想到要这样做。
她颓然跪倒并出声诅咒。不管这是不是新的设计,眼前的这个黑地绝对是时空转换
器的末端,除非她愿意一头栽进非瑞克西亚去将主端解除,不然珊迦无法完全将其毁灭。
不过如果她能够让它旋转,并找个方法来破坏或是重新设定那黑色的镜片,她倒是可以
令它变得危险而无法使用。当另外两颗炸弹飞来了她满身玻璃和火花时,她正解除黑地
边缘半边的定锚。
“已经够了!”
她移向另一边的定锚。
瑞特比一会儿后也抵达。
“珊迦!”
“别靠近!”她尖锐地发出警告。她能够忍受身上的伤所造成的疼痛,但是麻木感
却使得她不稳。她可以要求帮助,但不是向一个单纯、且有着血肉之躯的人。“还没有
完成。还没有。我叫你要赶快逃的!”
“珊——”
珊迦知道自己看起来一定很糟,碎裂的骨头让她的睑瘀青,而她的右手臂受了重伤
且无法使用。“别替我担心,我过几天就会好了。只是……远离这里。还有更多非瑞克
西亚人可能会穿越过来,甚至现在可能就有一个。别让你自已被他们注意到。我必须弄
一个陷协。”
“我可以帮忙——”
“你可以去躲起来!”
她把另一个定锚拔除。黑他的表面开始泛起涟漪,黑色的物质彼此交叠。瑞特比向
后退,但退得并不远。她没有力气再和他争执。
“那里,就在祭司旁边,你会看到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体——某种圆形的东西。别碰
它!什么都别碰。但是想想看要怎么把它打碎。”珊迦爬向另一个定锚。
“祭司?席拉塔人?”
“不是。”她指指原为非瑞克西亚人的那一堆金属,然后继续去弄她的定锚。再解
除八个到十个,这东西就会松掉。
“慈悲的阿佛神呀!珊迦,那是什么?”
“非瑞克西亚人。一个祭司。我不知道是那种祭司,我离开后的新品种。那就是我
们刚刚在打斗的东西。只不过,它是个祭司而非用来战斗的非瑞克西亚人。”
“那,就跟你不一样罗——”
珊迦拍起头,他正蹲下,将手伸出。“我说过,不要碰它!”他直起身。
“我的确不是一个战士。我什么都不是,一个纽特,从来没有开始,也从来没有完
化。只是个纽特。”
“那六个人——我杀了最后一个,我自己杀的,用你给我的钱币。”她没有听到爆
炸声。她那时脑袋里注意的是别的事。“他们把这个叫做……祭司?他们把这东西召来
这里?来伊芬宾卡?”
“这是个超级大麻烦,就像你所说的。而且不要欺骗你自己了。
假设他们还有更多的时空转换器。“她想起墨格神庙中直立的碟形物。”假设情况
更糟。假设一些眠者已经苏醒,宫殿中已经有祭司,而你们自己的人有些已经堕落,或
许就是从你们的国王开始。“珊迦解开另一个定锚。”你看看那个玻璃状的东西,好吗?
我刚才砍它的时候把剑弄断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她已经处理到剩下最后的三个定锚,瑞特比忽然说道:“我
想到一个办法了。”然后他跑过树林间。
他带着克撒的发射器和榴弹回来。“我们可以把它和爆弹放进地管中,然后把炮管
叠到另一个上面,接着发射。”
所有的定锚都被解除了,而珊迦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只能在照他的办法做之前,
把瑞特比送到果园最远的边界上。
之后,她只记得自己飞过空中,而后掉落在一棵树上。
第十四章
在穿越时空交界时也发生过同样的事:珊迦觉得自己不断地向下坠落,直到睁开眼
睛发现眼前看到的一切没有一样是熟悉的。
“啊!终于醒了。”
这个声音并不太像一个男人的嗓音,但是又比一般的女人的声音要低,语调相当悠
扬悦耳。然而珊边却怀疑声音的主人其实有着刻薄的个性。她几乎可以想象出拥有这嗓
音的非瑞克西亚人,虽然这个地方并不是在非瑞克西亚。声音中并未带有一丝烁油的味
道,而且空气是宁静的。有音乐的声音,在远方,像是由玻璃钟或是玻璃风铃所发出的
乐音。
珊迦忆起另一个世界的风之水晶。
她意识到她并不是在卧房中,也不是在任何建筑物之中。她左边的墙和头顶的天花
板是个浅浅的、有风蚀痕迹的洞穴。其他的地方则是一片草地。草地,加上女人的声音?
“我在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克撒呢?克撒在哪里?我们一起在冰上,和非瑞克
西亚人战斗。”她用一只手肘将自己撑起。“我必须找到他。”她感到自己头昏眼花。
珊迎很少会头昏。
“躺着别动。”
依据她的音调,这个声音的主人习惯他人的服从。
珊迦躺平下来,回到她的第一个问题。“我在哪里?”
“你就在这里。你正被好好地照料着。其他的事请你现在不需要知道。”
珊迦曾经去过非常多的地方,也习得无数种不同的语言。在她能确定她是否知道那
个声音所使用的语言之前,她必须非常安静地躺着,凝神倾听自己的思绪和记忆。对该
语言的知识就在她脑中,是被植人的而非经由聆听而习得。这又是另一个会想到非瑞克
西亚的理由。
珊迦认为在早餐之前想到非瑞克西亚是不幸运的,而她已经想到它们三次了。她意
识到自己非常地饥饿。
“如果我是被妥善地照料看,那我想要吃点东西。麻烦你了。”
克撒说过,在陌生人之间礼貌是重要的,特别是当你受到陌生人的恩惠时。当然,
他自己很少会麻烦这些好心人。由于拥有力量,克撒从来没有接受过陌生人的恩惠。
珊迦记得那些乌龟们,就是他们以前曾经对抗过的非瑞克西亚人——但,那是在什
么之前呢?她无法记得那些小冲突是如何结束的,只记得一道亮光和不断向下坠落的感
觉,直到她在这里醒来,不管这里到底是那里。
“空气会维持你的体力。”那个声音说道。“你不需要用死尸来喂食你自己。”
另一个年瑞克西亚的想法,在那里非瑞克西亚人既不吃也不须呼吸,只用烁油来维
持生命所需。
“我需要食物。我可以自己去猎食。”
“你不会去做这样的事!”
珊迦将自己撑起来坐着,第一次看到那声音的来源:那是个高个子的女人,身材瘦
削,而她的脸更瘦。她有双灰色的眼眸,头发呈淡金色,而她的嘴唇在大而窄的鼻子下
紧闭成一条不赞同的直线。她看起来很年轻,至少珊迦是这么认为着。而且似乎她从来
就没有微笑或者大笑过。
“你是谁?”珊迦问道。仅管“你是什么东西?”是珊迦脑中最先浮现的问题。
如果珊迦依循克撒的分法并且无视于有些种类虽然明显地有知觉,但却完全野蛮而
且没有文明化的可能,那前述两种问题虽然可能包含了数不清种类的世界,但是却只有
两类知觉形式的可能。或者,如果她依照自己的喜好而把每一种类的男人和女人都视为
截然不同的物种的话,那就可能会有四类。
克撒的分类法是最普遍的一种,带着主要种族的优越感。他把自己称为“人”,而
称其他种族为“妖精人”、“矮人”或“小精灵人”。他的妻子凯拉。宾。库格曾经是
个女人,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当珊迦要求克撒给予一个单一的字眼来统称男人和女人,
就像“妖精”一词统称了男妖精和女妖精,克撒回答“人类”。但这对珊迦而言似乎比
较适合用来统称所有人,不管是一般人或是少数种族,而非用来统称一般男人和他们的
妻女。
当她要求另一个更好的字眼时,克撒对她凶了一顿然后就走开了。珊迦好奇不知道
克撒会把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女人称作什么。这一丝好奇让她脑中浮现了一丝希望,觉得
克撒仍活着,而且她会发现他就在这儿。但是另一个想法将克撒挤出珊迦的脑海。她和
那位陌生人都穿着白色的长袍。
她的衣服到哪儿去了?她的剑和刀子呢?装满炖肉和财货的肩袋呢?珊迦身上除了
白袍之外一无所有;她想,这位有着严厉面孔的女人如果是真的女人的话,不知道她在
白饱底下是否也是完全赤裸。她的声音相当抵抗,而她的胸部绝对称不上丰满。
这几乎已经算是珊迦在早餐前第五个非瑞克西亚式的想法了。
而既然那位陌生女人丝毫没有要回答珊迦的任何一个问题的意思,珊迦将脚移下床,
设法让自己站起来。另一阵头晕目眩袭来,珊迦非常庆幸身旁有块石头。
她用背靠着石头来支撑自己站着,然后开始打量她醒过来的这个地方。那是个有着
绵延不断的山脉和茂盛草地的金色世界,全部的景物都笼罩在日落的余晖之中,空气清
新、头上的云朵层层相曾。
然而,她却很难判断西方在那~边。克撒在最早先的日子里曾经对她解释过:不管
人们住在那里,太阳都从西方落下,从东方升起。然而在这里,四个方位的水平线上都
耸立着耀眼琥珀色的尖顶,可能是山丘也可能是云朵。眼前的景象惊人地美丽,美到几
乎可以说是奇怪的程度。
出于本能,珊迦低头找寻自己的影子,然后发现影子就在自己的脚边聚成一团,但
是这应该是正午才会有的现象。她的态度逐渐由好奇转变成怀疑,她皱着眉问道:“这
里的世界是用太阳来计算口子的吗?”第六个非瑞克西亚式的想法。“还是你们活在永
恒的日落之中?”
陌生女人向后退,看起来似乎又更高了一点。“我们认为那是日出。”
“太阳有完全升起来过吗?”
“我们的女神创造了你现在所能见到的一切:每片云朵、每阵微风、每块石头、每
棵树木和草地都是出自她之手。她创造出来的全是这些事物最美时刻的面貌。这里宁静
祥和,不需要任何改变。”
珊迦发出一声无法置信的长叹。“不浪费,不奢求。”
“完全没错。”陌生人答道。虽然珊迦并说这句非瑞克西亚格言时并无赞美之意。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吗?”
“不”
“那其他的人呢?”
“不在这里。”
珊迦的晕眩已经过去。如果附近还有其他人的存在,她准备要去寻找他们。她深深
地吸了一口气,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不在这里!”那女人重复道,这次的语气是强调式的命令。
听话和服从,一开始那些槽祭司们就告诫过珊迦,而仅管之后珊达渡过绵长的时光,
她发现自己仍然很难不去服从命令,特别是当她正感觉到腹中胞囊的沉重,沉重而且异
常地难以忍受。她咽下一部分未浮出的浮球团块,以及一部分正逐渐升起的惊慌感。
“我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我不知道。”
“我在这儿有多久了?”
“从你到达的时候开始。”
“我在哪里?”
“在你所在的地方。”
惊慌感再度浮起,这次珊迦无法把它给压下去。“这个世界的道理和规则到底是什
么?”她咆哮道。“太阳不会升起也不会落下。你给我的回答都不算是回答。这里是非
瑞克西亚吗?是吗?我被带回非瑞克西亚了吗?”
陌生人眨了眨眼,但什么话都没说。
“我可以离开吗?克撒在不在这里?我能不能找到克撒?”
更多的沉默。珊迦想要逃跑。而很幸运地她还能走。她的双腿迟钝得好像不属于她。
当她把重量从一脚移到另一脚时,每一步都需要她集中注意力、仔细计算、以及盲目的
信心。在走了十步之后,珊迦气喘吁吁,必须要停下来休息。她不敢坐下,因为她怕自
己会没有力气再站起来。所以她弯下腰,像蚌壳一样地抱着自己,双手在被白袍遮住的
膝盖处甩动。
陌生人并未跟着她。珊迦直起身,再度向前走。在她的力气再度耗尽之前,她小心
翼翼地走了近二十步。陌生女人动也没动。
克撒!珊迦以先前用在记忆上一般精准的注意力来想着克撤的名字。克撒从未承认
他能够自由进出珊迎的思绪,但也从未否认过。
克撒,我在一个奇怪的地方。并非每件事都不对劲,但是也并不是都对。而且我的
状态很糟。你在附近吗?
没有哀求或请求,她停了下来。如果克撒在终战中活了下来……珊迦不愿相信她竟
然活得比神器师克撒来得久,而且她当然不是自己来到这的。如果克撒不是在忙着自己
的事的话,他应该也会在这儿。直到此时,她终于走得动了。
沉重感和迟滞感并未随着昏眩感消失,但是珊迦已逐渐习惯,就像去习惯在船只甲
板上的摇晃。珊迦或许不知道她身在何方以及她要走去那里,但是当她抬起头,她会看
到自己在茂盛的草地上留下了一条清楚的痕迹。
陌生人至少说了一件事实。有空气便足够了。珊迦忘了自己原先的饥饿感,也不再
感到口渴。但仅管如此,竭力爬过山丘仍然让她走出一身大汗。爬上然后爬下,然后又
再爬上。最后珊迦看不到那个陌生人还有她醒过来的那块石头。在她所选择的路上还有
很多其他的石头,全都是黄褐色,并且同样都凹蚀成一个洞穴,不过每个石头看起来都
相当独特。
有一次,也只有一次,珊迦看到一个灌木丛并去检视它。那个灌木丛约有人的肩膀
那么高,杂乱地生长蔓延着。它的叶子很小,但是呈现非常浓密的绿色——这也是她在
这个充满目落色彩的世界里看到的第一个绿色。一串串苍白的莓子生长在较里边的树枝
上。珊迦原本考虑要搞一把,但是她也同时注意到树上的刺,灌木丛上有非常多的刺,
而且那些刺全都有她大拇指那么长。
当她提到要去猎自己的食物时,那个陌生人吓了一跳,仿佛这里除了空气之外不需
要任何别的东西来维持生命。但是如果那是真的,为什么灌木上还会有这些刺?为什么
莓子要长在比较里头的树枝上?陌生人曾提到过一个司事创造和改善万物的女神。一定
有某个人在某个地方说了谎。
珊迦离开莓子和灌木丛,再度回到她原先留在草地上的步迹。
如果这儿有狩猎者的话,他们很容易就能找到她。金黄色的草非常茂盛而且易碎。
她在身后留下了一长条碎掉的草茎的痕迹。珊迦希望自己仍然有把封或至少一只小刀也
好。除了陌生人之外,珊迦并未看到任何不是从地上长出来的生物。没有鸟,没有动物,
甚至也没有昆虫。一个有野菊子的地方应该会有昆虫的。
即使是非瑞克西亚也有昆虫。
珊迦一直走到她的身体告诉她她该睡觉了。她到底走了多久或多远全然是不可知的。
她在一个石头旁帮自己用草做了个床垫,因为她的习惯告诉她石头会比开放的草地能提
供较多的庇护。如果那个陌生人是可以相信的,那么夜晚将永远不会降临,空气也不会
变冷,没有理由不会安稳地睡着。但是珊迦并不相信那个陌生人。她没法让眼睛闭着久
到可以让身下的草在她的皮肤上留下印子,在试图小睡数次但都失败之后,珊迦又开始
行走。
如果走路和足够的睡眠填满了一天,那么珊迦又连续走了三天才在一颗曝晒过的石
头旁遇到一个看来熟悉的陌生人。仅管知道自己也曾是数千个完全一模一样的纽特中的
一个,珊迦很确定那是同一个陌生人。石头也是一样的,而且附近有条布满碎裂草尸的
步迹。
陌生人移动过。她现在是坐着而非站着,而且她知道珊迦回来了,她用灰色的双眼
尾随着珊迦,但是并没有开口说话。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直到珊迦再也受不了。
“你说过还有别人存在。在哪里?我要怎样才能找到他们?”
“你没办法找到他们。”
“为什么不行?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是不是被愚
弄,走了一个圆圈后又回到这里?回答我!回答我的问题!这是某种惩罚吗?”不再维
持礼貌,珊迦用拳头威胁着坐着的。“这里是非瑞克西亚吗?你是某种新型的祭司吗?”
那女人的表情凝结在震惊和鄙视之间。她眨了眨眼,但是她的灰眼并不像克撒一样
会变成闪烁的宝石。她也没有提出任何辩驳,不过珊迦向后退,把拳头放下,也松开了
她的拳头。
“所以,你还是能控制你自己。你能够学习吗?能坐着等吗?”
比起和一个谜一样的陌生人对坐,珊迦学过更辛苦的课程,然而却也很少有像这样
无用的。除了缓慢移动的云层、偶尔如波浪起伏的草原、以及这个灰眼睛的女人,没有
别的东西可以注视,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占住珊迦的思绪。如果说这个课程的目的是要自
我反思的话……
克撒说过我没有什么想象力。“珊迦如此解释着。在此同时,她的脚已经开始严重
抽筋,因此好几次得站起来绕着石头走。”我的脑袋空空的。没有镜子的话,我没办法
看到自己。那是因为我是个非瑞克西亚人。“
“说谎。”陌生人头也没抬地说道。
“说谎!”珊迦反击,准备好要开始一场争辩,准备好要迎接任何可以中止无聊的
东西。“你还真是个适合抱怨别人说谎的人啊!”
但是陌生人并没有被珊迦激怒,因此珊迦只得回到她先前坐下的地方。在石头旁枯
坐的日子显得特别长。枯坐着并没有走路来得辛苦,而仅管珊迦对陌生人存着怀疑,但
是她在陌生人身旁睡得很安稳。处在极端无聊中的第四天,云层的最低处出现了一条由
黑点组成的线,她们的对话因而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是别的人吗?”珊迦问道。如果不是因为腹中的胞囊仍然翻搅得厉害,她几天前
就可以乘着浮球在天上翱翔了。
陌生人站起来,这是自珊迦回来后她第一次站起。灰色的眼睛紧盯住空中移动的黑
点,她接着走进未碎裂的草丛中。她伸直双手迎向那个小黑点。但是小黑点没有理会她
继续移动,她双手颓然放下,回头转向珊迦,双肩低垂、神情委顿。
在这个没有夜晚的世界,黄昏终于降临到珊迦身上,她发现自己可能下错了结论。
“你在这儿有多久了?”珊迎的语气比较是出于一个朋友的关心,而非囚犯的控诉。
“我跟你一起来的。”
仍然是个循环的回答,但是语气已经比较不那么冷漠疏离。珊迦持续发问:“那是
什么时候的事?从我们到这里开始已经有多久了?”
“时间。时间是没办法被切割及衡量的。”
“就从我们俩都一起坐在这儿算起,我在石头上躺着的时间比我们坐在这儿长,还
是短?”
陌生人的眉头绉了起来。她看着自己的双手。“比那还长。是的,长得多。”
“比你预期的长?”
“长太多了。”
“空气会维持我们的生命,但是我们是不是被遗忘了?”
陌生的眉头更绉了,也更沉默了,但是现在深植在她脑中的语言包含时间和遗忘等
字眼。意义先字眼而出现。陌生人必须了解问题本身的意义。
“为什么我们都在这里?在这块石头旁并被遗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克撒呢?我原本是跟克撒在一起的?”
“你是说一个跟你不一样的人。他的眼睛可以看得见所有事情。”
珊迦向后靠,陷入五头中。原始的恐惧从发冷的背脊上逐渐消退。“克撒。”如果
她是和克撒一起被找到的,那所有的事就都可以被解决,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克
撒发生了什么事?”
“天使把你们两个都带进女神的宫殿里。女神留住了克撒。至于你,你和克撒不一
样。她说她对你无能为力,你会死去。女神不照管死亡这件事。”
“所以我就被丢在这儿等死,而你被派来这里看着我直到我死为止。
然而我并没有死去,所以我们两个都被困在这儿。我说的对不对?“
“我们必须等。”
“等些什么?”
“宫殿。”
珊迦把手压在自己的嘴上,以免自己的脾气会爆发。一个纽特,珊迦这样告诉自己。
这个灰眼的女人是个纽特。她听话,服从,她没有想象力,也不知道该如何从一个想法
跳到另一个想法上。珊迦自己也曾经像这样,直到基克斯来到第一层,刺穿她的心智,
迫使她为自己抵抗,也永远地改变了她。珊迦没有要刺探这位陌生人的意图。
即使她有此意图,她也没有能力。她要的只是可以把她和克撒再度联结起来的一些
答案。
如果她的问题改变了这个陌生入,那是不是意味着珊迪将成为另一个基克斯?不,
她下了决定,然后把手放下。如果当初基克斯除了唤醒她的自我意识之外啥都没做的话,
她就不会在它坟墓的火山口倾倒强酸了。
“如果我们不等的话呢?”粉迹充满了阴谋者寻找同伙的热忱。
“如果我们自己前往宫殿呢?”
“我们不能。”
“为什么不?克撒曾经给过我一个礼物。如果你可以告诉我宫殿在哪,它可以把我
们两个都带去那里。”
“不,不可能的。我们不应该讨论这件事。我跟本就不应该和你讲话的。女神自己
对你也无能为力。够了。我们必须等待……在完全的沉默中等待。”
陌生人将头低下,并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她的唇快速地移动着,似乎在对自己背
诵着什么——珊迦猜测是种祷词。墙已经有了裂缝。珊迦现在是个寻求同伙的阴谋者,
而且她除了计划下一波的攻势之外并没有别的事好做。
两天内她问出了陌生人的名字,她叫索斯娜,并知道索斯娜认为自己是个女人。接
着再两天她问出了女神的名字,女神叫做撒拉。
从那之后,要让索斯娜持续说话就相当容易了。然而令人扼腕的是,索斯娜对撒拉
所统治的世界的熟悉程度不会比克撒第一次解救珊迦时,珊迦对非瑞克西亚的熟悉程度
来得好到哪里去。
索斯娜是撒拉的“姐妹”,意即在宫殿内服侍女神的众多女官之一。如果珊迦不是
笔直地走了三天,然后发现自己又回到出发点的话,当她听到索斯娜形容撒拉的宫殿是
座永远在黄金云层中漫游的神奇岛屿时,她一定会大笑出声。但是撒拉的世界看起来似
乎确是没有土地,不像其他男人和女人的世界中,从海面突起大片的岩石。
珊边已经知道她没有办法走到她和索斯娜被放逐的飘浮之岛的边缘,但是一旦她晓
得飘浮之岛的这个事实,珊迦便能够看出处在它们四周围较深色的云层,其实根本并不
是云层,而是另外的小型世界,也同样是由草地和石头所组成。
索斯娜之前提到的其他人就是天使,一种有翅膀的人类,专门负责在宫殿以外的地
区执行撒拉的命令。就是天使们找到克撒和粉达的,虽然索斯娜并不知道他们是在哪里
找到的。而也是天使们带珊迦和索斯娜到这个放逐地来的,因为撒拉的姐妹们并无法自
行离开飘浮宫殿。天使们的翅膀并不像克撒所使用的胞囊。而将某种神器永远安置在腹
中的这个想法让索斯娜十分惊骇,她因此整整有三天没有说半句话。然而那些所谓的翅
膀也并不是在某种功能与飘浮岛屿相似的“血肉之殿”中才被添装的。珊迦的这种想法
激起了索斯娜的怒气。
“天使们,”她用十分强调的语气训斥珊迦,“出生的时候就是天使。在这里我们
都是被生育出来的。女神会转换生命。她绝对不会赞同你所说的什么‘殿堂’、污秽、
废物、死亡等!难怪、难怪女神会说你无可救药了!从现在开始我跟你之间再也没什么
好说的了。没什么好说的!”
然而索斯娜没办法保持她的谎言。数天中原本应该保持安静地坐着的陌生女人,没
办法不巨细糜遍地告诉珊迦,她们的女神是如何完美地将其领域中的小孩抚养长大。
生育这件事在这里似乎是很稀罕的。最初负责生育的父母们在女神亲自的照料下住
在宫殿中,而他们珍贵的小孩,一旦生出来断奶后,就被送进育儿室里由女神亲自负责
他们的教育。随着对当初习得冥想及服侍艺术的宁静修院的描述,索斯娜的嗓音逐渐困
乡愁而低沉起来。私底下,珊迦认为撒拉的育儿室听起来就跟血肉之殿一样冷酷可怕,
但是她并没有说出来。随着索斯娜每一次新的表露,珊迦很有礼貌地面带微笑听着,甚
至表现出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
在强迫自己微笑了二十天之后,珊迦的阴谋获得最大的胜利。
索斯娜坦承自己正完美地且永久地陷入爱河中,对象是一位她育儿室时期的同伴:
一位天使。
“这是被允许的吗?”珊迦在能过滤自己的想法之前打断了索斯娜的话。爱惜这个
概念令她非常地惊异,而且由于先前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克撒的阴影下渡过,再加上她
总是用年轻男人的服饰来掩盖自己发育不完全的身体,珊迦很少有机会去学习爱情的秘
密。“你并没有翅膀。”
珊迦的好奇心出现的时机不对,而且非常鲁莽。这使得她先前用长时间的耐心询问
所获得的一切可能不保,但是她却是非常真诚的。在一个人类与妖精、矮人或是其他任
何有知觉的生物共同生存的世界,复杂如爱情之物是很少被鼓励发生的,甚而通常是被
禁止的。她很难想象在这个只有太阳的模糊样子破坏了日出的完美的地方,撒拉的姐妹
们和有翼天使之间居然会有爱情发生。
但是索斯娜的反应却令珊迦大吃一惊,大量的红潮从她白袍的领部蔓延到她谈金色
的头发。
“翅膀,”索斯娜宣称,“和这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她在说谎,珊迦听得出来。
“我们都是同样被生下来,同样被抚养长大的。我们的双亲为何对撒拉女神而言并不重
要。我们在她的跟前都是一样的。她鼓励我们公开地珍惜彼此。当我们要宣示自己唯一
的真爱之时,要依随的是我们的心,而非我们的眼。”
更多的谎言,仅管索斯娜话中的感情是真的。“凯尼迪恩是最优秀的。”她低声坦
承。“再没有人能像他那么勇敢尽心地服侍女神。
他检视过自己的每个部分,并将所有的不完美都改除。他身上没有任何一个微小的
地方是不纯粹、或是没有奉献给职责的。他立于所有天使之上,而且没有人批评他骄傲,
因为他的确一点也不。凯尼迪恩拥有谦逊的美德。没有哪个活着的女人不愿和他交换信
物的,但是他把他的给了我。“
索斯娜将面纱揭开,把头发别到一旁,露出她左耳垂上的一个小金耳环。
“真是漂亮。胜过所有人的荣耀。”珊迦同意道。试着模仿索斯娜的骄傲语调,同
时内心在打算着如何让这个最新的表白转向,以使她和克撒重聚,并能逃出撒拉这个太
过完美的国度。“对你而言,和他分开一定相当难受。你无法知道他正在做些什么,或
是他现在人在哪里。如果他发生了什么事,你也无法知道。如果说他已经给了你他的信
物,那他不太可能把你给忘了,所以你必须想到,他现在可能正试图在寻找你的踪迹,
如果他可以的话。”珊迦露出一个非常非瑞克西亚式的微笑。克撒如果知道的话,一定
不会赞同她,虽然他没有可能会知道。“当然,有的时候即便是最优秀的模范天使也会
发狂。”
在相当长时间的不安扭动之后,索斯娜说道:“我们有我们的责任。我们两人都服
侍女神。每个人皆以服侍女神为最优先、最重要的目标。”她将身子坐直,看起来非常
不舒服。“我已经偏离了我最应该做的事。我们不会再讨论这样的事情。”
但是影响已经造成。索斯娜已经失去无止尽地瞪着空无一物的能力。她望着空中的
云层。珊迦猜想她是在寻找天使的踪影,并因为私人的理由而希望他们能够出现。然而,
到最后,并不是天使们让这两个人开始移动的。
自从知道撒拉统治的国度是由在云海中飘浮的岛屿所组成的之后,珊迦很快地就了
解到每个岛屿都有它们自己移动的节奏和路线。
但由于腹中持续的疼痛,珊迦并不打算吐出浮球,让自己也成为自治的飞行岛屿。
但是她认为如果有另一个比较有趣的岛屿飘近的话,她可以从一个岛屿跳到另一个岛屿。
她排除了女神所创造的岛屿之间会相撞的可能性,因为这将会是种无法想象的缺陷。接
着她们脚下的土地开始严重地颠簸起来。
有一瞬间珊迦和索斯娜都跌倒在地上,紧抓着草根。接着,脚下的土地碎裂,她们
俩都被抛进空中。有好一会儿她们两个以无重力状态飘浮,接着开始往下掉。不假思索。
也没有迟疑,珊迦一边张嘴一边抓住索斯娜的脚踝。胞囊很慢才释出它的力量,而当浮
球终于出现时,呈现出如子夜般的黑色。
第十五章
被黑暗所包围的珊迦和索斯娜同时大叫。在这片漆黑中要走出方位是不可能的,她
们在岛屿相撞后五块如雨般四散的混乱中翻滚跌撞。索斯娜呼喊着女神之名,哀求女神
解救她脱离这个可怕的状况。而珊迦则希望撒拉真能听到她的祈求。浮球并不像克撒的
护甲,护甲在珊迦主动解除之前并不会自行消失;但是浮球一旦升空之后,它一碰到地
面就会垮掉。至少这是到目前为止每次使用时的状况。不过既然浮球以黑色的样貌出现,
或许这次它会有所不同也说不定。
在她们撞到一个确定的底层之后,先前仿佛永无止尽的碰撞终于停止。接着一如以
往地,浮球垮散掉,盖了珊迦一身煤灰,并将她们置于岩石雨之中。一颗石块击中珊迦
的头,她昏了一下。但是透过身上黏答答的煤灰,珊迦只能看得见脑中的星星。索斯娜
握住珊迦的手,珊迦让自己跟随索斯娜的导引,走到一个空气中充满安静的地方。
“接下来呢?”珊迦在清除掉足够让她张开眼睛的煤灰后问道。
这里什么都没有。空气中充满尘埃。从她们头上的岛屿,也就是她们原本所在的那
个飘浮之岛,石块正不断地掉落到她们现在站着的这座岛屿上,而且上方的岛屿仍然近
得足以遮盖整个天际,让她们处于昏暗之中。珊迦担心着可能会有另一次的撞击。
“我们不能待在这里。”珊迦补充说道,以免索斯娜没注意到这明显的事实。
两人查看并处理身上的瘀伤。珊迦伸手摸了摸头上抽搐之处,也就是适才被石头击
中的地方,当她收回手,上面已沾满了血。索斯娜身上长袍的左边袖子被撕成碎布,她
前臂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被煤灰沾染的血正不断地滴落着。珊迦从不担心自己的伤。
她痊愈得很快,纽特对一般折磨胎生人类的传染病或是其他疾病免疫。她反而担心起索
斯娜来。
仅管是索斯娜带她们离开石雨区,到达现在这个较安全的地方,但是她看起来却恍
惚且无反应。她将流血的手举在胸前,目光呆滞地望着自己受伤的前臂。撒拉领土中的
人民是胎生的,至少索斯娜是如此宣称的。不管这个由飘浮之岛构成的国度以及撒拉光
用空气便能维持生命的方式有多奇怪,索斯娜可能还是和一般的胎生人类一样的脆弱。
光是煤炭本身对她而言可能就会致命。而血液中毒并不是种轻松快速的死法。但是除非
索斯娜还有别的隐藏性的伤,她的问题看起来应是震惊过度以及惧怕。
“不浪费,不奢求。你还不会死,让你自己——”
“它是黑的。”索斯娜打断珊迦的话。
“我注意到了,”珊迦耸耸肩附和道。“浮球以前总是清楚透明的。但是是它使我
们活了下来,而且我们会再度使用到它。”
索斯娜忽然爆发:“不!你不明白。它是黑的。这里没有东西是黑的。女神不允
许。”她开始啜泣。“我告诉过你,你在这里不能够召唤黑色魔法。”
“黑色魔法?我并不是魔法师,索斯娜。我这一生从未召唤过黑魔法。”但是自她
醒过来后,胞囊确实一直感觉很怪,在她使用过之后感觉起来更糟,而且浮球居然是黑
的。
“是你毁坏了土地。你把它毁坏了!”
珊迦并不要求感激,但是也不会忍受背负莫虚有的罪名。“我没有毁坏任何东西。
两座岛屿相撞了,而我用我知道的唯一的方法来使我们活下来。你情愿我把你留下好让
你被石头给砸烂吗?”
“是的!是的,因为你刚才所做的一切,他们会来惩罚你。而他们也不会放过我,
因为你所做的一切,现在布满了我全身。”
“如果我早知道的话,我会早一点做。”珊迦说了个谎。
珊迦并不感觉到痛苦。如果说她有任何的感觉的话,那就是麻木。几个世纪以来第
一次,她感觉不到克撒的胞囊。她用手摸了摸腰部下万,她的手感觉得到布料,但是她
身体的其他部分却感觉不到手的存在。麻木感并未扩散。珊迦认为她现在感到麻木是因
为她是空虚的。她空虚的。她不知道当她的腹部感到麻木时,她如唤胞囊会有什么后果。
而除非必要,她也不想知道。
“你的女神要花多久才会到达这里?”
“女神是不会来的。她从不插手死亡这件事,即使她知道这件事必须被执行。会来
的是大天使。”索斯娜抬头望着仍不断在崩塌的岛屿下方。“而且很快就会到了。”
索斯娜擦干眼泪,在脸上留下刚凝结的鲜血及煤灰的痕迹。然后她接着做了似乎是
撒拉的干民们最擅长的事:她坐了下来,将双手交叠在腿上,完全做好等待的准备。她
手上的伤持续地在流血。有可能索斯娜并不感觉到疼痛,也可能她希望自己可以在可怕
的大天使到达之前就因血流过多而死。
如果不是自己的生命也危在旦夕,珊迦会大声嘲笑此种行为的荒谬。她抓住索斯娜
的肩膀下方,把这位个头比她高的女人拉起来。
“你想要活下来的,索斯娜。是你把我们带离那些不断崩落的岩石和尘土——”珊
迦摇晃着索斯娜,希望她能有所反应。“你是想要活下来的。你想要再见到凯尼迪恩
的。”
她眨了眨眼。皱了皱眉头。没有反应。
“这并不是完美!”珊迦大声咆哮着,然后她放开索斯娜。
高个子女人用双脚维持了一会儿平衡,然后又平静地坐下。珊迦带着嫌恶的情绪走
开。她走了约十步之后,脑海中有个念头忽然一闪。
“你早就知道了!”珊迦一边往回跑一边大叫。“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自从我醒
来之后,你就在等待着那些什么大天使的到来……
甚至在我醒过来之前就是了。你那珍贵的、完美的女神把我送到这儿来处死,然后
也派你来这儿,作为什么?目击者吗?‘所有事都处理好之后就回到宫殿来’,是这样
的吗?这么长的时间,就一直在等待着大天使的到来——“
“我从来就没有希望过他们来!”索斯娜也大声地吼回去。
这是珊迦第一次听到她提高嗓音说话——说不定这也是索斯娜生平第一次提高嗓音
说话。她似乎被自己适才的爆发给吓到了。
“为什么不?你不是想要回去宫殿还有凯尼迪恩身边吗?”
索斯娜喘着气,困难地拣选着字眼:“你还不了解吗?我已经没办法回去了。”
“就因为我用我的黑色魔法救了你一命吗?”珊迦以为自己可以完全理解。“如果
那些大天使们能够快一点来就好了。这就是你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坐着在想的事吗?向
那些大天使们祈祷:快点来这儿?”
“我并不希望你醒过来,因为当你昏迷时,你就不可能使用你的黑色力量,也不会
有任何事情会把大天使们引来这里。但是一旦你醒过来……你……你的个性非常古怪。
我害怕告诉你任何事情。”
“我不会让自己那么古怪,”珊迦用夸张的礼貌语调说道,“如果我知道事实的真
相的话。”她在索斯娜对面坐下。“所有的真相。”
“凯尼迪恩——”
珊迦转了转眼睛。“我早该知道原来他就是事实的核心?”
“你很古怪。那是因为在你体内的黑色魔法。它控制了你。女神是这么说的。”
珊迦好奇女神会怎么评论克撒,但那会是个很困难的问题。“我完全不知道什么黑
色魔法,但是现在我不会跟你争执有关你们的女神对我的评断。请继续说……麻烦你……
在我们的时间还没用完之前。”
“你怎么会把时间用完?”
珊迦耸耸肩。“请继续说。”
“女神微笑看待凯尼迪恩和我之间的事。她从未鼓励姐妹们和天使间分野得太过清
楚。我们带着她的祝福来到宫殿,但是在我们能在一起之前,他被送走,而我被选来这
里陪伴你。我不会抗议。”索斯娜迅速而有力地说道。“我感到非常荣幸自己能服侍女
神,我也非常乐意为她效命。我们都知道为了维持这个国度的生存她做了多少牺牲。质
疑她的决定会是最糟糕的表现自尊和傲慢的方式……但是我不能,我役办法相信这居然
会是她的决定。”
“把我送来这儿等死,还是把你送来这儿陪我一块死?”
索斯娜有非常好的理由看起来不自在。“你真的很难相处,而且你很偏激。你会想
象黑暗的角落并且让它们变成真的。”
这是珊迦从未从克撒嘴中听过的批评。
“你一定没办法融入姐妹们或天使们之中,但是如果我可以跟女神说话的话,我会
告诉她,除掉你的黑色魔法之外,你会是个最优秀的大天使。而且我想她也会同意。我
以前是,现在也仍然是姐妹中最年轻的一个,但是我已经得到女神的信赖。我知道她不
会不愿意见我,或者不告诉我为什么就把我给送走。”
“那么她为什么没有来找你?难道她不会发现你失踪了?不会发现你和凯尼迪恩两
个人都同时失踪了?”
索斯娜颤抖着。“你居然问了这样的问题,珊迦!我以前从来不会想要问我自己这
样的问题。”她突然停住,珊迦期待地扬起她的眉毛。“直到我遇见你。现在,我问我
自己这样的问题,而我不喜欢我自己的答案!我问我自己女神是不是被那些不满凯尼迪
思给我他的信物的人给欺瞒了,而不管我如何试着要洗净我自己的想法,我就是没办法
说服自己她没有被欺瞒。”
“或许你的女神并不完美?”
索斯娜那有着薄薄嘴唇的嘴张开,闭上,然后又张开。“我不知道她是否从未试着
寻找过我,或是她没办法找到我,不过不管是那一种情况,是的,都会有不完美。所以
你可以看得出来我没办法再回到宫殿去了,我不能心里带着这样的想法回到宫殿去。凯
尼迪恩不见了。嘲笑我吧,珊迦,不用说谎了。但是凯尼迪恩确实是最优秀的。
他会来找我的,而既然他没有——“
“没有找到你,但是有可能他仍在寻找。这里到底有多少个飘浮之岛?一千个?一
万个?你不应该放弃。他可能就在近在咫尺。想想看如果他发现你死在这儿,他脸上会
有什么样的表情?而就因为你现在放弃要努力活下去。”
“古怪。”
“但是是正确的。”
“只对了一半。”一个微弱的笑容松动了索斯娜脸上的泥土。“我们没办法再回到
宫殿里去了。”
“在我看来,似乎那就是我们该去的地方。”
“我们不会受到欢迎的。”
“不浪费,不奢求。索斯娜,你珍贵的女神正被他人所欺瞒着,而你却因为你的敌
人不欢迎你便自我放弃而死去。”
“不是敌人。”
“是敌人。索斯娜,任何想要你死的就是敌人,你的敌人,同时也是你女神的敌人。
如果你想死的心意已决,那让我们至少试着去寻找你那位被沉默的敌人所围绕的女神所
在的飘浮之岛。克撒会支持你的。”
这是一个珊迦不知道自己能否遵守的承诺,但是她必须许下这个承诺。任何会让索
斯娜思考的事都必须去做,因为即使大天使们不会出现,这两个岛屿也非常可能会再度
相撞。上方的岛屿在第一次撞击时已经受到非常严重的破坏,而区很可能第二次的撞击
也会造成同样程度的破坏,同时下方岛屿上的任何物体都会被压得和小虫一样扁。
“古怪。”索斯娜又说了一次。
珊迦站起身来,向她伸出手。“但是是正确的。”
“我不知道宫殿在哪里。只有天使们知道。”
“难道凯尼迪恩没有告诉过你他是如何飞进飞出的吗?”
“我们从来不会讨论像这样的事。”
珊迦几乎要问她那他们到底都讨论些什么样的事,但是索斯娜可能真的会回答,然
而珊迦并不真的想要知道。“来吧,让我们至少开始走走看。我们必须走出被头上这座
岛屿笼罩住的这块区域。或许当我们走到岛屿的边缘时,我们会很幸运地刚好瞧见那座
神奇的宫殿。”
“那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怎样?”
