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兰特船长的儿女

1.酒瓶中的秘密


1864年7月26日,东北风呼呼地叫,一艘典雅而华丽的游船使足了马力,在北爱
尔兰与苏格兰之间的北海峡海面上航行。英国国旗在船尾桅杆的斜竿上飘动,大桅顶上垂挂
着一面小蓝旗,旗上有金线绣成的“E.G.”两个字母(是船主姓名(Edward&Glenarvan
(爱德华·哥利纳帆)这两个字的第一个字母),字的上面还有个公爵冕冠标记。这艘游船
叫邓肯号,它属爱德华·哥利纳帆爵士所有。爵士是英国贵族院苏格兰十二元老之一,同时
是驰名英国的皇家泰晤士河游船会最出色的会员。
哥利纳帆爵士和他年轻的妻子海伦夫人,以及他的一个表兄麦克那布斯少校都在船上。
邓肯号新近造成,它驶到克莱德湾外风海的地方试航,现在正要驶向格拉斯哥;在可以
看到阿兰岛的时候,了望台上的水手忽然报告说:“有一条大鱼扑到船后浪槽里来。”船长
约翰·门格尔立即叫人把这事告诉哥利纳帆爵士。爵士带着少校来到船尾楼顶上,问船长那
是一条什么鱼。
“啊!爵士,”船长回答说。“我想那是一条老大的鲨鱼。”
“这一带会有鲨鱼吗?”爵士惊奇地问。
“是有的,”船长又说,“有一种鲨鱼,它的头象天秤,大家叫它‘天秤鱼’,在任何
温度海洋里,都可以发现这种鲨鱼。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我们现在碰到的是那么一个坏蛋!
假如您许可的话,只要夫人喜爱看一种古怪的钓鱼方法,我们很快地就可以知道它究竟是一
个怎么样的怪物。”
“而且,”船长又说,“这种可怕的有害的鱼杀不尽。我们抓住机会除掉一害吧,如果
您高兴的话,我们把它钓起来,那么,这既是一幕动人的情景,又是一件有益于人们的好
事。”
“那么,你就做吧。”爵士说。
爵士叫人通知海伦夫人。夫人也上到尾楼顶上来了,她兴致勃勃地来观赏这幕动人的钓
鱼。
海面水天一色清楚明朗,鲨鱼在海面上自由而快速地游来游去,大家看得一清二楚。它
忽而沉入海里,忽而飞身跃进,敏捷矫健惊人。门格尔船长分别发出命令。水手们把一条粗
绳从右舷栏上扔下海去,末端系着一个大钩,钩上穿着一块厚腊肉。那鲨鱼虽然还远在45
米以外,就闻到那块送给它解馋的香饵了。它迅速地逼近游船。大家看到它那灰黑色的双鳍
猛烈地打着波浪,尾巴保持着身体的平衡,沿着笔直的一条路线前进。它一面向前游,一面
瞪着两只突出的大眼睛,眼里仿佛燃烧着欲火,翻身时,张开的两腭显出四排白牙。它的头
很宽,好象一把双头铁锤按在一个长柄上。门格尔船长未曾看错,它果然是鲨鱼中最贪吃的
一种,美国人叫作“天秤鱼”,法国普罗旺斯省有人叫它作“犹太鱼”。
邓肯号上的乘客们和水手们都出神地看着鲨鱼的动作。一会儿那家伙就游到钩边来了,
它打了一个滚,以便更容易吞食,那么大的一块香饵到它的粗大喉咙里就失踪了。它立刻拖
着缆索猛列地一摇,被钩上了。水手们赶快旋转帆架末端的辘轳,把那怪物吊了上来。
鲨鱼一看出了水,蹦得格外厉害。但是人们有法子制服它:又是一根绳子,末端打了个
活结,套住它的尾巴,叫它动弹不得。不一会儿,它就从舷栏上被吊上船来,摔到甲板上。
这时,一个水手悄悄地走近它,狠命一斧头把它那可怕的尾巴砍断了。
钩鱼的一幕结束了,那怪物没有什么可怕了。水手们的报仇欲望得到了满足,但是好奇
心还没有得到满足。是啊,任何船上都有这样一个习惯:杀了鲨鱼要在肚子里仔细找一下,
水手们知道鲨鱼是什么都吃的,希望在它的肚子里找到点意外的收获,这种希望并不会总是
落空的。
海伦夫人不愿参加这种腥臭的“搜索”,回尾楼去了,鲨鱼还在喘息哩;它有3米多
长,600多斤重。这样的长度和重量一点也不稀奇,不过,天秤鱼虽不是鲨鱼中最大的一
种,但至少也算是最凶猛的一种。
不一会儿,那大鱼被人们毫不客气地用大斧头剖开了肚子,鱼钩直吞到肚子里,但肚子
却还是空空的;很明显,那家伙很久没吃东西了。水手们没精打采地正要把那残骸扔下海,
这时,水手长的注意力被一件东西给吸引住了,在鲨鱼的肚脏里,有个粗糙的东西。
“呃!那是什么呀?”他叫了起来。
“那个呀,”一个水手回答说,“那是一块石头,那家伙吞下去为了平衡身体的。”
“去你的吧!”另一个水手说,“那明明是个连环弹,打进了这坏蛋的肚子,还没来得
及消化呢。”
“你们都别胡说,”大副汤姆·奥斯丁驳斥道,“你们没看见这家伙是个酒鬼吗?它喝
了酒不算,连瓶子都吞下去了。”
“怎么!”爵士也叫起来了,“鲨鱼肚里有只瓶子吗?”“真是个瓶子,”水手长回
答,“不过,很明显,这瓶子不是从酒窖里拿出来的。”
“那么,奥斯丁,”爵士又说,“你细心地把那瓶子取出来,海上找到的瓶子常常是装
着宝贵的文件的。”
“你相信这事吗?”少校问。
“我相信至少这是可能的事。”
“啊!我并不是不同意你的看法,”麦克那布斯少校回答,“也许那瓶子里有个秘密
呢。”
“一会儿我们就知道了,”哥利纳帆爵士说,“怎么样,奥斯丁?”
“喏,”大副回答,指着他费了不少力气才从鲨鱼肚子里取出来的那个不成样儿的东西。
“好,”哥利纳帆说,“叫人把那个难看的东西洗干净,拿到尾楼里来。”
奥斯丁照办,他把这个离奇的瓶子送到方厅里,放在桌子上,爵士、少校、船长都围着
桌子坐下,一般说,女人总是有点好奇的。海伦夫人当然也围了上来。
在海上,小事都是当作大事看待的。有一阵子,大家一声不响,眼巴巴地望着这只玻璃
瓶子。这里面装的是船只出事的线索呢,还是一个航行者闲着无聊写了一封不相干的信丢到
海浪里闹着玩的呢?
为了要知道其中的究竟,爵士立刻着手检查那个瓶子。他十分小心——好象一个英国检
察官在侦查一件重要案件的案情。爵士这样做是对的,因为一件表面上看来似乎是无所谓的
事,往往会发现重要的线索。
在检查瓶子内部之前,先检查外部。它有个细颈子,口部很坚实,还有一节生了锈的铁
丝,瓶身很厚,即使受不同程度的压力都不会破裂,一看就知道是法国香槟省制造的。卖酒
商人常常拿这种瓶子敲击椅档子,椅档子敲断了,瓶子仍然安然无恙。这次发现的这只瓶子
能够经过长期漂泊,不知被碰撞过多少次,而还能完整无损,可见它是多么的结实。
“是一只克里各酒厂的瓶子。”少校随便讲了一句。
正因为他是内行,所以他的判断并没有人提出异议“我亲爱的少校,”海伦回答说,
“如果我们不知道瓶子是从哪里来的,单知道是哪家酒厂出的,有什么用呢?”“我们就会
知道从哪里来的呢,我亲爱的海伦,”爵士说,“我们已经可以肯定它是来自很远的地方。
你看,瓶外面粘附着的这层凝固的杂质,可以说,在海水浸渍的影响下,都已经变成矿石
了!这瓶子在钻进鲨鱼肚子之前,就已经在大洋里漂流了很久了。”
“我很赞同你的看法,”少校回答说,“这只玻璃瓶子外面有这么厚的一层杂质,可能
是经过一个长途旅行。”
“究竟它从哪里来的呢?”海伦夫人问。
“你等着呀,我亲爱的海伦,等一等,研究这瓶子要耐心点。除非我完全推测错了,要
不然,我们所提的问题,瓶子本身是会给我们答复的。”
哥利纳帆爵士一面说着,一面刮去护着瓶口的那层坚硬的物质,不一会儿,瓶塞子露出
来了,但是已被海水侵蚀得很厉害。
“可怕啊!即使瓶里有文件,一定也保存得不好了。”爵士说。
“恐怕是吧。”少校附和着。