“我们不可能走到一座岛屿的边缘。我也不认为我们可以走出头上这座岛屿所笼罩
的区域。我试过了,珊迦,在你醒过来之前。我曾试过把你丢在那儿。所以当你离开时,
我知道你一定会再走回来。”
“不用感到抱歉。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珊迦如此说道,并再度对她伸出手。“来
吧,我曾经在头顶上有别的世界的状态下生活过,但是没有靠这么近的。这让我很紧
张。”
索斯娜也伸出手,但是她的手臂又开始流血,于是她把手又缩了回去。伤口现在看
起来非常地糟糕,而且如果她们不赶快找到水的话,情况会更糟。珊迦自从在这个撒拉
的国度里第一次睁开双眼后,就没有看过自由流动的水。不过,索斯娜又开始移动,她
似乎不大在意自己的伤口,所以珊迦也没说什么。
珊迦留意着头上的岛屿,以估计她们走了多少距离。之前延缓她行走的迟滞感现在
更加严重。她并不满意她们行进的速度。但即使如此,相对于头上正在旋绕着的岛屿,
她们有走等于没走。每次珊迦一抬头,索斯娜就会看着她,带着退却与挫败的眼神,但
是珊迦仍持续地走着。
索斯娜对黑色魔法的说法证实了珊迦的怀疑,撒拉的飘浮之岛国度是个魔法之地,
其行进之道就和非瑞克西亚一样的不自然。让非瑞克西亚成为一个由同心圆球所组成的
世界的力量,跟塑造撒拉的国度成为数以千计的飘浮岛国的力量一样,都是神秘不可解
的……而且,或许,两者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当她再看到克撒时,她将会有很多
问题要问他。不过,这必须是在他们真的能再碰面的情况下。如果她和索斯娜能够走到
这两个相撞岛屿之间的出口,而这个出口又够大的话,她会冒险把自己和索斯娜再度丢
人浮球内飘浮。
要呼唤胞囊的这个想法停止了她腹中的麻木感。珊迦忽然跌倒,单膝着地。
“大天使们会找到我们的。”索斯娜说道。但这不是珊迦在这个时候想听到的话。
“每次你召唤黑色魔法,就会带领他们又更近一点。”
“我没有召唤黑色魔法。”粉边坚持。
珊迦用记忆术唤醒克撒的神器。但她并不知道胞囊是如何制造出浮球或是盔甲的。
克撒知道以魔法为基的法术,这项必要的知识是随着他的宝石之眼而来的。他曾说过索
蓝人不用魔法,所以他也不用。但是索蓝人制造出了克撒的眼睛。索斯娜认为珊迦总想
象着黑暗的角落。其实珊迦只要拥有克撒,她一点也不需要想象任何东西。
痛苦逐渐淡去,而麻木感再度回来。当珊迦站着的时候,她的腿像铅一样地沉重。
当她试着走动时,她的脚几乎抬不起来。“一定有别的法子。”
“我们只能等待大天使的到来。没有其他法子。”
“你的女神对黑色魔法敏感吗?还是只有大天使感觉得到?”
“这里没有黑色魔法存在的余地。它会使我们痛苦。我们全都感受得到它,而女神
是其中感受最强的。她能知觉她统辖区域里的一切,就如同你能知觉到你整个身体。大
天使们会在岛屿间巡逻,侦查黑色魔法以及其他的邪恶之气。他们在邪灵能影响到女神
之前就会消灭它,但是当他们找到你和另一个人——就是克撒时,他们请示女神来做到
决。所以你已经被判决过了。当大天便找到我们时,他们个会再度请示女神撒拉。他们
不会拿女神的圣体来冒险。我们没有一个人会这样做。如果女神身体有恙,我们全都会
死去。”
对于珊迦现在腹痛如纹的状态而言,这又是另一堆不幸的字眼,但是她有了个主意。
“我要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包括大天使以及——如果说我们够幸运的话——女神本身。”
珊迦张嘴吐气,并开始集中心绪在唤出护甲的记忆术上。一开始什么也没有出现,
珊迦以为她已经失去了整个胞囊。然后疼痛再度开始,她感到某种酸性的物质流过她喉
头。索斯娜开始尖叫,但是这时候即使珊迦想要停止也没办法了。形成护甲的物质流遍
她的全身,也烧痛了她每一寸肌肤,只留下她的眼睛没受影响。当珊迦往下一望,她所
看到的护甲比最深的夜还黑,就像未封盖的墓穴墙壁一样,黑暗、毫无特征。她将双手
靠近,看着自己的手碰在一起,然而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你召来了大天使,就是这样。”索斯娜指着岛屿间峡长的隙缝。
“我们死定了。”
索斯娜不过站在离她两个手臂远的地方,但是由于盔甲盖住珊迦的耳朵,索斯娜因
而听起来相当遥远,像是从水中传来的一样。珊边望向她手指所指之处。一个有着夺目
耀眼的白色钻形光芒出现在两座岛屿之间的金黄色带状隙缝中。观察一阵子之后,可以
看出它正在增大,并以相当快的速度朝她们移动。从空中看的话,飘浮之岛其实是有边
界的。只是在地面上,水平线从未成为岛屿边缘。
随着钻形光芒愈变愈大,可以清楚看出它有五个部份:四个比较小的光芒分别在狭
窄倾斜的四个边点上,而一个较大的光芒在中、七点上。
“是神火盾。”索斯娜说道。
神火盾也呈钻石形状,而且太过耀眼无法直视。于是珊边把她着了黑色护甲的手举
起来挡在眼前,然后从指间微小的缝中眯着眼观察。她看到黄色火焰自某个洞中出现,
火光的羽状焰火镣绕。那个洞口令她想起某种通道,通往太阳的通道。稍微移动一下手,
她观察另外较小的光芒,也就是大天使本身:他们是明亮、修长的生物,有着未曾移动
的耀眼羽翼,以及荣和但无特征的面孔。他们和索斯娜相似的方式就跟全化的非瑞克西
亚人和纽特相似的方式一样。这并不是个令人振奋的想法。
珊迦并未想到在现在的状态之下,克撒的护用可能会成为她与神火盾对立的证据。
她试着要向索斯娜道别,但是却发现护甲使她发不出声音来。
狂风先于大天使们抵达。风把头上岛屿的石块摇松,并将岛屿本身举起移开。一颗
松落的大鹅卵五撞击到地面,由于离珊边所站之处非常近,她觉得地面似乎在颤动。当
大天使们将神火盾带到一个盘旋的定点,风便停息。就像其他地方的优良战士一般,大
天使在使用武器之前会先行测试一番。一道像非瑞克西亚炼炉一样炙热、但是却闪亮数
倍的光线,将神火眉下方的土地烧成焦土。之后光线开始朝珊迦和索斯娜逼近。
珊迦的眼睛不管是张开或是闭着都一样。她看不到任何东西,感觉上好像她头骨的
后方着了火一样。珊迦从本相信过神明或是圣灵,但是当她面对她自己的死亡之时,珊
迦发现自己开始相信诅咒。
当她被一道侧翼的风击倒时,她正重复地咒骂女神撒拉的完美概念。
而这道风本身即是一个字眼,而此字眼是:住手!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这次不会有错,仅管要透过珊迦的黑色护甲。这个国度的伟大
女神抑止了她的大天使们。炙热感瞬间消退,但是珊迦的眼睛仍然看不见东西。“一个
较正常的声音,男人的声音,大叫道:“索斯娜!“珊迦猜想凯尼迪恩终于找到他的爱
人了。她希望索斯娜仍然活着。她也同时希望克撒会是这个救援小组之一,但是没有人
呼唤她的名字。有人把她举起至空中——至少珊迦认为她是被举起来——她假设自己正
被一个天使或是大天使所带着。现下的珊迦眼睛看不见而且全身麻木,在这种状况下要
确定任何事是不可能的。而且即使她能够将克撒的护甲卸下,她也绝不会被说服去这样
做。
这段飞行的旅程长到足够让珊迦的视力从神火盾的烧灼中复原。她正被右翼的大天
使夹在腋下飞行通过撒拉的国度。珊达尽可能地伸长她的颈于向上看,她瞥见一张银色
的脸孔,以及些微鼻子、脸颊的弧线,看得不是很清楚。
她想那可能是张面具,因为她可以看见她腰间的手是一般的血肉,正常肤色的皮肤
下有着紧绷的筋脉以及跳动的血管。珊迦能够了解为何大天使要把自己的眼睛遮盖住。
而那个神火盾,也就是抱着她的大天使他的(或是她的、还是它的?)另一只手所拿着
的金黄色链绳,仅管现在是关闭着的,但却是粉达绝对不会想要直视的东西。
神火盾绝对有抱她的大天使的四倍高,它唯一能让珊迦联想到的,就是太阳的一部
份,这也是撒拉的国度中才会有的东西。
他们把神火盾留在身后,让它在飘浮岛屿之间闪闪发亮。接着,一座只可能是撒拉
宫殿的巍峨岛屿进入眼帘。
那宫殿比起珊迦目前为止所看过的所有岛屿都要大上数倍,而如果她必须作猜测的
话,她会说这就是女神创造万物的核心。
就像所有的非瑞克西亚人都是在地周围的球体中形成的?
但是珊迦眼前所见之物和非瑞克西亚的宫殿一点也不像。女神撒拉的宫殿以极惊人
的弧度拔高耸立。珊迦想不出还有什么石头或砖瓦能像宫殿的墙一样的闪亮,宫殿的棱
线在神火的光芒下愈形闪烁。宫殿底层的颜色是白色的,或者可能是带有黄金色的所。
很难确定是何者。数以万计的彩虹规律地沿着每个拱门移动,进入每个角落。所有的森
林中都有声音伴随着万花筒似的光芒,没有半点噪音的回响。
这整个体验原本应和神火盾一样地惊天动地,但却相反地相当细致且无以言喻地美
丽。它同时将珊迪和带着她的大天使往外推开。他们因而远远落后其他人,包括那第五
位天使,一位带着索斯娜、没有戴面具的天使。珊迦情愿留着自己的护甲在身边,虽然
它是如此地黑暗,但是她也不愿意单独被抛在后头。或许解除护甲会是她所做过最蠢的、
可能也是最后的一件事,但她还是复诵了让护甲融掉的记忆术。
黑色尘埃从她身上蒸发,将大天使纯净的白袍给弄脏了。但是在他们以令人头晕的
速度上升到宫殿内最高的拱门上的彩虹边饰之前,珊迦他们赶回了在队伍内的右翼位置。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作为双眼的比较基准,珊迦错误估算了撒拉宫殿的规模。她曾看
过白雪覆盖的山头,但是没有这单一、高耸的拱门来得高;她也看过雄伟的庙宇,但是
其规模却无法与这座精致到令人无法置信的大殿堂相比。而大天使们便降落在这座殿堂
镶了珠宝的门廊中。
当她的双脚碰到地面时,她的膝盖弯曲无力。她麻木的方式和宫殿色彩缤纷的方式
一样!浮沉在感官的波涛汹涌中。她紧盯着自己的脚和地板,借此来保持身体的平衡。
“跟着我。”
珊迦很快抬起头,但那却是在此情况下的一个错误举动。大天使们已经消失不见了,
而凯尼迪恩,假设这位没戴面具的天使就是凯尼迪恩,并没有多的手可以来帮忙扶她。
珊迦用双手阻止自己跌倒,让自己仍维持在原来的地方,蹲伏在光滑的玻璃地面上。
“我可以叫人来帮你。”凯尼迪恩说这话的语调很清楚地传达出他并不建议她接受
这项提议。
他有着友善、诚实的嗓音。珊迦从未注意过男人的英俊相貌,但是即使是她,也可
以看出凯尼迪恩是一个非常有吸引力的优秀模范,就像索斯娜所宣称的。她想他会知道
如何朗声大笑。虽然他的表情此时非常地焦急。看来如果索斯娜没死的话,也是危在旦
夕了。神火把她烧伤得非常严重。她的身体被烧焦,表皮之下滴着血。
“走!”珊迦告诉他。“我会跟上去的。”她试图站起来,但随即放弃。“我会找
到办法的。”
第十六章
珊迦看着凯尼迪恩带着索斯娜穿过其中一个开放式通道,并确定自己记得是哪一个
之后才再试着用脚站起来。她判断“速度”是个重要的关键。这座宫殿并不喜欢她,而
且特别不喜欢她快速地移动。
而缓慢、滑顺的动作,就像要通过一个结了冰的池塘般地移动,最不会触犯到它。
她稳定地从门廊穿过走道,然后下到一个极庄严宏伟的走廊。没有人阻止她或是盘问她,
至少珊迦所看到的人之中没有半个如此做,但这并不表示她就相信她所走的每一步没有
被仔细地监视着。
走廊的尽头是间美得令人要窒息的房间。不像宫殿其他的地方似乎都是用水晶或是
石头所构成,这间内室是个属于生命与生长的地方。一整片像迷宫一样、很可能是树木
的廊柱把墙壁遮盖了起来,这些廊柱全都非常优雅,但是并不对称,而且株株令人惊喜。
每一棵树木或是廊柱都比她肉眼所能测量的还要高大。
珊迦在头顶上这一大片缠绕着的绿金色枝叶中迷失了原本的思绪。这里还有音乐,
而现在听到的已经不是原先朴素的风声与光线的交互作用,取而代之的是欢乐的水声以
及鸟鸣声。她在高处的枝桠间瞥见这些羽毛亮丽的鸟儿。当珊迦被人从身后抓住时,她
因浑然不觉而被吓了一大跳。
“珊迦!我不知道你原来还活着!”
“克撒!”
他们之间从来未曾有过太亲密的拥抱或是其他形式的情感表达,但是每项惯例都会
有例外出现的时候。克撒比珊迦原先所记得的更加鲜活,也更加有活力。克撒放在她肩
膀上的双手温暖而柔软。
它们赶走了自她醒过来后一直困扰着她的迟滞感,也使得她腹中胞囊周围的麻木感
消失。
“让我看看你!”他说道,一边将双手伸直。他的眼睛发亮,但是其中只反映出撒
拉宫殿的景象。“外表有一点疲惫,也有一点脏——”克撒眨眼并将手指收紧——“但
是还是原来的珊迦。”
在他的评语中暗示了一点非常细微的问题。被监视的感觉并没有随着麻木感和迟滞
感一同消退。珊迦比以前更加知觉到自己是在一个奇怪的、甚或是对她怀有恶意的环境
之中。
“还是跟原来一样的顽固和多疑。”珊迦自己也眨着眼回答。
“我们要好好聊聊,孩子。有很多东西值得好好聊一聊。但是,你首先得见见这里
的主人。”他的手臂推促她走在他身旁。
“我已经见过一次了。”珊迦自在地换成另一种他们都知道的语言。如果他们真的
都回到孩童时期,那她就会变得非常的顽固,而且比现在还要严重两倍的多疑。珊迦降
低声音补充说道:“撒拉把我送去等死,克撒。并且派了她自己的一个人去陪我死。那
就是为什么你不知道我仍然活着的原因。”
“我们会好好聊一脚,孩子。”克撒用撒拉的语言重复说道。“这并不是一个适合
发脾气的时候。”
她再换成另一种语言。“我并不是个孩子,我没有在发脾气,而你也应该知道这
点!”
克撒可以将自己的想法放过珊迦的脑中,这只会比把它们从她脑中移除来得较不舒
服一点而已。“是的,我知道,而且我也会问撒拉为什么她要误导我。我很确定她的答
案会让我们两个都觉得很有趣。不过现在你和我在一起很安全,而且你如果能够表现得
优雅有礼的话那会更好。”
珊迦用她自己在脑中的想法来回答。“该死的优雅有利!撒拉没有误导体……她撒
了谎!”
但是珊迦无法将自己的想法放进克撒的脑中,因此她的愤怒也无法分享给克撒。克
撒从她身边走开,这使得她面临要选择跟上他或是自己留在原地。她追上克撒,而他几
乎可以确定她一定会这么做。
他说先前那间房间是撒拉的鸟园,而她自从创造了她的飘浮岛国之后便很少离开那
间鸟园。
“那么你也知道这里不是个自然形成的世界喽?”珊迦问道,仍然拒绝使用撒拉的
语言。
“是的。”克撤回答,故意忽视她使用不同语言的这件事。
“这里有没有使你跟我一样地想起我的家乡?”她很小心地不要用到非瑞克西亚这
个字眼。
“这里没有被非瑞克西亚侵入。天使的羽翼之于他们就如同胞囊之于你一样。撒拉
的国度非常缓慢,也并非毫无缺点,但是它是一个活生生的、自然的地方。”
“对你而言是如此。但我从到达这儿之后就没有吃过东西,这点对我来说并不自
然。”
“她对于她所创造出来的事物已经付出代价了。现在开始,保持优雅。”
当他们绕过另一个有机体的廊柱时,克撒握住珊迦的手。一个狭窄的螺旋梯出现在
他们眼前。珊迦往上看啊看啊看的。
“有没有别的路——?”
“我们是客人。”
克撒开始爬楼梯。珊迦随后跟上,感觉有些恍惚。这座螺旋梯建造得非常紧密,每
一阶的高度和宽度都和其相邻的阶梯有一些不同。当珊迦敢思考时,她想道:让每一个
单体都独特唯一是一种很奇怪的完美方式。她爬每一步都需要集中心神,以免失去平衡
而掉落到地板上。从围绕在她们身旁的纷乱枝叶中看出去,地板看起来就像是温暖、潮
湿的夜晚中闪烁的星星。克撒超越他许多,在螺旋梯的顶点伸出手等着她。
不是克撒。是凯尼迪恩。她认出他身上弄脏的袍子。
“她要我在这里等到你来为止。”
珊迦困难地呼吸着,但是克撒的拥抱让她恢复过来。要跟随天使走过高悬的通道、
到达一个有点隐密的房间,珊迦并不比宫殿中她看过的任何人更需要帮助来完成这件事。
那不过也只是一间比起一般房间要大上一、二十倍的房间罢了。克撒已经在那儿了,和
一个只可能是女神撒拉本人的女人在说着话。
在看过天使、大天使、和索斯娜之后,珊迦期待着看到一个高、瘦、冷漠而有距离
感的女人。但是撒拉的长相却是那种走过任何寻常的村落都不会引人再多看两眼的平凡
类型。她的脸虽然表情愉悦,但却平凡无奇。她的脸部也有着一个生过小孩、做过繁重
日常工作的女人的坚毅线条。她同时是房中两个光源之一,被一圈闪烁的光圈所环绕着。
如果说她确如克撒所言地创造了这个国度,那么,就如同克撒一般,她也同样可以依照
她的想法来改变她的样貌。
房间中的另一个光源乍看之下令人无法理解:一团金色光芒和有棱有角的水晶缠绕
在一起,形成两层的球体。那一定是种神器——珊迦身为斥候的本能从未遗弃过她。那
是一种十分美丽的神器,但是它的功用却令珊迦困惑。
“请。”凯尼迪思再度伸出他的手。“她很虚弱,而且当兰关闭时她必须仍活着,
不然就没有关闭茧的必要了。”
要优雅有礼,克撒是这么说的,所以珊迦让这位天使扶住她的手,而在她来得及抗
议之前,他已经用双手将她举起,并带着她进入水晶光源中。撒拉的无翼姐妹们大概都
已习惯了在宫殿中忽然被提上提下,但是当他们一到达两层球体相接处的小围墙时,珊
迦从来没有对自己能以双脚站立感到如此无助或感激。
茧,凯尼迪思是这么称呼它的,对于索斯娜躺着的这个约略是蛋形的隔间,这个称
呼并不是很好。她被弄脏的饱子已经不见了,替代的是一件发亮的被子,但是神火盾已
然烧伤了她的脸和头发。她双眼的情况非常糟,被吓坏了,也同时看来很吓人。索斯娜
瞎了。至少珊迦希望索斯娜是瞎了。
“珊迦?”索斯娜的声音是句被极大的痛苦所折磨着的低语。她的呼吸既浅且独。
珊迦看过、也碰过更糟的状况,虽然她生命中很少有什么事比伸手去碰触被被单绷
带所包里着的肉团来得更加艰难,而那是,或者说曾经是,索斯娜的手。
“我在这里。”
“我们成功了。你是对的。”
“古怪,但是是正确的。”
索斯娜试着要微笑,但是痛苦击败了她。“我们要以你的名字来为我们的孩子命
名。”
要保持优雅有礼,这并不难。“我感到非常荣幸。”但要保持乐观却十分困难。
“我会告诉她或是他要如何变得古怪。”
索斯娜肿胀的唇又露出另一个失败的笑容,并且极端痛苦地试图摇她的头。“你会
回到外面你原来所属的地方。凯尼迪恩和我都会记得你。”
听到自己的名字,凯尼迪恩靠近了些。他的翅膀柔软,而且是由大型的羽毛所构成。
他把手放在珊迦的肩膀上。一阵哆嗦自珊迦的背脊升起,令她想起它曾判决非瑞克西亚
人并非胎生,而她既非男人亦非女人。这和撒拉完全不同。珊迦并不知道凯尼迪恩是否
真是有用之物中最优秀的典范,但是她相信他真的在找寻他的爱人,而她以前所未有的
程度羡慕起索斯哪来。
“我们必须把茧关起来。”凯尼迪恩低语,示意她退开。
其实把那称做棺材可能还比较适合。有些伤可能超过克撒的治疗能力之外,而索斯
娜的伤势便是其中之一。不只是她的皮肤已烧焦起泡,索斯娜呼出的气息全是火焰,她
的内部也已被严重灼伤。珊迦向后退了一步。
“再见……我的朋友。”索斯娜低声说道。
“再见,我的朋友。”
上方的球体开始下降。索斯娜可能瞎了,但是兰并非安静无声。
她必然知道茧在她的四周关闭起来。她没有一声啜泣地走向生命终点。
“直到你好起来为止。”凯尼迪恩补充道。不管珊迦是否曾经听过这样的话语,这
是句温柔的话。在球体挡住珊迦的视线之前,索斯娜试图露出一个颤抖着的微笑。
接着喀的一声,金色光束开始增强,透过双脚,珊迦感到远处引擎急速的转动。她
想到血肉之殿,想到非瑞克西亚中融化废弃的血肉以铸造纽特的穴。
“你没有说再见。”她对凯尼迪思说道。
“索斯哪会再度好起来的。女神从未把自己的茧给过任何人使用,而当她真的这么
做的时候,她绝不会失败的。”
他在珊迦还没来得及抗议之前,把她再度提起,并带她回到克撒和撒拉身边,后者
间的对话因他们的到达而中断。
“索斯娜对我而言是个特别的孩子。”撒拉在珊迦着地前便开口说道。“我不知道
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很感激你让我们知道她在哪里,虽然我并不感激你
所使用的方法!”
女神有着和克撒相同的嗓音,就是那种把所有人都当成小孩的嗓音;亦即会令凡人
将他们误认为神的声音。珊迦从来就不是凡人,她也从来不相信神的存在,而且她已经
把她所有的优雅和礼仪都用尽了。
“索斯娜并不相信这里会有错误存在,她从未对你失去过信心。
这么长久的时间以来,我们两人待在那座被遗弃的、飘浮的岛屿上,她一直希望你
或是凯尼迪恩会在大天使杀了她之前来拯救她。如果让神火盾中止的人是你的话,那么
当你来拯救你这个特别的孩子时,你可还真是千钧一发呀。“克撒被她吓了一跳。他的
眼睛开始变暗。
凯尼迪恩则望着自己穿着草鞋的双脚。“这儿的一切并非如她想象的那么完美。”
“你是个非瑞克西亚人,是吗?”撒拉问道,语调中没有控诉的意味。
克撒的不悦充斥在珊迦脑中空白的部分。然而最重要的部分,自从基克斯教她要如
何建立起心灵围墙之后她为自己所保留的最重要的部分,仍未被攻陷。“你知道我是
的。”
“请您许可,我的女神。”凯尼迪恩插嘴说道。“我的爱现在已在您的手中。我已
经没有必要留下来了。”
撒拉略微牵动脸颊。凯尼迪恩在她再度牵动她脸颊之前已然飞离。现在只有他们三
人在这个由枝叶框架出的内室之中:两个有着神的力量的男人和女人,以及一个非瑞克
西亚纽特。呃,珊迦早就习惯自己的身份不如对方。
“没有必要这样,珊迦。”克撒试图居中缓和。“我相信撒拉女神会承认,我们现
在的状况的确存在着些许不完美。”他转向撒拉。
“你们的到来非常地出乎意外——”撒拉开始叙说。
珊迦打断了她的话。“这倒提醒了我。我们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攻击一只非瑞克西亚乌龟的硬壳。“
“我把那个可增之物和其他的东西都毁了。”克撒很快地回答。
“但是我的敌人很狡猾,他们从冥界窥视着,在我来得及逃走之前,他们派出增援
的部队。当时的情况很有可能会再度发展成四重天全面性的战争,所以我决定撤退。于
是我穿越时空远走,离开时顺便把你带走。但是你伤得非常严重,而我没有把你抓得很
紧。我感觉到通往非瑞克西亚的时空隙缝,当然那隙缝一直都在那儿,但是我同时还感
受到另一个,于是便将自己一头栽入。珊迦,那是段可怕的路程。
我失去了你。如果撒拉女神没有找到我并把我放进刚才你所见到的茧中的话,我自
己一样也活不了。“
“真是伟大的神器呀!只要是有生命的物体,不管是那种生命形态,茧都可以支撑
它并哺育它,直到生命个体完全被治愈。我恢复健康了,珊迦,自从我离开非瑞克西亚
之后就不曾这么健康、完整,甚至可能比我在离开非瑞克西亚之前……自从遇见你之后,
都还健康。
它的运行规则真是太聪明了。为了完成她的时空,撒拉将时间当成流动的液态物质,
就像是有着不同水流速度的河川……“
珊迦困难地吞咽着。而那并没有帮助。她停止聆听克撒不断地呢喃有关撒拉的茧的
奇妙。克撒对事件的陈述被简化过了,这和谎言相比没什么两样。“所以我决定要撤退、
然后我就离开了。”这一点也没有正确地描述出她所记得的克撒入侵非瑞克西亚的过程,
也没有好好地说清楚到底和那些乌龟复仇者间的战斗是如何结束的,而他们又是如何来
到撒拉的国度的。但是克撒从来只记得他想记得的,并将其他的全部遗忘。
他从那些乌龟们手中救了她。而也不用想要去问他,除了把她带离非瑞克西亚人的
审判之外,他是否还会在意其他任何事。他可能的确没有紧紧抓住她。他也的确可能意
外地在路程中失去她。而他也可能在离开非瑞克西亚后曾生过病……但是绝对不会是在
那之前。
珊迦在看到克撒再度活力充沛后,便放下心中的大石。并且很高兴地看到他用凡人
的方式说话移动。但是她无法忽视这几个字眼所代表的意义。“自从我遇见你之后”。
这几个字眼不断地在她脑海中不祥地回荡着。克撒是否已经决定了什么事?或许他已经
决定了所有的事,这是她的错吗?
先前在内室低处的温暖招呼已经不再令人心宽或是兴奋,至少比起罪恶感而言是如
此。
珊迦瞥了撒拉一眼,疑惑着她在这之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是爱情吗?既然撒拉已经可以用茧来引开他的注意力,特别是她已经甩掉克拉那烦
人的非瑞克西亚同伴之后,那似乎不大可能会发生在克撒身上……也没有必要。
“你想知道当你救发现之后,我到底做了些什么?”撒拉问道,显示她对人心相当
敏感。而也或许,她发现珊迦的心灵并不像克撤一样的空虚。
“我知道你做了些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到底对你或是你的国度做了什么?”
“一切。不管是自然的或是神器上的,都是围绕着同一个本质而创造的。你的本质
就是黑色魔法。当我创造这个时空的时候,我是绕着白色魔法来塑造它的,因为内在的
本质在决定事物的性格上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白色魔法是安详且和谐的。它拥有的
稳定性能使我创造出的世界成为我想要的安全庇护所。黑色魔法是不和谐、怀疑与黑暗
的综合体。这里也有黑色魔法的存在,不可能完全把它给消灭掉,但那只是极微小的少
数,用来平衡整体。”
“我告诉过你这并不简单。”克撒打断了主人的话。“撒拉女神舍弃了一切的真实
来创造出这个地方。这一切纯粹是她用她的意志所创造出来的。但是似乎在这意志的创
造中仍有缺点、谬误的存在。
在外头,多重宇宙中并没有边界,平衡很轻易地就能够存在,所有的时空都在所有
的本质上达到平衡。然而在里头,当一个时空是根据单一意志所创造出来的时候,平衡
便成为不可能的事。一种本质必然成为主导,而另一种则成为异类。“
“我就知道这个地方让我想起非瑞克西亚!”珊迦瞬间忘掉其他所有的事情,雀跃
于解决了一个梗在心头的谜题。“教导祭司们说,是它创造出非瑞克西亚的。我以为他
们的意思是我们都必须效忠于地,我们都只是它计划中的一部分,但事实上不只是这样。
是地创造出了非瑞克西亚。在地创造出来之前,什么都不存在,没有任何事物存在。”
“完全正确。”克撒同意道。“我也有着同样的结论。一个人造的时空,借由某种
深不可测的时空隙缝而与其他的外在世界隔绝,难怪会这么难找!但是,这个时空却有
着先天上的不平衡!想想看,珊迦。撒拉女神退到她的茧中,在这里她把她的意志加诸
于这个时空之流,稳定地让它保持在近乎平衡的点上,但是从来没有达到过完全的平衡,
而也从未能持续很久。平衡总是会滑开。她于是用裁剪的方式来让它维持在小型的规模
——”
“它的计划中从来没有包括过缩小规模——”
“恕我打扰!”撒拉坚定地用她的语言说道,珊迦和克撒之前的讨论都不是使用这
种语言。
珊迦肺中的空气忽然变得沉重到令她无法说话,而克撒似乎也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就像我先前所说的,”女神的语调暗示着她将不再容许任何人打断地的话。“这
里唯一的黑色魔法之所以会存在,是因为它无法被消灭。这里没有一样事物的内在本质
是黑色魔法。像那样的东西,不管是自然之物也好,是神器也好,都会打扰到它周围的
一切。当大天使们找到你和克撒之时,你们两个人都已濒临死亡边缘,无法为自己辩护。
是他们——是我,判定你曾吞下过他的一部分。你依靠着他。而你以往的本质是黑色的,
现在也还是。”
“他们不过是执行我的命令。这个安全的庇护所无法提供给任何内在本质是黑色魔
法的事物。因为你拥有他的一部分,而我们那时并不知道那个部分是不是最重要的,所
以我把你送走,将你放在隔离之地,而另一方面用我的茧治疗克撒。他内在的本质是白
色魔法,跟我们的一样。因此这没有任何风险。兰将他身上所受的黑色魔法咒诅给洗
净。”
是地,珊迦想着。地以意念拂扫过克撒的心灵,就像基克斯在许多个世纪以前曾对
她做过的一样。仅管如此,她什么也没说,因为撒拉将会反对她的说法,而也因为在她
陈述自己的意见之前,她想先听听克撒对事件发生的说词。
如果说黑色魔法代表的是怀疑与不信任,那么珊迦已成为黑色魔法的化身。
“当然,后来我们知道你身上的那个部分并不重要。”撒拉继续说道。“当克撒从
茧中复苏时,他解释了他是如何让你能在穿过时空的旅程之中存活,但是那时候……”
那时候,怎样?珊迦在心里默问,急切地想要听到撒拉如何吐露事实。
女神开始犹疑,而克撒也陷入沉默。“那时候,她的时空就出了问题,需要照料和
处理。她必须要去处理!光是你的存在就足以对平衡造成前所未有的破坏。你当时真的
是完全失踪了,我完全不知道你活了下来。我因为刚痊愈,对力量的掌握非薄弱。我问
这里的长者,她们说当大天使带我来到宫殿的时候,我是单独的一个人。”
“她们说谎。”珊迦突然说道,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她希望凯尼迪恩刚才没有离
开。她想要看看当他听到这句评语时,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他们是不知情。”克撒支吾着说道。“我被送达时的确是一个人。大天使们把我
们分开了,将我们两个送往不同的方向。这里的姐妹们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们知道的,克撒。她们把索斯娜送来和我一起等死。”至少这是索斯娜所假设
的情况。但是其实还有其他的可能性。撒拉刚才说是她裁决了该如何处置她和克撒。珊
迦笔直地望向撒拉。“有人把索斯娜送来和我一起死。”
“我没办法跟上你们说的话!”女神抱怨着。“你们两个都是。你们应该听听自己
在说些什么,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用不同的语言换来换去。你们两个已经在一起太
久了。没有其他的人能够完全了解你们。”她拉住克撤的手。“我的朋友,我的提议仍
然有效,我会将她送往任何你认为对她是最好的地方,但是这是你们两个之间必须要自
己协调好的事。克撒,她体内所拥有的那一部分的你,当然是你记忆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你在放弃那部分之前,应该要好好地考虑一番。”
撒拉逐渐消失,走过她空间中的另一个地方,留下克撒和珊迦两人单独在茧所发出
的金色光芒中。
“什么提议,克撒?放弃那一部分?放弃我?”
但是克撒正凝视着适才撒拉站着的地方。“她生气了。我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
你不应该那样做的,珊迦。用女神撒拉所不能了解的方式来陈述你内心的想法是很不礼
貌的。她并不知道非瑞克西亚人曾经将你的心智掏空过。我必须找到她,并向她致歉。”
于是他也开始逐渐消失。
“克撒!”珊迦把他叫回来。“不浪费,不奢求——你没有听进那些话,或者是它
们所代表的意义!她说我们两个都是。我们两个说话时都会选择我们觉得最合适的字眼。
我们都是这样的,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我们一起去过太多地方,也看过太多别人所没有
看过的事情。我们有着自己的说话方式。我们可能就像是有着同一个心灵的两个躯体。”
“不!那是不可能的!”他坚持。“撒拉女神是旅法师。而你却不是。她目睹过可
怕的悲剧,就像我在多明纳里亚所看到的。而她创造了这个地方、这个时空,以纪念她
所失去的一切。她了解我,珊迦。
从没有人了解过我。我和她在这里感到很快乐。“
“谁在他自己所创造的世界中会不快乐的?地也很快乐呀。它也了解你。”
克撒转身。“不要试着用话来引诱我。这种陷阱已经没用了,珊迦。”
“什么陷阱?”她反击道,但是内心的恐惧和怀疑正逐渐增强。
“什么样的提议,克撒?当我在岛屿上飘浮的时候,你发生了什么事?
是什么改变了你对我的态度?“
“撒拉女神治愈了我。当我和米斯拉将非瑞克西亚人放回多明纳里亚时,他们在我
的身上施放了污秽和诅咒,而她的茧将那些污秽和诅咒都治愈了。”
他向珊迦伸出手。但珊迦避开了他。
“这不是你的错,珊迦。没有人在责怪你,尤其我更不可能。你称作它的那人利用
了你。他无法直接引诱我,所以他利用你来做这件事,以把我带领到他那里。喔,我知
道你是危险的,从我救了你那时开始,我就知道了。我知道我不能完全信赖你,但是我
认为自己够强壮、够聪明到可以反过来利用你。”
“你的它已经失去他对我的影响了,珊迦。你只不过是他的工具,他用以瞄准我心
脏的箭矢。这么多个世纪以来你一直在我的身边,我一直执迷于复仇这件事上。直到你
离开我之后,我才能看清整个的状况。这是女神撒拉为了维持时空的平衡唯一能做的事。
她知道有一天她会变得疲惫,而整个时空会毁灭。她因此不让时空扩张。
被创造出的时空终会毁灭。它们无法进化。它们不敢成长。它们自被创造出来的那
一刻起就被诅咒了。我现在了解了,只有自然的时空能长久存在。约格——“
“不——”
“你的地其实是被多明纳里亚之前的某个时空所放逐。他并不像撒拉对待其国度一
样地认为非瑞克西亚是个安全的庇护所,他把非瑞克西亚视为其侵略其他地方的军队。
他曾尝试过要征服多明纳里亚两次,而且他也会再这么做。我知道他会的。而我浪费了
我所有的时间在寻找非瑞克西亚上,试图要征服非瑞克西亚——”
“我告诉过你那是不可能的。”
“是的。是的,你是这么说过。而你的创造者知道我不会相信你。他非常疯狂,但
是他也同样地狡猾聪明。那就是为什么他把你的心灵掏空。那就是他如何让我偏离应走
的道路的方法。”
而如果地是疯狂而狡猾的话,那之于克撒又会是如何呢?克撒的论点中充满了事实
和逻辑的漏洞。非瑞克西亚是它所创造出来的,就像这个飘浮之岛的世界是撒拉所创造
的一样。而且非瑞克西亚是侵略大军的集合点。如果说所有一切都是根据计划来进行,
那珊迪先该是草队的一员,至少当它在圣眠之时,恶魔基克斯是这样构想着整个军
队……。
撒拉睡在茧中以使她的世界能继续存活。它会不会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而长眠?那
也是为何司们总是警告纽特:“绝对不要提到它的名讳,以免地被惊醒。”的理由?
“你把它吵醒了。”珊迦以怀疑的语气说道,将先前当她在内心自问时、克撒持续
的冗长言论打断。“当你驾着你的龙引擎进入非瑞克西亚时,你一定就把他给吵醒了。”
“不,珊迦,我不会再让你误导我了。我知道该做些什么。约格莫夫也是个旅法师,
就像撒拉和我一样。只有旅法师能够创造出时空,而旅法师是在自然界中诞生的。在这
里诞生的人都不会做时空旅行,也没有一个非瑞克西亚人会时空旅行。所以约格莫夫是
在自然界中诞生、而后被驱逐的。我会找到约格莫夫出生的那个时空,当我真的找到时,
我就会知道他的秘密和他的弱点。我会找到将他驱逐出境的记载,而我也会习得当时那
些人是如何获胜的。为了制造出能够将约格莫夫驱逐出多明纳里亚、以及其他他可能觊
觎的自然时空的神器,我会找到我所需要的工具。”
“听起来很有道理,”珊迦承认。“如果我们能够知道它是在何时创造出非瑞克西
亚的话。”
“不!我已经说得太多了!你根本没有自己的思想,珊迦。不管你说什么,或做什
么,都是来自约格莫天。那并不是你的错,但是我不敢再听你的话。你和我,我们必须
分道扬镳。在你到来之前,撒拉女神已经讨论过此事。她愿意把你送至一个她所知道的
自然时空。
那就是她所说的提议。我尚未看见那个时空,但是她说那是个绿色的时空,有着许
多水源和许多不同的种族。我想那一定很像我年轻时的多明纳里亚。你会在那儿过得很
好的,珊迦。“
珊迦一时之间完全说不出话来。“你不是在说真的。看着我,克撒。我就是我自己,
我一直都是这样子。像我这样的纽特如何永远待在单一的世界中?”更别说她注定要沉
睡在一个像那样的世界中克撒迎向她,这次地抓到她。“作为你自己,你一直都做得很
好。
你和人交易,旅行各地,学习所有他人的语言,你尽己所能地为自己画出一片天。
当我把你救起来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象过我们会在一起这么久。“
“我从来没想象过任何事。”
“珊迦,你不会想象任何约格莫夫没有放进你的脑中的事。我会替你复仇的,相信
我。你没办法进入女神的茧。因为你的内在本质是黑色魔法。茧会把你毁灭,或是你会
把茧给毁灭。我很抱歉,但是事情就是这个样子。”
“你不能就这样把我给丢弃……不能就把我丢给撒拉!那你将来要和谁说话?谁能
够了解你?真正地了解你?”