“我还有个推测,”爵士又说,“瓶口既塞得不紧,一丢到海里不久就要沉下去,幸而
鲨鱼吞了下去,才把它送到邓肯号上来。”
“那是毫无疑问的,”约翰·门格尔回答。“然而,如果我们是在大海里捞起它,知道
捞获的地方的经纬度,那就更好了。因为,我们一研究气流和海流的方向,就可以知道它漂
泊的路程;现在它是由这种习惯逆风流的鲨鱼送到我们手里来的,我们就无法知道了。”
“我们看看再说吧。”爵士回答。
这时候他十分仔细地拔开瓶塞子,一股咸味充满了尾楼。
“怎么样?”海伦夫人急躁地问。
“是呀!我没有猜错!里面有文件!”爵士说。
“文件呀!是文件呀!”海伦夫人叫了起来。
爵士回答说:“不过,大概因为潮气侵蚀得很厉害,文件都沾在瓶上了,拿也拿不出
来。”
“把瓶子打破吧。”少校说。
“我倒想不要把瓶子搞破。”爵士反驳说。
“我也希望如此。”少校跟着转了话。
“自然是不打破瓶子好。”海伦夫人说,“但是瓶里的东西比瓶子更重要呀,只好牺牲
瓶子了。”
“只要把瓶颈子敲掉就好了,爵士。”船长说。
“就这样做吧!我亲爱的爱德华。”夫人叫道。
事实上也很难有别的办法,所以,哥利纳帆爵士虽然舍不得,但也只好下决心把宝贵的
瓶子的颈子敲断。因为外面的一层杂质已经硬得和花岗岩一样,非用铁锤不可。不一会儿,
瓶颈子的碎片落到桌子上,人们立即看见几块纸沾在一起。爵士小心地把那些纸头抽出来,
一张一张地揭开,摊在桌上。这时海伦夫人、少校和船长都挤在他的身边。
这几块纸头,由于海水的浸蚀,成行的字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些不成句子模糊不清的字
迹。爵士仔细地观察了几分钟,颠来倒去地看着,又摆在阳光下照照,海水没有浸蚀掉的字
迹,最细微的一笔一划都观察到了,然后,他看了看那些用眼光盯住他,并且等得不耐烦的
朋友们说∶
“这里有三个不同的文件,很可能就是一个文件,不过是用三种文字写的:一份是英
文,一份是法文,还有一份是德文。
从没有蚀掉的那几个字看来,这一点是不容怀疑的。”
“至少,这几个字总有个意思吧?”海伦夫人问。“很难说,我亲爱的海伦,这些文件
上的字太不完整了。”
“也许三个文件上的字可以互相补充吧?”少校说。“应该是可以的,”船长回答,
“因为海水决不能把三个文件上同一行上的字一个个都浸蚀掉,我们把这些残字断句凑全起
来,总可以有一个看得懂的意思。”
“我们正是要这样做,”爵士说,“不过,要一步一步来,先看这英文的。”
62 Bir gow
sink stra
aland
skipp Gr
thatmonit oflong
and ssistance
lost
“这些字没有多大意思,”少校带着失望的表情说。
“不管怎样,”船长回答说,“那些字总是英文呀。”“关于这一点是无可怀疑的,”
爵士说,“sink(沉没),aAland(上陆),that(此),and,(及),lost(必死),
这些字都是很完整的,skipp很显然就是skiper(船长),这里说的是一位名叫Gr……
(格……)什么的,大约是一只遇难的海船的船长。”
“还有,monit和ssisance这两个字的意思也很明显。monit应该是monition(文
件),ssistance(援救)。”门格尔船长说。
“这样一看,也就很有点意思了。”海伦夫人说。“只可惜一点,”少校说,有些整行
的字都缺了,失事的船叫什么,失事的地点在哪,我们怎么知道呢?”
“我们会找到的,”爵士说。
“不成问题,会找到的,”少校又说,他总是以大家的意见为意见。”但是怎么去找
呢?”
“我们把三个文件彼此互相补足就会找到了。”
“我们就这样来找吧!”夫人又叫起来。
第二张纸比第一张损坏得更厉害,只剩下几个这样不相连的字:
7juni GLas
Zneiatrosen
graus
bringt ihnen
“这是德文,”船长一眼看到就说。
“你懂德文吧,门格尔?”爵士问船长。
“爵士,我懂。”
“你懂,请你讲讲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船长仔细看了看那文件,说道:
“首先,出事的日期确定了,7Juni就是6月7日,再把这日期和英文文件上的62
凑合起来,我们就知道是‘1862年6月7日’这样一个完整的日期了。”
“好得很!海伦夫人叫道,“再接下去!”
“同一行,还有Glas这个字,把第一个文件上的gow和它凑起来,就是Glasgow(格
拉斯哥)一词,显然是格拉斯哥港的一条船。”
“我的意见也是这样。”少校附和着说。
“文件上第二行全没有了。”门格尔又说,“但我看出第三行两个重要的字:zwei的
意思就是‘两个’,atrosen应该是matrosen,意思是‘水手’”。
“那就是说一个船长两个水手遇难了。”海伦夫人说。
“很可能就是这样。”爵士回答。
“我要老实向您承认,爵士,下面graus这一字很使我为难,”船长接着说,“我不知
道怎样解释。也许第三个文件可以使我们懂这个字。至于最后两个字,不难解释:
bringtit、ihnen的意思就是‘乞予’,如果我们把第一个文件第六行上的那个英文字凑上
去,我是说把‘援救’这字接上去,就凑成‘乞予援救’,这再明显不过啦。”
“是啊!乞予援救!”爵士说,“但是那几个不幸的人在什么地方呢?直到现在,我们
对于地点一点线索还没有呀!出事地点我们丝毫也不知道!”
“我们希望法文文件能说得更明白点。”海伦夫人说。
“我们再看看法文文件吧,我们大家都懂法文,研究也就容易多了。”爵士说。
第三个文件这样写着:
troi ats tannia
gonie autral
abor
corntin prcruel indi
jete ongit
et37°11, lat
“这里有数目字,”海伦夫人大声叫道,“看啊!诸位,你们请看!……”
“我们还是依次序来研究,”哥利纳帆爵士说,“我们从头看起。请你们让我先把这些
残缺不全的字一个一个提出来。头几个字我就看出是个‘三桅船’,把英法文两个文件凑起
来,船名是完整的,叫做‘不列颠尼亚’。第二行后面的两个字goine和austral,只有后
面一个字有意义,大家都晓得这是‘南半球’。”
这已经是一点宝贵的启示了,”门格尔回答,“那只船是在南半球失事的。”
“还很不清楚。”少校说。
爵士说:“让我再接着讲下去,abor这个字应该是aborAder,也就是‘到达’的意
思。那几个不幸的人到达一个什么地方了。contin是不是contineht(大陆)呢?这
crue!……”
“cruel正好就是德文graus……grausam这个字啊!也就是‘野蛮的’的意思呀!”
“我们再看下去,再看下去!”爵士说,他看见那些残缺不全的字逐渐有了意思,他的
兴趣也就自然而然地跟着提高了。“indi是不是就是inde,‘印度’这个字呢?那些海员
被风浪打到印度去了吗?还有ongit这个字,一定就是Longitude(经度)下面说的是纬
度:37度11分,好了!我们有了正确的揭示了!”