“我会想念你的,珊迦,会比你能想象的程度还要想念你。你曾是帮我抵挡寂寞以
及,是的,抵挡疯狂的堡垒。你有颗善良的心,珊迦。即使是撒拉女神也不得不承认此
点。她在你的心中找不到任何错误。”
心。
珊迦挣脱出他的怀抱。“把你的刀子给我。”她身上除了一袭破烂的抱子以及一双
草鞋之外什么都没有。克撒的腰带上插了一个皮制的刀鞘。即使那里头没有装着真正的
刀,他也可以用一个念头就变出一把真刀来。“拜托你,克撒,给我一把你的刀子,任
何一把都行。”
“珊迦,别做傻事。当我们在一个地方定居下来时,你总是最快乐的那个人。”
“我不会做傻事的。我只是要借你的刀子一用!不然我也会找到别的尖锐的东西—
—”
她看向茧的金色水晶,克撒于是让步。他给她的那把刀子不会比她最长的指头来得
长,但是如果她真的决意一死,也足够划破她的喉咙了。但是珊迦这辈子还没想过要寻
死。而且如果可以有别的死亡方式的话,她也不喜欢疼痛。然而这时似乎并没有别的选
择。
珊迦退开几步。然后,她用她坚定的手将短刀插入腰间,那是她藏匿她的心之处。
当她加深她的伤口时,她的手在颤抖着。克撒试着要阻止她。剧痛给了她勇气把手伸进
伤口里。
“我的心。”她说道,给了克撒一颗沾满了鲜血的琥珀。“如果你认为我不值得信
任,如果你认为我仍属于它,那就把它捏碎,如此我便会死去。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背叛
过你。我宁愿死也不愿活着知道你不要我。”
“珊迦!”克撒的手伸向她的伤口,他只要碰触一下便能治愈她。
她蹒跚地向后退。“拿着它!如果我真如你所说的那样,那我也不要活了。但是如
果你不愿杀了我,就带我一起走。”
第十七章
珊迦醒过来,屁股坐在地上,而她的背靠在一棵苹果树断裂的树干上。断裂的树枝
以及上下颠倒的树叶遮住了她的视线。她的腿上以及她颤抖着的手臂弯处堆满了青苹果。
时空通道爆炸后将她抛出的力道太过强烈,因此她跌落时撞断了一棵树木。但是克撒的
护甲让她免于身首异处。
瑞特比站在树枝之间,看起来很焦虑的样子,但是并不是因为她。
“我飞出来多久了?”她问道。手伸向在她未受伤的手臂上方摇晃着的皮制水袋。
“有一点…”
他把水袋掉在她的腿上。看来他仍未将注意力从原先注意的事物上转离。她用牙齿
咬开软木塞,在进一步询问他之前先喝了一口水。
“那里有什么?”
“他不知道是从那里跑出来的,你一掉落他就出现了。他的双眼像闪电和火光一
样。”
珊迦往最糟的地方猜测。“另一个非瑞克西亚人?”
她试着要站起来,不管她身上有没有穿着护甲,或是来者是不是非瑞克西亚人,她
可能终将与对方一战,然而她的身体却尚未准备好可以做任何动作。珊迦抓住瑞特比长
袍的衣边,她把自己硬撑着站起来。
这位令人敬畏的入侵者原来是克撒,并不是另一个非瑞克西亚人。他穿着坚硬的盔
甲,看起来像画中的雕像,正注视着满地金属和烁油的残骸。他拿着一根雕饰华丽的手
杖,手杖所发出的整片光芒,在他身旁逐渐流动着消退。珊迪以为很久以前当他们在躲
避非瑞克西亚人的突袭时,克撒就把那柄手杖给弄丢了。她并不特别高兴能再见到那柄
手杖。
她受伤的那只手想要把护甲的束缚解除。珊迦比较希望能够等到自己再多感觉一点
克撒的情绪之后,才将护甲解除,但是没有时间让她这样做了。她沉默地复诵解除护甲
的记忆术。她的手臂立即肿了起来。
“他说了什么话了吗?”
“一个字也没说。看他那副样子,我避开了他。或许如果有另一个非瑞克西亚人来
让他玩玩会比较好吧?”
“或许。”珊迦同意道。
如果附近还有另一个站立着的非瑞克西亚人,克撒就会有在她之外的其他目标。她
已经不记得最后一次他前来解救她的情况是怎么样了。事实上,她并不认为他是来救她
的。她不认为这一个世纪以来克撒曾经想到过她的心,但是当她和瑞特比不在时,她倒
也不认为克撒仔细地留意着她的心是件大令人惊讶的事。她想象当自己击中树干时,她
的心曾经问了一下。
最好赶快速战速决,她下了决定后告诉瑞特比:“你在这里等着。”虽然知道他根
本不可能听从她的话。而她其实也很感激在攀爬过这些纠结缠绕的枝干时他给自己的帮
助。
“我已经好久没看过一个完化的非瑞克西亚人了。”她随意地说道,在走向克撒的
途中便试图开启两人的对话。有时候这是当克撒非常僵硬、而且全身充满力量时,接近
他的最佳办法。
“当我弟弟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早就该要知道不应和一个非瑞克西亚人有所牵扯!”
克撒在生气。他的眼睛发着火光,他的呼吸散发出硫烟与火花。
当这些东西碰到珊迦的脸时,她有些退缩。他要不就是没注意,要不就是压根不在
乎她并没有穿着他的护甲。当珊迦正思索着能安抚他的话语时,瑞特比开口说话。
“这是我的主意。如果我没有缠着她跟踪那些离开塔巴那宫殿的骑士的话,我们就
不会惹上这些麻烦了。”
克撒转身,但没有移动。“宫殿?”他跟随着她的心穿越而来,并不清楚这里到底
是那里。
“宾卡市对骑着良驹的六位骑士而言,是短暂但辛苦的路程。”珊迦说道,并指着
西北方。“我们在日出时瞧见这些骑士从靠海的城门出来。当我看到他们释放出时空转
换器的末端,是我决定要介入这件事的。”
“时空转换器,在这里?”
克撒转过头,开始寻找转换器。他的注意力已经转到此时此刻的事物上。珊迦松了
口气。
“我们用火枪把它给炸了。他们把末端点召唤出来了,而我当然不要穿过转换器的
那一头去处理。而我也不愿意冒险带着一个松脱了的末端点在身边,特别是在看过刚才
穿越过来的东西之后。我发誓我原本以为出现的会是眠者,而在它们出现后会是看护祭
司。我没料到来的会是这样的东西。”
克撒用他的手杖翻了翻剩下的残骸。明亮的合成之眼对着上方望向太阳,金属的部
分散落着。瑞特比跳过一只断脚,想说它可能仍然活着。
“他们派了个恶魔前来。”克撒凝神说道。他在说这句话时跳开了宾卡语,改用了
他最古老的语言——纯正的阿基夫语。
“不是恶魔。”珊迦纠正他,仍坚持使用宾卡语。“这是某种新型的祭司。没有恶
魔那么糟,但事实上也是够糟了,特别是当你原来期待的是一整队的服者。”
“既然你以前没看过这种东西,你怎么知道它是什么?”瑞特比问道。一个合理的
问题,虽然珊迦希望他在问问题时没有直视着克撒的双眼。
“没错。”克撒补充道,回到宾卡语。“你怎么能够确定产他用手杖轻轻敲了敲那
两具躺在非瑞克西亚人附近的伊芬人尸体。”他们是眠者吗?他们周围有非瑞克西亚人
的味道。“
珊迦吞下她的惊讶。克撤早就承认在用嗅觉来辨认非瑞克西亚人的这件事上,她是
比他厉害。但是他从来没表示过她到底比他厉害多少,而她也从未试过要把这项差别用
言语表达出来,不管是任何语言中的任何字眼,包括非瑞克西亚语。“这是个祭司——”
她用脚轻轻推了推残骸。“因为它看起来像个祭司。”
“这并不算是个答案。”瑞特比叱道。
“我还没说完!”
珊迦跪下,用她没受伤的那只手试图将非瑞克西亚人的三角面板松开。那不是件容
易的事。看守者非常小心地将它完化,而它显然最近才接受过一次大量的烁油定位,用
以衔接它剩余的血肉和它的金属外壳。当她终于把一根手指伸进面壳中某个尖锐的角落,
瑞特比帮着她把面板用力掀开。
碎裂的皮肤黏附在面板的内部,对应着的是原本被面板覆盖着的脸,一张掉了皮但
仍可辨认出的稚气面容。
“它有着完化的眼睛。”珊迦解释道,指着一团从中空的凹陷处跑出来的卷绕铜线。
“只有较高阶级的祭司和战士有完化的眼睛。而且它有一个能说话的嘴,这必定是完化
的祭司。像是挖掘者之类的阶层,它们的胸腔不过只是个箱子。而且这东西身上的金属
成份都完全一致,并不是残渣废料所组成的。这也是已完化祭司的特征。
它没有腹部,只有一个油囊。祭司会有肌肉和神经,当然这是用齿轮和铜线所完化
出来的,但是它拥有融铸时即发配的脑。是这个脑让它行动的。这就是为同非瑞克西亚
太有着两只手、两只脚。而它的大脑也知道它自己有两只手、两只脚——“
“你以前说过它们不是血肉之躯的。”瑞特比打断地的话,看起来有点无法呼吸并
且脸颊发青。他告诉过她,他以前从来就没办法帮忙家中田里的屠宰工作。或许他会希
望他刚才没有帮她撕开面板。
“这并不是真的血肉。”她撕下一块碎裂的肉。而理所当然地,他不愿从她手中接
过那块碎片,不过克撒接了过去。“这就是血肉完化后的样子。”
“他们从活生生的人开始,然后把他转换成这个样子。”克撒的声音在他用手指把
碎片捏碎时变得平板而冰冷。
“他们最初就是从纽特开始。”珊迦也平板地说道。
“所以,这就是原来会发生在……”瑞特比无法大声地说完他脑中所想到的。
“如果我被预定成为一个祭司的话。”
她仍然记得当初那个等了又等,不断地希望看护祭司会来找她的珊迦。如果当初它
们真的来了,她会比较快乐吗?在非瑞克西亚语中,没有快乐这个字眼。
“那我的弟弟呢?”克撒把碎片弹进草丛中。“他有没有变成祭司?那是我在亚格
斯所对抗的东西吗?他的皮肤被扯开,铺在金属板面和缠绕的线圈上。他是什么?”
“一个受害者。”瑞特比在珊迦有机会开口前替她回答。“邪恶魔和眠者又是什
么?”
她选择先回答他简单的部分。“眠者就是纽特,一种未完化的状态,当我们从穴中
出来的时候的形式。但是穴中有油,而那个味道永远不会散去。那就是我能发现它们的
原因。”
“这个家伙认得你吗?‘瑞特比总是会有另外一个问题。
珊迦耸耸肩。“或许吧,如果我一开始没有取得它的注意力的话。”她用手磨擦着
颈间的四处。“那只左手,克撒。它对我发射了某种新型的东西。你的护甲几乎挡住了
它,然后过了一会儿,我就开始发散出蓝色的光。还有,你为那些火枪所做的榴弹中,
玻璃碎片是无效的;但是会发出尖锐声音的那种榴弹,它们可以让祭司痛苦地跪下。”
克撒很快地便自肩膀处截断残骸的左臂,他的动作看起来轻松简单,甚至比她弄断
一条血管还利落。他在太阳下左右端详着那只断臂,烁油因而流到他手上。
“眠者知道它们自己是什么吗?”瑞特比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我被设定要睡着,而我也知道这件事,所以我假设它们是知道的。但是后来,我
想我错了。我看过的眠者似乎都不认得彼此,而且也似乎都不知道它们为何而生。如果
你要问——”她指着伊芬人的尸体——“他们并不是眠者。”
“你怎么晓得?”克撒要求她解释。“你怎么能够确定?跟你不一样,它们外表都
是男人的样子。而且他们有烁油的味道。”
珊迦的眼睛转了转。“在它们处决基克斯之前,基克斯修正了分化男人女人的错误。
在我离开第一层之前,眠者是分成男人和女人的。克撒,非瑞克西亚人知道性别的差异。
它们只是判定了性别不过是种肉体的型式,而且这种型式不是它们想要使用的方式。这
些伊芬人,他们是因为拿着转换器所以会有烁油的味道。像现在,你身上也有烁油的味
道。然而眠者的烁油是在内里,是在它们的呼吸之中。”
“所以你会掩住自己的嘴?”瑞特比问道。
她点点头。他不止一次看过她做出这个掩嘴的动作。“如果它们不呼吸的话,那你
可能就得把它们切开来看个清楚。”
“你有把他们切开来确定过吗?”克撒问道。
珊迦回答:“我一向非常确定。”
她迎向克撒的双眼,它们这时是凡人的棕色。在过去这两百年以来,她曾经要求他
去确定过自己所见吗?他总是说她是正确的,总是告诉她绝对不要冒险再度遇见它们,
但是他自己曾经嗅闻过多明纳里亚的眠者吗?
“我曾经把它们切开来看过。”克撒坦承。“我曾经杀过男人,也杀过女人,并且
掏出他们的内脏来看过,就因为他们闻起来有些微的非瑞克西亚的味道。但是当我检视
他们的外表时,我只看到男人和女人,跟你现在的样子或是我弟弟后来变成的样子都不
一样。即使是他们的身体内部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同的。他们有着黑色魔法的本质,但是
本质并不代表一切。光是本质的差异并不会使一个男人或是女人成为非瑞克西亚人。”
珊迦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因此当瑞特比又发问时,她内心暗暗感激。
“那么恶魔呢?”
“恶魔就是恶魔,这就是答案。他们和非瑞克西亚一样地古老,也和它一样地古老。
他们非常有力量,而且邪恶。他们当然也会有油味。但是,在非瑞克西亚,当我看到恶
魔时,我会知道他们是恶魔,是因为我体内感觉到恐惧。”
“米斯拉遇过一个恶魔。”瑞特比的眼神忽然变得迟钝。他的注意力被转到他双耳
之间,因为他听到弱能石发出声音。“基克斯。”
兰花丛中的蜜蜂声响比瑞特比的低声警示更加大声,但是他引起珊迦的注意,还有
克撒的。
“名字不过是声音而已。”克撒说道。这和珊迦当初告诉他她所知道的唯一恶魔的
名字时,克撒所说的话一样。而那是远比珊迦开始阅读《古文明之战》还要更早以前的
事。“基克斯兄弟会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很古老了。他们敬奉山脉、齿轮、以及发条。
在我和我弟弟无意间破坏了索蓝用以隔离非瑞克西亚人的锁之后,他们便受到非瑞克西
亚的腐化和侵入。但是他们本身以及他们的神只都不可能是非瑞克西亚人。”
“基克斯承诺一切。它知道如何把金属变成生命,把生命变成金属。”瑞特比的声
音仍然温和。很难判断他是被他脑中所听到的事物所吓到了、还是被那些事物给危险地
引诱了。
“瑞特比?”珊迦越过祭司的残骸,握住瑞特比的手。他的手微弱且冰冷。“那些
事并没有发生在你身上。不要让基克斯进人体的脑中。基克斯早在三千多年以前就被处
决了,被淹没在沸腾的酸液中并被丢进坑里。它不可能动你一根汗毛的。”
“你不能真的以为你脑中的记忆和米斯拉的记忆间真的有什么关联。”克撒争论道。
“最多不过是声音的巧合罢了,最糟……记住,珊迹,你的思想并不是你自己的!你还
没学会吗?”
珊迦仍然握住瑞特比的手,转身面向克撒。“为什么你相信的每件事就是绝对的真
理,而我相信的就是愚蠢的事?我本来应该睡在这儿的——就在多明纳里亚这里。我梦
到这个地方。我生来便知道你和米斯拉小时候所使用的语言。在这个世界里有某种东西
是在其他一切事物之上,而且会把非瑞克西亚引回来。它们试图征服索蓝。
但是它们没有成功,于是它们试图让你和米斯拉彼此战斗。现在他们正在做第三次
的尝试。大规模的战争在以前无效,所以他们现在试着发动许多小规模的战事。如果你
可以听听看别人的意见,而不要总是要当知道正确答案的那一个人。“
瑞特比捏紧珊迦的手,帮助她用脚站着。“珊迦说的有理,克撒。
为什么会是这里呢?为什么非瑞克西亚人又回到这里?“
克撒离开而未回答,这次他并没有回来。
“我不应该向他挑衅的。”珊迦靠着瑞特比,很高兴有人能分享她现了悲惨的状况。
而且也同时意识到如果不是他们三人一起聚在残骸边讨论事情,她说话的方式将会很不
一样。“我总在不适当的时候失去对脾气的控制。他就快要看清事实了,但我必须让他
全部看清楚。”
“你比我还像米斯拉。”瑞特比用手搂着珊迦。“一定是基克斯在你的槽中倒了些
什么。”
他是在开玩笑,但是这个玩笑让珊迦的心跳漏了一拍。基克斯在一重天的计划中说
了些什么?她记得那些火光,以及她在自己心里筑起了一道墙,但是基克斯说过的字眼
却在记忆可及之处的外围。
米斯拉的肉体发生了什么事?肉体都会被重新利用,从来没有浪费过。会不会她就
是在克微和米斯拉大战时在槽中被培育出来的?珊迦认为她是的。
珊迦向后靠在瑞特比的怀中,并看到他脸上深思的表情。
“不要。”她说道,恳求的意味大过命令。“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什么都不要再想了。“
抱着她的双臂收紧,瑞特比一只手放在她腰间,另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头。她没办法
看到他的脸,但是她知道他并没有停止思考。
珊迦自己也没有,仅管她所推得的结论中没有一丁点的欢乐和满足。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她这么说道。“会有人来看看那些
骑士们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我们幸运的话,来的会是人。倒霉的话,就不知道来的会是什么东西。”
珊迦的险开始扭曲。瑞特比的幽默感失去了它的效果,而珊迦的手臂被压在两人之
间,伤口处不断地抽痛,因而使她变得易怒。
“不管来的会是什么,我们都必须离开这里。这儿让别人来收拾。我应该在摧毁时
空转换器之前把这个祭司结推下去的。”
“那克撒就没东西好看了。”
“不知道到底这样是好还是坏。”
瑞特比放开珊迦,将他们的补给品收集成堆,好让浮球能够旋转。珊迦看了他一眼,
知道他很失望,因为他们没有要回到宾卡市去。但是他没有挑起争论。她的手肘已经肿
胀成像冬瓜那么大,而她的手臂从肩膀以下,看起来就像是积满了水一样。她的手指现
在和五条紫色的腊肠没什么两样。她的手也十分地僵硬。离上一次克撒没治愈她所受的
伤已经有好几个世纪了。她几乎要忘记当纽特把骨头摔断时,它们会变得多么僵硬。
如果珊迦有像瑞特比一样与生俱来的神经,那她早就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嘴泣了。事
到如今,她很感激有瑞特比的陪伴。珊迦寻找着天空中最缓和的气流,不断地将气流引
下来。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他们两次看到成群的时髯大汉骑着骏马穿过酷热的暑气中。她
咬牙跟着他们,仍然希望能找到席拉塔人的基地。但是两批人马最后都同样平静地停在
被木桩围篱包围着的村庄前。如果不是这些宗教狂热者都遁迹到土里去了,要不然就是
他们不敢在一季之间连续迎神两次。她想过就自己前往大门,大咧咧地走进会议厅中,
她不到一季前才刚那么做过。但是她的手臂让她无法实践这样的想法。
“是你的主意要把那些村民驱散,让他们散翻谣言,说赤纹军假冒席拉塔之名烧杀
掳掠。”珊迦一边将浮球导回原先的轨道,一边提醒瑞特比。“是你告诉我,因为我是
你敌人的仇敌,所以我们是朋友的。你还期待些什么?”
“不是这样。”瑞特比皱起眉头。“或许我现在比较睿智了。我敌人的仇家仍然有
他自己对我的计划。”
珊迦让这个具有挑衅意味的评论淡去。
盛署在高曼尼的北岸是个晴朗、干燥的季节。他们兴致索然地绕着欧蓝山脊的西尖,
然而却在第二天首次遇上了南岸的暴风雨。
接下来的三天他们在山边的熊穴中扎营,等待雨停。珊迦的手臂转成黄色。她的指
头也恢复正常,指节偶尔会有些微的痉挛。
珊迦一点儿也不急着要回到木屋。一旦她的手肘恢复了,她便可以享受着瑞特比的
陪伴和注意。但这之间总是会有小小的挫折。
她完全没有那些瑞特比期待她能拥有的、享受爱情的本能,或甚至是享受快乐的本
能。他们欢爱着、笑着、吵着,当他们敞扬在气流中时尽可能地走动着。他们直到月亮
两度由盈转亏后才看见小屋屋舍的屋顶,山间清晨的空气中有霜降的讯息。
“他在这里。”珊迦指着地上一个孤寂的身影。
珊迦眨了眨眼,以确定自己的眼睛没有看错,但是那的确是克撒。高大、淡色头发、
上半身赤裸地站在火炉边,正有力地在她最好的炖锅中搅动着某种会发光冒泡的东西。
她总是认为克撒是个学者,一个力量来自心灵、而非来自肉体的人,虽然凯拉曾写
过她的丈夫会制造他自己的神器,并有着公牛般的耐力。但几个世纪以来,克撒变得依
靠抽象式的力量,只要能不用到他的手,他就宁愿使用魔法或是神器术。看到眼前这个
有着褐色肌肤、肌肉纠结的克撒,这让珊迦说不出话来。
她会情愿从侧边小心地接近这个她所不熟悉的克撒,但是他已经看到了浮球并向他
们挥着手。
“他似乎很高兴看到我们。”瑞特比的语气带着防卫性。
或许并不是非瑞克西亚人没有想象力,而是他们的想象力并没有让他们准备好要看
见事实。珊迦提醒自己克撒的架子上还摆着她的心。他跟着她的心到达伊芬宾卡。他可
以再度找到她,或是把这颗黄色琥珀用手掌捏碎。
她把浮球降落在井边。克撒跑向他们——他跑着,就像是一般人会跑着迎接他的家
人一样。他先拥抱瑞特比,热情地拍打着他的背,叫他“兄弟”。珊迦转身离开,告诉
自己早在苹果园中就该学到教训了。只要克撒仍在对抗着非瑞克西亚人,他就不需要保
持神志清明,他不需要看到除了他想看儿的东西以外的事物。她还没自我教训完,克撒
接着把手放在她肩膀上。
“我一直都在忙。”他说道。“我回到我去过的所有地方。我信任我的本能。如果
我认为那是非瑞克西亚人,我相信那就是非瑞克西亚人。我不需要外在的证据。他们有
新的策略,珊迦。他们现在不再开启自己的战争,或是操纵大规模的战事,他们现在像
搅动一巢黄蜂窝一样地发动小规模的战役,而且只局限在古泰瑞西亚。我对他们可能在
别地方做的事毫不知情。”
“但是我会找出来的,珊迦。我对多明纳里亚的了解还略逊于我对其他时空的了解,
但是这也即将改变。来,我让你看看——”
他拉着珊迦走向小屋。她后跟顿了一下,虽然徒劳无功,但至少是个必要的抗议。
“不,珊迦,这一次——这次我可以对索蓝发誓,它跟以前不一样。”他对瑞特比
做个手势。“兄弟!你也一起过来。我有个计划!”
克撒的确有个计划,而那也的确和他以往所做过的完全不同。
他在他的墙上画了地图,地板上也有地图,神器桌上也有,在工作室中只要是有着
光滑表面的东西上全画满了地图。也难怪他会在外头工作。布满许多颜色的地图用了一
些她看得懂的数字注解,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字迹。一开始这些数字和字迹看不出特别
的意义,直到她在大墙上认出了贝色瑞的新月形首都。之后她陆续认出了许多城镇和都
市,都以她本能记忆的方式相反地画着,但是非常正确,至少就她所记得的而言。她猜
测那些注解包括了他在各个城市中所发现的眠者,因此她问道:“你要把眠者都赶回非
瑞克西亚吗?”
“是的,在适当的时机。第一次的时候没有半个人存活,因而遗失了所有讯息。最
后一次,没有人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直到最后我们才知道。而就像你所指出的——”
克撒将瑞特比带入讨论——“没有人相信这些讯息。这次我不会放过任何机会。非瑞克
西亚选择了要打一场无止尽的战争。我还是会用原来的方式对抗它们,但是将使用无止
尽的武器。我要施放它们的!看!”
克撒将珊迦和瑞特比留在房间的正中央,然后他开始操弄一个破烂的篮子。如果不
是珊迦先前已经看过太多次他这样的状况,不然克撒的急切和兴高采烈是相当具有感染
力的。她和瑞特比交换了一个担心加上期盼的眼神,然后整个世界开始落入大混乱中。
这场混乱带着一个珊迦从未听过的声响,这个声音远比穿越时空时的咆啸风声还来
得尖锐数倍。她试着要吸气召唤出她的护甲,但是那个声音控制了她的身体。它像大雨
过后狗甩动狗毛一样地甩着她,并把她甩到地板上。她的骨头变成像果酱一般,然后那
声音传到她脑际,把她的整个意识摇出脑中。
像就它们离开时一样,控制感和理性又突然地回来。除了一些瘀青和严重被咬伤的
舌头之外,珊迎现在只是觉得有点昏沉。她知道自己的名字,也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
是其余的全都一团混乱。瑞特比就站在离她不远之处。珊迦了解到他并没有被适才的攻
击所影响,但是在她能够思考这其中的含义之前,克撒已经站在她身边,帮她的脸颊放
出淤血,经解了她的痛苦。
“真的有效!”在她能够站起来之前,克撒骄傲地说道。“我很抱歉,但是没有其
他的办法,我必须要确定。”
“是你?刚才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是你做的?”她用一只手肘将自己撑起。
“风,话语,它们都是一样的。声音不过是行动的空气,就像海洋一样。你说过那
个祭司是因为发出哨声的榴弹而摔倒。于是我做了一个新的神器,珊迦。一个有着强大
力量的新武器。它没有边缘,没有重量,也没有火光。它就是声音。”
克撒将他的手掌打开,露出一团形状和大小约略像天花板上的蜘蛛的物体。珊迦无
法接受就这么简单的一个东西可以将她击倒。
“它太小了!”珊迦抱怨道。“没有这么小的东西可以有那么大的破坏力的。”
“当你说烁油是存在于眠者体内时,你给了我这个灵感。声音,如果是正确的声音,
是可以移动事物、毁灭事物的。这个神器所发出的声音能够摇晃烁油直到它破碎为止。”
若非才刚承受过相反的经验,不然珊迦就会告诉他烁油是不会被打破的。
“我们要把它们丢到眠者身上喽?”
“我们会在所有珊迦能够闻到眠者的地方植入这个东西。”瑞特比从一面墙旁边说
道。他在那儿已经研究了不少墙上的地图。
“是的!是的,就是这样没错,兄弟!”克撒把珊迦留在地上。“我们会像降雨一
样地洒下它们!”
“那有什么东西能够停止这些神器呢?它们连拿来当灯芯成导电丝都还嫌太小。”
“啊,朦胧之月,兄弟。奇异之物,朦胧之月。它几乎对潮汐是没有影响的,但是
对魔法,特别是白色魔法,它就像是个磁铁一般,将魔法吸向它。这种影响力有的时候
强,有的时候不那么强,但是当朦胧之月到达它的天顶时最强。所以,很简单,我制造
出一个纺锤形的水晶,并在一头施以白色魔法。我把水晶放入蜘蛛体内,就在它身侧飘
浮着的一滴水珠之中。当朦胧之月升高,它牵引着水晶被施以魔法的那一端,让它在水
珠中站起来。接着我的小蜘蛛就会制造出刚才影响珊迦的那种噪音,但是你和我都不会
受到影响。它就跟一把箭一样地精准。”
“但是有一点太过复杂。”瑞特比警告。
“几何学,兄弟。”克撒大笑。“天文学。数学。你从来就不喜欢数学!从来没学
会过用数字来思考。我已经都计算过了。”他指着被写满的墙壁。
珊迦终于让自己站起来。她原本被愚弄的愤怒消退了。这就是她等待着的克撒,她
所等待着的神器。“他们的力量有多大?我被……或许被击退了四步?我们需要多少个
这种神器来击退一个城市中所有的眠者?几百个?几千个?”
“要对付一个城镇的话或许要用到几百个吧。要对付一整个城市则一定要几千个。
你拥有的神器愈多,效果就愈大。但是当你将它们放置在墙上的时候要非常地精确。太
远的话不好,太近的话更糟。它们会互相抵消,然后就什么也不会发生。接下来我会在
每个我们经过的城镇中示范给你看。而且我也会持续地改良这个神器。”
瑞特比的脸变得沉郁。珊迦想那是因为他在克撒这个伟大的计划中没有扮演任何的
角色。但是一如往常地,他又让她猜错了。
“我们可能只会使事情变得更糟。我知道珊边是个非瑞克西亚人,但是当她刚才跌
倒时,我并没有猜到那是因为她是个非瑞克西亚人,所以她才跌倒的。你做出来的东西
会发出一般人耳朵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而有一些人仍然会被击倒。人们不会知道为什么。
他们不会把尸体切开,他们从来没有看过任何非瑞克西亚祭司。他们会认为那是神迹,
而之后更不用说他们会怎么想了。”
“眠者将会消失,兄弟。它们会死去,倒在地上。就让男人和女人们都认为是某个
神下了旨意,如果那就是他们相心要的。非瑞克西亚会知道多明纳里亚反击了,那才是
最重要的。我们把讯息传回非瑞克西亚。就跟你说京蓝人回来了一样地有效。”
“我只是说如果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那就没有人会了解,而无知是很危险的。”
“那么,兄弟,你认为我该怎么做?”克撒命令式地问道。“在空中写字?在每个
多明纳里亚人的耳边耳语?你要再开启另一场战争吗?这就是你想要的吗,米斯拉?另
一个横跨泰瑞西亚的战争?照我的方式做的话就不会有战争的发生。大地生灵不会涂炭。
没有人会死去。”
“眠者会死。”珊迦说道。
在她的心眼之中,她看到一重天和其他的纽特们,她看到另一个有着橘色头发的珊
迦。她将亲自屠杀纽特。如果是为了争夺食物,她会杀了另一个珊迦。但是当她想到对
非瑞克西亚的复仇,她想到的是祭司们与恶魔,而不是针对纽特。她的脑子告诉她,它
们必须被歼灭,被杀掉。这种神器蜘蛛的声音刚才确实攫住了她。她相信此神器的确能
杀死纽特,但是并不是快速而无痛苦的死法。如果说她的怀疑是正确的,许多眠者并不
知道它们自己是非瑞克西亚人,它们不会知道为何自己要受这种苦。
瑞特比和克撒同时望着她。
“它们必须死。”她快速地说道,带着防卫。“没有它们可以存在的地方……”她
背上滑过一阵战栗。地方,她记忆中最古老的字眼之一。她所在的队伍从来没有自己的
地方。它们是牛,除了力量之外被剥夺了所有的一切。它们被粗暴地使用,当一无所剩
时被当成肉块丢弃。“我会执行这计划。”她咆哮道。“别担心。不浪费,不奢求。
为了让非瑞克西亚整个被卷起来,像个时空转换器一样地完全消失,我会做一切我
所必须做的。“当她大声地叫喊时,她的声音变得低沉。
但是她的喉头却一紧,不是因为护甲,而是因为泪水。“但是若说没有人会因此而
死掉,这是不对的。”
克撒大步走向她。“珊迦,”他柔声说道,但是并不诚心。
打开的大门呼唤着她。她穿过门跑了出去。克撒试着叫她回来。
“珊迦,我们不是在说你……!”
她跑得太快,已经听不到克撒后面说的话了。第十八章
接下来还有一些讨论,有一些比较不那么具有爆炸性,另一些则让这三个坚持不同
方向的人大吵。不过最后瑞特比和珊迦都对克撒的计划让步,他的计划是要散播这些音
爆蜘蛛——瑞特比给它们的名字——到整个泰瑞西亚,以及其他克撒或珊迦嗅闻得到非
瑞克西亚人存在的地方。
他们大约还有三季的时间可以把这些蜘蛛置放到布满灰尘的墙上和天花板上。根据
克撒的计算,明年的仲夏之夜前数天,朦胧之月会在古泰瑞西亚上方达到它的顶点。珊
迦没有多少时间造访那些她不熟悉的地方,或是搜寻非瑞克西亚人新渗透之处。风的气
流不够快。克撒带她穿过时空到达那些空气被烁油沾染的国度。然后他留给她一整窖的
蜘蛛,自己则借时空旅行去侦测另外数千个国度。九天后,他会检机她发亮的琥珀之心,
找到她,然后把她带回小屋。瑞特比就在小屋中等待他们。
在空想和实际性间取得妥协,克撒决定他弟弟的才能特别适合用来制造蜘蛛。瑞特
比试着和他理论,以让自己能免除这项责任!
但是克撒的解说非常清楚,而且,除了要替这些白色魔法水晶施法之外,这些小型
的神器的制造工作与其说是困难,倒不如说是非常繁琐。每九天,他们都重回到小屋,
当克撒在制造这些水晶并为其施法时,就会把瑞特比和珊迦赶出他的工作室。
夏天过去了,秋天也随之消逝,而冬天接着来临。这其间他们的工作流程从未间断
过。
“并不是什么你不能做的事。”每次他和珊迦回来,克撒都会说同样的话,就像它
们已被写在他给瑞特比的说明指示上。“但是这些日子以来你都是一个人,而且珊迦喜
欢跟你说话。我也还有一两个想法要修正。我可以把这些神器变得更好、更大声、范围
更广、也更强大。让我工作。你们俩去隔壁。讲话、吃东西,随便你们做自己喜欢的事。
我会在这儿忙到明天晚上为止。”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的疯狂。”珊迦说道。而瑞特比正将身体靠在工作室的门上,
因而压碎了九天前克撒和珊迦离开后结在门上的冰。
“早在真正的米斯拉死去之前他就疯了。”瑞特比轻描淡写地说道,接着他在滑溜
的木头上滑了一跤,后悔自己适才放做的冷淡。
“你不会真的认为有什么东西会改变他吧?会吗?”
就像克撒一样,他们两人也掉进习惯和例行公事中,至少他们每次都会先把油灯和
火盆点燃,并把珊迦旧床上的毯子弄暖。在那之后,直到油灯需要补充燃料之前,他们
通常很少说话。
“我想请你帮我个忙。”当珊迦用火盆中的煤块重新点燃油灯时,瑞特比对她说道。
珊迦沉默地抬头望向他。
“快要一年了。”
她一直在等着这句话。冬天在山脊上徘徊着。在低地已经是春天了。再过两个多月,
离当初她在梅德兰买下瑞特比的日子就已经一年了。她和克撒已经探测过工作室的地图
上四分之三的部分,但是他们要在仲夏之前完成全部的工作的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不用
说如果端将比现在要求珊迦还给他珊迦当初曾允诺过他的自由。
“你要回去伊芬宾卡。”这是句陈述,而非询问。她用火盆上方的滚开水煮了茶。
“不,我算数的能力跟你一样好,通常还更好。至少直到仲夏之前,克撒都还会需
要我。我有我的疑问,你也有,但是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们同意要一起
冒这个险。”
“所以,要我帮你什么忙?”
“我要你回到伊芬宾卡。”
“我?”
“其他地方的非瑞克西亚人都是眠者,每个地方都是,除了贝色瑞和墨文城。而不
管有没有非瑞克西亚人的干预,他们都会持续互相攻击。但是我仍然担心伊芬宾卡和席
拉塔。我们后来没有再回去过——”
珊迦打断他的话。“我回去过。我在梅德兰和其他七个城镇的城墙上都布满了蜘蛛,
而宾卡市是克撒负责的。你说过仲夏之日是亚佛神之年最大的神圣节日,每个人都会去
庙堂。所以我放了一些在圣殿,只是以防万一,但是我没有闻到任何可疑的东西。我的
猜测是,赤纹军在几年前就已经把席拉塔人给扫荡光了。或许他们有非瑞克西亚人的帮
助,或许没有。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我知道,那正是为何我要请你帮忙的原因。我改造了那些蜘蛛,我研究过克撒自
从去年夏天以来所做过的改变,我甚至还自己做了几个并且也试验过它们。”
珊迦一边倒茶,一边扬起她的眉毛。
“不像你,自克撒给了你胞囊后,你从来就没有对它做过实验。”
瑞特比回嘴道。
珊迦决定不要追究这个论点。
“克撤并不清点这些水晶,我想他预期我会毁损一些。而且,不管怎样,我们知道
这些水晶有效。我修改的是别的部份。”
“你不可以在我的身上做试验。”她将手中的茶碗砰地摔在桌子上,以表示强调。
“不,不是像那样子的事,但是我的确改变了它们所发出的声音。
克撒将它们设定的方式是,使得它们所发出的声音会让事物液沸。
我所做的这种则会使一些像是石块、特别是灰循这种固态的东西,碎裂成沙土。而
我要你将我的蜘蛛植过赤纹军的兵营中,以及宾卡市中亚佛神殿的高耸祭坛之下。到时
候,当朦胧之月通过天顶,蜘蛛发出的声音会摇晃这些石头直到它们碎裂为止。“
那会有效,但是,“不浪费,不奢求——为什么呢?就算我能够帮你做到,那是为
什么呢?并不是我个人在意,但是亚佛神是你的神抵。为什么你要把亚佛神的祭坛变成
碎石声”还有赤纹军的军营。两个都是。我要做一个标示,让每一个伊芬宾卡人能够看
到,所有能够打倒非瑞克西亚人的东西,也会打倒席拉塔人。如果还有任何席拉塔人的
余孽留在那儿的话,我不要那些蓄着胡子的狂热者窃占了我们所做的。好吧,席拉塔人
并没有杀害我的家人,但是他们把我们赶出了城市。他们烧毁了学校和图书馆。
如果非瑞克西亚人已经摆脱了他们几,那算是它们帮了个忙,但是我不要冒任何的
风险。你愿意去做吗,珊迦?为了我?“
她望着杯中冒出的蒸气。“我会和克撒谈谈。”
“克撒不能知道这件事。”
“瑞特比!我不只是在外面闲逛。我和克撒一起借时空旅行离开,而九天后,我再
和他一起回来。我能怎么做?在他一放下我之后,就唤出浮球匆忙赶往伊芬宾卡,然后
再急忙赶回来?”
“这响确是我希望你去做的。”
“然后当他问起那些我应该放置的蜘蛛时呢?”
“我想过了。你可以告诉他这些蜘蛛似乎不大对劲,所以你没有放置它们。我也学
到要怎么制造缺陷品。如果他生气。他会气我不够小心。”
“真是完美。”
“你会做喽?”