“但是经度还是不晓得呀!”少校说。
“我们不能要求得这样完备呀,我亲爱的少校!”爵士回答说,“有正确的纬度已是很
好的了。这张法文文件是三份文件中最完整的一份。而这三份文件又很显然地是彼此的译
文,并且是逐字直译出来的,因为三张纸上的行数都是一样,因此,我们现在应当把三件并
成一件,用一种文字译出来,然后再研究出它们最可能、最合理、最明白的意思。”
“你是拿法文、英文,还是德文来译呢?”少校问。
“拿法文译,既然有意思的字都是由法文保留下来的。”
“您说得对,法文我们大家都懂。”门格尔说。
“自然啦,我现在来把这文件写出来,把残字断句凑拢起来,字句之间的空白还照样保
留着,把没有疑问的字句补充起来,然后我们再来比较,判断。”
爵士立刻拿起一支笔,过了一会儿,他就把一张纸递给大家,纸上这样写着:
7juin1862 trois-matsBritannia Glasgow 1862年6月7日 三桅
船“不列颠尼亚号” 格拉斯哥
sombre gonie austral
沉没 戈尼亚 南半球
àterre deuxmatelots
上陆 两名水手
capitaine Gr abor
船长 格 到达
contin pr cruel indi 大陆 被俘于 野蛮的
印第
jeté ce document delongitude
抛 此 文件 经度
et37°11Bdelatitude portez-leur secours 37度11分纬度 乞
予 援救
perdu
必死
这时一个水手来报告船长说:邓肯号已进入克莱德湾,请船长发命令。
“爵士,您的意思怎么样?”门格尔转过脸去问哥利纳帆爵士。
“赶快先开到丹巴顿,让海伦夫人回玛考姆府,然后我到伦敦去把这文件送给海军部。”
船长就照这意思下命令,那水手把这命令传达给大副去了。“现在,朋友们,”爵士
说,“我们来继续研究。我们找到了一条大商船失事的线索了。好几个人的性命就靠我们的
判断是否正确。因此,我们要绞尽脑汁来猜出这个哑谜。”
“我们都准备这样做,亲爱的。”海伦夫人说。“首先,”爵士接着说,“我们要把这
文件的内容分成三个不同的部分来处理:一、已经知道的部分;二、可以猜到的部分;三、
尚未知道的部分。我们已经知道什么呢?我们已经知道:1862年6月7日格拉斯哥港的
一只三桅船不列颠尼亚号沉没了,两个水手和船长将这个文件在纬度37度11分的地方丢
下海里,请求救援。”
“十分正确。”少校说。
“我们还能够猜到什么呢?我想是:那只船失事地点是在南半球海面上,这里我要立刻
引起你们对‘gonie’这个字的注意。这个字不是指一个地名吗?它是不是一个地名名字的
一部分呢?”
“是patagonie(巴塔戈尼亚)呀!”海伦夫人叫道。
“没有问题吧。”
“但是巴塔戈尼亚是不是在南纬37度线上呢?”少校问。“这个不难证实。”门格尔
一面打开南美地图,一面回答,“正是这样!巴塔戈尼亚被南纬37度线穿过。南纬37度
线先横截阿罗加尼亚,然后沿巴塔戈尼亚北部穿过草原,进入大西洋。”
“好!我们继续推测下去。abor就是aborder(到达)。两个水手和船长到达什么地方
呢?contin……就是continent(大陆)。你们注意,是‘大陆’不是海岛。他们到达大陆
后怎么样呢?有个象神签一般的字‘pr’说明他们的命运。这个字是说明那几个不幸者是
‘被俘’(pris)了或者‘做了俘虏’(prisonniers)了。被谁俘虏去了呢?被野蛮的印
第安人,(cruAelsindiens)俘虏去了。我这样解释,你们信服吗?空白里的字不是就一个
个地自动跳出来了吗?你们不觉得文件的意义是很明显了吗?你们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吗?”
爵士说得斩钉截铁,眼光里充满着信心。他的全部热诚都灌注到大家的心里去了。他们
都和他一样叫道:“再明白不过了!再明白不过了!”
爵士过了一会,又说:
“朋友们,所有这些假定,在我看来,都是非常可信的。我认为事情出在巴塔戈尼亚海
岸附近。而且,我就要叫人在格拉斯哥港打听一下不列颠尼亚号当初开出是要到什么地方去
的,然后我们就知道它是否有被迫驶到一带海面的可能。”
“啊!我们不需要到那样远的地方打听,我这里有全份商船日报,可以给我们正确的答
案。”船长说。
“赶快拿出来查一查,赶快查!”海伦夫说。
门格尔拿出一大捆1862年的报纸,开始很快地翻了翻。
他找的时间并不长,一会他就用满意的声调说:“1862年5月,30日,秘鲁!卡
亚俄(秘鲁西部一大商埠)!满载,驶往格拉斯哥港,船名不列颠尼亚号,船长格兰特。”
“格兰特!”爵士叫起来,“就是那位雄心壮志的苏格兰人,他曾想在太平洋上建立一个新
苏格兰呀!”
“是啊!就是他,在1862年乘不列颠尼亚号自格拉斯哥港出发,后来人们就听不到
他的消息了。”
“再也不能怀疑了!再也不能怀疑了!”爵士说,“确实就是他。不列颠尼亚号5月3
0日离开卡亚俄,8天后,6月7日,就在巴塔戈尼亚海面出事了。它的全部历史都载在这
些乍看似乎不能辨认的残余字迹里,你们该知道了吧,朋友们!我们推测到的事实已不算少
了。至于我们不知道的,现在只有一点:
就是经度的度数了。”
“既然地方的名称都知道了,经度知不知道就无所谓了。我只要知道纬度,就能保证一
直航行到出事地点。”船长说。
“那么,我们不是全部都明白了吗?”海伦夫人说。
“全部都明白了,我亲爱的海伦,这文件上字与字之间的空白,我可以毫不费力地补充
起来,仿佛格兰特船长亲口在讲,我要替他做笔录一样。”
爵士说着就立刻拿起笔,毫不迟疑地作了下列记录:1862年6月7日,三桅船不列
颠尼亚号,籍隶格拉斯哥港,沉没在靠近巴塔戈尼亚一带海岸的南半球海面,因急救上陆,
两名水手和船长格兰特立即到达此大陆,将受俘于野蛮的印第安人。兹特抛下此文件于
经……纬‘37°11B处,乞予救援,否则必死于此!
“好!好!我亲爱的!”海伦夫人说,“如果那些不幸的人们能够重新回到祖国,那都
全亏了你呀!”
“他们一定能够重新回到祖国。这文件说得太明显,太清楚,太确实了。英国决不会把
它的孩子们就这样丢在那荒凉偏僻的海岸上而不去营救,决不会的。它过去曾经营救过富兰
克林(英国航海家,在北极探险遇难)和其他许多失事的船员,它今天也必然会营救不列颠
尼亚号的遇难船员的!”
“这些不幸的人一定都有家庭,家里人一定都在因他们失踪而哭泣!也许这格兰特还有
妻子和儿女!……”
“你说得对,我亲爱的夫人,我负责通知他们,告诉他们并没有完全失望。现在,朋友
们,我们回到楼顶上去,我们快要到港口了。”
果然,邓肯号使足马力,沿着比特岛的海岸航行,海司舍区和那座躺在肥沃山谷里的美
丽的小城都已经落在右舷后面了;接着,它就驶进海湾狭窄的航道,在格里诺克城面前转了
个弯,到了晚上六点钟,它就停泊在丹巴顿的那座雪花岩的脚下,岩顶上矗立着苏格兰英雄
华来斯(13世纪苏格兰解放战争中的人民领袖,后被英国人杀害)的那座著名的府第。
那里,一辆马车套好了马在等候着海伦夫人,准备把她和麦克那布斯少校一起送回玛考
姆府。爵士和他的年轻夫人拥抱告别之后,就跳上了去格拉斯哥的快车。
但他动身前,先利用一个更迅速的交通工具发出一个重要启事。几分钟后,电报就把这
启事送到《泰晤士报》和《每晨纪事报》了。启事内容如下:
“欲知格拉斯哥港三桅船不列颠尼亚号及其船长格兰特的消息者,请询问哥利纳帆爵
士。地址:苏格兰,凡巴顿郡,吕斯村,玛考姆府。”

2.哥利纳帆夫人


玛考姆府是苏格兰南部颇富有诗意的一座住宅,它位于吕斯村附近,俯瞰着吕斯村的那
个美丽的小山谷。乐蒙湖的清波浸浴着高墙的石基,从很远的年代里,这座住宅就属于哥利
纳帆家了。哥利纳帆住在罗布·罗伊与弗格斯·麦克格里高这些英雄的故乡,还保存着古代
英雄的好客遗风。当社会革命在苏格兰爆发的时代,许多佃户都因为无力缴付过高的地租被
领主赶走了。他们有的饿死了,有的做了渔夫,有的离开了家乡。整个社会都陷入了绝望的
境界。在所有的贵族中,只有哥利纳帆这一家族认为信义约束贵族和约束平民是一样的。他
们对佃户始终以信义相待。因此他们的佃户中没有一个丢开他们的老家,没有一个离开他们
的故乡,个个都继续做哥利纳帆氏的臣民。所以就是在那种恩断义绝的乱世,哥利纳帆氏的
玛考姆府始终只有苏格兰人住在里面,和现在邓肯号船上只有一色的苏格兰人一样。这些苏
格兰人都是老领主麦克格里高,麦克法伦,麦克那布斯,麦克诺顿的庄户的子孙,也就是
说,他们都是土生土长在斯特林和丹巴顿两郡的孩子们,他们都是些老实人,全心全意地忠