“让我想想看。要我对克撒撒谎。我可以对他生气,我也可以对他大叫、隐藏秘密
不告诉他,但是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够坦然地对他说谎。”
那晚瑞特比并没有继续逼她,但是当他们下次又单独在一起时,他又要求她一遍。
如果他惹她生气的话,只要一次,她就会把这整个疯狂的主意丢到脑后,但是瑞特比很
狡黠。他对她热情洋溢,但是完全在控制之下。珊迦在猜想凯拉。宾。库格会怎么想。
她好奇凯拉会不会就站在星空之下。珊边自己后来去探视了好几次之后,她说:“我们
快要结束了。他明天会带我去鲁西欧。那里并没有被非瑞克西亚人侵入。更重要的是,
那里离伊芬宾卡不远。我可以下到宾卡市的海岸,放置你的蜘蛛并同时也侦测鲁西欧。”
瑞特比把珊迦抱离地面,在她能够抗议之前,他用脚踝旋转,带着她转了三圈并大
笑出声。当她的脚终于落地时,珊迦已是气喘吁吁外加头晕目眩。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
他亲吻她,一开始是出于高兴,但后来逐渐转为热情。瑞特比再度把珊迦抱起。
第二天的晚上,当克撒牵着她的手要做时空旅行时,珊迦很确定他知道她袋子里带
了多余的蜘蛛,而且也知道她心里对他的欺骗。
在寻常的目光接触中,她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没有什么好丢脸的,珊迦。”一会儿后当他们站在鲁西欧最主要的海岸旁的山丘
上时,克撒如此说道。“他是个年轻人,而你比较情愿认为自己是个女人。我昨晚听到
你和他一起大笑。我搜尽了我的记忆,但是想不出我曾经听过你或他有这么快乐过。这
对我这把老骨头有好处。在处理完鲁西欧之后,我会离开,留你们两个人单独在一起。”
接着克撒就消失了。他消失得正是时候;珊迦需要呼吸,而直到他离开之前,她大
气也不敢喘一口。
克撒的骨头,她颤抖地想着。克撒没有骨头。她责骂自己,然后唤出了浮球。
浮球随着地面的微风很快地上升,接着海洋的气流抓住它并把它带向南方,这像是
个突兀的提醒——好像珊迦需要它似的——提醒她因为分心所犯下的错误。她在风中摆
动她的手,将浮球催行到极速。黎明的微光照出伊芬村庄。清晨,她走在市场的道路上
进入宾卡市。
珊边整个冬天都在放置蜘蛛,其间从未流过一滴汗,但是当一个赤纹军在城门处询
问她的详细身份时,她全身湿透、嘴唇发青。那名守卫有着一张令人讨厌的平凡脸孔,
以及令人讨厌的凡人气味。
“瑞特比。”她告诉他。“梅德兰的米帝亚之子。”虽然焦虑,珊迹的口音仍然无
懈可击,而且鲁西欧的钱币在高曼尼的北岸非常普遍,如果需要的话,她也可以给他几
个作为贿赂。
“来这里做什么产”为了我父亲第五周年的祭日,我前来亚伟神的圣书之前祈祷。
“
瑞将比曾说过,对伊芬人的儿子而言,再没有比这个更庄严慎重的义务了。没有任
何凡人的赤纹军会质问这件事,而也没有任何非瑞克西亚人会持续追问这件事。
“愿你平安。”赤纹军说道,非轻触册达的两颊,瑞特比曾经提醒她会遇到这种打
招呼的方式。“愿你得卸重担。”
粉迎安全地通过大门,她的行李背在她肩膀上,就跟她当初包扎时一样。她知道守
卫部队的军营在哪,那里大部分的时间都充满了赤纹军。因此剩下的就是神殿,这里可
能也是一样地忙碌,但是却开放给所有需要亚怫神恩赐的人。瑞特比教了她必要的祈祷
方式,例如说,什么时候要到那里去洗手,还有当她跪着的时候,如果有人在她头上洒
海水,不要被吓得跳起来。
三千年,去过的世界她数也数不清,但她一直是、也永远是个外人。
方形的祭坛跟人一样高,放置在几乎同样高的门廊高台上。珊迹几乎看不到放在上
面、打开着的圣书,仅管那是她所看过的最大的书——比她的床还要大。一条巨大的红
色绒布盖在祭坛上,将祭坛从圣书以下到高台之处全部遮住。当珊边从圣坛的后方打量
着的时候,一个老人正用膝盖跪着爬上高台的阶梯。到达顶端时,他将绒布掀开盖在自
己的头和肩膀上。他正让亚怫神拭干他的泪水,而珊迎届时则会趁机将蜘蛛固定在祭坛
上。
珊迦在队伍最后接上去排着,一整个行列的残障者以及前来哀悼、祈愿的人沿着标
画好的走道缓缓地走向高台,一个赤纹军则在高台处看守着阶梯。当另一个祭司前来接
替前一个祭司时,粉边正走到大圆顶下方,在到达祭坛的一半路程上。这第二个祭司也
穿着一袭红袍,头巾拉了起来。他的胡子和瑞特比的头发一样黑,蓄到胸前之处。
席拉塔人,珊迦想道,忆起瑞特比在被烧毁的村庄中告诉过她的话。
他到达定位后不久,珊迦闻到空气中传来烁油的气味。
当快要轮到珊迦上高台阶梯时,她试图要看清那名祭司头巾内的长相。烁油的味道
很强烈,但是并没有比其他的眠者来得强。她原先并没有期待自己会看到发光或是无限
盖的眼睛以及他那非人的双手,她试着要避开他的双手但失败了。那双握着她的双手有
肌肉的感觉。
“愿你手安。”他说道,比适才的守卫真诚多了。当他碰触珊迦的双颊时,她把气
憋了起来。“愿你得卸重担。”
走道很清楚也很简单,就跟瑞特比先前向她保证过的一样。她用膝盖瞒切地爬着,
并和其他人一样,掀开丝绒括布,然后把一个神器设置在黑石之上。若能把另一个蜘蛛
放在对面的话就好了,如果能够放四个就更好了。珊迦离开时向上凝视着圆顶,寻找看
是否有足以容纳浮球逃逸的洞。
天顶上没有半个洞,但是墙上有一个。那是一个拱形走道,可通到另一个修院中,
在那里一些穿着素衣的见习僧正在祷告。珊迦抓住机会加入了他们。没有人前来质问她,
在把膝盖跪到鸟青之后一会儿,她唤出克撤的护甲,然后从另外一个门离开修院。
修院外的回廊内,炼油的气味更加强烈。这并不令人意外。她现在正在祭司们的专
属区域内。回廊内的通风很差,在这种情况下,她预期味道会变重,但是情况不只是这
样。珊迦手里抓着一把从袋中拿出的音爆蜘蛛,将它们固定在墙上,并重重压人圣殿后
纠结的房室之内。烁油的气味变得更强也更复杂。她怀疑附近有时空转换器,也或许是
她很久之前在莫格看过的那些垂直碟片之一。
我们叫它们亲司,珊迦提醒自己,虽然在非瑞克西亚他们并没有其他的神明,只有
地的存在,而且盲目的服从并不代表信仰。
当珊迦下到一个螺旋形楼梯的一半时,她遇上了一位急着往楼面上冲的祭司。没有
表示任何的歉意,他把她撞向螺旋梯尖锐的梯面。她滑下了两层极窄的阶梯,才重新拾
回平衡。那名祭司走过后留下极强的烁油味,不过除了表现得粗鲁无礼之外,他并没有
注意到她。
在她的心里,她听到瑞特比喃喃自语:非瑞克西亚人,没有想象力!瑞特比还很年
轻。他用讥刺来隐藏他的恐惧。珊迦把一个他制造的碎石蜘蛛放在螺旋梯的梯面上。
楼梯的终点是一个窟窿形的地窖。光线从一对肮脏的提灯中透出。非瑞克西亚式的
光芒随意四散地附着在头顶的石梁上。眼前这副非瑞克西亚神器的景象回答了许多的疑
问,也让她在克撒的护甲内焦虑起来。珊迦又一次想起莫格,并想着自己是否该赶回鲁
西欧,等克撒来接她的时候向克撒坦承一切,然后让他代替自己来探索这个地窖。但是
事实是,比起非瑞克西亚人,珊迦更害怕克撒的怒气。
颠着脚尖继续前行,珊迦暗暗地向瑞特比道歉。地客中的空气完全是非瑞克西亚的
气味,这不仅是因为这里有某些通往亚怫神殿的通道,而且地客是完全开放式的。在她
搞清楚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后,她可能必须告知克撒她发现的一切,不过那得等到她
先跟瑞特比、或可说是米斯拉,先分享过这一切再说。
珊迦来到另一扇门前,门后持续散发出非瑞克西亚的恶臭气味。
她犹豫起来。她有护甲,靴中的小刀,以及一整把的雾币,但这些都只能用在被动
式的抵抗上,无法攻击。她的理智告诉她,这很愚蠢。
然后她听儿身后有声音传来,是从螺旋梯上方传来的,于是理智告诉她:快躲起来!
过了门再往下走三步,回廊忽然向右转进一片黑暗中。珊迦把一只手放在身后,小
心翼翼地走向这片未知之中。黑暗中她能听到的最大声响是她脉搏的跳动声。当风静止
时,她感觉到自己走进了一间更大的房间。
她也同时感觉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她对了。
“肉块。”
即使过了三千四百年,或者更多几十年或少几十年,珊迦仍然马上就能认出这个声
音。
“基克斯。”
光芒笼罩在他的周围,灰色、沉重的光芒,就像是第一层中的光芒,那并不是真正
的光,那是可见的黑暗。珊迦一开始认为亚心魔是这种光的来源,经过一段时间后她才
认出基克斯身后那发着微弱光线的直立碟状物。
基克斯变了。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被腐蚀、全身碎裂、然后被丢进火山口。他和
第一次见面时也不一样,他现在比以前高太多了。
当珊迦直机前方时,她看到的是他的腰部;整体而言,他更具人形,虽然他的金属
“皮肤”并未能完全遮住境蜒在他绿金色皮肤上闪着光的肌健以及脉管——那些脉管就
像胎生人类的血管,只不过里头装的是烁油。基克斯的前额非常巨大,并用红色的宝石
镇框着,那些红宝石几乎可以确定是武器。他的头骨似乎沿着额线被整个打开过。一个
黑色金属制的锯齿状长针从他颈子的底部穿透到他现在扬起的头骨基部。从旁边来看,
似乎钉子被深深地插在他的背脊上,并黏附在一条红、蓝、黄相间的鱼上头。
若是在其他的情况下,眼前的这个恶魔可能会看起来很可笑、荒谬。但是在这亚佛
神坛的下方深处,他却正是恶毒与恐怖的化身。
珊迦被吓得呆站着,一道狭窄的血红色光芒照在她和基克斯突出的前额之间。她太
惊讶了,然后脑中出现一道命令:服从。听话并服从。
“绝不。”克撒的护甲无法完美到能防止恶魔侵入她的心灵。但是加上她自己的顽
固和她多年之前在心中所建立的防卫之墙,珊迦公然地反抗了恶魔。“我宁可先死。”
基克斯露齿而笑,满嘴闪亮的牙齿和恶毒。“你的希望——”
他又再度刺穿她的心智,以相当残暴的方式。珊迦用基克斯当初被处决的画面来喂
他。恶魔忽然撤退,他的金属脸颊因凡人式的惊讶而绉缩,看来相当讽刺可笑。
“你这么老了?”
光线突然从这间通道旁的房室内涌出。原来这是个地下墓穴,到处堆叠着干枯了的
尸体,全部都是男性,都蓄着胡子。是席拉塔人,如果在这儿的不是全部的话,至少也
有一百个,而且很有可能都是他们的头头。是被非瑞克西亚人给取代了,还是就这么给
杀了?
无论如何,她是永远不会知道的了。不管他们先前犯下什么样的罪行,珊迎知道这
些席拉塔人在死前必定受了极可怕的折磨,这足够满足老鼠的复仇了。
“是的,我记得你。”基克斯低语道。“第一批中的一个,仍然存在于这里?”被
金属包里着的肩膀颤动。“不。没有被派出去。我把你留了下来……等等。等等。”恶
魔的声音逐渐消失。它前额的光线闪动。“珊迦。”他将她的名字拉得很长且发出嘶嘶
声地念着,就像条蛇蜿蜒爬过干树叶上。“我特别的一个。在这里……在多明纳里亚?”
以前基克斯需要绳索以及爪子来抚摸珊迦的脸颊。现在他则使用光线,然后在途中
遇上了克撒的护甲。
“这是什么?”
光线钻进珊迦的权限,搜寻着她的过去,她的历史。而当然,她丢出的是克撒的龙
烧穿第四层天顶的影像。
“是的,是的,当然。除了多明纳里亚,你还会去那里?我给了你目标,而你追求
它。你仍然在追求它。”
光线变得较为柔和。它企图爱抚着珊迦的心灵。而珊迦则在克撒的护甲内颤抖。
“我会告诉克撒,摧毁他弟弟的恶魔再度回来了。”
这其实是珊迦自己的猜测,瑞特比曾经在米斯拉弱能石的记载中看过基克斯,但是
他从未说过任何有关将米斯拉完化的非瑞克西亚人的事。不过珊迦猜得很难。
“是的。”基克斯叹了口气。“告诉克撒,基克斯已经回来了。告诉他索蓝在等着
他。”
珊迦不懂。非瑞克西亚人曾经和索蓝战斗过。现在她脑中盘旋的全是克撒讲过的有
关喀洛斯的事,以及那个为了多明纳里亚的未来而牺牲自己的高贵种族。
基克斯笑了出来。所有粗哑的鸟叫声和夏天里虫子窸窸窣窣的声音都没办法比得上
他的笑声。“他是这样告诉你的?他是比较清楚。他当时人在那里。”
这个说法没有道理。克撒在喀洛斯找到他的眼睛,而透过这两只眼睛,他记起索蓝
和非瑞克西亚之间的最后战役,但是他并不在战争的现场。基克斯在玩弄她,要引起她
的困惑和恐惧,等着她犯下错误好让他能进入她心里最私密的地方。
“你没有秘密的,珊迦。”更多的笑声。“是我制造了那颗被那对兄弟打破的石头,
也是我制造了那对兄弟的。然后我制造了你。”
“说谎。”珊迦反击,并记起自己站在穴旁。一具身体在表层之下飘浮着:黑发,
瘦骨鳞峋,无性别……是她。“我们有一千个。”珊迦再度反击。
“七千个,全部都像你。我找过你……后来的事。”
在他逃出第七层之后?“我有自己的心。”
“是的。你一直做得很好,珊达。比我希望的还要好。我有计划要给你。我仍然保
有它们。回来吧。听话并服从!”
基克斯从珊迦的心里拉出了一条绳。她感到自己内心的缠结开始慢慢解开。纽特没
有重要性。纽特执行他们被告知的事。纽特听话且服从。她属于基克斯,属于基克斯,
在非瑞克西亚,她的家。基克斯会照顾她。恶魔是中心。她会做他所希望她去做的一切。
克撤的护甲挡在中间……。
珊迦几乎要解除掉护甲了,然后她想到瑞特比。忽然之间,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
端特比的脸、他的笑容、他蹙眉的样子、他当初望着她走过梅德兰广场,腰间绑着一袋
金币。这感觉只维持不到一个心跳之久,然后基克斯再度回来,但是珊迎并不需要一整
个心跳的时间来从她几乎要做下的蠢事中撤退。
“所以,你找到他了。”基克斯从她心神中撤退后说道。“他使你高兴吗?”
红光仍然持续地在她眼中闪烁。基克斯要再拉另一条线,而这次就不会有瑞特比,
这位米帝亚之子,来让这位恶魔再度惊讶了。瑞特比给了珊迦另一个机会,但她必须抓
住它。而珊迦也的确做到了,珊迦向她的左侧扑去,往回廊的方向逃逸。某种坚硬、沉
重的东西击中她的后背。它把她推向前。她迎面滑倒在地板的石块上,被红光所包围,
但是护甲让珊迦能够再度用脚爬起,没命地向前逃跑。恶魔并不习惯面对抵抗。他们没
有反射性的动作来阻止一个纽特没命的逃跑。基克斯追着她,但是他没能在她跑到螺旋
梯之前抓到她。
他大声地咆哮着,爪子抓着石头,但是通道太紧、太窄了。一阵酸风,火球吞噬了
珊迦。她紧抓住梯子捱过这阵攻击,然后她继续跑,跑过回廊、修院,然后跑进圣殿中。
夜晚降临到广场上。珊迦立即询问他人落日的方向为何。她解除掉护甲,当她一觉
得可以时便唤出浮球,立时向鲁西欧的方向飞去。
第十九章
在珊迦给了克撒她的心之后不久,克撒和她就藉时空旅行离开了撒拉的国度。珊迦
并没有因为进入撒拉的宫殿而了解到更多有关撒拉创造之物的不完美,但很清楚的是,
她的存在太靠近茧了,这不只影响到整个国度,也影响到索斯娜要从神火盾的烧伤中复
原。为了索斯娜和凯尼迪恩,珊迦可能会接受撒拉的提议,让她把自己转送到另一个自
然的、先天就平衡的世界去,但是她没有再度提及这项提议。克撒接受了撒拉的判断。
即使他不信任身为非瑞克西亚人的珊迦,但是他和珊迦实在是一同经历了太多,他无法
独自离开。
他用手抱住珊迦踏出可怕的第一步,越过将意志所创之时空和自然的多重宇宙分开
的时空缝隙。她抱着一个弥封起来的大箱子,里面几乎装满了女神撒拉所给的礼物。这
些礼物中还包括~个小型的茧,尺寸刚好可以放下珊迦的琥珀之心。
第一个自然世界中,有一个小型的、没有空气的月亮,绕着另一个看起来像是一个
巨大的蓝绿色海洋运行,然而克撒的说法却刚好相反。他在月亮的表面之下做了一个房
室,然后用可呼吸的空气充满整个房室,这是他每次在那些自己不大可能生存、而珊迦
更无法生存的地方,所要做的例行事务。
“真是可怕,这东西。”他说道,将珊迦的心移出箱子,放进一个他刚完成的壁龛
中。“我相信这包括了他们从你身上夺走的一切,包括你的灵魂。”
仅管克撒曾入侵过非瑞克西亚,而女神撒拉也曾断言过珊迦是全然、整体地不同于
任何胎生男人或女人,然而克撒仍然不愿放弃他所相信的,亦即珊迦是从她双亲那儿被
偷走的,然后才被偷走她的非瑞克西亚掠夺者所恶意地转化。她不再试图跟他争辩这件
事。被克撒用和以前同样的方式对待令她很安心。
“我会毁了它,只要我能找到某种方法来回复它所夺走的一切。
但是这个谜题并无法被轻易地解决。在我终结非瑞克西亚的第一时空,并让我复仇
的怒火用它们的尸骨大快朵颐之前,而我不能将我的能量都花在解谜之上。你会了解到,
复仇必先于一切。“
珊迦不必要地点点头。克撒并不是在问她问题。他的注意力并未延伸到他自己思绪
之外的事情上,甚至他也没注意到她点了头。
“撒拉和我都同意,在多重宇宙之中,自然时空的真正数量是数不尽的,即使是让
一个永生不死的人来数也是一样。如果有人从最初始就开始计算,在他完成所有的计数
之前,新的时空会出现,而旧的时空会消失。然而,这并不是个无法克服的问题,因为
我们可以确定非瑞克西亚人并不是从新生成的时空中被驱离的。当然,如果它们的原生
时空已经因热力学以及重组等原因而毁灭,那会相当可惜,但是我们也不需为这个损失
来责备我们自己。因此,我只须从某一点开始,然后以极端精确的方式进行搜寻,直到
我抵达终点;此终点,根据多重宇宙论,也就会是起点。你能了解这代表的意思吗?”
珊迦再度点头,非常确信克撒会继续解释他的想法,一直到她真的了解。
“很好。因为必要的缘故,我会轻巧地作时空旅行。我曾想过要创造一个属于我自
己的时空,因为你永远可以穿过时空隙缝而进入此时空。但是我所必须创造的时空要让
你和我可以同时存活,而撒拉告诉我像这样的时空会相当难以控制。黑色本质,也就是
你的本质,以及白色本质,也就是我的,这两者之间是极端相斥的,基本上是不可能在
人造时空的小宇宙中达成平衡。而现在,我并不是要规避这个挑战,但是我必须先为我
弟弟报仇,之后我才能允许自己享受纯粹研究的乐趣。因此我已经先将创作抛开。我会
利用一些像这样的小洞来进行,我也会视需要而经常炼制和迁移这些洞。在多重世界中
有趋近性的基本性质,最终,人都会籍由很简单的时空旅行来到达某一个特定的时空。”
“珊迦,既然我将把你的心放在一个它不会被弄丢也不会被打扰的地方,这对你来
说,应该是种特别的解脱。而这对我也很有用,因为当我知道你所在之处,我也会知道
你的心所在之处,反之亦然。而且撒拉已经将当我逃离非瑞克西亚时给你的水晶垂链还
给我。”克撒把那个水晶垂链从许多盒子中的一个取出,并把它挂在册迎的脖子上。
“你,我,你的心以及我的垂链会成为一个统一的单位,那会是一个三角形,也是角状
结构中最坚固的。我们中没有一个会遗失。”
三角形……有着四个顶点的三角形?这一定是数学……在珊迦在血肉之殿被教导的
所有课程中,数学是最困难的。她从那时候就学到,她不需要懂得数学的道理,只要遵
照所有的规则就行了。如果真是某种数学规则把她的心变成一个三角形的四个部分之一
的话,那她也不会有任何疑问。而几个世纪以来,她能在非瑞克西亚的统治下活下来,
所以即使现在她的心被存放在一个无空气的月亮上的壁龛内,她也能够活下去。
“你需要我做什么?”她问道,希望能够中止任何进一步的关于这无法想象的三角
形的对话。
“你在闻出非瑞克西亚人这件事上很行。当我们抵达一个时空时,我要你探测这个
时空,就像你不管怎样一定会做的,寻找该时空有无被侵入。”
“我会需要用到浮球,可以吗?”这件事在他们之间仍是个伤口。
“你会修好它,让它不再是黑色的?”
克撒故意忽视她的问题。“对我来说,快速地到达某地比缓慢地到达来得容易。我
会寻找胜利者,也就是那些将非瑞克西亚人逐出,并迫使它们建立起非瑞克西亚的人。”
你会做你想要做的,珊迦在她心里最隐密的角落如此想着。而当然,她也会做自己
想做的事。再没有别的生活会比在风中倘佯、放任自己的好奇心、和人交易小玩意儿、
以及搜集凡人所叙说的故事更令人愉快的了。
“如果我发现了非瑞克西亚的入侵,该怎么做?”她喜欢这个字,她的心中充满了
将侵入的非瑞克西亚人逐出的方法。
“你要逃走。你一感觉到非瑞克西亚人的存在,你就去躲在我们要会面的地方,我
会指示你那在哪里,然后你等我来。对你和非瑞克西亚人,我不会再冒险了。你对它们
是毫无免疫力的,珊迦。这并不是你的错,你很勇敢也很有精神,但是它们会将你污染。
你像是发信器一样,跟踪着你就能让我找到非瑞克西亚,反过来我的敌人也能够利用你
来找到我——就像我能够用你的心找到你一样。”
我从来没告诉过你地的名字。那便是它们找到你的方法。珊迦如此想着,但什么也
没说。她已经决定要跟着克撒,即便知道他拥有的执念和疯狂。如果他借由重组自己对
过去的记忆来卸除他的罪愆或责任,呃——他曾经那样做过,而且也会再做一次。但珊
迦坚信要对非瑞克西亚复仇。并且相信不管克撒有多少缺点,他仍然比她有更大的机会
来完成这件事。
所以他们开始寻找那些胜利者,那些将非瑞克西亚人逐出自然的多重宇宙的人们。
克撒在每一个他们造访过的世界上留下印记,无视于当地的敌意。他说这样一来,他们
就可以知道自己是否已完成了整个循环。珊迦并不大相信这个完整循环的观念,这跟那
个有着四个顶点的三角形有着一样的问题,但是这些记号可以让他们免于重复探索同样
的世界。
他们发现很少对他们抱持敌意的世界是没被非瑞克西亚人侵入的。对珊迦而言,这
一点儿也不令人惊讶。她曾经是个斥候。她知道搜索者祭司所执行的残酷无情的探勘。
在离开撒拉国度后的最初几十年,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克撒所指定的会面地点蜷缩着,
然后逐渐地,克撒放松了他的规定。只要不要遇到活动中的非瑞克西亚人,她可以自由
地游荡。
接着他们便开始了一段长久在多重世界中流浪的黄金时期。每一群世界中,总会有
一个,对他们怀着的敌意大到足以让珊迦将克撒的浮球换成护甲。而每十到十二群的世
界中则会有一个是有趣的,至少对珊迦而言是如此。她成为一个旅行者,会为了一些小
地方的相异而兴奋不已,而克撒仍专心一意地在他原本要探索的事物上。
“它们来过这里。”当他们会合时他如此说道。他们在一个白色石穴中会合,在此
世界中,妖精是最主要的族群,而文明的计算则是依据森林而非城市。
“我知道。”珊迦同意,她找到两个搜索者曾探勘过的足迹,也在不同语言中听到
一些传说会描述着闪闪发光、有着金属皮肤的恶魔。
“搜索者是在相当久远以前来到这里。它们以恶魔的形象被记忆着,并带来混乱。
它们之后又来过一次,可能是此地时间的一千年以前,但它们不仅仅是造访此地而已。
我想它们两次都搜集了各种野兽。
这里有金属的存在,但是并没有金属矿。搜索者可能会再度回来。
它们在等妖精们做开辟土地的艰困工作。“
克撤点点头,虽然他其实并不高兴。“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这里并没有学习的据
点,土地中或地面上也很少有记载。这最让我感到挫折!”
“我和每个人谈话,克撒,我和他们交易。”她解释道,交给克撤一个装满小玩意
和珠宝的袋子,这是她流浪了三个季节的收获。他会把它们放到收藏她的心的小洞中。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故事。”
“故事,珊迦,我要的是事实!残酷的事实。”
她耸耸肩。“事实是,这并不是胜利者的世界。我早在第二次日落之前就可以告诉
你了。”
“你怎么知道的?”
“这里没有半个人知道任何用来代表战争的字眼。”
克撤僵住了。一个旅法师不须用他的耳去倾听。他可以从他人心智的表层中直接掠
取他们的思想和意义,他也可以像喝水一样地将某种新语言一口饮尽。因此,克撤很少
注意他听到的或说过的实际字眼。他非常不善于处理自己的惊讶情绪,而至于难堪,他
处理得更糟。他的呼吸停止,而他的眼睛卸去原来伪装成凡人的假象。
“我遇见了一个新的世界。”在一阵沉思后他突然说道。时界点。
他的嘴唇没有动。
珊迦并没有不相信他,仅管她并不记得曾在这个世界或是其他世界中听过时界点这
个字眼。“那是某个名称吗?”珊迦很小心地问道。
“一个古老的名字。最古老的名字。最遥远的时空。它是个位于时间边缘的时空。”
“另一个人造的世界,像是非瑞克西亚或是撒拉的国度那样?”
“不。我认为不是。我希望不是。”
如果珊迦是会跟人打赌的那种人的话,她会打赌克撒之所以会知道时界点的存在,
并非是从这个森林世界的妖精们口中得知的,而是他多年以前曾经听说过,但是后来忘
了,直到珊迦方才挑战他时他才再度想起。
他们马上启程,除了克撒每次为了跨越时空的旅行所做的例行准备之外,他们没有
做任何额外的准备。克撒解释说,像行前准备这种事,尤其是方向,是不重要的。跨越
时空的旅行并不像是在一般的道路上行走。并没有北或南,庄或右,只有所有存在的时
空所发出的背景光,以及从那光中浮现出关于那些时空的某种感觉;好似一个旅法师只
要跨一步,就可以到达其中一个时空。而惜由在跨出每一步时,选择这些浮现的时空中
最微弱的一个,克撒坚信他们终会到达时界点,这个位于时间边缘的时空。
珊迦无法想象一个方向并不重要的地方,但是,对她来说时空仍然和克撒第一次拖
着她穿越之时一样地充满敌意。对她而言,时空是个不变的地方,充满了矛盾和全然的
恐怖。
一开始,她唯一能证明克撒的举止有所不同的证据是间接的。
在他们到达的下一个新世界的空气中,克撒一放开她,她的护甲就碎了。而接着在
每一个他们旅行至的新的世界里,都有可供呼吸的空气,仿佛克撒至少已经放弃了非瑞
克西亚人可能是在一个没有空气的世界中开始的这个概念。而克撒自己在他们每次一到
达新的世界时就已经筋疲力尽。他会走进地层中睡个至少一个当地年的时间,而在此同
时珊迦会进行侦查。
之后有一次,当他们离先前那个妖精森林世界已经距离三十多个世界远,珊迦正在
甩开碎裂的护甲时,克撒宣布道:“在这里你不用寻找非瑞克西亚人。在这里你会找到
其他像我这样的人。”
克撒的意思并不是说他把她带到多明纳里亚来。偶尔,他会独自旅行回他出生世界
的边缘,去让自己确定多明纳里亚仍安全地存在于他们许久以前发现的壳片中。克撒的
意思其实是他已打破了自己长久以来的习惯,将他们降落在一个其他旅法师聚集的时空
上。
从来没有暗示过自己是独一无二的,至少就在时空间做时空旅行这件事上是如此。
撒拉是个旅法师而珊迦怀疑它也同样是旅法师。但是克撒避开了其他的旅法师直到他们
到达这个他称做盖斯托的废弃世界中。
“要提高警觉。”他警告珊迦。“我并不信任他们。没有时空来束缚住他们,旅法
师们常忘了自己是谁。除非他们发疯,不然他们会变成狩猎者。”
珊迦知道克撒就是属于前者,因此当他们接近一个小巧、奇妙、而且全然虚幻的亭
阁时,珊迦一直小心地躲在他的影子中。这座亭阁独自坐落在一个荒芜、晦暗的平原上,
但是他们接着在那儿遇到的三男两女看来似乎并无威胁性。他们认识克撒,或者是知道
有关他的事,并像是迎接一个浪荡的兄弟一样地欢迎他。然而珊迦并无法真正地跟上他
们的对话,因为旅法师直接与对方的心灵沟通。
但是克撤并非唯一用另一个寻常伴侣来缓和其孤独生活的旅法师。在亭阁外,珊迦
遇见另外两个女人,其中一个是一个瞎了眼的矮人,她总是在其跟随的旅法师手臂中,
勇敢地面对穿越时空的旅程。
在这温煦的夜晚中,这三个女人找到了一个共通的语言来分享经验和建议。天破晓
之前,她们更进一步地用超过一百种世界中的妖精方言来混合制造出一种新的语言。当
珊迦正拼凑出芙瑞丝图,也就是那名矮人,曾听说过非瑞克西亚时,克撒便出现在她们
面前并说该是继续移动的时候了。
珊迦不情愿地起身。“芙瑞丝图说她和玛纳塔瓜曾经和某种由血肉及金属制造的人
种交战过——”
她的话随即消逝,因为另一个呈黄绿色的太阳,忽然阴森地在他们头顶高处出现。
接着便急速冲向他们,空气亦随之爆炸。珊迦还知道要害怕,但她还来不及去猜测为什
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或是先从胞囊吐出克撒的护甲来,亭阁便爆炸成噬人的火焰,而克
撤立即抓住她靠着自己的胸膛。他把她拉进时空。没有护甲保护着她,当他们再度出现
时,珊迦流着血并不住喘息。
克撒让她躺在地上,接着用双手轻摇她的脸。“别走。”他低语着。
这听起来似乎是个不适当的要求。珊迦并没有要去那里。时空将她重击得筋疲力竭。
她的身体似乎已经进入睡眠。她只想把眼睛闭上并追随她的身体睡去。
“不!”克撒掐着她的脸颊。“保持清醒!留在我身边!”
某种力量,像是火焰或是无以数计的尖锐针头在她周围旋转围绕。珊迦微弱地抵抗,
试图逃开这种痛楚。她恳求克撒放开她。
“活下去!”他大叫。“我不会让你现在就死。”
比起从克撤指尖流出的折磨,死掉还更好过一点,但是珊迦没有勇气违背他的意志。
一点一点地,他治愈了珊迦,并把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现在睡吧,如果你想要的话。”
他的手拂过她的眼。有一阵子,全是黑暗和无意识,然后是光亮,接着珊迦便完全
恢复了。她大大地呼出一口气并坐了起来。
“我不知道在我身上发了什么事。”
“死亡。”克撒平静地说道。“我差点就失去你。”
她记得那泛着黄绿色的太阳。“我们必须回去,突瑞丝图和玛纳塔瓜——”
“曾经和非瑞克西亚人交战过。是的。玛纳塔瓜就是那个亭阁。
她死在盖斯托。“
珊迦的背部起了一阵哆嗦。克撒还有别的事没说。“那是多久以前?”
“以这个时空的时间而言,几乎是两年前的事了。”
珊迦注意到她的周围:一个全是墙的房间,有一扇窗户但是没有门。她也注意到自
己。她的皮肤是白色的。当她移动时皮肤碎裂成片,就像一层死掉的护甲一样地包着她。
而她的头发,先前总是短而随意地披挂在她脸上,现在已经长过她的肩膀。“两年了。”
她重复说道,珊迦必须自己说出来以让这些字眼在她脑中变得真实。“很久了?”
“非常久。”克撒向她确定。“你已经完全恢复了。只要我待在你身边,我从未怀
疑过你是否会康复。你很快就会感到饥饿。我现在去取些食物。明天或是后天我们就要
继续前往时界点。”
历经两年的空腹之后,珊迦已经感到自己的胃在翻滚。食物这个提议是很不错,但
是还有另一个问题。“在盖斯托,玛纳塔瓜——你说她‘就是那个亭阁’。你的意思是
说她是个非瑞克西亚人,而你把她给杀了?”
“不,玛纳塔瓜是个像我一样的旅法师,但是要比我年轻许多。
我不知道为何她要将自己用物体的形式呈现。我没问,那是她的选择。或许她是要
躲避她的敌人。“
“是非瑞克西亚人?”
“是其他的旅法师。我告诉过你,他们——就是我们,可能成为狩猎型的,特别是
针对那些刚启蒙的旅法师。一开始我也曾差点被干掉——她的名字叫梅雪佛。她对我完
全不造成威胁。我的眼睛所显现的影像是其他旅法师所无法见到的。我一直避开我的同
类,直到遇到撒拉。其他的旅法师在我的复仇计划中没有存在的位置。自从离开撒拉的
国度后,我一直在想旅法师的事。我想我可能会需要某个和我自己比较相像的人。”
“但是他们死了。”
“玛纳塔瓜死了。我怀疑其他的旅法师毫发未伤地逃脱了,就像我一样。他们猜杀
年轻的旅法师以及凡人,因为一个成熟的旅法师并不是个容易的狩猎目标。但是我几乎
从一开始就决定好了。我不需要另一个旅法师。我需要的是你。当我终于了解到这点,
然后就感到你竟然这么快就要死去——我当时几乎要开始膜拜起那些善变的神明来。”
珊迦想象着克撒跪着或是在庙堂里的模样。她闭上眼笑出声来。当她再睁开眼,他
已经走了,而她的身体还太过僵硬,无法爬过窗户。她较清醒的一面坚持克撒不会抛弃
她,至少不会在他待在她身旁两年后这样做,不会在他刚说了需要她之后这样做。然后
这个世界的太阳通过窗户。神志清醒的那一面的声音随着影子拉长而渐趋微弱。在珊迎
知道的所有死法中,饿死是最糟的一种。她拖着身手爬向窗户,让自己靠在窗台上,然
后她感到颈后一阵微风拂过。这阵微风随着新鲜的面包、烤肉、以及水果的香味而加重。
克撒回来了。
他称这顿餐点为庆祝,并和她一同享用,并至少在她身边待到另一阵较平常的疲倦
感驱使珊迦躺回那张她先前睡了许久的床。她随着太阳一同清醒。这时在窗户旁出现了
一扇门、更多的食物、以及在太阳之外,接近时间的边缘,一个叫做时界点的世界。
后来,在他们到达多明纳里亚之后,当珊迦搜寻她的记忆,他们大部分的岁月都花
在寻找时界点上。每一季,比多明纳里亚的一千年还长,她和克撒在多重宇宙中漫游,
测量着其他的世界。之中有过惊喜和兴奋,大部分是因为一些各式各样不同的小事情。
在离开撒拉的国度之后,非瑞克西亚似乎对他们失去了兴趣——或至少可说是,它们失
去了他们的踪迹。虽然他们有时会发现搜索者祭司以及挖掘的痕迹。而到最后,他们所
找到的一切都是老早就被非瑞克西亚人所遗弃的。
“我现在是朝正确的方向前进着。”每次他们遇到已经朽蚀的、没有别人会注意到
的遗迹时,克撒就会这么说。“我正朝着逐出它们的世界前进。”
珊迦从未像他这么的自信,但是她从来不了解克撒是如何在时空间找到东西的,更
别说要知道他是如何区辨出哪个世界对他们友善还是不友善。她几乎完全不明白。她很
高兴能走在一条无尽地远离她所知道的非瑞克西亚的路途上,并向似乎是同样遥远的复
仇之路走去。直到有一天,他们来到一个安静的、暮色沉沉的世界。
“时间本身的边界。”克撒说道,并放开珊迦的手腕。
她把护甲卸下。并吸满了整个肺的空气。这里的空气和其他地方的都不同。“古
老。”一会儿后她说道。“就像每样东西都已经结束了——并不是死去,只是不再生长
与变化。即使是山脉也柔和下来,就仿佛它们已经站立了太久,却没有任何事物前来取
代它们。”她身体前倾,靠向那占了地形最主要部分的巨大、深色的团块,就像一团膨
起的面包。“不知为何,我原本期待的是个有着尖锐角度的时间边缘。”
克撤点头。“我期待的是一个所有事物都被使用着的时空,不像这样,被忽略而遗
弃。”
但是并不是完全被遗弃。当暮色加深,在孤独的山脉附近光线眨动着漫开。这里也
有一条路:一条由磨损的灰石所铺成的路面,那些灰石被切割成山形,并精确地契合到
连一根草都无法在其间生长。
克撤坚称他对新时空的样貌没有进一步的想法,完全无法选择到底他的双脚该在那
里落地。不过,就如同一般人会做的,他一看到一条路和一个城镇后便离开时空。
他们开始沿着那条路走去。
一整群像毯子一样的蝙蝠从山中飞出来,就从他们头顶正上方飞过。当它们恐怖的
叫声方歇,其他的噪音隔断了整个夜晚:号叫声、低鸣声、以及一只鸟所发出的甜美但
悲伤的啼声。星星出现了,当然是他们所不熟悉的星座,稀稀疏疏地散布在晴朗、黑色
的天空中。没有月亮的光来压过它们,但是偶尔会消失、并造成无月的夜晚也正是月亮
的本质之一。让珊迦所惊讶的是星星的稀少,就仿佛时间是星星,而黑色的夜空是时间
的边缘。
“奇怪的地方。”珊迦在他们大步走下道路的时候下了个结论。
“不是不祥的,也不是完全没有敌意,但是充满了秘密。”
“只要其中有一个秘密是和非瑞克西亚有关,我就不管其他的是什么东西。”
在那条道路和那毫无防卫、且有着三道优雅房舍的小镇上方,盘旋着像蜘蛛网一般
的许多球体。光线便是从那些球体中照射而出。
克撒升至空中以查看这些球体,并严肃地报告说他对于它们的结构和操作完全没有
概念……
“它们就是强此,”他说道,“而我本能的感觉是就这样不要去动它们。”
珊迦私自窃笑。如果那是克撒的本能,那不管那些球体是什么东西,它们绝对不简
单。
一个人走出来会见他们。他看起来再平凡不过,但是珊迦非常了解一个平凡的外貌
有多可能会是骗人的。而她非常在意她竟未能注意到那人是从附近哪一间房舍中走出来
的,至少一直到在他离他们五十步远之处朝着他们走来之前,珊迦都未曾注意到他。他
穿着一件及膝长度的袍子,底下是件松垮的裤子,两件衣服都是用浅白。
质轻的纤维所组成。当他走动时,衣料会随之形成皱招,并且像是镶了银一般地会
发亮。他的头发和胡须在球体的灯光照射下呈现很深的红褐色,并修剪得很整齐。一些
皱纹在他的眼角处积聚。珊迦会把他归类为凡人中的精英,不过她也是这么来归类克撒
的。
“欢迎。克撒。”陌生人说道。“欢迎来到时界点。我们一直在等你。”
第二十章
珊迦听得懂那位红褐色胡子男人讲的每一句话,但对刚进入这个新世界的他们而言,
这却是个毫无前兆的开场白。她深入自己的记忆中去搜寻,试图要辨认出他所用的语言,
但却忽略掉最明显的:这个陌生人说的是阿基夫语,就是克撒遗失已久的童年时期的声
音,同时也是她纽特梦境中的声音,以及她和克撒彼此交谈时所用的暗语的根基。但是
如果这里是多明纳里亚的话,那充撒就该认得出天上的星辰。而且如果这位陌生人也是
个不须花费时间和精力就能吸纳语言的旅法师的话,那为什么他要说:“我们已经等很
久了”?
陌生人用手轻触自己的前额、嘴唇、以及心脏部位,然后才拥抱克撒,和他脸颊碰
脸颊。克撒湾身接受他的见面礼仪,若他心里存疑的话是不会这样做的。
“而你是……珊迦。
陌生人把注意力转向她。他在提到她的名字之前曾犹豫了一下。他是从她心里取得
她的名字的吗?如果不是他在这方面的能力比克撒好上太多的话,她不会没有感受到任
何的侵入。陌生人再一次轻触自己三次后才拥抱珊迦,跟他适才拥抱克撤完全一样。他
的双手温暖,带有肌肤骨骼的触感。他的气息也是温暖的,并且带着些微的洋葱气味。
“等着我们?”在询问陌生人的名字或说其他任何的客套话之前,克撒先质问陌生
人。“日落之前我还在另一个地方,完全是另一个地方。而直到这一刻之前,我完全不
确定我是否已找到我长久以来一直在寻找的地方。”
“是的,等着。”陌生人坚持地说道,将一只手放在珊迦的肘下,引导克撤走向其
中一间屋舍。“你在时空间做时空旅行。我们注意到你的接近已经有好一阵子了。最后
你终于能来到这里真是太好了。”
珊迦从陌生人的肩膀后面偷偷窥探。克撒曾发明过一种用简单的手势和脸部表情所
构成的密码,这是为了让他们在身处一群能阅读他人心智的人们中时,仍然可以沟通。
珊迦做了个表示危险的讯号,然后收到不要轻举妄动的回应。克撒一点儿都不担心,就
让陌生人领着他们穿过一个用简单石头建造成的大门,然后进入一间挑高很高,屋顶呈
开放式的大厅。
在大厅中还有其他的人。有一个女人站在一个开放式的火炉前,搅拌着一锅炖物。
那锅食物就是先前珊迦闻到的洋葱味的来源。
另外还有两个女人及一个男人,都是成年人,都是单独的个体,但是长相却很相似。
有一个老者坐在一张柳条编成的椅子上,满脸皱纹、没有牙齿,而且头顶几乎完全秃了。
珊迦无法判断她眼前看到的这位老者是男人还是女人。在那名老者身后,另一间大厅之
内,有两个半大的孩童在用绳子编织一个给小猫咪用的窝,而还有另一个圆脸的小小孩
则从栏杆后的楼梯顶望着她。
在这些人之中,只有那名小小孩对这两个没被邀请的客人露出一丁点儿的不信任。
就像先前她曾经警告过克撒有危险,她现在开始好奇为什么这整间屋子里的人全都一副
不在意的样子。他们难道没看到她身上佩带的刀和剑吗?他们难道完全不知道一个旅法
师可能会做出的事?尤其是这位名叫做党撒的旅法师?