于旧主,其中有些人还会古喀里多尼亚(苏格兰的古称)的话音呢。
哥利纳帆爵士家资极富,一向仗义疏财,他的仁慈还超过他的慷慨。因为慷慨还是有限
度的,而仁慈可以是无边的。这位身为吕斯村绅士的玛考姆府的“主人”,是英国贵族的元
老,代表着本郡。但是,由于他的雅各派(英国忠于英逊王詹姆士二世的一派)的思想,由
于他不愿逢迎当时的王朝,他颇受英国政客们的歧视。再者,他始终继承着他先辈的传统,
坚决抵抗英格兰人的政治侵略,这更是他被歧视的原因。
爵士虽然不是个胸襟狭窄、智慧平庸思想落后的人,不过,他尽管打开着他那一郡的大
门,迎接一切进步的事物,可是他内心总是苏格兰第一,他在皇家秦晤士河游船会的竞赛中
用他们的快速游船和人家较量,正是为着要替苏格兰争光。哥利纳帆爵士现在32岁,身体
高大,容貌有些严酸,但是眼光却无限的温和,他的整个仪表反映着高地(苏格兰南部地区
的名称)的诗意。人们都知道他非常豪爽,敢作敢为,行侠仗义,有古代骑士的风度,确实
是一位19世纪的弗格斯(中古时期的苏格兰君主,骑士的领袖和典型)。但是最突出的还
是他那一片仁爱心肠,他甚至比中世纪基督教圣人比圣,玛西还要仁爱,他恨不得把他穿的
大衣整个都送给高地的贫民。
哥利纳帆爵士和海伦小姐,结婚才不过3个月,海伦小姐是有名的旅行家威廉·塔夫内
尔的女儿,威廉是为了研究地理并热衷于勘查而牺牲生命的。
海伦小姐不是贵族出身,但她是纯粹的苏格兰人,这一点,在爵士看来,就抵得上任何
一个贵族门第了,她是个妩媚、勇敢、热情奔放的少女,吕斯村的绅士就和这样的一个女郎
结为终身伴侣了。
当他初次遇见她时,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差不多没有财产,独自住在她父亲的一所
房子里。他知道这个可怜的少女会是一个贤惠妻子,所以他娶了她。海伦小姐才22岁,是
个金发美人,眼睛蓝得和苏格兰春天早晨的湖水一样。她对丈夫的爱超过她对丈夫的感激。
看她那样怜爱丈夫,就仿佛她自己是个富豪的继承人,而丈夫却是个无人过问的孤儿。至于
她的佃户们和仆役们,他们都称她为“我们仁慈的吕斯夫人,”就是为她牺牲生命也是心甘
情愿的。
哥利纳帆爵士和海伦夫人幸福地生活在玛考姆府里。府外湖边的幽径充满了枫树和栗树
的深荫,湖岸上还有人唱着古朴的战歌。荒凉的山峡里还有许多古代建筑的遗迹,令人想起
苏格兰历史上的光荣。他们夫妇俩就常在这些美好的风景中散步。今天他们钻进白桦树或落
叶松的林子里,在一望无际的霜叶初黄的灌木丛中消失了。明天,他们又去攀登乐蒙山的峻
岭,或者骑着马在人迹罕见的幽谷里奔驰。他们观察着、体会着、欣赏着那富有诗情画意、
直到今天还被称为“罗布·罗伊之乡”的胜境,以及沃尔特·司务特所歌颂的那些著名的景
致。傍晚,当“麦克·法伦之灯”在天边放出光芒时,他们就去沿着府第外的小道徘徊。这
种古老的回廊象是给玛考姆府套上一个象城堡样的项圈。在那儿,他们俩坐在一块孤立的石
头上,沉思着,在大自然的沉寂中,在淡淡的月光下,仿佛世界上再也没有别的人;夜幕降
临,他们俩陶醉在这神奇和胸襟开朗的境界里。只有两颗相爱的心灵才能领略到大地上的这
种秘密和朦胧。
他们结婚后的头3个月就是这样过去了。但是爵士并没有忘记他的妻子是一个大旅行家
的女儿!他想,夫人的心里一定还保存有他父亲生前的那些愿望。果然,他这种想法,一点
也没有错,邓肯号造好了,它将载着他们夫妇到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去,经过地中海一直到
希腊附近的一带群岛。当丈夫把邓肯号交给她使用的时候,我们可以想象到海伦夫人是多么
的快乐啊!是呀,到那风光明媚的希腊去度爱情生活,看着蜜月在那仙境一般的东方海岸上
度过,世界上的幸福有比这个更大的更美的么?