“有一份是给你的。”在火炉旁的女人特别对珊迦说道,单独舀出一碗食物放在一
张有大厅那么长的桌上。就像先前在路上迎接他们的那个男人一样,她也是用阿基夫语
来说话,但是有一点些微的口音。“旅行了这么久到这里来,你一定非常饿了。”
珊迦是饿了。她再度望向克撒的双眼,打出一个普通的讯息,问道:“我该怎么
做?”
“吃吧。”他说道。“食物闻起来非常美味。”
但是那女人没有再端出第二碗,就好像他们知道一个旅法师从来不需要进食。
珊迦坐在一张白色桌子前的白色椅子上,并从一个白色碗中吃着炖菜。这里每样可
以选择颜色的东西,包括地板和墙壁,清一色都是白的,而且都洁净得会发亮。不过碗
中的汤匙除外,那是由纯木所制,被磨到像缎一样地光滑。她很注意地使用着汤匙,怕
会将食物滴出而让自己丢脸。这两件事使得她分了心,没注意到克撒和其他人之间她听
不大到的对话。
炖菜很简单平常但是很好吃。如果有时间的话,她会想要参观他们种蔬菜的花园以
及他们播种谷物的田野。炖莱里头没有放肉——不知为何这并不令她惊讶——清汤里头
打了蛋,还有一些淡色的小块食物,像是软乳酪块,比她的大拇指小了点,这种食物替
代了肉。那些块状食物有着像软乳酪的质地,但是味道却不像。事实上,这种食物不具
任何珊迦可分辨出的味道,因此她有点想把它们剩在碗中,直到那女人问她食物是否还
合她这位流浪者的胃口。
那位红褐色胡子男人的名字叫做拉蒙,厨子叫做泰丝,其他人的名字则完全无法让
珊迦留下印象,除了布莱亚之外,也就是那个在楼梯顶端的小小孩。当珊迦用完第二碗
的炖菜以及一杯棒透了的苹果酒后,泰丝提议她去一处开放式的蒸气池中洗个热水澡。
珊迦一点都不希望在陌生人面前展示她身为纽特未分化的身体,因此拒绝了她的提议。
泰丝接着建议她去她自己的房里睡个觉——“房间面对着山脉。”
这是某种特殊的款待,但是珊迦再度婉拒。她推开洁白无瑕的桌子,谨慎地走向坐
在垫枕上、围在克撒身边的那群人。没有一丝敌对的表现。那家人挪了个位子给她,让
她坐在两个珊迦记不得名字的女人中间。克做给了她一个保持安静的手势。这一家子人
讨论著星座及神话。他们提到陌生的名字,但是其他的字眼都带有阿基夫语的音调,偶
尔有句法或词汇上的小错误。这并不是他们的母语,但是他们都学得很好,好到足以进
行一切隐秘的对谈,并在所有有意义的层次上不提及克撒和珊迦。
珊迦将指头扭成询问的手势,而克撒回给她保持安静的讯号。
保持安静对珊迦而言并不困难,除非是被强迫的。她感到局促不安,并考虑着要加
入仍在玩着小猫的儿童群,不过后来泰丝便把孩童们给赶上楼去了。对话于是开始减退,
自他们进入这装没得一丝不苟的大厅后,第一次空气中充满了期待。很明显地,即使是
在时间的边缘,对话也可以被悬一石到等孩童上床睡觉为止。
泰丝和拉蒙一起将老者带到拉蒙原来在克撒右边的位置。然后每个人开始移动以挪
出位置给那两人坐在圆圈的两侧,珊迦判定这两人若不是男主人和女主人,也一定是丈
夫和妻子。
“你有问题要问。”老者说道。声音中没有任何线索可供人判断这位灰发老者的性
别,但是老者的口音很重。珊迦必须很靠近地聆听才能分辨每一个字。“没有任何来到
时界点的人是不带着问题而来的。”
克撒做了两个讯号,一只手一个,保持安静并服从。接着他说:“我前来学习我敌
人的弱点。”
有两个男人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个带着胜利的眼神,看来终于解决了一桩争论。不
管什么理由,这些人的确是在等待着他们,就是他们没错:从阿基夫来的克撒,以及一
个会在漫长的一天之后为一顿热食而兴奋的同伴。但是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来的真正原因,
这就变得没什么道理。如果说你对克撒了解得够详细。详细到知道他的名字以及他要前
往的地方,那当然你也该知道是什么原因驱使他穿过多重宇宙来到时界点。
然而,那两个男人什么都没说。就跟珊迦一样,他们似乎相当习惯于沉默,等着老
者再度开口。
“时界点并不是你的敌人。时界点没有敌人。如果你是时界点的敌人,你就不会找
到我们。”
又是另一个充撒没提过的人造时空,像非瑞克西亚和撒拉的国度那样,只能透过深
不可测的时空隙缝来进入?
“我是个寻觅者,没别的了。”克撒答辩道,以珊迦听过他最正式与自制的声音回
答。“当我在做时空旅行的时候,我感觉不到任何的抵抗。”
“我们不会威胁我们的敌人,克撒。我们不会鼓励他们来测试他们的勇气。我们知
道你是个寻觅者。我们允准你找到你要找的。长者们会接见你。”
借由此话这位老者暗示他或是她并非长者中的一位。或许这个名词只是个尊称,而
非依年龄而定。珊迦会想要问一两个不相干的问题,但是克撒的指头仍轻轻地摆在表示
沉默和服从的位置。
“那么我将会询问他们有关非瑞克西亚的问题。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围着围圈的人们起了一阵骚动。珊迦没办法全部观察到,但是非瑞克西亚对这家人
来说,并不是个陌生的名字。
那名老者说了一句话:“被误导了。”除了克撒和珊迦之外,这句话似乎足以满足
其他人。
“不只是被误导。”克撒急忙说道。“它们是污染的力量,毁灭的力量。它们集结
全体来对付我的时空,而我以我兄弟、我的同胞、以及索蓝之名发誓向它们复仇。”
那个字眼——“索蓝”也让他们之间互相交换眼神,但是没有像非瑞克西亚引起那
么大的反应。
“被误导了。”老者重复先前的话。“愚蠢而被咒诅。长者们会告诉你更多。”
“所以,你知道它们!我深信它们在创造出非瑞克西亚之前,是被人从它们的原生
时空所驱逐出去的。我就是在寻找那个时空。如果那个时空不是时界点,我希望你们可
以告诉我那个时空在那里。
我听说时界点知道所有在多重宇宙中的事情。“
老者点点头。“你要找的人从来没有来过时界点。它们很年轻,正如你也很年轻。
年轻人并不常来到时界点。”
“以我的世界的时间来算,它们六千年前和索蓝人战斗过,而我自己在时空间做时
空旅行也已经超过两个千禧年了。”
老者用一种珊迦所听不懂的语言向拉蒙问了个问题。
拉蒙回答了,用的是阿基夫语。“比较短,帕窟亚,至少短了三分之一。”
“以一个年轻人而言,你是老了。但是比起时界点,你可说是几乎还没从母亲的胸
前断奶。在时界点,当我们开始寻求知识的启蒙,是在一百个千禧年之前。所以,不要
怀疑当你穿过我们的防卫机制时,自己为什么无法看到那些防卫。”
“当非瑞克西亚人到达时,你们就不会这样想了!”
“有一小群人有着小型的野心,较小型的梦想。我们没有什么可以提供给他们的。
或许我们对你的看法是错的。”
老者用另一种语言另外说了一些短而决定性的事。珊迦像观察这间房子一样仔细地
观察克撒,她了解到克撒无法阅读这些外表看来单纯平凡的人们的心智。
“已经晚了。”泰丝说道,为这场讨论做了一个礼貌的、但不会被错认的结束。她
站起身来。拉蒙接着在她身旁也站起来。“是休息和睡眠的时候了。太阳将要升起。”
屋子内的其他人也都站起来,并且在拉蒙和泰丝送老者离开大厅时点头行礼。一会
儿后,就只剩下珊迦和克撒单独两人。
“就是这里!”克撒直接在她脑中说道。
“那个老人说不是。”
“她在测试我们。明天,当我和其他的长者会面,我就会得到我长久以来一直想知
道的。”
在珊迦自己的想法里,她很好奇克撒是怎么知道那名老者是个女人,但稍后她又谴
责自己怎么会在克撒似乎对其他的事情都判断错误时,还会认为他在这件小事上会有正
确的判断。老者对充撒讲话的方式就像克撒经常对她讲话的方式一样,但是克撒自己一
点儿也没有注意到。
“他们有秘密。”珊迦警告着,但是脑中没有出现回答,而她也不知道克撒是否已
取得她刚才所想的。
泰丝和拉蒙又回到大厅来。拉蒙说,对于那些要和长者谈话的人们,有个特殊的房
间专供他们等待太阳升起。至于珊迦,她很高兴自己没有被包括进去,在回廊的尽头有
间小房间,有可供替换的衣物,以及一个令她担心的问题:“你在天亮之前会沐浴吗?”
她用同样的语调回答:“如果我可以单独入浴的话?”
“山峦会与你为伴。”
每一间房间都没有屋顶。珊迦很好奇如果下雨时,他们要怎么办,但是,“山不是
问题。”
“你有特定的个人习惯吗?”
珊迦点头。如果这个解释能够满足泰丝,那她就不用再找另一个。
“我不会去打扰你,但是在你入浴之前我无法入睡。”
“你的习惯?”
泰丝点点头。她手里拿着干净的衣服,而珊迦跟随着这位女主人走进黑暗而安静的
大厅。如果泰丝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那珊迦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像刚从穴中爬
出时一样的光滑无暇,珊迦让自己在星空下、蒸气池内放松。有个天然的温泉让这里的
水保持令人愉快的温度。一条小渠道——当然也是白的,而且简单优雅——将溢出的水
带走。她花了些时间把自己洗刷干净,因为知道泰丝在大厅里等她,她应该要马上把自
己用毛巾擦干。但是,山峦望着她而她也回望着山峦。
山峦有着许多的眼睛,珊迦数到三十三,然后就乱掉了,她也想起刚才那些蝙蝠,
山的眼睛大概就是些山洞啊什么的。但是,她仍然无法逃开被监视的感觉。在非常认真
地凝视着黑影和暗处之后,珊迦认为她看到一些洞穴之眼中有着闪烁的光芒,她并且觉
得那些光芒形成了一个横跨整个山脉的起伏的网。珊迦又继续想了一些事之后才赫然发
现自己正裸着身站在池边,此时她脑中先前想的全都破碎消失。她一把抓起她的衣服,
不管是胜的还是干净的,然后逃回大厅之中。
“你不舒服?”当珊迦在和她不熟悉的扣环及裙口奋斗时,泰丝小心翼翼地从阴影
中问道。
“它真的看到我了。”
泰丝无法压抑地呵呵轻笑。“他们不会伤害你的,珊迦。”
克撒是对的。他们正被测试着。珊迦希望自己方才通过了。
珊迦睡得很好,醒来时听到她门外有着那种你绝对不会错认的、刻意想保持安静的
儿童声。他们不像家里其他的大人那样说得一口流利的阿基夫语,但是三个男孩中最高
的那个认为自己比珊迦还大,因此有权给她命令。这是可以理解的。他很清楚地告诉珊
迦天快亮了,是客人出来加入家里的早晨仪式的时候了。
珊迦被安排的位置很显然地是个上位,当她在泰丝和老者之间坐定时,东方的地平
线都还没开始变亮。他们朝西面向山脉,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山脉还是像先前珊迦在入
治时一样,呈现出全然一体的黑色。仪式中并没有祷告,珊迦松了口气,但是也没看到
克撒或是拉蒙和布莱亚。布莱亚的缺席可能是因为整家人都在静止不动的沉着安详中等
待着白昼的来临,没有小小孩能够静止不动地坐那么久。
珊迦自己也受到这项纪律的挑战。她心里因着许多没问出口的问题而发痛,而且她
的鼻子发痒,然后是她的脚趾头,再来是她两块肩肿骨之间那块几乎摸不着的部位。当
阳光照射到山的圆顶时,她几乎就快要爆发。随着太阳渐升,并没有什么特别壮观的景
象。空气很清新。对于在山边以惊人的缓慢速度移动的颜色和光线,也没有云朵可以提
供对比或是地面上移动的阴影。
但是,珊迦了解到那正是时界点的神秘之处,也正是其揭露之处。这些在时间边缘
居住的人已经不再需要任何壮观的事物,他们学会欣赏最细微的差异。他们比撒拉国度
里那些完美的人们都还有效地克服无聊感。他们可以永远等下去。而珊迦猜想,他们的
一天定会是相当大的一项成就。然而珊迦一点儿也不想赶上他们。
“快找到你要找的!”她催促不在场的克撒,数刻后黎明照射出两个身着白衣的人
影在山上那许多洞穴间移动。
老者忽然拍了一下珊迦的背。“注意!要仔细地看!”
珊迦猜想某种选择或是被选择的仪式即将开始,她尽自己最大的力来跟随老者的建
议,但是后来证明那是不可能的。耀眼的光芒忽然开始从洞口射出,就像每个洞穴都有
面镜子般。她很快地眨眼,但是这个动作没有什么用。每个洞口都有它自己的节奏,不
管珊迦怎么试,她的眼睛很快地便会被反射的阳光所刺盲、刺痛。
“你会学会的。”老者咯咯笑着,珊迦的眼泪流下她的双颊。
眩目的强光停止了。
泰丝拥抱珊迦,同时真诚地向她说“早安”,并在放开她之前将她拉起身。珊迦还
没完全用袖子擦干脸颊上的泪水,家中其他的人就跟着泰丝先前所做的,用对彼此相同
的拥抱来和她打招呼。她从来没有这么细心地被包钢在一个家庭的聚会中,而且也很少
感到如此地不自在。当她和泰丝单独在大厅中时,她眼前还是充满了一块块紫色和绿色
的色块。
“你还不习惯。”泰丝温和地说道。“你会学会的。”
“老者刚才说过了。”
“老者?喔,帕窟亚。我想,在你和克撤离开之后,她会自己上山。即使是对我们
而言,我们也已经等了好久了,为了等待你们的到达。”
泰丝声音中确定的部分是某种珊迦设预期到的解脱。“克撒在其中一个洞穴里,对
不对?”
“我想,是基尔德斯。当拉蒙今天下午回来时,会告诉我们确定的答案。”
基尔德斯,是洞穴的名字还是居住在其中的长者的名字?珊迦克制住漫无边际的好
奇心,为了要问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你知道克撒什么时候会回来吗?”
“明天或是后天。只要他和基尔德斯结束了。”
几乎在二十天后,邻居们才看到一个穿着白袍的男子从山上走下来。直到那个时候
珊迎才知道在洞穴和长者之间,或者更正确一点地说,洞穴和住在里头的长者之间,是
没有任何分别的。拉蒙、泰丝,以及时界点部落中——在此时间边缘中只有一个部落—
—的其他成员,皆过着他们常人般的生活,并期待有一天能够最后一次爬上山,和他们
的祖先融合。
仅管他们的重心是放在他们住在山洞里的祖先身上,时界点的人民并非病态的种族。
他们和彼此一同大笑,爱他们的孩子,对日常生活的微小事件感到喜悦。他们也会和彼
此争吵,心怀怨恨,并且会说自己人和长者的闲话。而那些长者们,虽然是集体的灵魂,
但并非没有个人的小缺点。珊迦后来知道,像基尔德斯就被认为是极端自信的一个。随
着克撒在洞中的时间增长,那一家人开始开起玩笑来,说是基尔德斯找到了他的灵魂伴
侣。而这是个令珊迦苦恼的观念。
虽然时界点有着简单而美妙的生活方式,但是这并不是珊迦想要一辈子活下去的地
方。
当她听到有人看到克撒,她立刻离开屋子,慢跑上石头路,直到她遇上他。
“你得到你要的答案了吗?”她问道,并接着说:“在日落之前我就可以准备好离
开。”
“我只不过抓到表层而已,珊迦。比起他们而言,我们太年轻了。
我们知道的是那么地少,而他们搜集知识已经那么久了。一千年也不算什么足够的
时间。一万年,甚至十万年都不算太多。你没办法想象那些长者们知道多少事。“
当然她没办法想象。她是个非瑞克西亚人。“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来到这儿吗?那
复仇呢?,你的弟弟呢?还有多明纳里亚?非瑞克西亚!”
他抓住她并把她举到空中。“基尔德斯知道的是如此之多,珊迦!你还记得吗?在
我们离开非瑞克西亚之后,我是怎样地无法回到多明纳里亚?我说过那仿佛就像是支撑
住多明纳里亚那部分的多重宇宙被压缩,而且被与其他部分隔开。我是对的,珊迦。我
不只是对的,我还是那个压缩和扭曲它的人,那就发生在我将血器掏空之时!一开始那
并不明显,呃,其实很明显。在我离开的时候,多明纳里亚变得比较冷,但是我并不了
解两者之间的关系。但是那其实都存在于我的脑海里,当我使用皿器来永远保护我的家
乡,而皿器的力量是如此之大,我的愿望实现了。不用神器的装备,也不需旅法师的意
志,就能将皿器所制造出的壳片弄碎。甚至在这里的长者也没法将它弄碎。”
“你把你的家园变成非——”珊迦在自己讲出那个致命的字眼之前停住自己,并用
了另一个名词“撒拉的国度?”来代替。
“更好,珊迦。好太多了!壳片不只是个时空隙缝,而多明纳里亚是所有自然的和
平衡的时空间的联结。多明纳里亚安全了,我用血器救了它。”
“但是非瑞克西亚人呢?非瑞克西亚呢?它呢?”
“它们必定灭亡,珊迦。不断的意外和异常会使它们灭亡,不值得花力气来毁灭它。
现在我很确定多明纳里亚是安全的了。还有更重要的问题,珊迦。我现在明白了。我找
到我的所属了。时界点就是我该归属之地。基尔德斯和其他的长者拥有这么多的知识,
但是他们完全没有利用那些知识。看看我们的周遭,珊迦。这些人需要领袖,需要视界!
而我会给予他们。当我完成之时,时界点将会成为多重宇宙中的宝物。”
珊迦想到泰丝和拉蒙等着要和他们的祖先融合的殷切模样。她挣脱开克撒的掌握并
谨慎地说道:“我不认为那是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所想要的。”
“他们还没有跟我一起织梦,珊迦。基尔德斯才刚开始跟我一起编织梦想。这要花
时间,但是我们有的是时间。时界点有的是时间。
他们不是长生不老的,但某方面他们也已经算是。你知道如果布莱亚,就是拉蒙最
小的孩子,是出生在我所出生的地方的话,她现在已经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婆了?“
珊迦并不知道。而且对于这项事实感到不舒服。然而克撒却显得红光满面,就像她
会被一坛酒所灌醉一样地被自己的野心所灌醉。
“克撒,你还没有找到属于你的地方。”珊迦说道,向后退到草地上。
“你已经失去它了。我们来这里为的是要找到非瑞克西亚的第一个家园。它们从未
来过此地,如果长者们也不知道它们是打哪儿来的,那么我们就应该离开……尽快离
开。”
“胡说八道!”克撒骂道,并开始走向那些白色房子。
当克撒在晚餐时兴奋地对全家人宣布他的观念时,帕窟亚那没有牙齿的嘴中所说出
的第一句话也是胡说八道。泰斯,拉蒙和其他人太过礼貌了,或许可说是太过震惊了,
直到克撤再度走回基尔德斯的洞穴前都说不出半句话。接着他们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开始
交谈起来。珊迦只学会几句时界点的语言,她怀疑他们那么准确地使用她的阿基夫语是
为了要让他们的语言保持神秘。但是她也并不需要翻译来看出他们对克撒的计划并不高
兴,而且她也判定他们的礼仪其实遮盖了一个强大、甚至可说是僵硬的文化。
泰丝证实了珊迦的怀疑。“最好是,”她用最温和的语调对她说,“你去和克撒
谈。”
“我已经告诉过他,但是除非我说的是他想听的,不然克撤完全不听我的话。如果
我是你的话,我会派某个人去山上和基尔德斯谈谈。”
“基尔德斯不大听别人说的话。”
“那我们就有麻烦了。”
“不,珊迦,是克撒有麻烦,因为其他的长者会让基尔德斯不得不注意他们。这是
迟早的事。”
“克撒有危险了?我的意思是……你会……他们会?”泰丝是个非常安详、有理性
的女人,因而珊迦要说出整个问题有点困难,然而她从其他的世界中学到,她所通过最
残酷的人全是安详而有理性的。
“那些上山的人,并不总会下山来。”泰丝简要地说道。
“克撒是个旅法师,我曾经看过他用眼睛就把山脉融化。”
“在这里不可能。”
珊迦默默地听进了这句话的意思。“我会跟克撒说,等下次他下山来……如果他会
再下来的话。”
“如果。”泰丝同意。
克撒在基尔德斯的洞里待了四十天后真的再度回来。他召集整个部落,并让空气中
闪耀着神器和城市的景象。珊迦那时已经学到更多一点时界点的语言了。当她再度和克
撒交谈时,她的顾虑成真了。
“他们并不感兴趣。他们说他们已经把伟大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而且他们很气拉蒙和泰丝让你和他们一起待这么久。他们说该是要做些什么的时候
了。“
“当然是该要做些什么了!而我会让基尔德斯去做它。他就只差临门一脚了。他已
经有好些天处在边缘上了。我让他独自去把他的思绪整理清楚。他们是集体的心智,你
知道的,每一个长者都是分别的,而所有的长者又都合在一起。他们已经变得有点迟缓,
但是我已经让他们再度动了起来。一旦我说服了基尔德斯,他会给其他人讯号,整个堤
防会崩溃。你看着吧。”
“泰丝说过,上山的人不一定都能下得来。要小心,克撒。那些人拥有某种力量。”
“泰丝和拉蒙!忘了泰丝和拉蒙吧,他们就跟瞎了一样。是的,他们是拥有某种力
量。所有时界点的人都有无法想象的力量,但是他们背弃了他们的力量,而且已经忘了
如何去使用它。即使是基尔德斯也一样。我将要让他们看到什么是真正的伟大!”
珊迦一边走开,一边想着一旦克撒真的要永远待在山中和基尔德斯一起,泰丝是否
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带她进入时空。然而村中的大人们都不见了,而当珊迦询问孩童们他
们上哪儿去了的时候,他们不敢直视珊迦的双眼,即使是八十岁的布莱亚也是如此。珊
迦向外头走去,走到他们每天聚集在一起瞻仰日出照亮山头的地方。天空很晴朗。自她
到达此地之后,只下过四次的雨,都是异常猛烈的倾盆大雨,将每件事物都淋到湿透,
并重新灌满蓄水池。在暴风雨之中,他们会到地底的贮藏室躲避。珊迦想大人们可能会
聚集在那里,或者是在某间屋子外面。珊迹很仔细地聆听他们的对话,但是什么也没听
懂。而虽然她从来没有听过白色屋子外的花园或田野在夜间是危险的,但她决定她还是
待在儿童附近最安全。
泰斯的小孩在她不在时无伤大雅地放肆玩耍。他们进入贮藏室搜刮,诱使猫咪跳上
平时不被允许的坐垫;然后,一个接着一个的,在离他们卧室很远的地方进入梦乡。珊
迦想他们已经进入午夜和黎明间的漫长时段中。她决定要试着和克撒再度说话,但是他
已经离开,最可能的是,他用时空旅行的方式回到基尔德斯的洞穴中。珊迦感觉到时界
点的人并不赞同用跳过时空的方式来从屋子到洞穴去。然而他们什么都没说;他们并不
倾向给予警告或是下最后通煤。不过反正那对克撒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珊迦再度走出室外。她走几步,然后停下来看着山脉,然后再走几步,再停下来看
一看。天空变亮了,黎明终于来到。大人们会为了日出仪式而回来。她会和泰丝谈谈。
他们会想出个办法来。
但是变亮的并不是黎明。这新的光线是从头顶上一个单独的点所发出来,一颗星星,
珊迦这么想着。在时界点的天空中并没有非常多的星座,而她也尚未记住其中最亮的图
案。她以前从来没有看过星星会变得比较亮,除了在盖斯托那次,星体本身是个狩猎型
的旅法师。
珊迦跑进屋内,将孩童们叫醒,把他们成群带进贮藏室中,同时间泰丝跑进那永远
敞开的大门。
“我正要把他们送下去躲避,在那东西——”珊迦指着头上最亮的星体。“在我们
头上爆炸之前。”
小孩子们全部快速跑向他们的母亲,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咕哝着什么。珊迦猜想那可
能是道歉,或是解释他们为何不在床上的借口,而或许也有怪罪她,虽然没有指着她的
手指或是谴责性的眼神。泰丝很快地安抚了他们。如果那最小的孩子真的是八十岁了,
那泰丝就会拥有别人的好几辈子来学习当母亲的技巧。她并没有催促他们进入贮藏室,
相反地,她催促他们前往屋外看日出的聚集之地。
“谢谢你第一个就想到孩子们。”泰丝说道。这并不是她赶着回家来要说的,但是
她这话似乎相当诚恳。“没有任何东西会在时界点上轰然坠落。那是一颗将逝的星球。”
珊迦摇摇头,无法理解这个观念。
“这经常发生,长者们是如此说的,但是我们在地面上看得见的也只有两次,而且
从来没有这么亮的。泰丝将珊迦的手轻轻提在她双手间。”这是某种征兆。“
“克撒?是克撒——?”
“会有所改变。我无法说得比这更多。在时界点,改变来得并不容易。我们出去看
看日出会带来什么。”
珊迦挣脱了泰丝的手。“你还知道更多别的事。告诉我……拜托你。”
“我并不知道更多,珊迦。我预计,是的,我预计是其他的长者取得了基尔德斯的
注意。有关克撒的问题会被解决,很快地解决。”
珊迦望着她的手。她并没有感到悲伤或是哭泣。是克撒自己咎由自取,但是当她试
着想象没有他的日子,珊迦开始颤抖。
“别自寻烦恼。”泰丝劝道,将一条围巾被在珊迦的肩上。“太阳还没升起。来外
面和我们一起等。”
再也没有这么漫长的夜晚了。濒死的星球持续地发出亮光直到它在各地方形成阴影。
在其他星体开始微微发亮后,以及黎明开始时,也都还看得见它。珊迦担心她肩上这借
来的披肩会从边缘松开,因而开始无意识地解开它。
是有所改变,比任何人所能想象的都要明显。随着黎明的边缘沿着山脉向下移动,
山上的洞穴全部一致地发出光芒,并且用一种只可能是密码的方式变换着复杂的节奏。
珊迦拉了拉泰丝的衣袖。
“那是什么意思?”她低声问道。
“那意味着他们都醒过来了。”帕窟亚突然说道。“如果那个傻瓜想要改变世界的
话,让他去改变他自己的!”
泰丝接着补充了一句:“你很快就会离开。”
“克撒还活着?”
“和他昨天的样子相比没什么两样,我期待他会学到任何东西。
基尔德斯很显然地没有学到任何事。不过那是最好的结局了,不是吗?如果他们两
人都认为他们对彼此做了改变。“
珊迦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一会儿后克撒便穿过时空出现。
他自己说道。“我无法留下来领导你们,而基尔德斯面对其他固执的反对,已经开
始动摇。但是他们把我升至夜空中,并让我看见一个可怕的景象。我在我诞生之时空所
设下的防御堡垒已经被一个白痴给破坏了!就像我和我的兄弟破坏了索蓝一样,我的所
为也被无知给破坏了。但是我可以回去,而且我也要回去。”
“然而,时界点仍然得靠自己。你们必须在没有我的引导之下完成我所看见的景
象。”
全家人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从帕意亚到布莱亚,每个人都说他们有多遗憾无法
看到基尔德斯和克撒所保证的未来。整个部落的谄媚加强了克撒想法的正当性以及他原
本的性格。他们祝福克撒一切顺利,并提议要为他前往多明纳里亚而办个欢送宴。当克
撒婉拒时,珊迦松了口气。她不认为自己面对这更进一步的虚伪行为还会有任何胃口。
泰丝是对的。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克撒认为他离开时界点是他自己的决定。
从时界点再用时空旅行回到多明纳里亚,花了他们一百个多明纳里亚年。但是在克
撒诞生后的第三千两百一十年,珊迦终于站在这个她命中注定将长眠之处。
第二十一章
“如果基克斯找得到我,他早就该找到我了呀。那我在离开宾卡市前就应该被抓了。
他也可以趁我睡着时抓住我;就算他怕被人看见,应该也会派一些眠者跟踪我吧!
距离珊迦那次惊险的死里逃生已经八天了,此刻她独坐在一棵橡树的技社间。不一
会儿太阳就要西沉入海上刮起的暴风雨里了。
一整个下午,珊迦始终望着那团团堆叠的云和撕无裂海的雷通,电光正火间,她仿
佛看见了自己跟着日间交易者离开鲁西欧以来的这段日于;惊心动魄的画面一幕幕重视
眼前。她身上的护甲曾保护着她在逃亡中全身而退,但这会儿反倒使她成了闪电偏爱的
目标;再加上这棵孤伶伶地耸立在山丘上的老橡树,更是让她无所遁形——此处根本不
宜久留,更别妄想藏身在这儿了。
珊迦盘算着。一旦暴风雨朝这儿扑来,她就要另外再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落脚,静静
等候克撒找到她。基克斯满身都是金属和暴露在外的线路,应该不至于在这雨暴雷狂的
时候追来吧。
“他并不知道我们到了这里。那时若不是找到我心中的火花,他也认不出我来的。”
是啊,火花。离开宾卡市的第一天,她头痛欲裂。不单头痛,她的背、她的颈、她
的下颚以至全身各处也都疼痛不已。该是那场恐怖遭遇的后遗症吧。宇宙间必定有千百
种更加丑陋、卑鄙的魔兽,也必定有更加危险的魔法,但是没有一个像基克斯般,满溢
着穷凶极恶的气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人类有个词!强暴。每一个世界、每一种语言都
有这个字眼。对册迎来说,“基克斯”这三个字就代表非瑞克西亚语里的“强暴”。
珊迦已洗净了皮肤上的伤口,珊迦还是努力地想洗净皮肤上的伤口,像是为她无法
清洗干净她的心做弥补。她已经预习好了一大篇向克撒坦承一切的告白。风势更强了,
摧扰着老橡树的枝干,但此时珊迦心里最大的恐惧,莫过于基克斯在找到她之前,已经
先找到了克撒……或者瑞特比。
克撒一定能顾好他自己的,珊迦现在只能这么想了。基克斯曾告诉她:“是我创造
了那对兄弟;连你也是我创造的。”她告诉自己不能相信基克斯说的话,一丝一毫都不
能。若她相信克撒的心智没被他人控制,她就该对他接受地向他单挑的这件事有信心才
是。不过即使珊迦对自己和克撒有再大的信心,当她想到独自一人在小屋、完全不知怀
疑为何物的的瑞特比,她的信心就完全崩溃了。一旦基克斯开始烧杀掳掠、毁坏一切,
瑞特比只怕是在劫难逃。
那些关于瑞特比的面容的记忆曾把她从基克斯的拘禁中解救出来,但是,其中某些
部分却也泄露了小屋的位置,基克斯很可能会因此而找到克撒。
“基克斯不会注意到的,”她对着橡树喃喃地说,“非瑞克西亚人是没有想象力
的。”
暴雨终于来了,强大的风势夹带着骤雨,使得珊迦在瞬间变成了全身湿透的落汤鸡。
克撒的护甲说来奇怪,它可以保护着她穿过烈焰不被灼伤、呼吸不到新鲜空气也不致窒
息,可是在此时却不能保护她不被雨水浸湿。珊迦稍稍向下爬了一两步,踩在较低的树
枝上,然后直直地落在地上。忽然间,有种幻觉袭向她。她依稀在山脚下纠结的荆棘丛
中看见一处她可以栖身的避难所。
不管她藏在什么地方,克撒一定会找到她的。他说过:她的心会引领他,把他带到
时空交界。如果他在暴风雨平息前出现,一定会听到他埋怨这恼人的雨的。虽然天气并
不能影响他,但克撒就是个不喜欢惊奇的人。他当然也不会喜欢珊迦的那篇忏悔似的告
白。
暴风雨继续向南方进逼,面积不断扩大。人夜了,雨持续地下着,天上没有半颗星
星。珊迦躲在荆棘丛中,努力地保持清醒,但那实在太难了:她在鲁西欧的时候睡得就
很少了,为了那些尖叫的蜘蛛,她几乎不敢合眼。相较之下这荆棘丛显得安全、友善待
多了;雨声规律的节奏,宛如一首温柔的摇篮曲。
珊迦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恍惚中听到有人呼唤着她的名字。那是克撒!
“我在这里!”她呼唤着。
雨已经停了,围绕在她身旁的枝叶上仍留有许多水珠,滴滴答答落了下来。稀疏的
星光穿透薄薄的云层,筛落出克撒走下山丘的高大身影。
“来,我们回家吧!”他的声音充满了愉悦。珊迦告诉自己,该趁着现下克撒心情
好的时候向他忏悔的。“没有行李吗?”他翘着头看着她空着的肩头和双手。“就这样
两手空空的吗?怎么没有帮他带点食物回去呢?”克撒总是当瑞特比没名字似的,直接
用“他”代替。
“克撒,我有话要跟你说——”
“你是想说鲁西欧的问题吗?那里是不是在闹饥荒?”
“也不完全是。我那时来不及多拿点补给品。发生了~件意外”别担心了,反正我
还有别的办法。我们先到小屋再谈这些吧。“
他握住珊迦的手腕,珊迦还来不及反对,两人已经进入了时空交界。他们的旅程总
是这样快如风驰电掣。穿过一片虚无,他们已经回到了欧蓝山脊。这地方还是令人糊里
糊涂的就迷失了方向。克撒在距离小屋还有数百步远的地方停下来,让珊迦喘息一会儿,
在见到瑞特比前重新整理一下她的神智。
显然珊迦的神经还无法重新就定位,因为她急着想确定那小屋是安然无恙的。克撒
已经走远了,她回过神来,奔跑着赶上他。
“克撒,我们真的必须谈谈。问题很严重。你——瑞特比——你弟弟——还有蜘蛛
——”她那些反复预习了不知多少遍的词句,仿佛都遗落在时空交界中了。
“我都仔细想过了,接下来这九天,我可以把我们三个人的工作都做完。我会把他
帮我们做的神器分散出去,还有你的我的都一起,再把另一批也组合起来。时间会以另
一种方式进行,我将会过得较快些。那是不错的练习,人总得先学爬再学走,按部就班
的来。珊迦,蜘蛛并不能真正让这场战争终止的,它们只能在我把非瑞克西亚解决得一
干二净之前,尽量多争取一些时间而已。”
虽然克撒已经渐渐平复,不再着魔似的为扭转他弟弟的命运而疯狂,但他还是不住
口地谈论著那些让时间倒转、回到遥远过去的想法。他想要回到索蓝人的时代,和他们
一同在最后一役中对抗非瑞克西亚人。他认为索蓝人可能知道敌人真正的家在哪里。虽
然克撒口里没说,珊迦相信:其实他非常想一路跟着索蓝入到非瑞克西亚的第一世界去;
他要彻底歼灭非瑞克西亚人,而不是流放他们。
基克斯曾说:索蓝人在等候着。那恶魔可能是从珊迦的记忆中挖掘出索蓝这个名字
的,或是在战争中由米斯拉那里知道的。可以确定的是基克斯没说实话——至少没说到
要紧的部分。克撒需要知道在宾卡市中神庙底的墓穴中,到底曾经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遇上了——我找到那个了——我——”珊迦还是说不出来。难道那恶魔
在她身上留了点什么,让她明明能思考可是却不能表达了吗?不是不可能。基克斯甚至
把“恐惧”添加了无助和沮丧这两种滋味。她并不知道红光的威力有多大,但她整整在
墓穴中迷失了一个下午;而当瑞特比来救她时,令人难以相信地,她正朝向非瑞克西亚
行去。
“珊迦?”克撒停下脚步。他转身注视着她,认真听她到底想说什么。
“我们必须回到宾卡市。”
“不行。根本不能去了,任何眠者出现过的地方都不列入考虑。
当然,你和“他”必须找个地方去,我这次工作的时候不要有任何人在旁边。我可
以等待。我会一直等到朦胧之月升起。珊迦,未来是我们无法预知的,这一点我非常确
定;唯有过去才是永恒,也唯有现在给予我们抉择的机会。我的抉择是将未来的九天给
予你和他,你们将永远拥有它们。告诉我你们希望去哪里,天亮时我就把你们俩送到吧!
“
九天。难道就心绪不宁地再躲个九天?那可是胆小鬼的作法!
珊迦真的很想提起勇气。“我一定要告诉他。”都是谎言。她又失败了一次。珊迦
暗自担心:向瑞特比坦白说出一切只怕也是这么困难。
“好的,我们会决定好要去哪里的。”
前来欢迎他们时,瑞特比就像任何一个充满热忱、心情又终于放松的青年般滔滔不
绝,毕竟他已经独处太久了。当克撒宣布他要重新整理工作室,好进行未来九天的工作
时,瑞特比一连向珊迦丢了好几个询问的眼神,但珊迦硬是装作没看见。
“你告诉克撒了!”当只剩他和珊迦两人时他大叫了起来。“好了,现在都得听他
的了!告诉我,你有没有把我做的那些神器放在亚佛神的神坛上?”
“放了一个。”珊迦回答的很老买。“那时神庙里有许多眠者,打扮成席拉塔教徒
的模样。然而席拉塔教徒全都死在墓穴里了,好几年前他们就已灭亡了,瑞特比。如果
还有席拉塔教徒存活着,他们也该穿得像赤纹军的伊芬人一样才对。不管是有意还是无
心,他们会和非瑞克西亚人同一阵线的。”她又想起了基克斯——。可是现在不是告诉
瑞特比的好时机,他和克撒都正在气头上。“我把你做的碎石蜘蛛,还有音爆蜘蛛,都
放在烁油味道很浓的地方。可是我没有去赤纹军的军营。”
瑞特比仰起头望着天花板,大声咒骂起来:“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我可不想希
望亚佛神的圣殿倒下——至少不要在赤纹军的军营还耸立得好好的时候!”他摇着头,
转身背过她去,说道:“当情况不够理想的时候,你应该再多等一等的。亚佛神保佑,
你到底对克撒说了些什么?”
珊迦的罪恶感和挣扎、焦虑忽然间都消失了,“我什么也没跟他说!”她放声大叫。
“那你也不用那么大声!”
“用不着你来告诉我该做什么!”
他们分立在长桌的两头,一副箭拔弩张的样子,一点重聚的热情与喜悦都没有。瑞
特比看来已经不怎么像他了:咬紧了牙关,下颚仍不住颤抖着,一双哀切的眼神通视着
对桌的珊迦。而她也觉得自己快要瘫痪了。退却,或者爆发;依照她从非瑞克西亚得来
的天性,以及在克撒那里调教成的个性,若受到逼迫时,就只有这两种解决方式。可是
现在,她发现两种都不管用了。
门就在她身后,珊迦扭头跑了出去,门还敞开着,没有任何追来的脚步声。她在黑
暗中伫立良久,和自己的良知角力。她房里的灯已渐渐熄灭了。微微的星光下,她一步
步走回门口,却看见桌边有个黑影,原来瑞特比头枕着手,趴在桌上睡着了。她蹑手蹑
脚从他身边爬过,就像她曾经蹑手蹑脚爬向宾卡市的墓穴一般。她的床是一张用绳子编
成的网,稍碰一下就会吱吱嘎嘎地响。她没上床,就这么蟋缩在她的藏宝箱边,静静地
睡了。
珊迦醒时,看见瑞特比大咧咧地在床上趴睡着。克撒站在门廊上,朝阳金色的光辉
洒落在他身后。
“准备好要我送你们去哪儿了吗?”他问道。
克撒从不到她房间来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许会以为珊迦是因为想把床让
给瑞特比,所以才睡在墙角的。他们什么也没准备,瑞特比根本还不想起床。从他睁开
眼那一刻起,他就端着一副桀骜不驯的臭脸。珊迦期盼着他说点缓和气氛的话,结果他
只冷冷地说了一句:“你决定吧。”说完与克撒擦身而过,向井边走去。
“你不需要送我们到任何地方去。”珊迦边说边把自己抽筋的腿用力伸直。她双脚
发麻,觉得靴子里像有千万根又烫又尖的针在戳着她。
“我不希望你们待在这里妨碍我工作。”
“我们会走的。”
“那还在这儿闲晃什么!我要开始工作了!”
当珊迦收拾行装时,瑞特比站得远远的。她收拾了一大包的金币和银币,反正不管
到哪儿都用得着它们;她也装了一些钢板——也许他们只会走到边界上最近的邻国。她
还放了些做旅行面包用的面粉。她想起挂在屋橡上的那把猪引该带吗?旅途中不打些野
味而只以旅行面包里腹固然很难熬,可是带着这把猪弓,在城市中却很可能会招来麻烦。
珊迦终究还是没把猎弓带走,倒是又多塞了些钱币在腰间的钱包里。然后她在井边找到
一脸温色的瑞特比。
克撒似乎没注意到珊迦和瑞特比之间异样的沉默;当然也可能是他根本就不在乎。
有半年没回工作室了,他也等不及要在一头栽进创作之前,先重温一下浮球升起的样子。
白云镶嵌着初升的旭日,天空一片湛蓝,它们预告着今天绝佳的天气。浮球载着两
人,在铺满了野花的平原上空渐渐升高。当着如此美丽的自然风光,教人想保持心情阴
沉也难;可是珊迦和瑞特比偏偏做到了。一阵西北方的气流吹来,托起浮球,向山峰东
南方的寇佛芮亚飞去。那块不毛之地引不起珊迦一点兴趣,一个值得去的据点都没有;
可是基于两人都不想开口讨论该去哪里,所以他们还是飘到了寇佛芮亚。
已经过了中午,丰美的草原渐渐在视野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恶地。
“我们现在去哪儿?”瑞特比问。这算是他今天说出的第一个完整的句子。
“你看我们像是去哪儿?”
“像哪儿都不去。”
“没错,就是哪儿都不去‘。对我来说’哪儿都不去‘就已经不错了。”
“快把浮球降下去!珊迦,你疯了吗?你在伊芬宾卡着了邪,弄得你痴痴癫癫。我
不要和你待在这上头!”
珊迦将浮球降落在一片长着杂草丛的干硬土地上,当浮球坠地碎成粉末时,他俩都
没说什么。
“你到底怎么了?”瑞特比拂去脸上残留的白色粉末,责问珊迦,“一定不只是眠
者的缘故;眠者吓不了你的。瞧你那一脸惊恐的样子!我真的想不出谁有能耐让你吓成
这样!”
“吓我的事可多了。有时候,克撒会吓着我;你也会。时空交界、恶魔都会吓着我
的。”珊迦把身边的叶子拔了一把下来,一边扯碎着、一边想着。你就去猜吧,你可以
猜得中吗?
“是不是有恶魔藏身在亚佛神的神庙里?在墓穴里、跟死去的席拉塔教徒在一起?
难道是非瑞克西亚的恶魔吗?”
瑞特比猜谜的能力真不是盖的。
“不是的话也没别的了。”
“亚佛神保佑!你和克撒没有在别处发现恶魔吧?”
“我没有。”
“为什么会是伊芬宾卡呢?如果非瑞克西亚的恶魔想进入多明纳里亚,为什么又去
伊芬宾卡呢?我们族人一向小心;当我们的祖先离开阿基夫时,他们就没想过要回头。
他们定居在偏僻荒凉的高曼尼北岸,远离外界纷争;虽然很穷,但我们并不在意。我们
不去打扰别人,别人也从不打扰我们。我们甚至连一支军队也没有——也许这就是我们
惹上席拉塔教徒和赤纹军的原因吧。可是,为什么非瑞克西亚也对我们有兴趣?我真的
想不透;你说呢?”
“我跟你说过了啊,恶魔把我吓坏了。我什么也没有问就……就走了。”她又随手
拔了一把草。珊迦真的很想说出一切,可是心里空荡荡的,一句都说不出来。
“你买了我那天,我就说过你是个不擅说谎的人;你或许真的有三千岁了,可是连
我八岁的小弟撒谎的技术都比你高明呢。尽管如此,他的谎话还是瞒不过我,因为他做
过的我以前也都做过。不过,至于恶魔,我就请不透了。”
珊迦把撕碎的叶子乱洒在地上,凝视着瑞特比,“是基克斯。我在圣殿里嗅到眠者
的气味,于是我循着气味走,边走边种下你和克撒做的蜘蛛。在黑暗中,我不小心掉入
一条又大又老旧。直往地底的通道——那还只是其中一条而已,然后就看见了基克斯。”
“可是你明明说过基克斯早就死在六重天了啊!”
“是七重天。照理说他应该已经被剥去皮肤,活在痛苦的折磨中、永世不得翻身了。
我们以前都学过:任谁也别想活着走出七重天。”
“所以这又是一个非瑞克西亚的谎言呷?你很确定那是基克斯,而不是别的恶魔?”
“没错。你两样都说对了。”
“那他有没有伤害你?”
瑞特比总冷不防问出一些令珊迦害怕的问题。“你看我不是好好地在这里吗?”
“那你为什么情绪这么不稳呢?为什么要想‘哪儿都不去’呢?
除非……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克撒脑子还算清楚,了解我的能耐,所以决定把你
留在我这个平凡的普通人身边,他自己去追基克斯——“
“我没跟他说。”她终于吐出了这句话。
“你……没说?你在亚佛神的神庙找到一个非瑞克西亚恶魔,竟然会没告诉他?”
她羞渐地别过头去。
“当然啦,”瑞特比叹了口气,“他一定会把你骂得拘血淋头,就像我刚才那样。
其实这件事错不在你呀;你这样子还真像我小弟呢。
错的是基克斯。他控制了米斯拉,可惜米斯拉知道得太晚。真奇怪。
他们争得头破血流,就为了那两颗现在是克撒眼睛的石头。可是我猜他们俩都没听
过那些石头的歌声。“
珊迦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难道都不觉得奇怪,为什么只有你听得见它们的歌
声呢?”
“错。我不是听见‘它们’的歌声;我只听过米斯拉那一颗弱能石唱歌而已,至于
强能石是不是也会唱歌,我不太确定。不过我的确非常想知道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怎
么了,基克斯向你提过石头的事吗?”
“对。他说那些石头也是他创造的;后来他还说了些关于你的事。”不只你;还有
克撒呢。珊迦在心里加了一句。
瑞特比惊讶得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他可能从我的记忆里找到了你的名字。我已经相当小心了,不让他从我这里挖掘
地太深、太多,可是我碰到了麻烦,很严重的麻烦!”珊迦把双手紧紧交提在背后,却
仍然制不住颤抖。“他控制了我,老鼠。我一步步走向走道去。我知道我正走向非瑞克
西亚,而且马上就要完蛋了。忽然间,我想到了你;我想到的就只有你。”
“我?”
“你是我所认识的第一个‘普通人’;我……”珊迦的脸庞泛起红云。她觉得全身
发烫,又窘又急;不过她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了下去。
“是因为想着你,我才回得来。可是那时基克斯正在我的心智中,他可能输到了你
的名字,然后编了一个故事骗我。他说的那些也许都是假的——应该是假的。他提到的
事中只有一件我没听说过:他说米斯拉知道一些索蓝的事。”
珊迦脸上的潮红已渐渐褪去,可是瑞特比的脸还是惨白得吓人。
“告诉我基克斯说了什么?关于我、关于米斯拉,还有素蓝的事。
也许我可以告诉你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他说你和我终究会相遇,还说那都是他安排好的。”
“那关于索蓝呢,他又是怎么说的?”
“当我说克撒一定会替索蓝人完成心愿,终结非瑞克西亚时,基克斯大笑了起来。
他说索蓝人的确等待克撒很久了,不过那可是为了拿回原本属于他们的东西。他指的一
定是克撒的双眼,因为那时我心里正想到它们——仅存的两颗索蓝动力石。基克斯愈笑
愈大声了。接下来我只记得:当我想起了你,就停下脚步了。他所说关于你和我的话都
不是真的,他说米斯拉是在非瑞克西亚被完化的,即使是他的身躯血肉也都进了槽中。
我过去也是其中之一。我们全部都长得很相似,身上又一点伤疤都不可能有……瑞特比,
连我们自己也分不清谁是谁!”
“说谎。”他说得太过小声,珊迦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所以愣了一下。“他说
谎。弱能石其实是一种记忆,大部分是米斯拉的记忆。不过我也曾被一些索蓝的记忆打
中过;克撒的也有过。虽然都没有那么强。米斯拉真是号人物,我很庆幸没有在他活的
时候见过他,不然一定早被他宰了。至于索蓝和克撒的部分嘛,已经像褪色的画一样记
不清楚了。但是,只要你是米斯拉的话——不管你哪个部分是他,弱能石都能从你身上
辨认出他来,就算你是非瑞克西亚人也一样。如果被基克斯碰上,我必死无疑。弱能石
不喜欢非瑞克西亚人,尤其是基克斯。”
“难道说,克撒那颗眼睛也不喜欢我?”
瑞特比摇摇头,“很抱歉,事实如此。它有时能了解你;但是有时克撒也会不信任
你,那很可能就是弱能石在作怪了。”
“弱能石也有自己的意见?”
“应该说是‘影响力’。它会试着影响人的行为。”
珊迦回想起每次她和瑞特比退到墙壁另一边她的天地里时,克撒看着他们的那种眼
神。“我们两个老是玩得太疯了。”
瑞特比的心陡然一震,脸刷地胀红了起来。“我可不是米斯拉;我有我自己的意
见。”
“从米斯拉和弱能石那儿,你知道了什么关于索蓝与非瑞克西亚的事呢?”珊迦问
瑞特比,这时他居然连耳根都红透了。
“他们盲目地痛恨彼此,不留半点宽容的余地。但是老实说,就我对那场战争的了
解,他们根本没什么不同。索蓝人就如同非瑞克西亚人一样,两方都不是凡人。米斯拉
也只不过是受了弱能石的利用。克撒之所以认定:索蓝人牺牲自己才保全了多明纳里亚,
恐怕也是受了强能石的影响,其实那并非事实。如果我的世界里没有索蓝入和非瑞克西
亚人的话,一定会美好得多。”
他们信步走着,离刚才藏行囊的地方已经相当远了。珊边试着循原路走回去。“希
望有一天,克撒穿越时间的能力,就像他穿越空间的能力那么律。我真的好想回到喀洛
斯去亲眼看看当时的情形。
我听过的每件事都像罩了一层纱。“
瑞特比纠正她喀洛斯的发音,他说这个名字应该只有两个音节,而且重音落在第一
音节,读作‘夸罗’才对。
“我可是听过克撒这么念的喔,伺况还是他命名的呢!”她反驳着。
“我猜三千年前是那么念的吧,但是语言都是会随着时间改变的。你也晓得,祖先
们是三百年前离开阿基夫的。”
珊迦停下脚步一会儿。“最初的伊芬人从哪里来,似乎没有记载。我想这也是你们
的谜团之一吧。”
“谜团之—……没错。不过我父亲曾提起:我们的语言几乎就是阿基夫语,而在席
拉塔教徒烧毁书籍之前,最古老的书就是用阿基夫文写成的。还有,看地图就知道,伊
芬宾卡离阿基夫非常的远,和你在地图上所能飞行的最远距离几乎一样远。”
“那喀洛斯——或者说‘今罗’呢?”她生硬地学着瑞特比的发音,“它还在阿基
夫吗?”
“它不在阿基夫里面。从来不在。不过在三百年前,人们还知道它在哪里。就像古
文明之战一样,它是不会被遗忘的。我猜在冰河时期过去后,气候回暖,阿基夫的国王
以及他们的邻国都曾派人到克尔山脉,确定废墟是否仍旧是废墟。”
“克撒没说过这些。我还以为喀洛斯早已随着亚格斯消失了呢。”
“你看过画着泰瑞西亚遗迹的地图吗?”
珊迦耸耸肩。没有。其实,她那些讲述古文明之战的书里是有一些地图,只是她以
为它们都是不正确的,所以压根没去注意过。
“我们必须飞越伤逝海才能到那儿去。我们不太可能在九天内就回来。”瑞特比微
笑着,一脸的诡计。不浪费,不奢求。如果关于远祖的伊芬族人这部分,基克斯没说谎
的话,那么他们应该已经全毁灭了。
“现在去的话,我们必须度过两个寒冷的白昼、还有两个比白昼更冷的夜晚,才能
到达阿基夫、在那儿降落;而且回来时还会更辛苦。
你真的要去吗?还是我们现在回去,告诉克撒我在宾卡市看到基克斯的事吧。“
“他不会想要见到我们的。”
结果,在伤逝海上的这趟航行既不有趣也不舒适:他们在高曼尼南方海岸的小村庄
里,买了一些毯子和一张油帆布。做买卖的渔夫拿着册达付的银币,说她一定是疯子;
他们启程之后不久,也不得不同意;但是也来不及了。风太强了,他们被一股狂流一路
吹着跑,一直到他们已经看见陆地了,却还是陷在气流中。这两天两夜里,他们唯一的
活动,就是躲在毯子里紧紧地窝着。
“你不是应该空出一只手来控制一下状况吗?”瑞特比咆哮着。
那还是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俩扭着身子,努力地把毯子完全裹住脚。
“控制什么?调整浮球的方向吗?”她吼回去,“我们不就是来被风吹的?”
“你在海上飞行过几次?”
“一次而已,还是失误造成的。”
“当我没问。”
第三天早晨,悲惨的航行终于结束了。脚下的陆地广阔得看不到边际。珊迦开始降
落,把手伸出浮球外进行测量。当他们坠落地面时,她的手已经冻得发白了。
她等待手上的冰慢慢解冻,问道:“好了,去喀洛斯要走哪条路?”
“这是哪里?”
“你不是在看地图吗?”
“亚佛神保佑!珊迦,实际状况长的和地图上画的又不一样!”
他们找到一片绿洲,那里站着一位牧羊的青年,这个地方人迹罕至,但他看到这两
个陌生人时,却没有一点惊讶的样子。他说着一种他俩听不懂的话,但是认得出来其中
有喀洛斯这个字,而且他用的是三音节的古老发音。他嘎啦嘎啦地讲了一大串话,然后
指向东南方。
他们又听出了“克撒”和“米斯拉”。珊迦给了这个年轻人一块镶银的玛瑙,交换
他身上所有的食物。他吹着口哨,大踏步地走开了。
“你觉得他刚才说了什么?”他们走回到方才藏行囊的峡谷时,珊迦问瑞特比,
“——除了我们是傻瓜、白痴之外。”
“大概是在咒骂克撒和米斯拉吧!”还没说完,浮球漂了过来,他们又缓缓升空。
“你有没有注意到,每件事都虚无的要命。即使在伊芬宾卡,离亚格斯已经够远了,
可是即使你穿过荒野、在废墟中找到冰河时期和战争之前的自己,一切还是虚无。据祖
先们带到宾卡市的书上记载,他们还住在阿基夫的时候,一直生活在过去的阴影中。他
们盖不出像废墟原样的建筑物了。人不够,石材不够,金属不够,知识、技术也不够。
你看,克撒总是谈论著索蓝谜一样的过去,我父亲读的书又都谈论到克撒和米斯拉之谜;
全部都是关于喀洛斯的。不管新的或古老的,反正所有的事都在那里结束。喀洛斯,它
是个召唤着黑暗的名字。”
浮球搭上了一阵轻风,珊迦把方向调整好。“在伊芬宾卡的人是不是都像你一样,
老是想这些事情?你们国家里的每个人都很会说故事吗?”瑞特比苦涩地笑着,“不,
只有我父亲是那样的;而我是他教的。他和我的祖父、外祖父都是学者。我最早的记忆
就是他们三个在争执,为了一千年前死掉的古人。我觉得很羞耻。我讨厌那些历史教训,
只要不当学者,叫我做什么都行。后来席拉塔教徒人来了。
亚佛神保佑,那时我的祖父和外祖父都已经过世了。我父亲必须养活我们,于是我
们搬到乡间,他努力学习农事,就像在研究编年史那么认真。但他还是忘不了宾卡。他
过不像没有学生可教、没人与他争辩的日子。我母亲叫我坐在父亲脚边听讲,否则就要
挨打。我一向很听她的话。“
珊迦凝视着瑞特比,他正望着地平线,眼神迷离,双拳紧握。每当想起失去的一切
时他总是这样。克撒已经把米斯拉埋葬在执迷层里了,珊迦自己的生命中又没有珍贵的
回忆,现在她望着瑞特比,试着想象他的悲痛,她只觉得又羡又妒。
风势很稳,天空中没有云,月色很美。他们在午夜时才降落。日出前吃完早餐,再
次升空。正午时分,他们看到南边有一个大湖的倒影,但是整个下午过去,他们的脚下
还是只有克尔山脊的小丘陵。没有村落,没有道路,连一小片亮晶晶的绿洲也没有。
瑞特比闭上眼睛,双手交叉握着。
“现在怎么办?”珊迦问。
“我正在祈求神给我一点指引。”
“嘿!我还以为你认得这里呢!”
“我认得啊!多少认得一点。这里的景观比米斯拉最后一次来时变了很多,不过如
果看到的话,我应该认得出那些山脉。”
“你知道,我们真是蠢材。我们在喀洛斯最多只能留一天——那还得现在就找到才
行。”
“找找看有没有一座马鞍状的山,前面还有三个比较小的山峰。”
“马鞍状——”珊迦喃喃地念着,然后将她的手放低,让浮球下降一些,以便看清
楚地上的景物。
夕阳西下,群山的影子遮盖了一半的地面,景物变得斑驳不清,可是他们要找的那
座山还是没出现。气温降低,气流开始靠不住了,珊迦寻找着可以停下来过夜的地点。
她看到一小块平地,看起来比周围亮,形状像个箭头,就这儿吧。
“我们降落在这里过夜吧。”她对瑞特比说,随即把浮球引出气流,向下坠落。
他回了一句话,可是珊迦没听清楚。降落时遇到一阵怪风,似乎不想让他们停在那
片箭头上。浮球坠地时,珊迦觉得自己像赢了一场赤手空拳的肉搏战。
瑞特比忽然跳了起来。“亚佛神回答了!”他大叫着,冲向箭尖附近的一块大石,
它较瑞特比高一些。光阴显然带走了它的青春,石头上螺旋状排列的刻痕,经过长期的
风化,已经模糊难辨;可是会在这样的地方找到这样的五头,那一定是神迹了。
瑞特比把珊迦举起来,“我们找到路了!你确定不继续前进吗?”
她想了一下,挣脱了瑞特比,“我确定。”她用指尖探触着那些刻痕,其实还是可
以辨认出一个大概:各有不同的弧度和角度,有平行的沟纹,也有浮雕的图案。“我不
希望第一眼看到喀洛斯时是在月光下。”
“不错的观点。那儿幽灵太多了,”瑞特比附和着,却叹了口气,“我们就快亲眼
看到它了。七千年了。我父亲……”他摇着头走开。
珊迦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沙漠中温度下降得很快,星光初露之前,他们已是饥寒交迫了。
珊边拿了一些旅行面包和发绿的羊奶乳酪出来。向牧羊人买来的古怪食物,也只剩
这一点儿了。乳酪的怪味仿佛一直黏在她的上颚,她的胃也在抗议。瑞特比睿智地选择
了旅行面包,吃完就睡着了。珊迦看着星空和那块风化的大石,幻想着水——多得不得
了的水。
黎明时分,浮球里充满了乳酪的怪味道,那是因为珊迦刚打了一个饱嗝。瑞特比展
现了良好的风度,一点都没有抱怨。
那真是个考验意志力的早晨。气流把浮球吹得远离了山脉,当瑞特比又发现了一块
倾记的大石时,珊迦正想放弃努力、漂回沙漠了。这块大石似乎指向一个山谷,于是他
们在那儿暂停。可是转眼间他们又出发了,因为循着山谷往右看,在遥远的前方,出现
了一座马鞍状的山,上头还有三个小山峰的影子!
有米斯拉的回忆带路,这回他们轻易地穿越了那些连绵曲折的山峰,到了一片裂陷
下去的盆底高原——那个充撒命名为喀洛斯的地方,神秘之心。珊迦可以攀上更高的气
流而飞越过喀洛斯上方的,可是她说不上来为什么她没那么做,反而沿着裂谷前进。不
过瑞特比也没问。
七千年了,战争的伤口犹在:两边的峭壁上都有爆炸留下的斑痕、谷底满布屋舍大
小的碎石块;到处都是战争投射出的阴影,而不是太阳。
“那就是他们过去躲避的地方。”瑞特比指着一个几乎被遮蔽的洞穴说。
“没想到竟然这么大。”
“是现在的东西都变小了。你嗅出什么了吗?”
“时间,”她是认真的。时间感充斥着每一处,高原、裂谷、索蓝、克撒及米斯拉。
可是她感受不到非瑞克西亚。
“你确定?”
“我想也够了,证实基克斯的话是谎言也就够了。”
珊迦向洞口走去,瑞特比落在后方检视着地上各种吸引他目光的东西。他在珊迦入
洞口前跑步赶上她。“好像也没留下什么了,我一直以为可以发现什么的。”
“瑞特比,克撒和我已经比‘永远’还老了,可是喀洛斯比我们更老。”
洞里太黑,她的眼睛需要一点时间适应。瑞特比找到他要的过去了:满地的梯子和
凿子。他拿起一柄木相,在手里掂了掂;虽然木色已经泛黑,倒还算相当坚固结实。
“米斯拉说不定用过这个。”
“是在你梦里吧。”珊迦掩不住她心里的失望。
喀洛斯巨大而古老,但是却像缺少空气的世界般死寂。无论瑞特比找到多少被遗弃
的工具或锅于盘子,这个地方完全不能满足珊迦对索蓝十瑞克西亚、还有那两兄弟的憧
憬。
“我们走了好吗?”她说。此时天色还早,瑞特比刚又发现一块破碎的衣角。
“走?可是我们还没看完啊!”
第二十二章
在回程的三天里,伤逝海上一点欢笑也没有。打从他们离开阿基夫海岸那时起,天
气就变幻无常,再也没好转过。从海平面堆起的积云,层层叠叠遮蔽了珊达的视野,她
看不见日月星辰,无法辨认方位、调整航向。随着愈来愈疲累,她那与生俱来的方向感
渐渐失去了作用,她决定乘着一股明知不太稳定的风飞行。他们已经两天没有看到陆地
了,甚至连艘船也没见到。
珊迦多么希望此时能降落在哪艘小船上避避风雨,即使是登上陌生人的船,总比在
这上头等着完蛋好吧。眼看着乌云迅速地胀大,像一堵城墙般,夹带着一道道闪电朝着
东北方席卷前进,而脚下的浪又高又猛,浪花吞吐的泡沫布满了海面。珊迦知道眼前的
这个风暴他们惹不起,她拿它没有一点办法;更糟的是,假如有一阵——不,应该说
“等到‘哪一阵骤降的风势忽然来个”杀球“,把浮球摔碰到海面上时,那他们还能活
吗?她真的不敢想象。
瑞特比把手臂环抱住她,以维持她的体温,也维持她站着不倒下;但这已经是他能
力的极限了。他望着风暴,除了告诉珊边地会游泳之外,就再也没说什么了。珊迦在游
泳这一项上倒是比不过瑞特比。很久以前,教她航行的水手就说过:千万不能跟海做朋
友。假如——事实上是一定会——他们掉入海中的话,她打算张口呼出克撒那件护甲,
它虽然既不能挡雨、也不防水,但或许可以让她漂浮在水面上。
风暴汹涌地蔓延,比原来那堵云墙还要高大得多,也更加难以捉摸。它又繁殖了几
蛇积雨云,其中一论伸向北方,其余的都直直扑向他们的头顶。第一阵风来了,浮球被
它狠狠抛转,珊迦和瑞特比大声尖叫,失重地向下坠跌。当珊迦好不容易在落海之前稳
住浮球时,另一阵来意不善的风又从南边扫来,把他们推入了嘈杂又迷茫的雨幕中。
雨幕掠过之后,刚才那些狂飘的旋风忽然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珊迦的视线豁然开朗,但她却宁愿那只是幻像——她看到暴风眼就在前方,更糟的
是,海水在那里形成一道正在向外翻卷的水柱,其中一端根着于海中,另一端耸入云霄。
一阵强风压境,那水往忽然像巨蟒看见猎物般,扭摆着扑向他们。
“那是什么鬼东西?”瑞特比失神地问。
“海啸。”她说。她感觉到瑞特比的手指好像爪子一样,把她的手臂紧紧地扣住。
“它想吃了我们吗?”
水往其实并不会思考,更不可能有胃口吃两个傻子。不过当它的蛮力把浮球压得平
贴在已经转得晕了的他们身上时,那问题也不重要了。浮球虽然被风吹扁,但即使他们
被扫过海浪里,它仍然没有损坏,还是保护着他们。有好一阵子珊迦猜想他们身在水底,
因为四周除了一片黑暗闻静外,什么都没有。但不久海洋又急速把他们向外吐出,他们
身不由己,一头撞回了风雨中。
风雨交迫,雷电交加。偏偏不管是克撒的护甲还是浮球,只要是胞囊做成的东西,
都特别容易招惹电极。霹雳声未曾停歇,浮球中的空气居然变得的刺难当,他们的头发
和衣服都被扯离身体,变得支离破碎;每个碎片还兀自闪烁着青白色的电光。珊迦已经
完全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她庆幸地发现她还分辨得出上下。
狂风每怒吼一阵就会稍稍平息一会儿,仿佛是在养精蓄锐,为下一轮的猛烈攻击作
准备。在一次喘息的片刻里,瑞特比倾身贴近了她的耳朵,轻声说:“我爱你。”
她大吼着:“我们还没那么快死!”说着让浮球听凭一股向上的旋风摆布,它带着
他们驶入暴风雨的中心。
他们不断地升高,一直到雨水都结成冰,冻住了整个浮球后,他们才又向下坠落。
珊迦可以感觉到:浮球重击在浪头上,接着坠入海中、不住下沉,直到海底深处;但是
还没玩完呢:闪电烧融了冰,那些向上的旋风又一次把浮球抛入高空。珊迦用力想停止
这个永无止境的轮回,可是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他们继续玩着自由落体的游戏;上升、
结冰、笔直地坠海。不是一次两次而已,他们一共“玩”了十次,终于暴风雨抛下他们,
继续往南方肆虐而去。
暴风雨带来的重创算是告一段落了,波涛汹涌的海浪对他们无情的羞辱却还没停止。
瑞特比环绕着珊迦的手松软了下来,而珊迦也晕得快呕吐了。
“我没力气把它举起来了,”她一次次地尝试,但是都宣告失败,“我现在只能让
这个浮球漂走了。”
“不行啊!”瑞特比本该大声叫出的这句话,出口时却变得软弱无力,像是一声拖
着长青的哀号。
“我还可以再做一个——”
“晕得不得了。我浮不住的。”
她试着唤起他的意志力:“这一点点晕眩打不倒你的!”
“打不倒我。”
“不浪费,不奢求。管他的,跟它拼了!不会游泳的是我呢!我还得靠你帮助我浮
着,一直到我做好另一个浮球为止。”
瑞特比渐渐地不支。他的脸色像死灰一般,上头满是冷汗。他唯有的一点点余力也
都已经在对抗胃肠的痉挛中消耗殆尽了。如果珊迦要把浮球放掉,即使是这点小小的晕
眩也会让他们俩丧命的。
她能不能不要把它放走?也许有转机呢。
珊迦再次努力想升起浮球。在刚做好成形时,她不必费一点儿力,浮球自然就会飘
浮至半空;她从来没想过——也不需要想——如何让一个落地后的球再次升空。
“克撒,”瑞特比紧咬的齿缝中迸出这个名字,“他会来救我们吧。
你的心——“
当她差一点儿把自己和非瑞克西亚的时空转送器一起毁灭掉时,克撒的确曾经及时
现身救过她。但是她现在所面临的,好像还算不上千钧一发、即刻致命的绝对危机:天
空是一片亮丽的碧蓝色,浮球也还能像块浮木一样在海上径自漂荡着。
“对不起,瑞特比,我想他如果会来救我们,在刚才那么危急的风暴中就该来了。
那时役出现,现在更不可能的。不到我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不会有感觉的。”
“试一下。好歹是个办法吧。”
珊迦替瑞特比把垂在眼前的头发拨开,它们全被评浸得湿透了。
他说他爱她,虽然是发生在那样全然只剩惊惧的时刻——不过,那也就表示他一定
是真心的。她,这个性别不明、父母不详的纽特,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也可以如人类般的
恋爱。可是现在,她对身边这个悲惨的青年男子,真的产生了她以前从未拥有过的异样
感觉;那感觉是如此地珍贵,珊迦甚至觉得它比她所有的藏书和宝物加起来都还要贵重
得多。
“撑着点,”她鼓励着他,紧紧握住他的手,“我再来想想办法。”
左思右想,珊边已经用尽一切她想得到的办法,浮球还是只在水上晃动。没变小了,
她觉得这样漂着也还算挺舒服的,可是瑞特比的状况却还是和刚才一样的糟糕;他还是
不断的冒着冷汗,体内却又干涸灼热得像片抄漠。
“赶快天亮吧!我真怕来不及,”她说时天色才刚刚变暗,“也许克撒会来找我们
的,但还不是现在吧。”
“你能不能——能不能做点什么事吸引他的注意?”瑞特比问道。
他耗尽了体力才说完一整个句子,闭上了双眼喘息。珊迦告诉瑞特比:如果他肯坐
直起来看着远方的地平线,就像当初学习适应飞行一样,他会感觉好一点儿的。瑞特比
仍然坚持那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试都不肯试。
“你——你需要——需要克撒的时候,都是怎么——让他知道的?”
“他不知道啊,因为我根本没有什么需要他的时候。”珊迦回答,“我和他只有在
一同躲避非瑞克西亚人那段时间里才常担心彼此,其他时候,我很少觉得需要他,当然,
他更是从来没需要过我。”
“从来没有?三千年来——你们都不曾——不曾需要对方吗?”
“都没有啊。”
瑞特比叹了口气,抱着膝盖,把身体紧紧蜷缩起来。他开始不停地颤抖,在夏季里
如此温暖的伤逝海上,这实在不是个好兆头。珊边把所有的毯子都裹在瑞特比身上;她
自己则因为忙得一身汗而决定脱下身上的外袍。但是它纠缠住她的头发和一条垂链,结
果花了好大工夫才把它们分开。那条垂链珊迦戴了非常久了,她几乎想不起来当初为什
么戴上它了。
“喂,打我一下。”她说着,把手中的那条皮质的链圈扯破。
“什么?”
“我是说,你现在可以打我一下,确定不是在做梦——或者等它真的管用再说吧。”
“什么跟什么啊?”
“很久以前——是真的好久好久以前,克撒曾经做过一个神器给我,它能够召唤克
撒的注意力。这个办法我也只用过一次而已,那是在克撒进攻非瑞克西亚之前的事了。
太久了,我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我现在必须想个办法把它弄破才行。“
好久好久以前的那一次,珊迦记得她是把那颗小水晶放在两块石头间用力压碎的;
这一次,她试着用牙齿咬咬看。结果水晶是碎了,可是她的牙齿也碎了一颗。不浪费,
不奢求。唉,好在她还算有远见,知道要用后面一点儿的牙齿咬;至少它们长回去的速
度比前排的牙齿快一些。
那一次,当水晶在石块间碎裂时,它曾迸出了一道小小的闪光,那是因为克撒密封
在水晶里的动力或魔法被释放出来了。可是这一次什么特殊现象都没有发生,而且当她
拿起碎片检查时,丝毫无法感应这些煤灰色的残余中会有什么奇迹降临。
“嗯,到底是多久以前?”瑞特比问。
“那是他和他的龙抵达非瑞克西亚前一天的事。”
瑞特比呻吟着,“也未免太久了吧。”
珊迦想着:如果克撒真的赶来救他们,那么在月亮升起之前,他们就能够离开这片
恼人的伤逝海、回到干爽的陆地上了。但愿这块水晶没有失去它的法力才好;但愿克撒
不但发现这个讯号、而且还记得它代表的意义才好。
珊迦把这些祈求放在心里,并没有说出口。星星亮起来了。她开始担心了:担心克
撒不来,担心瑞特比会撑不下去。行囊里的食物和饮水其实还够他们再撑两三天,她凭
着纽特优秀的生存韧性,无论如何总是回得了陆地。她担心的是瑞特比。
就这样死掉的话实在是荒唐了点,但是大部分的死亡不都是挺荒唐的吗?
瑞特比睡着了。他的呼吸平稳多了,他的皮肤干了、身体也暖和了起来。也许等到
早上他就会役事了,何必陷入不成熟的绝望中呢?
珊边把自己靠在瑞特比身边。两个人互相依偎着比起两个人各据一方真的舒服太多
了。她闭上了眼睛。
珊迦醒过来时,肚子痛得不得了,胸口也在翻搅,耳旁还有充撒的大吼:“你们搞
什么东西,怎么会在大海里乱漂?”
克撒的动作轻巧得像母猫衔小猫一样,抓住了珊边和瑞特比后颈,一只手一个地提
了起来。很显然地,浮球已经爆掉了。珊迦应该把克撤的护甲呼出来的,不过克撒动作
太快了。他们瞬间飞进了时空交界,一眨眼又到了另一个邻近的世界,那里似乎吹着冰
冷的寒风,再一眨眼他们已经穿越过时空交界回到了他们的小屋。珊迦不住喘着气,克
撒先把她放下,然后才注意到瑞特比整个人都发青了,虽然只旅行了三步。因为他们刚
才是向西移动,所以现在太阳还没落下欧蓝山脊。珊迦还可以清楚看见瑞特比发青的脸
色。
克撒让瑞特比暖了几口他摆在架子上绿瓶子里的液体。在克撒的治疗下,瑞特比渐
渐有了意识。
“把你的衣服换了,兄弟。”克撒命令着。这样的口气一定使得他和他的兄弟在襁
褓中就开始了战争。“把你自己洗一洗。找点东西哈。我和珊迦有事要谈一谈。”
不用说,米斯拉也有自己的立场:“你不能怪罪珊迦,还有,也别想再次忽略我。
是我坚持要去喀洛斯看看的。”
瑞特比用的是那个他说已经过时的发音。珊迦想:八成是弱能石在影响她的情人吧。
她壮起胆子瞄了一下克撒的眼睛。克撒眼帘中那两颗眼睛都变得全黑,而且闪着迷离的
光芒;从离开非瑞克西亚之后,她没看过它们像现在这样,于是她想到了基克斯、索蓝、
还有好多足以令她瞬间窒息的事。珊迦拼命向瑞特比使眼色,想警告他小心点儿;她怕
他已经忘了自己是谁了。
瑞特比那些话实在太直、太勇敢了点,不过的确壮大了他反击的声势。假使珊迦能
够在这当儿把这场争论控制住,她可以保证索蓝的命运就不会泄露出来了。但那仅仅是
个假设而已。她的警告并没有引起瑞特比的注意;连克撤这时也没兴致去理会她。
“喀洛斯早灭亡了。那里什么都没有留下。全都被我们结束了,兄弟,你跟我,还
有非瑞克西亚人。”克撤说着。珊迦不明白克撒在回到多明纳里亚之后,曾经再去过那
个洞穴吗?
“我必须亲眼看到那一切,”瑞特比回答,这句话在此时此地听来似乎别有意义,
“是你叫我离开这里一会儿的,而我也照办了。”
“我可没叫你去喀洛斯。如果早知道你想去喀洛斯,我们可以一起去的。”
“那不是什么好点子,克撒。”瑞特比为这场争辩做了结论,走出门去做刚才克撒
命令他做的那些事。
“你不应该让他去那里的,”克撒在珊迦耳边说低声地说,这时只剩他们两人,
“我弟弟他——他现在很脆弱。回到喀洛斯有可能让他发狂的。”
“那里也不过就是另一个地方罢了,克撒,”珊迦回话,她极力克制自己的冲动,
不加上那句“而且瑞特比也只是另一个人”。两句话都不太对。在欧蓝山待了一年以后,
瑞特比也许不是米斯拉,但他也绝不只是以前那个倔强的奴隶而已。
“‘也不过是另一个地方”’,克撒跟着她说,“对你而言,没错,我想也对。你
会看出什么?还不就是一个洞、一堆废墟罢了?我那兄弟又看出什么了?他也不完全算
是他自己。下一个一定会好一点、强一点,我一直盼望会有好几个米斯拉出现,然后我
再决定带哪一个回喀洛斯。”
“不会再有任何米斯拉了,克撒。”
克撒不理她,懒洋洋地把工作台上残留的碎片用手扫到一个筒子里去。当水晶敲击
着他的心时,他正在工作着。珊迦的愤怒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谢谢你把我们从海里救回来。”
“一开始我也不明白,过了一段时间才想起来,原来那个声音是你。做那颗水晶给
你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那还是我依然认为自己能人侵并且摧毁非瑞克西亚的时候。我的
野心早已经变小了。自从经过时界点起,我所能做的就只剩那么多了——仅能保护多明
纳里亚人不被侵犯而已。我会再做一颗给你的。”
“那要做一块比较容易打破的。这次害得我折损了一颗牙齿。
对了,也要帮瑞特比也做一块喔。“
“瑞特比?”克撒抬起头来,仿佛有点困惑,然后才点点头。“等这件事完毕,等
我让所有的眠者都现出原形,让非瑞克西亚人晓得多明纳里亚人已经做好一切对抗他们
的准备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好好谈谈未来了。你们不在的这几天,我想了很多:这栋小
屋不够大,我已经在构思一个能保卫所有多明纳里亚人的永久的防御工事,除了古老的
泰瑞西亚,还涵盖其他每一个岛屿。我以前做的所有神器和这相比都只能算是小巫见大
巫。我必须实地建造起它们,每建好一座岗哨,就立刻再到下一个地点去建另一座。当
然,我会需要帮手的”除了我和瑞——之外还需要其他的帮手吗?“珊迦的心是在那里。
“我的计划需要动员一整个世代的人力,也许会历经十次世代交替那么长的时间才
能完成。我所挑选的助手将会成为我这些岗哨的护卫者,他们永远都会是社群中的族长
或替老;你晓得那不可能包括你在内的。至于他,他是个凡人,和我们不同。你和我都
是非瑞克西亚人所造的,我无法改变这个既成的事实;同样地,我也无法改变他是个凡
人的事实。就算我有能力改变,我也不愿那么做。那样做就像是在一件令人憎恶的事情
上再加上另一件同样令人憎恶的事。瑞情比——我的弟弟——他会变老,也终将死亡。
在你们不在的这几天里,我仔细想过了,我希望你会选择和他一起——”
“一起到某个别的地方去,是吗?”
“是的。那样就再好不过了,无论是对我,或是眼前我必须做的事来说。”
克撒并不是疯了才这么说,至少不像是以往他把自己锁在回忆里的那种疯法。和这
一个米斯拉面对面交锋,使得他解脱不少。他仿佛又变回了凯拉。宾。库格所认识的那
一个克撒了:自我中心、充满自信、自私、而且一厢情愿地相信。即使到了世界未回,
他所做的一切决定对其他人而言也都必然是最好的。
珊迦已经太累了,以致于无力表达她的一肚子火气,“我会跟他谈一谈的。”她淡
淡地表示同意。也许她本来想告诉克撒她在喀洛斯见到的景象,不过现在她宁愿不说算
了。克撒对事实早就免疫了。
“你是不是已经不需要我们了?我们是不是又该躲得远远的算了?”
她问道。
“不,珊迦,你完全想错了!我也有任务要交给你做。”克撒指着墙边一叠堆得很
高的箱子,“我需要你把它们全部放在该放的地方。
我会用时空旅行术送你去那些地方的。你也晓得,在某方面来说,你打破了那块水
晶,也算是功不可没,要不然我早已经完全忘记这回事了;好了,现在就动身吧,我希
望黎明之前就看到成果。你想想看,真的不能再等了,也不能再拖延了。你所要做的就
是:尽快把一个地方的份量种完,然后叫唤我,我会马上出现,把你带到下一个地点。
“
“明天再说吧,”她说着,向着门外走去。珊迦算是得到她要的了。如果她有那种
真正的、与生俱来的想象力的话,她就会明白“她要的”和“她曾经梦想的”可能会有
很大的差别了。“现在我只想好好睡个觉。”
在另一间房里,瑞特比已经等她很久了。“你跟克撒说了吗?”
珊迦摇摇头。她重重地跌坐在凳子上。她忽然看见她那个装着古文明之战的书籍的
箱子。如果是凯拉碰到这种状况,她会怎么做?!克撒根本不曾改变多少。而他的朋友
们永远学不会这一点。
“我觉得根本没办法告诉克撒任何事。他对每件事都有他自己的看法,他的未来也
不要别人参与,就像你说过的,不管我说什么都是白说而已。接下来我们将会一直很忙,
忙到朦胧之月一天天接近天顶的时候为止——至少我得要这样。克撒有一大堆蜘蛛等我
去种,还有很多关于我打破水晶的计划要想。看着吧,到了明天他一定又会说,我们困
在伤逝海上也是他早就设计好的。”
瑞特比站在珊迦背后,轻轻地按摩着她的颈子和肩膀。虽然说她已经活了三千年,
而这种享受不过是最近一年才开始的,但是她已经愈来愈依恋这种温暖的指头带来的触
感了。多年以后,她将会想念他的。
“我那时应该留着不走吗?”他问道,“如果当时我扛下那个责任就好了——或者
让米斯拉扛——克撒可能很快就会平静下来了呢。
谁晓得?也许我的决定真的是错的。“
“也不尽然。你的点子真的不错,而且你也处理得很好。‘她抖开端将比停在她肩
上的手,站起身来看着他说:“克撒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是他所见过的众多米斯拉中,
第一个将走回他的生命中的?“
“他没那么说过,不过,我的确知道有时我的表现使得他相当沮丧。有时他真的会
吓着我,因为当他决定不要我在旁边时,我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过我已经慢慢学会不
理会自己的人生了。我已经忘记瑞特比了,我现在就是老鼠而已,只求苟且输安地度过
一天又一天,而不再求别的了——除了你。”
珊迦细细研究着自己的手掌,却不去看瑞特比的脸。“也许你应该考虑重新掌握自
己的人生才对。”
“难道他已经决定要再找一个新的米斯拉了吗?那我是不是应该帮他找一个替代我
的人选呢?”
“不,”她可不希望事情变成那样,“我的意思是:我是不会去帮他找另一个米斯
拉的。”她深吸了一口气,“而且如果欧蓝山来了另一个米斯拉,我是不会留在这里
的。”
瑞特比吐了一口气,“难道是因为我们去了喀洛斯,所以现在他准备把我们两个都
送走?”
她摇摇头。“也不是的,是因为我打破水晶的计划奏效了。现在克撒不再想过去的
事情了;而你和我,我们都只能参与他的过去。”
“那么,我想要回到伊芬宾卡去,我必须回去宾卡市。”瑞特比自言自语地大声说
着,“等到我们让所有的眠者现出原形之后,塔巴那会需要许多贤人来帮助他的——如
果塔巴那自己不是眠者的话。如果他真的是眠者,那我不知道谁会继承王位,不过肯定
会需要更多贤人的。你觉得呢?我们两个一起为伊芬宾卡效力好吗?你比你自己认为的
要聪明得多了,你想事情的方式常常还像你的外表那么年轻勇敢,而且你又知道那么多
连书上也没写的事。”
珊迦走到窗户边,“我算是半个古人,也成了过去的一部分。瑞特比,而且我真的
很累了。我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这么累。”
“今天的确够你受的了;最坏的事情又总是找上你。”他又站在她身后,搓揉着她
的肩膀,并把她带到床沿。珊迦的疲惫不是睡眠或是瑞特比的激情所能治愈的,但是此
刻此刻,她也无暇再讨论这件事了。
才刚刚破晓,等不及的克撒已用时空旅行术将珊迦送到了墨文城。他把她和两盒改
良版的蜘蛛留在那里,还附上洋洋洒洒的详细说明,告诉她该把蜘蛛种在哪些地方。克
撒还留给珊迦一块看来很平常的水晶,他保证它不会弄碎珊迦的牙齿。四天过后,珊迦
在那里的任务完成了,可是她还是不愿冒险咬那块水晶,于是找了两块石头压碎它。克
撒立刻出现了,将她带到贝色瑞城继续工作。接着他们又走遍了高曼尼南边及东边海岸
线上的其他可能有眠者潜伏的城市。克撒说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所以不能让珊迦偷闲
回欧蓝山的小屋去看看。在“朦胧之月刺破天顶”那一刻之前,他们只剩十八天好准备
了。
“那伊芬宾卡市该怎么办呢?”当克撒把她和一盒蜘蛛在另一个南岸城市旁的小山
丘上放下时,珊迦忍不住问道,“我们还有时间把这些新做好的蜘蛛放在那里吗?”
“你就只会想他!”克撒抱怨着,“你也别操心,我早就计划好了。
今天入夜时,我就会把你送到宾卡市去,你就到皇宫外头的广场去吧,除了那个地
方,别的地方都不安全。好,现在你要再弄清楚一次你的任务:那个盒子里的蜘蛛,全
都是用在公共场所的,像是广场、市集、神庙周边这些地方。你必须把它们放在绕一圈
至少需要二十步的地方。如果小于这个范围的话,蜘蛛们就会自动开始互相消灭。
还有,一定要确定:你已经确实地把它们放置在不惹人注目的地方,而且是一定不
会被践踏到的地方。你晓得的,那太重要了!它们一被践踏就糟了!它们可能会碎裂,
更糟的是,它们会提前引爆。“
关于音爆蜘蛛,他们已经研究得够多了。珊迦本来已经觉得很有把握了,直到她问
起:“好,绕一圈起码要二十步、不能引人注意、不能被人踩到,都知道了。那期限是
几天呢?”
“两天好了,如果你做得完的话。往西边走,还有一些我们漏掉的地方,而且如果
还有时间的话,我们不妨再去海那边的阿基维亚也放一些——”
“可是,克撒,我们从来都没有在那边发现非瑞克西亚人过呀!”
“如果有时间的话,去一去也无妨嘛。”
珊迦还来不及回话,克撒就施展时空旅行术,瞬间消失了。
七天后,在纳嘉堡的东城,珊迦正在那里努力地种着蜘蛛,可是随着仲夏节的即将
来临,狂欢的人潮不停地涌入,珊迦发现,她的工作的困难度愈来愈高了,她几乎找不
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来放这些蜘蛛。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个高大的金发男子从人群
中走到她面前,对她说:“我想你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家去吧!”
原来那个男人是克撒!他看起来就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富商。身上穿了一套看起
来是丝质的气派衣服,就连模起来也跟真丝做的没两样。
珊迦以为克撒要再过一天才会出现,不到那时她还不敢打破水晶。“到这里之后,
我几乎什么都没做,”她坦白地说,“到处都找不到够大的空间。那些人全都睡在街上,
真的好难,而且愈来愈难。我本来已经选好一个广场了,但是连那里也开始睡满了人。”
“不要紧,”克撒安慰她,“没关系的,少放一只两只不会有多大影响的。再说,
大不了下个月、或者明年我们再来种就是了。”
这时的克撒温柔又宽容,看来他的心情相当不错。这使得珊迦突然怀疑是不是出了
什么事。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她着急地问,“是蜘蛛有问题吗?还是小屋
出了什么意外?”她迟疑半晌,还是不敢问:是不是瑞特比出事了?
“没有,没有的事,我只是猜想你应该也想和他去参加庆典吧。
我打算把你们俩送到宾卡市去,你们今晚就住在那里吧。“
克撒伸臂揽着珊迦的肩,带她轻易地穿过拥挤的人群。他们遇上了三个粗暴的年轻
人拦路搭讪,他们看来都醉醺醺的,帐篷旁还有流得满地都是的红酒和麦酒。三人中最
清醒的那一个称赞着克撒的宽边皮靴是上好货色,而这时他的一个伙伴从身后紧紧勒住
了珊迦,另一个就趁乱出手偷克撒的装硬币的小钱包。珊迦狠狠地用靴子的后跟跺在攻
击她那人的脚背上,并用手肘向后猛力敲了那人胸口一记,这才摆脱了那人的偷袭。
那人因为吃了苦头,明显地清醒多了,他立刻大喊:“帮帮忙啊,抓那个小偷!他
把我的钱包和我父亲的背袋都偷跑了!哪位来帮忙啊!快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珊迦没有要逃跑的意思,当然也不会把手中那个满是蜘蛛的袋子交给他们。她有一
把锋利的格斗用小刀可以用来攻击敌人,但是他们都已经防着她了,而且处在这群暴民
中实在是太危险,即使有克撒的护甲掩护,她也不易自卫。如果现在她是孤身一人,她
一定会马上呼出浮球风风光光地遁逃。可是现在她不是一个人。但是偏偏克撒现在也被
另一群人重重包围了,于是珊迦先呼出了护甲保护住自己,只希望克撒赶快带她离开这
个广场就好,不必让太多的狂欢者受伤。
马上就有人来主持正义了,只是这正义却不是站在珊迦这一边:一个旁观者又从珊
迦背后扑了上来,还拿了一把刀子抵在她的喉咙上。当她又如法炮制,像对付上一个攻
击者一样又跺又拐时,那人只觉得出了点什么怪事,却来不及反应过来究竟怎么了。但
广场上围观的其他人都看呆了,他们这才意识到珊迦不是个普通人而已:刀子明明划破
了她的咽喉,她却一滴血也没流!大部分的人们都退后了,准备好防御的架势,但是仍
有一些迎上前来要向珊迦挑战。其中一名挑战者体态相当高大,他穿着曳地的长袍,手
中执着一柄镶有银边的黑檀木权杖,还在石板上重重击了一下;很明显地,这也是一位
魔法师。
“克撒!”珊迦大叫求救,她喊的那个名字足以令多明纳里亚每一寸土地上的人民
都清醒过来。接下来她说的那一句是哪一国话都不重要了:“我们快走吧!”
那个魔法师叫出了一个魔咒,那是一条猩红色的火舌,像毒蛇一样悠悠缠绕着。当
接触到珊迎的护甲时,它嘶嘶地发出了失败者的叹息声,并化成一阵难闻的烟。当克撒
结束那头的战斗,赶过来珊迦这边时,那位魔法师又叫出了另一个魔咒。
克撒抛下他精美的富商装束,露出威风凛凛的长袍,那使得他看来益发地高大而雄
伟。他并没有把权杖带在身边——那柄权杖用真材实料做成,假使他带在身边,是藏也
藏不住的——不过神器师克撤是不需要任何权杖的。法术会很自然地向他那边飘流过去,
连珊迦都感觉到强大的法术从受护甲保护的双脚底下流过。法术绰绰有余,克撒把它们
精准地分配为:给那三个这场麻烦的始作源者一人一记不会致命的雷霆、至于那位介入
这场打斗却选错边站的魔法师,则吓吓他,送他一阵已用法术滤去毒质的瘴气闻闻。
然后克撒用他的双手手掌包裹住了珊迦的小手,用时空旅行术带着她遁入了时空交
界。
“我敢说纷嘉堡的每一个人都忘不了今年的仲夏节了。”当双脚已踏上小屋外坚实
的地面时,珊迦犹自兴奋地说着。
克撒的脸色却有些凄苦,“这样一来,他们都记得我了。我担心会引起眠者或者其
他各方妖魔鬼怪的注意。如果明天夜里眠者他们提高警戒,那就前功尽弃了。我还不想
露面,我希望非瑞克西亚人认为是多明纳里亚人要展开反击了,而不是克撒要回来与他
们斗法了。”
“对不起——那时有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后来又有个魔法师要向我宣战,旁观的
人群又像是要吃了我——我那时脑子一片空白,真的完全没想到后果。”
“我也从没指望你会记得。”
瑞特比从工作室中走出来迎接珊迦。他们俩朝思暮想,整整有十七天没见面了。珊
迦极力克制自己想拥抱瑞特比的冲动,瑞特比也明白她的意思,不敢在克撒面前造次,
直到他俩回到珊迦的房间里。
“克撒有没有告诉你,我们要去伊芬宾卡,亲眼看着那些蜘蛛施展法力?”他举起
珊迦,抱着她兴奋地转个不停。
“他只跟我说要把我们俩留在那里。”
瑞特比把她放下。“我对他说:你答应过我,会让我回到以前的旧生活,我把它称
作:“发现米斯拉在体内觉醒之前的我的生活‘。然后,就像你说的,他就开始讲起制
造大型神器岗哨的计划,他没说太多,也没有提到要再找一个新的米斯拉的事,不过我
很明白他的意思。“
“我一直在想着弱能石的事。”
瑞特比摇摇头。“如果克撒过去很在乎弱能石的话,他的头一定很痛,不过和我刚
来这里的时候相比,现在他比较少针对它了。他准备把过去都抛到九霄云外去。所以我
也决定让我自己好过一点儿。
如果他打算把我留在宾卡市也没关系,再怎么样我也不会过得比一年前糟吧!不但
不会比较糟,我认为说不定还会好得多呢!这一年来,我多少也学了点制作神器的技术。
“瑞特比努力装出乐观的样子,可惜不太成功。
珊迦打开她那口装满金银财宝的箱子。“未雨绸缪错不了的。”
她递给瑞特比一条沉重的金链子,它的身价足以让一个凡人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了。
“他一定会改变心意把你留在他身边的。他绝不会把你赶走的。”瑞特比用肯定的
语气说着,同时套上了那条金链子,还仔细地把它掩藏在领口底下。
珊迦又翻出了一袋钱币和一柄刀鞘中藏有暗格的短刀。
“我们是去参加水果狂欢节吧?”瑞特比抗议。他不愿意带武器去。
“到时候绝对是一片混乱,谁晓得我们会碰上什么麻烦?”她执起他的手,轻轻地
把那柄刀塞入他的掌心。
“那你为什么不带把剑去算了?”他不服气地嘀咕着,眼望着珊迦屋椽上挂满的那
一排兵器。
“上回我在梅德朗时,因为腰上佩着一口剑,差点就酿成了大乱子。伊芬宾卡没有
崇尚武术的传统;十年前开始,连你们的贵族阶级也不重视这一点了。我想到时候我们
还是装扮成平民老百姓好了。
平民带把短刀还算正常,不会引人侧目的。“
“你是不是很紧张?”瑞特比难以置信地问她。
“我这叫做‘谨慎’。你,还有克撒,你们两个表现得简直像是去参加必胜的庆典
一样。我们根本没有把握行动一定会成功,也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那么,你是不想去了?”
“不是。我当然想亲眼看看会发生什么事。再说,克撒也不会改变决定了。只是,
如果你们都这么轻率,后果我真的不敢设想!”
“你是不是因为和我一起去才这么紧张?你担心我会出岔子,你害怕照顾不了我是
吗?”
珊迦拉起裤管,在小腿肚扣上了一只金环应急用。她没回答瑞特比的问题。
“我对宾卡市太熟悉了,”他急切地说着,“那里可是我的家乡呐,我闭着眼睛都
能走遍大街小巷!阿弗伊保佑,现在是水果狂欢节——可以连吃七天的莓果呢!到处都
是五彩缤纷、歌舞升平,家家户户扶老携幼——”
瑞特比滔滔不绝地说着,可是珊迎根本听不进去。她又塞了一把小一点的刀子在瑞
特比的靴子里,然后终于闽上了箱子。她心里想着,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看着凯拉的照
片了。
第二十三章
在太阳即将下山之际,克撒已用时空旅行将他们三人送进入了皇城之中。他考虑到
宾卡市此时一定充满着喧闹的人潮,况且这段旅程会使瑞特比暂时像失去行动能力般奄
奄一息,所以他选在珊迦跟非瑞克西亚祭司交战过的果园附近跨出了时空交界。除了空
中路过的飞鸟以及草丛中的虫群,没有人看见这三人的到访。部分年前交战时所留下来
的痕迹仍依稀可见,树木仍然有着被烧灼的烙印,焦黑的枝板上面再也生不出翠绿的树
叶,而在排列整齐的树群中,有些遭毁坏的树木被移去后,还留有又长又深的裂沟。瑞
特比脱离时空交界后便觉得头晕目眩,而且整个人都不自主地发抖。克撒屈膝蹲在他身
旁,用温暖、闪耀着光芒的双手治疗瑞特比。他并没有对挂在瑞特比脖子上的小金色护
符多说什么。
“当你越过那些围墙的时候要小心一点。”克撒一边治疗瑞特比一边对珊迦叮咛着。
“我当然知道。”珊迦急躁地回答。就要进入这座城市了,她忽然又忐忑不安起来。
克撒和瑞特比都没有询问珊迎有没有意愿先去查看一下亚佛神神庙里面的音爆蜘蛛,
那里离珊迦遭遇到基克斯的墓穴处不远。珊迦想,就算他们问起来的话她也不会告诉他
们实话的。她一直没想到跟克撒提过任何有关这个恶魔的事,况且,这件事已经过去很
久了。除此之外,她也不认为自己该为这件事继续焦虑不安,因为如果恶魔真要找她的
话,他应该早就得逞了才对。非瑞克西亚的恶魔是很恐怖没错,但是他们不像克撒一样
会使用变身法术。珊迦认为:如果那次遭遇后基克斯没有一直追捕她到天涯海角的话,
基克斯现在当然也不会出现在宾卡城的广场上。
“你会需要这些的。”克撒拿出两块乳白色的蜡球给她。
她迟疑了一下才不解地收下,然后用眼神询问克撒的用意。
“你将会很容易受到攻击,光是护甲可能无法提供足够的保护。
到时记得先塞住你的耳朵,这样你才有时间做准备,以免你受到伤害。你就不用再
担心了。“
看来克撒还以为是那些蜘蛛使得珊迦烦躁不安。其实也不能算全错,只是他并不知
道:真正的原因是基克斯。“我一点都不担心。”
她说谎了,胡乱地把蜡球塞进她袖子的布边当中,然后又提出她一直不敢提的问题:
“那然后呢?我应该把水晶给打破吗?”她手中仍拥有一块克撒给她的水晶。
“我会找到你的。”
珊迦垂下了头。虽然已和克撒相处了三千年,看来还是可能连再见也没好好说就结
束了。在她心中,她仿佛可以看见凯拉皱起的眉头,其实那场古文明之战早就提醒珊迦
最后结果会是怎样的了。
克撒又旅行离开了,而珊迦和瑞特比静静地等待着太阳沉没到地平线下。他们的命
运在慢慢地解开当中;过去和未来正一步步地将他们俩的距离拉远。珊迦好想紧紧地抓
住当下的时光。过去和瑞特比在一起的这几年使得她几乎忘记了她不是个凡人。她也明
了:不管未来世界如何变化,等到“现在”都成为“过去”时,眼前这些美好的时光就
再也寻不回了。
但是当珊迦注视着瑞特比的时候,发现他正凝望着西北方,凝望着那座交错着他的
过去与未来的城市。珊迦沉默无语,直到天色渐暗,第一颗星星在他们的前方升起。
“是时候了。”珊迦说。
于是他们便坐在一起,然后珊迦开始吟唱法术。浮球慢慢地出现,包围住了他们。
乡下进城的农民为了省下在城中住宿客栈的开支,通常只在田野或是城墙旁边的空
地搭帐棚暂渡一晚。借由他们的炊烟和云层的掩护,珊迦毫无困难地越过了城墙,来到
了这城市南端的上空。瑞特比说他很熟悉这一区的情况,他带领着珊迦来到了一条安静
的巷子,那里有一座遭遇过火灾而被遗弃的空屋。
“你以前在这里住过?”珊迦在浮球崩碎后这样问着。
“是的,”瑞特比指着一个二楼的窗户说,“我对这里最后的印象是一场火灾。那
时我母亲向我父亲大喊,叫他赶快把我给救出来,不要再管他那些宝贝藏书了。”
“然后他照做了吗?”
“是的。”瑞特比伸手去触摸已经被烧焦的门,门的中央被掉落的屋顶横梁利穿了
一个洞。“我们其实并不算穷,我常常在想后来一定有人从我们的不幸中捞到好处。”
珊迦牵起了他的手,拉着他走向街尾的一条小巷。“你记得你说过任何事物跟克撒
之战那时代比都变小了吗?在宾卡市这里,所有的东西好像变得更小呢。”
她发现原来只有她和克撒是唯有的能够对过去忘情的人,当她和瑞特比要前往皇宫
和亚佛神神庙之间的广场的路途中,她简直已经听见瑞特比心口幻灭的呼声了。那里无
人居住的空屋几乎和有人居住的屋子一样多;但即使是有人住的屋子,它们的窗户也全
都是紧紧关闭着的,完全不顾夏天的湿热,而每一扇门也都用铁条紧紧地拴住。
瑞特比没有看到任何他认识的人,因为他们一路上根本没有碰见任何人。狂欢庆祝
的声音和眠者独特的昏沉气味从屋顶上飘过来,但是这附近的房屋仍是紧紧地关着门窗。
当他们到达亚佛神神庙和皇宫中间的广场时,他们终于知道声音是从哪来的,并了
解为什么如此多参加庆典的人们要选择在城墙外面搭帐篷了。广场上的群众全都充满邪
气,非常愤怒地在找寻着打斗的对手,一对对陷入搏斗中。他们之中的大多数是男人,
穿着属于乡下人的朴实的长衣,就跟瑞特比和珊迦一样。而其中珊迦辨别得出的少数的
女人,模样看来全都不像是任何人的亲属,无论妻子、母亲、女儿或姊妹。这个情况跟
瑞特比所说的和谐的家庭聚会不太一样。
瑞特比一直不发一言。混乱的群众忽然分开,让出一条路来,他们瞥见有八个长相
凶恶的男人正穿过皇宫大门,对着亚佛神神庙而来。那些人穿着链锁锁甲式样、皮革制
几乎全黑的军服——除了无袖坎肩上镶了明显的赤红色的宽边以外。他们八人之中的两
人擎着比手臂还粗上两倍的火把,其余六个人则拿着短朝状的邪恶武器:一边是新月形
锐利的战斧,另外一边则是锋利的弯勾。珊迦深知这种武器能对没有武装的人们造成怎
样的伤害,她希望永远不会再目睹到那种伤害。
群众在赤纹军的面前重新聚合在一起,警觉地看着他们,但是不太安静。某些人嘴
里低声念着挑衅的言语,但是还不够大声到让赤纹军听清楚,但赤纹军听见那也是迟早
的事情。珊迦担心她那不再目睹伤害的希望要破灭了,因为现在两边的人马眼中都只剩
血腥的杀戮而已,不到血流成河的地步,他们是不会满足的。
“我……我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瑞特比吞吞吐吐地说,“是眠者来了吗?”
他想要知道一个确切的答案,但是珊迦也不明了事实的真相。
空气中有些微烁油的味道,可能来自于亚伟神神庙或是皇宫中,在高墙保护下,目
前这两个地方目前都还很平静。“是我们来了。”珊迦这样回答瑞特比,脸上的表情就
如同赤纹军党员一样的坚毅。“我们来到这里找出事实的真相了,不是吗?这些人全是
你的同胞,瑞特比,那些已经被赤纹军抓起来的伊芬人,和那些还没有的,全部都是。
现在所有伊芬人都已是满腔恨意了。”
音爆蜘蛛和非瑞克西亚人可能也都在前方的路上了。
“我以前一直很担心如果我们直接干掉赤纹军和非瑞克西亚人的话,会带来非常可
怕的后果,但是现在这情况已经比我所能想象的最糟情况还要糟了。”瑞特比说,他将
疲惫的手搁在珊迦的肩膀上寻求依靠,但是马上又垂下了。
在他们接近神庙的时候,广场突然爆出一阵吼声和尖叫声。瑞特比急于知道发生了
什么,但是当他稍稍挪开珊迦、看到暴乱的场面时,他整个人都吓呆了。珊迦抓住他的
手臂并且剧烈摇撼着他使他清醒过来。
“除非你还知道别处有床和食物的更好休息的地方,”珊迦急急大叫着,“否则我
看我们赶快躲到你的旧家那里吧,我想这里不到天明之后是平静不了,难道你要在这里
跟这整座城市一起陷入疯狂?”
瑞特比依稀记得,广场的西方有几家不错的客栈。至于它们还在不在那里,他也没
有多少信心。珊迦自从昨晚在纳嘉堡之后就再也没有吃过东西,如今已是饥肠辘辘。她
奋力半拉半扯地拽着瑞特比的手臂,以免他被撞倒,试图穿过汹涌混乱的广场。
“忘掉你过去对这个地方有多么熟悉,好吗?该注意你现在看到的是什么,而不是
你记得的是什么。”当他们向北方——也就是海洋和皇宫的方向走去时,珊迦给瑞特比
这样的建议。
当神庙锣声大作的时候,他们正经过赤纹军的军章附近的圆五旁边,极为小心地不
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次珊迦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当她察觉到有个巨大的阴影突然出
现在附近时,她马上就要起身逃跑。但是瑞特比制止了她。
“那是每晚的例行公事。”瑞特比说,“也是这些人之所以来这里的原因——至少
是理论上他们来这里的原因,每一晚高阶祭司都会让圣典绕行全场,然后进行仪式,将
圣典呈放在讲台上,直到午夜来临。”
这是珊迦第一次注意到广场正中央那个巨大且用白色帷慢覆盖住的平台,“每一晚
吗?”她询问道。珊迦踌躇着,并开始盘算明晚音爆蜘蛛尖叫的时间。
瑞特比点了点头。
珊迦也点了点头,她看出了瑞特比当初要求的目的。“原来从一开始,克撒说他准
备用朦胧之月揭穿眠者面目的时候,你就已经这么打算好了!但是,究竟为什么要放碎
裂者蜘蛛在祭坛附近?”
“因为这样一来,当祭坛被摧毁的时候,才不至于把圣典也毁掉。
我推测那将会好好地羞辱席拉塔教一番,我要席拉塔教教徒发现到有赤纹军内贼时
觉得羞愧,我没有想到现在竟然会由赤纹军当家领头。“
他抬起头面对着神庙的方向,他所描述的状况正在进行:他们早先前看到的八个军
人正在领导着一小段的队伍往亚佛神圣殿前进,而被簇拥其中的是一项载着亚佛神圣典
的华丽的轿子。这个装书的轿子由四个祭司抬着,其中至少有一个祭司散发着烁油的味
道,珊迦指头看了看天空。
朦胧之月已经升起了,但是她只知道较大的那个月亮的运行轨道和周期,而且她总
是认为观察这较小的月亮是一件麻烦事,它有的时候在这里,有的时候偏偏又移偏了,
从来都没有一定的规则可循。
她甚至不知道小月亮每天是早一点升起或是晚一点升起,更无法明白克撒所信赖的
那个“刺穿天顶的时刻”。
“他们只是把圣典带到讲台上,然后到了午夜再带回去?就这么几千步的距离?莫
非你指望他们就在扛着圣典的这一小段距离中出什么事情?”如果瑞特比想要羞辱席拉
塔教教徒,她想不出有什么比让一个眠者在打着圣典的时候崩坏来的更有效的方法。
“不。”瑞特比回答。但是在他进一步的解释之前,离他们最近的一扇皇宫大门突
然打开了,更多全副武装的赤纹军虽出现在他们面前。
另一个八人小队里,也有一个眠者行进在其中,他和珊迦的距离非常的近,珊迦可
以非常清楚地感觉出哪一个是“它”。那是一个刚修过胡须的年轻人,看来并没有比瑞
特比年纪大,当然也没有瑞特比那么好看,他的嘴唇和鼻子对他的睑来说太大了,但是
他的眼睛又太小了。当他转过身来瞪着珊迦的时候,珊迦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她强
迫自己的头保持不动,并且移开眼神,避免聚焦在那个年轻人的脸孔上。也许他也分辨
不出到底她有没有盯着他看。珊迦甚至小心地闭住气不敢呼吸,虽然那实在有点太迟了。
当八人队伍通过后,她才开始继续行走。
当他们到达广场西边时祭坛仍然没有被放下来,各公会的客栈就跟一座座小城堡一
样掩门耸立在那里,珊迦注视着游行队伍一圈又一圈地绕行着广场的同时,瑞特比正与
公会管理员协调中。这一间客栈是理发师和外科医师联合公会所有,它的厨房后面有一
间空房。他们要求的收费很高,而珊迦和瑞特比身上所带的银币或是铜币没有一种是他
们接受的。幸好——也许只能说是“凑巧”——在理发师了望台那里就有一个兑换钱币
的报位。
“这简直就是趁机抢劫!”当瑞特比拿了一枚金戒指,却只换得不成比例的现金回
来时,不敢置信地说了这一句:“应该要有人去告诉塔巴耶,让他知道的!”
“亚佛神知道的。”兑换钱币的店员回答,还用手指了抬头上用丝带悬挂的铝制印
信。
才一会儿的工夫,厨房后面的房间已经被另一个旅客租去了,他们绕来绕去,被带
到了一个满是尘埃的阁楼,珊迦确信在白天这里根本是一群鸽子的鸽舍。
“说不定食物不错。”付了房租之后,瑞特比安慰珊迦。
“什么都不要再说了,你老是弄砸每一件事!现在希望你安静一点,那这顿饭也许
我还吃得下去。掉在地上的谷物也许就是我们的晚餐呢!”她半开玩笑地说,可是她那
些粗制滥造的幽默在欧蓝山还勉强算是有趣,在这里就一点都不好笑了。
但是食物还真的不错。他们狠吞虎咽地吃完用香料尊烤的羔羊肉,还有用坚果和花
瓣作成的甜点、浇上蜂蜜的面包,还畅饮了一种只有在水果狂欢节才能喝到的用特有水
果作成的果子酒。虽然这些食物的价值还是远比他们所付出的钱少,但是已经算是不错
了。在吃完之后,他们甚至还把剩下的酒带到了阁楼里面。
阁楼之下是一条明暗的小巷子,但是借由一点小小的特技动作便登上了屋顶后,他
们发现,从那里可以看到整个宾卡市广场的动静。一阵湿湿凉凉的微风吹过,清爽的空
气让人觉得很舒服,而在广场上,此时亚佛神的圣典仍然在祭坛上展开着。赤纹军人站
在那里戒备,好让祭司轮流背诵吟唱席拉塔教的诗篇时不受打扰——至少瑞特比是这样
跟珊迦解释的,因为祭司的声音传不到他们所在的客栈屋顶。
广场上的人群逐渐地散去,剩下来的人群围绕在散落的营火堆旁,赤纹军员就站在
皇宫和神庙前面守卫着。珊迦很惊讶地发现就连她们投宿的小客栈前面也有人在巡逻,
但是那并没有多大的关系,这里够高,视野够辽阔,如果有状况的话他们可以随时用浮
球离开这个地方。
“这真是一个好地点。”珊迦说道,“我们可以看见任何值得注意的状况,而且万
一有危险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利用浮球离开,没有什么阻碍。我们明晚就在这里了望整
个局势吧。”
他们一直待在屋顶上面,直到神庙的铜锣在午夜时响起,赤纹军的队伍又护送着圣
典进入了亚伟神神庙。
“如果碰到下雨的时候,他们怎么办呢?”珊迦在他们侧身钻回合楼时问道。
如果说屋顶是乐园的话,那么他们租的阁楼房间便是一座不折不扣的监牢。刚刚打
开的窗子吸引了一堆小飞虫嗡嗡地飞进阁楼,床的味道闻起来就好像之前睡过一具尸体
一样,还是夏天里的死尸。
珊迦很认真的考虑是否要把浮球叫出来,好让瑞特比睡在其中。反正她早就闻惯了
非瑞克西亚的大气味道,那简直是污秽空气的极致,但珊迦在那种环境也从来没有得过
感冒或是咳嗽。但是现在看看可怜的瑞特比,他不停地打着喷嚏且急速的喘气。最后他
们决定,干脆挑一条比较好的毛毯拖到屋顶上,在星光底下睡上一觉。
他们等待已久的这一天终于来临了,神庙的铜锣声揭开夜幕,告诉大家今天是水果
狂欢节的第四天。当城门打开的时候,帐棚里面的朝圣的人群也纷纷地走了出来,此时
的帐棚营地完全不像昨天晚上一样充满着杀伐的味道。小孩和卖花女行走其中,这才是
瑞特比记忆中的光景啊。他买了一篮子毒果诱惑珊迦起床;享受完毕后,他们离开阁楼
再度探访亚佛神神庙。
祈祷者排成一列长长的队伍,他们都等待着亚佛神拭干他们的眼泪,而寺庙的僧侣
都聚集在祭司的附近,而最惊人的是,珊迦遇见基克斯的那个地下墓穴也被封闭起来了,
现在入口有一些赤纹军员在看守着,那些赤纹军员是珊迦进城以来所看过最强壮的,他
们身上溢满着油亮的汗水,但是他们并不是非瑞克西亚人。
“我真不敢相信昨晚那些人就这样不见了。”当瑞特比带领珊迦参观神庙时,珊迦
想了很久。“我想要伪装成赤纹军的一员大概还不会太难,不过要伪装成祭司就不那么
容易了。也许基克斯真的把眠者都召回他的身边了。”
“蜘蛛不在这里。你把那些蜘蛛放到哪里去了?”
“我如果看到它们还在原位的话,我也会感觉好一点的。”
“但愿我们能及时找到它们。”这回轮到瑞特比带着宿命论的口吻说着。那平常一
向是珊迦的态度。
他们现在就站在神庙的大门旁边,用另外一种角度俯瞰整个广场,并且看到了在北
方远处有一场夏日午后典型的暴风雨,大概还有足够吃一碗萄果的时间暴风雨才会来到
这里。其实珊迦并不爱吃蜜饯,反而是瑞特比会让自己吃到想吐为止。她终于看见当下
雨的时候祭司们要怎么保护亚佛神圣典了:一组祭司很精确地分工合作,爬上去把这本
巨型圣典阅上,并且拿了一块漂白过的帆布覆盖住圣典。
“这样做可以避免潮湿和圣典的毁坏吗?迟早还是会弄湿弄坏的嘛。”当他们要回
到阁楼时珊迦这么问。
“其实的确是管用不到哪里去。”
“那这样不是太对不起宝贵的圣典了吗?”
“通常每五年就会作一本新的圣典,我想他们现在所拥有的这本,应该已经超过五
年了,但是这本书是不是复制的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包含在亚伟神圣典里面的智慧
和教诲。当新的圣典运到神庙后,旧的那本就会被分割成许多碎片。有些人认为如果你
在新年的时候烧掉手中圣典的碎片,你将会有更好的来年,但是有些人则不然;像我父
亲,他是用一个特别的盒子来收藏他的圣典碎片。”提到父亲,瑞特比又开始陷入沉默,
凝望着窗外雨点纷纷地落下。
“弄丢了吗?”珊迦问。
“我们出城时有带着,但是我从离开席拉塔后之后就再也没有想起过它。”瑞特比
的视线还是停在雨里。
“我是不是应该买一只鸭子?”珊迦很严肃地问着瑞特比。
“一只鸭子?”
“如果我没记错。水果狂欢节后的第六天就是你的十九岁生回了。我还记得你说你
的母亲在你生日时都会烤一只鸭。”
“我们等过了今晚以后再说吧。”
庆祝的群众还没有从下午那场被淋湿的狼狈中恢复过来,数百名伊芬人回到他们在
城墙后的帐棚之中,虽然离仲夏的日落还早,但令人不愉快的气氛已经占据了整个广场。
珊迦和瑞特比站在屋顶上,他们的形影衬着太阳光而出现,相当地明显。那位跟赤纹军
人一样魁武的客栈老板的出现提醒了他们,他们还没有续租。于是他们多付了两个银币,
继续租下这间如鸽子宠的小阁楼。客栈老板主动答应赠送晚餐,而且还多赠送了他们一
大壶毒果酒。
珊迦吃了够多的莓果了,他们和其余的旅客一起享受了一顿悠闲而所费不赀的大餐,
然后回到屋顶继续观察四周的情势。西方的天空变成火红的一片,广场上有两起打斗事
件,一件是群众之间的内斗,另外一件则像是群众包围赤纹军的纠纷。这时突然有一种
极为不同的、尖锐高亢的锣声响起,从皇宫里冲出了一整队排成方阵势的骑兵,举着棍
棒和利剑冲了过来。
从屋顶上她无法很清楚地看见打斗的状况,只知道战斗很快就结束了,三具尸体被
拖了出来,还有一些人流着血,步履蹒跚地被拉了进皇宫中。其中一个人被抓时腰间系
着一把空着的剑鞘,他不是赤纹军的人;那两个被包围的赤纹军人早已经隐没入了军队
当中。
这个人不凡的架势和不屈服的傲气使他即使在失败之中仍然看起来像个贵族,自从
珊迦进入宾卡城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人。
这个贵族般勇者的出现让珊迦心中的一些想法更坚定了。“伊芬宾卡市已经没有领
导者了,”她这样跟瑞特比说,“就我的看法,不管是在赤纹军里、神庙中或是底下的
那些群众里,我都没有看到任何负责指挥的人。如果这里真还有领导者的话,他们一定
也是从一个秘密的地方下令,然后远远地观看这一切;他们绝对不是站在第一线上。”
瑞特比对这个问题提出了他的解释。“伊芬宾卡市不像贝色瑞城或是墨文城那样,
每个男人、女人和小孩都要遵从一个主人的命令。我们的祖先在建国时就舍弃了那种方
式。这些都记载在亚佛神圣典里面。我们有一整个季节的时间专门用来开会讨论、决定
重大事务,就在冬天,农作物都收割完了之后,所有人都可以坐下来好好讨论……”
“可是你们的国王呢?塔巴那到哪里去了?当我二十年前来到这里的时候还可以亲
眼看到他。如果他的皇宫外面发生像昨晚或是今晚一样的暴乱的话,他绝对会出现站在
这里。如果他没出现,哪怕是一个高阶祭司或是一个贵族甚至于一个富商都可以站出来
领导群众。你看看下面的广场,现在你的同胞被杀害但是大家却没有任何反应。那里到
处充满着不满的怒气,但是没有任何人把它转化为实质的反击行动。”
“伊芬人并不是绵羊,我们也有思考的能力。”瑞特比很快地反击珊迦的说法,很
显然地,他对这样的评语并不陌生,也并不耐烦。
“好吧,但是这真的很奇怪,奇怪得不得了;这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事情——我没见
过的事并不多。而且这里和二十多年前的宾卡市完全不一样了。你们的国王或是哪个重
要的人不可能不出面的。伊芬人不是绵羊没错,瑞特比,但是这些一人的确缺乏领导者
来带领;这样的情况下,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为什么赤纹军和席拉塔教能把你的同胞弄
得这么惨。”
“你是说非瑞克西亚人一开始就潜入了席拉塔教和赤纹军之中吗?”
瑞特比用怀疑且嘲讽的语气这样说着,但是当珊迦回答时,她很快地了解了他的意
思:“是的,我是这个意思。虽然那时我是在亚佛神的地下墓穴中发现基克斯的,但是,
我相信他也同样可能出现在皇宫里面。”
“那你认为他现在还在这里吗?”
“很可能,那个我看见的通道不像一般的步道,基克斯对那个通道来说太大了,所
以它无法穿过那个通道来抓我。他如果在这里,我相信他也无法由圣殿的门出入的。”
晚霞已经从琥珀色转成了薄紫色,瑞特比一直没有再说过些什么;终于,他打破沉
默,不胜唏嘘地说:“在那场克撒和米斯拉的战役中,基克斯兄弟会在两边阵营都起了
作用,他们伪装成是中立的,克微和米斯拉都没有对他们起过疑心,可是他们暗地里却
向基克斯通报,对吗?就是那个在亚佛神神庙里面的基克斯;就是那个创造出你的基克
斯!他控制了整个兄弟会,并且让兄弟会不断的壮大起来。
亚佛神保佑!非瑞克西亚的基克斯才是那场战役的主控者!凯拉。
宾。库格曾说:切莫忘了我们所犯下的错误;但是她并没有察觉出真正败坏的源
头……“他的声音渐渐低微,但一会儿又激昂了起来:“同样的悲剧又要上演了,不是
吗?就在这里或是其他的地方,可是没有人看见即将来临的命运。“
“克撒看见了。”珊迦重重舒了一口气说,“虽然从各个角度看,克撒都是疯子,
但是他的确记着一切,而且他学会教训。他知道如何让这次的结局不同,他知道怎样才
不会重蹈覆辙。我一直听他教导,但是却不曾明了他的苦心孤诣。克撒欺骗他自己,绝
不少于他骗你或是骗我,但是那一向不曾影响过他做他所该做的事。现在不同了。
瑞特比,今夜一过,我必须回去告诉他有关于基克斯和索蓝的一切,某一部分的他
必须——也值得——知道我所知道的那一切。“
“你不是想离开我、一个人单枪匹马回去找他吧?”
“可是,伊芬宾卡市正需要有能力的领导者。“
“话是没错,不过为了伊芬宾卡市好,克撒还是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米斯拉。”
朦胧之月在这一年的仲夏时出现在黄昏的天边,它远比瑞特比口中的“海星”或是
珊迦说的“贝鲁拉”星来的亮多了。它那耀眼如钻石的光芒,仿佛幸灾乐祸似地刺穿了
夕照的薄明。在珊迦记忆中,每一个有知性民族群聚、组织社会的世界里,人们都喜欢
仰望着天上繁星,并且传颂着种种关于星星、月亮、以及流浪者的神话。
高曼尼星也不例外,但是朦胧之月就不一样了。它非常的耀眼,又一年到头徘徊不
去,所以每个人都看过它,每个人也都认得它。但是就像存在一种公开的默契般,从来
没有人把它写入任何传说故事里。就好比对待一个大咧咧的不速之客一样,当朦胧之月
出现时,人人都对它视而不见且避而不谈。
即使知道它在今晚的角色有多重要,珊迦和瑞特比也不敢逼视它太久,它的光芒扩
散出阴沉沉的暮气,迫使他们草草结束了对话。
当其余友善多了的星星也露脸的时候,夜晚便正式的来临了,亚佛神的锣声再度响
起,圣典再度由圣殿的祭坛被护送到覆盖着白色帷慢的讲台上。珊迦突然发现自己很痛
苦地喘着气,她猜测就在轿子行走的过程中,音爆蜘蛛快要开始尖叫了吧。她的拳头中
紧握着克撒给她的蜡块并且她开始回想呼出护甲的法术。但是现在夜幕才刚刚低垂,朦
胧之月还没有到达克撒所说的“刺破天顶的时刻”。
今晚已是水果狂欢节的第四夜了,祭司们把圣典放在讲台上之后又开始了古老的仪
式,诵读着属于今夜的经文。珊迦一直无法放松自己,她一想起蜘蛛开始尖叫后将会造
成的效应,她的神经就一直处于紧张状态。一直以来,克撒不断地增强了他制作的那些
小神器的威力和范围,但是如果护甲和蜡块都没有用呢?她该怎么办?他们所在的屋顶
只有一小块正方形平坦的地方,一边仅有三步的宽度,走完一圈也只有十二步。珊迦一
直在这范围内踱步,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
“求求你,不要再踱步了好吗?”瑞特比恳求:“你这样让我觉得很紧张,而且还
头晕目眩。”
可是珊迦没办法站着不动,所以她沿着屋顶的边缘滑进了阁楼里面,那里可以走动
的空间更小了,里面有成千上万只小虫在她的耳边和身旁钻来钻去。忽然她起了一阵心
悸,她赶紧把蜡球塞进了她的耳朵当中,并且从胞囊中把克撒做的护甲叫了出来,不过
在做完这动作之前,她已倒在地板上不支地喘气着。
瑞特比在阁楼的窗口出现时,刚好她也渐渐恢复、站了起来。瑞特比抓着她的手说
着什么,珊迦可以感觉到瑞特比的激动,但是塞了蜡球后,她已经变得跟聋子一样,连
她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幸好他们并不需要多说些什么,两人回到了屋顶上面,瑞特
比挥舞着手臂指给珊迦看:地上已经开始有眠者倒下了。
能够在一片宁静中观看这情况,珊迦认为他们真的很幸运。她猜想现在那些伊芬人
组成的赤纹军中,一定已经有人明白他们的队伍里面混进了非瑞克西亚人,不然现在站
立的赤纹军党员要怎么理解某些他们的同伴突然就倒下的事实?从客栈屋顶的这个角度
看来,火炬照亮的地面上,已经有赤纹军员拿着武器指着他们倒地的同伴了。
从一开始瑞特比一直很担心大众看到眠者崩坏的景象时会如何解读以及反应。但是
现在看起来这个问题很轻易地解决了,而且解决方式恐怕会比他或珊迦忖度的来得猛暴
许多。
她可以看到人们嘴巴在动,她真希望她可以问瑞特比他们在说什么,其实她当然可
以问的,问题是就算瑞特比回答她,她也完全听不见。
碎裂者蜘蛛所造成的第一项破坏就使得环绕着皇宫的那些赤纹军军营崩塌了,由于
珊迦站立的阁楼屋顶比军营的高墙还高,她清楚地看见了这个情景;也许在广场上的群
众还看不见高墙和屋顶倒塌,但是他们一定也从碎石瓦砾轰隆隆的声音中、以及无可避
免的惊叫声中听出发生了什么。翻倒的油灯、烛台等接手了碎裂者蜘蛛起头的破坏工作,
刹时间碎石堆中已是火光冲天。
珊迦心想到目前为止都还算顺利,她很惊讶为什么瑞特比看来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她试着用一种她和克撒发明的古老手语向瑞特比询问,但是由于没想过会有此时此刻,
她并没有教过瑞特比这些手语。瑞特比指了指亚佛神神庙,在那里碎裂者蜘蛛还没有展
开破坏行动,火炬之下,也不见任何祭司或是眠者在那里。
难道基克斯曾经展开一场搜寻毁掉了她的神器?当珊迦第二次来到宾卡市时,很明
显地,神庙里的非瑞克西亚人烁油味道是淡了些,可是到了今天下午,竟然连一点影子
都寻不着了。
但是如果那个恶魔真的清除干净了神庙的墙壁,怎么可能不检查赤纹军的军营或是
广场呢?难道非瑞克西亚人真的连一点点猜疑的想象力都没有?
绕着讲台,刮起了一阵风。高阶祭司们已经不再吟唱,其他的祭司们加入他们把圣
典给盖上,然后尽快地把圣典移到轿子上面,准备送回神庙。那也许可以解释瑞特比为
什么失望,因为他希望当祭坛毁灭的时候,亚佛神圣典还没回到神庙里面。
但是现在发生了她更应该担心的事情:赤纹军的队伍已经从军营或是神庙里面冲出
来了。他们开使用暴力的方法使广场上混乱的群众守秩序、重新安静下来。他们唯一的
对手是在音爆蜘蛛开始尖叫时跑去重新启动服者的另一些赤纹军员。看来某些非瑞克西
亚人和眠者并不受克撒的神器所影响,但是更令人吃惊的真相是:某些伊芬人已经接受
了非瑞克西亚人的洗脑,甚至当非瑞克西亚人死亡后,他们仍然追随着非瑞克西亚人的
理想。
珊迦用力抓着瑞特比的袖子使他面向着她。
“下面发生什么事情了?”她大声问道。“都结束了吗?我可以拿掉耳塞了吗?”
他无助地耸耸肩。一股充满挫折的情绪吞没了珊迦,她将手指伸进了其中一只耳朵,
想拿出错球。
那是一个严重的错误。音爆蜘蛛并没有停止尖叫,它们的威力在珊迦拿掉屏障着耳
朵的蜡球立刻地显现了,珊迦瞬时间失去了她的知觉并倒了下去。瑞特比赶紧跪在她的
身旁,用手指堵住了珊迦的耳朵。当她觉得慢慢恢复后,推开了瑞特比的手指,而瑞特
比立刻地帮助她站了起来,他的其中一只手指沾满了珊迦耳中的血。
广场上的局势改变了。第二波出来的赤纹军完全无法承受蜘蛛的尖叫声。他们被完
全地撕裂开来,虽然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但是这景观对宾卡市民来说实在太震撼、太
具启发性了。被撕裂的赤纹军员残骸看起来比珊迦或其他别处见过的眠者完化得更彻底。
在他们人类的外表下面,全是金属的骨骼、线路构成的肌位以及溅出闪亮烁油的血管。
有人发现:这些烁油闪烁着绿色和紫色的邪恶光影,渐渐自行燃烧了起来,就跟克
撒很久以前的发现一样。
忽然,一种危机感猛烈地撞上珊迦心头,大事不好了。瑞特比步履不稳,摇晃着差
一点要掉下屋顶,要不是珊迦及时抓住他的话,他一定掉下去了。但是在广场上的伊芬
人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虽然他们不会向下摔去,但是珊迦放眼望去,所有的伊芬人都
在摇晃着向后摔倒,然后再不明所以地站起身来。没有任何一个伊芬人——包括瑞特比
——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珊迦感应到了,她知道那是恶魔回来了!珊迦猜测:一道
耀眼如红宝石的红光就要出现了,果然,它横扫过广场,正好穿过了烁油正在燃烧时所
造成的烟雾。
是基克斯。
珊迦将手伸向喉头,她用力捏破了水晶。瑞特比转过头注视着她这样做。虽然他问
的问题珊迦都听不到,但她还是回答了他——基克斯。
亚佛神保佑!珊迦从瑞特比的唇形读出了这句惊呼。
在广场中,慌乱的亚佛神祭司们终于准备好,要将装有圣典的轿子抬回神庙之中。
神庙依然没有被碎石蜘蛛破坏的迹象,不过,从公会客栈屋顶的角度观看,应该也不会
看到神庙像其他地方一样地被严重破坏。他们并无意要把整个神庙毁坏,他们只希望毁
掉祭坛和神庙后方的寺院。当然,还包括了最要紧的:通往地下墓穴的螺旋阶梯。
珊迦不知道到底是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或是该更紧张。因为她看到祭司们已经安
全地行走过广场,退回神庙之中,而亚佛神圣典也已经又回到圣殿里面了。瑞特比看起
来就焦急多了,但是他的嘴唇动的太快了,所以珊迦没有办法读出他说的是些什么,甚
至在珊迦要求他说慢一点、咬字明显一点以后,他还是一样的急切不安。
接下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瑞特比突然用手盖住了自己的耳朵。在广场上面,
本来一直不受影响的所有伊芬人好像都被一种巨大的噪音所袭击了,但是奇怪的是:也
没有任何赤纹军士或是非瑞克西亚人趁这机会攻击伊芬人。所有的那些眠者,不管是死
的或是活的,全部都炸了开来,就像被太阳炙熟一样;到处都是他们的零件和躯干爆炸
的碎片。是声音!就跟克撒保证过的一样,可以震动他们身体里面的烁油。朦胧之月终
于到了刺破天顶的时刻,这一切果真都在克撒的掌握之中!在这一刻前,所有的预测都
只是预测罢了,但现在,一切都准确地发生了。
珊迦的身体从里到外都觉得刺痛无比。如果克撒的护甲保护失效了,她会在她还没
有发现怎么回事之前就瞬间死掉。她努力回想着以前在其他城币克撒和她种下蜘蛛时的
光景。广场上的多明纳里亚人们全都跪下了,包括瑞特比,有的人身上还溅满了眠者狂
喷出的烁油。月光下尽是一片诡谲之象,他们全都以为大难临头,自己的死期就要到了。
赤纹军军营完全倒塌了,珊迦透过她的双脚听到大地传来的哀泣。一团跟客钱一样
高的尘埃从神庙门口炸开、升高,从她的角度所见,尘埃瞬间就湮没了神庙和半个广场。
当尘上泰半落地时,她和所有的伊芬人看到:巨大的神庙圆顶和原先清晰可见的锣塔都
已经完全从地面上消失了。
瑞特比弯下腰来愤怒地用拳头击打着屋顶,阿佛神意也不能保护好他的神庙和他的
圣典!这一点足以让所有的信徒失去他们的信念。虽然珊迦并不知道瑞特比到底有多信
任亚佛神,但是她猜想:瑞特比的信念可能已经完全动摇了。
突然间一道耀眼的红光笼罩了亚佛神神庙,从亚佛神神庙每个门窗中激射出来,珊
迦看懂了瑞特比的唇形,瑞特比高喊:失火了!
但是那并不是火,珊迦心想,那是更可怕的——基克斯!
珊迦把克撒给他的水晶连着项链一起从脖子上拔了下来,她在诡异的月色和猩红的
光芒中高举水晶。水晶早已经破裂了,但是很明显地,克撒还是没有出现。他并没有说
明朦胧之月刺穿天顶的时候他会在哪里。也许他直接跑到朦胧之月上面去了,或是他依
然在欧蓝山脊的小屋中。
或者,克撒没有来正表示着基克斯可能不是多明纳里亚大陆上面唯一的恶魔,克撒
现在可能已经在跟另外一个恶魔作殊死战了。
所以克撒才不能到这里来,即使是时空旅行法力高强如他,也不可能一个人同时出
现在两个地方。
亚佛神神庙里面的红光愈来愈亮也愈巨大了,不断地向外射出像蛇一般闪动的烈焰,
绕行着整个夜空。非瑞克西亚的气味越来越浓厚了。珊迦可以想象现在基克斯正在从地
下墓穴烧杀出一条通路往地面上来。她毫不怀疑基克斯有能力、而且一定会摧毁掉这整
个都市;他进行摧毁时只怕连眼睛都不会闭一下。
珊迦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基克斯。而在她还不能确定蜘蛛已经完全消耗殆尽之前,
她不敢采取任何行动。
许多状极邪恶的猩红火舌如触手般从神庙失去屋顶的地方伸了出来,它们先是冲向
天空,然后随即就来到了广场上面。珊迦和广场上的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触手是中空的,
中间充满了无止尽的黑暗,仿佛注满了蛇毒的汁液一样。那种黑暗像极了珊迦在墓穴里
面看到的通往非瑞克西亚的那些直立的通道,珊迦害怕他们都会被吸到第四层去。瑞特
比紧紧地抱住了珊迦,而珊迦也搂着他,珊迦希望能用手指感受到他那温暖的、属于凡
人的血肉之躯,其实珊迦不在乎那些蜘蛛会不会使她也丧命,她只是还是不忍心让瑞特
比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忽然间,她看到一条银色的带状光芒从宫殿中央升起,这道银光刺穿了所有如毒蛇
般的红光,将它们全抓在一起,打上死结,扔过北方的城墙,掷入了汪洋大海中。
珊迦对着瑞特比大叫:“那是克撒!”不过这时瑞特比已经瞠目结舌了,他似乎不
能马上理解,只是也喃喃地念着克撒的名字。
基克斯展开反击,不过就如同珊迦一向认定的,这个非瑞克西亚的恶魔,就像素蓝
的恶魔一样,都还不是克撒的对手。不论从广场上或是客栈屋顶上都无法看见这两个对
决者的身形,但是他们彼此之间都清楚对方的所在位置。他们在光与火问缠斗,双方各
自使用着种种不可名状的神器和生物攻击对方。基克斯渐落下风,败象已露,但是他竟
转而攻击广场上幸存的宾卡市民,逼迫着克撒不得不分神保护这些无辜者。
接着克撤一下子使出了两种武器:其一是令人震慑的雷霆,那是用来严惩基克斯卑
劣懦弱的偷袭行径;另一项则是一只龙,它和克撒过去进人非瑞克西亚时骑着的那只形
状很像,唯一的不同点是这一只是用金色的光芒做成的。星光穿透过龙的双翼,把广场
照耀得虚幻又迷离,但是龙的威力可一点都不虚幻。它的口中喷射出一团蓝色的火焰,
接着当它屈身伏击时,它顺势钻入了基克斯在圣殿内的巢穴。
基克斯并没有死命缠斗下去,可是他也没有退回非瑞克西亚。
他似乎完全放弃了宾卡市,只见一阵小小的金绿夹杂的斑纹火光急急向南方逃窜,
而龙所喷出的烈焰差一点就追上了它。
珊迦一心希望龙乘胜追击,把基克斯彻底歼灭,可是它却还屈着身子,迂回在已成
废墟的圣殿中。珊迦紧拥住自己,几乎承受不了让基克斯逃跑的这个打击。忽然龙又飞
起来了,它展开了双翼、磷峋的爪子,然后珊迦惊讶地看见,它的两只脚紧扣着一本书,
那是亚佛神圣典!那本硕大无朋的圣典现在看起来是如此的小。龙拍击了翅膀两次,好
飞得高些,然后再弯下身体将亚佛神圣典安放在已经半损毁的讲台上,最后终于升空离
去。
龙绕着圈,逡巡着飞向大海,那是传说中亚佛神的家。广场上所有的伊芬人,包括
瑞特比,全都站起来了,他们兴高采烈地拥抱。不过这时克撒还没完成使命。他再次召
回了龙——珊迦敢确定它也缩小了一些——命它轻轻地掠过宫殿的顶端。它的光芒太耀
眼了,珊迦看不清楚它这次又带了什么东西出来,直到它飞过他们的头顶上方时,珊迦
才看出:龙载了一个羸弱的老人出来。
龙把塔巴那轻轻放在亚佛神圣典旁边,受了这样的惊吓,他的心脏还好好的跳动着,
这真是个奇迹。龙真的飞远了,隐没在群星之间。
当那些正在庆祝圣典失而复得的伊芬人看到他们的国王也安然无恙时,兴奋得几近
于疯狂。珊迦不停地拍打着瑞特比,大声问他:“都没事了吗?我可以卸下克撒的护甲
了吗?”可是不管她多么用力地又叫又打,兴奋过度的瑞特比好像都没有感觉。
“是的,都没事了,珊迦。一切都结束了。”是克撒对着她的心在说话。
“你听到了!”她的心回答着。她把护甲解开,再把耳中的蜡球拿出来。“你终于
来了!”
这时广场上激动的欢呼声已经响彻云霄,简直比蜘蛛们的尖叫还容易让人耳聋。
除了欢呼声,珊迦还是听不见任何声音,克撒的话却字字传进了她心里:“我一直
都在这里,盯着基克斯的一举一动。我只是不想吓着你们。”
不浪费,不奢求。基克斯的事,克撒究竟知道多久了?
克撒听见了珊迦的疑惑。他直接回答了她的问题:“从在果园中看到祭司时我就知
道了。我回到那些被恶魔缠附的地方。我亲眼看见非瑞克西亚人是如何偷偷侵入我的国
土,然后我在一个小房间里找到了塔巴那。他已经接近疯狂了,不过还没有忘记自己是
谁。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胁迫塔巴那公开露一次面。于是我把塔巴那偷了出来,把他藏
在另一个时空中。”
“我也承认,那导致基克斯来到了宾卡市。从那时起,我所做的每一件事,还有我
要你去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为今天做准备。我治好了塔巴那的疯病;你也晓得,当一
个人看过了不该看的、想过了不该想的之后,那疯狂就根深抵固地长在他灵魂深处了。
我必须洗去他的回忆中的某些部分,珊迦,那些部分连我自己也想忘掉。不过,这位老
人还会再活十年,而且至少再生一两个儿子。这点我敢保证。”
珊迦曾经警告过她的奴隶:“无论你想什么,克撒都会知道。”可是现在居然连她
自己都忘记了这一点。
“我并不怪你怀疑我的说法。我替塔巴那做的那些事是任何人都无法加请我身上
的。”
克撒现在就和他们俩一块地站在屋顶上,看起来相当地平凡。
他试着叫叫瑞特比,但他也没想到瑞特比居然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个充满泪水和喜
悦的拥抱。
广场上塔巴那正在发表演说,可是民众们太热情了,没有人听得清楚地说的内容。
伊芬人对他们那位老国王的爱戴是珊迦无法也不想去理解的。她觉得明明是克撒把这个
国家从重重危机中救了出来的啊。
珊迦站开几步,离克撒和瑞特比稍远些,她想要自己好好沉淀一下今天发生的种种。
当克撒伸出手要拉她过去时,她还是站着不动。
“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她认真地质问着,因为她就是忘不了基克斯还没死的事
实。
“我要去喀洛斯。”
珊迦把双臂交叠在胸口,“不能自己去!如果要去造基克斯的话。你不能自己一个
人去。”
克撒皱起眉头想了想,然后叹了口气。“不会的,我想我应该不会单独去的。”他
转身望着瑞特比,“就是你了,好兄弟。我猜你也会想一起去吧。”
第二十四章
从高曼尼岛以及伊芬宾卡这里极目望去,在遥远的东方,朝阳刚刚升上了克尔山脉。
今天看来会是个晴朗的日子,空气清爽、薄得像鸟羽般的白云待在高空,丝毫嗅不到半
点水气。那些灼热难当、渴望甘霖滋润的石头兀自在干枯的大地上喘气。传说中的神秘
之心——喀洛斯——就在珊迦和瑞特比此时所面对的山脉背后。三人离开宾卡市,在时
空旅行中疾行过三个空间之后,珊迦现在陪伴着瑞特比,等候他慢慢地恢复过来。克撒
没有等他们,已经独自先到了洞穴。
不过他向珊迦和瑞特比发过誓,他一定会等他们俩也到达洞穴才会去找基克斯——
除非基克斯先找上他。
瑞特比坐在地上,摩擦着双手和双脚,一则驱走清晨的寒意,一则抵挡克撒的治疗
带来的震颤。
“你觉得他真的什么都知道吗?”
珊迦刚刚把发生在她和克撒间的心灵对话向瑞特比叙述完毕。
那才是不到一小时之前的事情。虽然她也知道:不管是她或者瑞特比,在即将到来
的战斗中,他们都派不上一点儿用场,她还是等不及要张日呼出浮球升空去了。三千多
年前,她曾目睹其他的恶魔把基克斯推入万劫不复中,让他承受永无止境的惩罚;但事
实证明他在离永无止境还早得很时就脱身了。珊迦希望这一次克撒能真正消灭基克斯,
她要亲眼看着克撒这么做。
“我不确定。他还是把你叫成米斯拉。”
瑞特比连点了好几下头,“那倒是。但是昨天晚上——也许应该说‘刚才’——管
他的,总之当时在集卡市上空的那个他真的是太了不起了。我似乎总是把他当作‘隔壁
那个又疯又傻的家伙’看待而已。一定是受了弱能石的影响,我居然忘记了他就是那个
曾在顷刻间毁了整个世界的人。”
“你并不是唯一忘记的人,”珊迦招认。“你好一点了没?可以上路了吗?”
“我看是好不了呷,”瑞特比站起身时,苦着脸开玩笑说道,“亚佛神保佑,我应
该很高兴了。我现在是很高兴没错,可是身体里头还痛苦得要命。痛得就像我看到我父
亲死掉时一样;痛得就像我们在海上遇到暴风雨、在浮球里翻滚那时一样。除了痛,我
现在什么都感觉不到。如果我问我自己然后要做什么,答案是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
连日出也没了。”
珊迦回答,“那是因为克撒的时空旅行术带我们转换了时空,所以你才没看到日出。
别担心,这次我一定会非常小心,绝不会再让浮球掉进暴风雨中的。”她一口否决掉瑞
特比的担忧,命浮球缓缓包围住他们,冉冉地升空。
克撒就站在珊迦曾经读过的索蓝刻痕附近不远处。他在贵重的长袍之下穿了一件闪
耀魔法缤纷光华的销甲,使他原本已高过所有凡人的硕长身躯更形雄伟。他其中一只手
里握着一柄盘根错节的木质权杖,杖头以一枚相当独特的蓝灰色的金属为顶饰。他的一
对眼睛变得冷峻犀利,反射出宝石切面独有的光泽,仿佛他以前从没见过珊迦和瑞特比
这般渺小微不足道的生物;不过当他开口欢迎他们时,富音却又异常地洪亮,还带着微
微的激动。
“基克斯也在这里,他正在等我。”
空气中确实弥漫着非瑞克西亚的味道。除了烁油的气味、四重天的气味之外,珊迦
果然隐隐嗅着了基克斯那邪淫至极的气味。她张口呼出了护甲,此时克撒将双手放在瑞
特比的肩膀上。这位伊芬青年一进入洞穴中。整个人便像沼泽般炽热了起来,这一间穴
室是朝上挖掘兴建的,墙壁上覆满了刻纹;但阳光难以深入,进洞仅仅十步之后,四同
便成一片漆黑。克撒那柄作战时用的权杖从浑身锋利棱角的边缘射出沉稳的光束,照亮
了凿满刻文的墙壁。
“你说,这是非瑞克西亚文,是吗?”
“十分类似。你要不要借着我的眼睛读一读它们?”
“不,还不要,再晚一点吧。我等待为我兄弟雪恨的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久得
使我快要尝不出复仇的滋味了。知道基克斯是索蓝人之一、是那些逃走的人之一这件事
会令我太难受,所以我现在不想知道那些——时候还不到。一旦我知道了一件事,我就
得思考该不该把它放进记忆里这个问题。而我有太多的事等着要做,珊达,我现在没办
法伸出手臂拥抱刻在墙上的那些事实……我明白这对你来说很不好受,但对我来说,更
加是难受极了。”
这就是住在隔壁那个又疯又傻的家伙内心深处的终极告白了吗?
于是他们继续向这间穴室的深处走去,瑞将比在那儿发现了一条通道。因为没有火
炬或动力五照明,他看不清也无法深入探索这条通道。它以非常陡的角度倾斜着向下延
伸,只在底侧石面上有着一些深深的凿痕可勉强踏脚。珊迦小心翼翼地走在克撒左后方
半步的位置,瑞特比则走在和她对称的。克撒右后方半步的位置。
“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光了,”瑞特比轻声地说,但是在喀洛斯,一句低语都大
声得像是咆哮。克撒并没有制止他、叫他闭嘴,所以瑞特比又继续说下去。“底下的那
间穴室,就是我们发现动力五的地方,我们把它完全掏空、剥光了。我们那时极需要金
属,到最后根本是为了金属而抓狂得不顾一切了,只要是金属都好。我们甚至撬开了先
人的坟墓,不但拿走他们身边的陪葬物,还将他们的骨骸充当作熔炉的燃料。”
“是的,我们那么做了,”克撒重复着,“我们的确做了那样的事。”
珊迦看到前方有微光,那种专属非瑞克西亚的凄厉、令人不悦的光。
进入喀洛斯的第二间穴室后,珊迦发现这里就像第一间穴室一样地巨大而空无一物
——除了基克斯就站在中央偏后的地方。珊迦本来以为开始打斗前会有一段充满谩骂和
自吹自擂的互相叫阵,但是克撒和基克斯都不是躁进、急于求胜的毛头小伙子了。他们
今天的对决,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有该说的、能说的早在几千年前就说完了。
基克斯在他们三人走出通道的彼端时,首先展开了攻势。他一点时间也不浪费,也
没有分心去对付珊迦和瑞特比。他们俩都不算克撒必须保护的无辜者,他们是自愿来到
这里的。他们心里也知道,如果克撒输了,那么变成一堆肉块就是他们最好的下场了。
基克斯暴灾的前额上,那颗红色的宝石正闪闪发光。克撒的胸口也反射出指甲大小
的一块红色亮斑。瞬时间,一块与克撒身躯同高同党的巨大石块漂浮过来,停在克撒与
珊迦、瑞特比的中间,它呈现玻璃股的半透明,散发出阴沉邪门的绿色光芒。它立刻爆
炸了开来,四分五裂的碎石块纷纷击中了珊迪和瑞特比。珊迦被震得向后飞,狠狠地撞
在墙壁上;瑞特比也摔倒在地,身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灰。两道螺旋状的火与光相互反
转地形成一个双向的漩涡,围绕着这个大魔头,直到他展开双臂收服它们。
一个时空转换器在离克撒比较近的地方现形了,它高高地鼓胀起身体,然后向上翻
转,先吐出一张布满利齿的嘴,再蜿蜒地伸出许多分泌着浓稠黏液的长手臂。其中一只
伸出的手臂非常接近珊迦。
珊迦猜测它的出现目的是要阻隔她去干预眼前的战斗,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像螃蟹般
贴着弯曲的五墙横行,遁出那只手臂的势力范围。
她看见瑞特比也采取了和她一样的举动,安全摆脱了另一只手臂,这才松了一口气。
克撒说了一个字,然后那个时空转换器即刻便化做一撮煤渣。
珊迦还来不及看出克撒是怎么做的,基克斯已经被重重地扫到穴室另一头的墙壁上。
这时空中浮现一具水晶做的石棺,包裹住了这个恶魔。珊迦心里盼望着:这大概就是一
切的终结了吧,但是情况又有了变化:水晶五棺中冒出阵阵紫色的烟尘,空洞的穴室里
回荡起狂暴的哀号声,而克撒也消失无踪。基克斯用他已露出金属的双脚挣扎地重新站
起,抖去身上已渐渐溶解的水晶碎块。
珊迦看出来,那恶魔并不急着在此时把她和瑞特比当作攻击目标,他疯狂地不断转
动着他那颗奇形怪状的头颅,找寻着克撒的踪影。他前额射出的红色光束在裸露的石壁
间不住跳跃舞动着,扫过之处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烟痕。他又施放了两次让五块爆炸的魔
法,不过都是徒劳无功,克撒仍然没有出现。但是当克撒放出蓝色的幽灵手臂从背后袭
来时,基克斯已有了防备。克撒背部着地,重重地落在穴室中央,撞击的效应引发了强
烈的震动,有一块比人还大的磷峋石块禁不起强震,忽然从穴顶砸落了下来。
余震未歇,两个对决的战斗者重新站直起来,各自向后退了几步。
第一阶段的牛刀小试告一段落,接下来的重头戏才正式登场。
一轮轮如骤雨般的猛攻变幻得实在是太迅速,珊迦什么也没看清楚。
她只知道,和在宾卡市被龙追击那时比较,此刻的基克斯变得强壮、聪明,而且精
力旺盛得太多了。珊迦不禁回想起基克斯被剥皮那时的情景。“大窝的恶魔团团抓住他,
才把他扭送进了喷气口。她猜想基克斯可能是唯一进了那里还能死里逃生的人。
克撒成功地溶化掉了基克斯的双腿,但是在这场战事中,肢体上的损伤并非重点;
失去双腿对基克斯而言仅仅是暂时不那么活动自如罢了,并无损于他施展法力。反倒是
泰半时候处于上风的克撒,却一直无法对基克斯祭出致命的一击,这使得珊迦愈来愈担
心。克撒用了上百种的战技,从自然界的纯冰到法术召唤出的野兽,还有他和米斯拉对
决时两人互相施放的神器幽灵;可是基克斯也用了各式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的招数和种种
隐晦的回忆,—一地反击回去,化险为夷。
缠斗持续了很久,还是没有结果,克撒和基克斯都明白:再炫的招式、再诡诈的陷
阱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了,于是他们开始了另一场纳意志力的交战。只见青白色和猩红色
两种光芒密密麻麻地穿梭缠绕,两股对峙的意志力交织出一张极为繁复的光网。在克撒
的眼睛与基克斯前额的红宝石间,这张网不断地延展开来,形状像是一只巨大又光滑的
纺锤;即使在纺锤最宽的中心点,这张结实的网也没有松散下垂、落到地面。这张光网
并没有伴随着任何的音效、热能或爆炸力等等五破天惊的现象,它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
空中。战况就这么凝滞了不知多久,直到珊迦都必须再次呼吸了,还是看不出明显的变
化。
珊迦心里问自己,他们还能这样疯狂地在那张网两头撑多久?
看来答案绝对是:还可以更久。她挺直双腿站了起来。
“你快看克撒的眼睛!”瑞特比的叫声从穴室另一头传过来。珊迦已经走到离他们
近得令她觉得有点危险的地方,才勉强在网上找到一条细缝,透过它珊迦才看到了克撒
的眼睛,但是有什么异样吗?
它们只是亮得像太阳一样啊。她不像瑞特比,拥有和弱能五神交的能力。她发现瑞
特比的叫声并不会影响到交战的两人,于是也放声叫道:“看到了。可是你要我看的是
什么呢?”
“你难道没看见好多好多的事都正在变化吗?有的从过去来到了现在,有的又从现
在回归到了过去。”
珊迦才正要说她什么变化也没看到,忽然又硬生生地把这句话咽了回去。她看到了,
她看到奇怪的阴影在这间喀洛斯的穴室中逐渐扩大。那不是那张纺锤状的光网投射出的
阴影,而是“时间”造就出来的影子。时间一秒秒地逝去,穴室中的阴影也变得愈来愈
清晰而具体了。许多报金属圆柱从地面浮出,沿着墙边向上升高,而巨大的机器、还有
古代非瑞克西亚的人物也都—一浮现在地面上。
在这枚光线编织成的纺锤最宽的中心点——也正是穴室的中央——的下方,一个低
矮的平台已经渐渐地成形。还有许多的镜子跃出地面,它们在穴室中排列成一个圆圈,
把基克斯、克撒、珊迦和瑞特比全都围在里面。接着平台上出现了一本十分很像亚佛神
圣典的巨书,不过它是金属铸造的,看来与克撒那柄权杖拥有相同的材质。珊迦眼睛眨
也没眨,盯着平滑的金属书页上浮出的非瑞克西亚文字。
珊迦正等候着那些略具雏形的非瑞克西亚刻文一步步变得清晰可辨,但是这时平台
上又跃现出一块泛着暗沉的色泽的金属,它将自己挤压成四根上升的尖叉,看来就像四
只向上高举的手臂。
“糟了,他的眼睛,珊迦!你看克撒的眼睛!它们好像要回去了,基克斯正在把他
们拖回过去!”
弱能石和强能石已经脱出了克撒的头颅,它们正被牵引着前进,缓缓通过那只长长
的纺锤。
基克斯说过,索蓝人等待很久了……
那么,当这一对动力石走到纺锤中央、穿过那排尖叉时,克撤就要落人索蓝人的手
中了。
瑞特比大喊:“我们可以让它们停住!”
“不!”
“我们一定行的!”
“不行的,弱能石会影响你。它是索蓝人的东西;它根本就是属于基克斯的。所以
他才会猜到来这里等我们。”如果不是被护甲罩着,珊迎真要哭出来了。
“我们可以阻止他的,粉逸。基克斯现在正在将这两颗动力五移送回过去,我们只
要抢先到达过去就可以阻挡它们了。”
珊迦拼命摇着头,也不管黑暗中瑞特比根本看不见她。“全都是弱能石在影响作,
‘他大喊着,”全都是基克斯、非瑞克西亚!“她眼睁睁地看着克撒一步步变成非瑞克
西亚——或者京蓝——的工具,但她就是觉得不管自己做什么,都只会让情况变得更恶
劣。她真的吓坏了,全身不听使唤,她以前从不曾怕成这样过——除了第一次像所有的
纽特一样,学习服从槽祭司们的命令那时之外。
“珊迦,快到光网这里来和我会合!”
在纺锤的另一侧,瑞特比已经将双手伸入了网中。珊迦从她这边看见,瑞特比的双
手肌肤变得透明,里面的骨头闪着金色的光辉。
“就是现在了!”
两颗动力石已经行进过网于的中点,遇到那些尖叉了,金属书页上那些刻文已经清
晰可读,但是珊迦现在无心去研究它们。她走到该走的地方,就在瑞特比对面,但是仍
然把手掌藏在腋下,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她还在犹疑着自己可能会做错事。
“我没办法确定这样做对不对!”她叫着。
“你只需要确定基克斯的目标不是你和我,而是弱能石和强能石,那就够了!至少
我们能让他得不到他想要的;我们要做的就是这样而已!”
珊迦把手靠近那纺锤型的光网,但是它和她身上的护甲相互排斥,推开了她的手。
这是个好兆头还是个坏警告?又是谁发出来的呢?!她不能确定,于是又将手缩了回来,
塞回臂弯底下。
“我不行的,瑞特比。我是非瑞克西亚制造的。我无法信任我自己。我的决定永远
是错误的。”
那两颗动力五已经穿过了整个纺锤的四分之三的地方,那一大圈镜子所隐藏的计谋
就快要成功了。
“可是我不是啊!珊迦。而且我从来没看错过你。赶快把手伸进光里和我会合吧!
我们即将要终结这场战争了!”
珊迦终于脱下她的护甲,将双手伸入了光网中。
走开!乖乖听我的话,快走开!不许你来插手。
珊迦心中浮出恶魔基克斯的斥喝,但那会不会又是一场故意骗她的诡计呢?会不会
基克斯早就计划好了一切,知道珊迦最后一定会不听他的命令,所以故意说反话,让她
把手伸进光网中呢?但是,或许基克斯的想象力还没有那么发达吧,珊迦想着。她孤注
一掷,把手向前完全伸直。
她周围的时间和空间都开始在改变。她把她的身体抛在后方。
在珊迦的右方,强能石和弱能石像两颗巨大又炽热的星球一般不住翻转,并朝着她
这边不断靠近,它们仍挣扎著作殊死战,但是没有成功。她的左边就是基克斯那颗丑恶
不堪又血腥的胃,正威逼着两颗石头靠近,打算将它们吞没入无尽的灭绝中。
她的正前方则是瑞特比——米帝亚之子。他神采奕奕的脸庞荡漾着喜悦的光芒,敞
开双臂伸向珊迦。
他们的手指在网中相触。
基克斯将他所有的怒火转向攻击珊迦和瑞特比,但那也是这位滔天大恶魔所做的最
后一个动作了。珊迦感觉到弱能石和强能石得到释放,完成它们与生俱来的使命,摧毁
了它们的天敌基克斯。
对于珊迦和瑞特比来说,他们又在一起了。
其他事都不重要了。
当他们相拥,瑞特比——老鼠——的脸充满了光华和荣耀,划破了他们隐入的那一
片黑暗。
至于克撒,对他而言这场战役最后在短短几秒内嘎然而止,甚至没有一个合理的解
释。他知道有一秒钟米斯拉和珊迦阻断了光的前进,他们俩将双手互伸向对方,而不是
伸向他。然后下一秒钟——甚至不到一秒——一颗大火球就填满了这整间位于下层的穴
室。他那两颗来自索蓝的眼睛再一次地救地逃出死神的手掌心。在克撒和他的弟弟发现
它们之前,这两颗动力石一直守护着这处洞穴,长达四千年之久。它们还是宁愿见到这
洞中充满的是闪耀胜利之光的引擎、神器、以及动力石之镜。
或许应该说是那两颗来自非瑞克西亚的眼睛?
那已经不重要了。当火球像短命的红巨星一样爆炸时,那两颗借来的眼睛保护了克
撒不受伤害。
克撒心想,火球把它自己也吞吃耗尽得也太迅速了。他才看见火球出现,不到下一
秒火球已爆炸完毕、完全消失了,这两个景象就像是用一把利刃切开的两断面一般,中
间完全没有任何间隙。
不同于以往,这次弱能正和强能石是如何释放出它们的能量的,克撒什么也没看见。
没有任何的解释,甚至连一丁点可追索的痕迹也不留。除了有个沉重的声音说道:结束
了。虽然克撒没有看见,但他强烈地感受到。就在火球发生爆炸前吞噬他们的前一瞬间,
米斯拉紧紧握住了珊边的手。
战役结束之后,留下一片完全的、自然的寂静。并不是克撒失去了听觉,而是真正
的鸦雀无声,什么声音都没有留下。克撒心想着光,于是光从他身上向外照了出去。
“珊迦?”他呼唤着她。因为他以前也曾经失去弟弟过。
她的名字在空无一物的穴室四壁间回响着。他是孤身一人了。
终于,她还是选择了米斯拉;那个迷人的、满身活力的米斯拉。
无论他们身在何处,克撒祝福他们得到快乐、和平,远离一切有关索蓝的陈年旧事
或是非瑞克西亚的诡计。摧毁了基克斯,至少他们现在已经获得和平了吧。
那恶魔已随着火球销毁了,半点残余也没有留下。克撒的眼睛向他说明了一切。现
在他听得见在他头颅中它们隐约发出的声音了。
上层穴室的顶部刻满着古老的事实。索蓝人内部自相争斗,那是兄弟之间才有的、
充满了恨意的盲目争斗。克撒想起上一次他来到喀洛斯时,弱能石和强能石指引他看的
那场战事。如果珊迦的它在关键性的那一天真的没有逃走而建立非瑞克西亚的话,他真
的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支军队逃向非瑞克西亚了。
站立在喀洛斯穴室的洞口,克撒决定他必须继续他关于时间的实验,因为他还是必
须要亲自回到过去;不是到他自己走过的年代,而是去追寻索蓝、基克斯、以及其他更
多更多的……
“现在还不是时候,”克撒提醒自己。
这是一场吊诡的战争。基克斯依然存在于过去之中,而无论过去、现在、甚至于未
来,约格莫夫以及其他的非瑞克西亚人也都还是存在着。在某方面来说,一场真正的,
也是最终的多明纳里亚之保卫战才正要开始。这场战争将会在过去开打,也将在未来开
打。
而克撒将孤军奋战,不会有任何的盟友与他并肩作战。达硌士不会,米斯拉也不会。
克撒叫回了光,延着漆黑的长廊走向地面。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实在的形体,他也并
不真正需要光线,或是其他任何的东西。
忽然有个沉甸甸的东西从身后轻轻拽着他。
那是珊迦的心;那两颗动力石——他的双眼——把它留下来了。
原来他并不孤单。
克撒永远都不会孤单的。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