然而,这时候哥利纳帆爵士已经到伦敦去了。当前的急务是要救援几个不幸的遇难船
员,所以海伦夫人对这次短暂的分离,并不感到那么郁闷,只是悬挂着爵士,不知这件事能
否办成。第二天,接到丈夫的一封电报,她估计丈夫很快就可以回来。晚上收到一封信说要
延期,因为爵士的建议碰到了若干困难。第三天,又有一封信,信里爵士流露出对海军部的
不满。
这一天,海伦夫人心中不安起来,晚上,她正一个人闷闷坐在房间里时,忽然总管家哈
伯尔进来告诉她有一个少女和一个男孩,要求要和爵士说话,问她愿不愿去接见。
“是本地人吗?”夫人问。
“不是的,夫人。因为我不认识他们。他们是乘火车到巴乐支(一个地名),由巴乐支
到吕斯村的,他们是步行来的。”管家回答说。
“请他们上来吧,哈伯尔。”夫人说。
管家出去了。一会儿,那少女和小孩被引到海伦夫人的房里来了。从他们的面孔一看就
知道他们是姐弟俩。姐姐十六岁,她那漂亮的面孔显得有些疲乏,那双眼睛似乎是哭肿的,
那副表情又沉着又勇敢,那身装束又朴素又整洁。这一切叫人一见就对她发生好感。她搀着
12岁的弟弟,这孩子态度坚决,好象是他姐姐的保镖。真的!谁要是冒犯了他的姐姐,这
条小好汉就会立刻站出来的。姐姐乍到夫人面前,有些楞住了。海伦夫人赶快先开腔说:
“你们想找我说话吗?”她边问边用眼光鼓励着那女孩。“不是,不是找你。我们要找
哥利纳帆爵士本人。”那男孩用坚定的语气回答。
“请原谅他,夫人。”姐姐立刻说,用眼睛瞅着弟弟。“哥利纳帆爵士不在家,”夫人
又说,“我就是他的太太。如果我可以代替他的话……”
“您就是哥利纳帆夫人吗?”那少女说。
“是的,小姐。”
“就是关于不列颠尼亚号沉没的事在《泰晤士报》上登了一条启事的那位玛考姆府的哥
利纳帆爵士的夫人吗?”“正是!正是!”海伦夫人赶快接着回答,“你们是什么人?
……”
“我是格兰特小姐,夫人,这就是我的弟弟。”“啊!格兰特小姐呀!格兰特小姐!”
夫人叫了起来。一面把那少女拉到身边,拉住她的双手,同时又吻着那小好汉的小脸。
“夫人,关于我父亲沉船的事,您可知道些什么?他还活着吗?我们还可能见到他吗?
我恳求您,请您说啊!”“我亲爱的孩子,”海伦夫人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不愿意给你
们一个空欢喜……”
“您尽管说,夫人,您说吧!我是够坚强的,我不怕听见坏消息,痛苦我能忍受下来
的。”
“我亲爱的孩子,希望是很渺茫的,不过,也可能有一天你们会跟你们的父亲重新见面
的。”
“上帝呀!上帝!”格兰特小姐叫着,忍不住流下泪来,同时小罗伯尔抱住哥利纳帆夫
人的双手直吻。
一阵悲喜交集的情绪过去了,那少女不由自主地提出了很多问题。海伦夫人对她说了捞
获文件的经过,又根据文件说明了不列颠尼亚号怎样在巴塔戈尼亚附近沉没了。为什么只有
船长和两个水手逃出了性命,后来可能爬上了大陆。他们是怎样用三种文字写了一个文件丢
到海里,向全世界求援的。”
当海伦夫人这样叙述着的时候,小罗伯尔眼睁睁地望着她。他的生命仿佛就悬在海伦夫
人的嘴唇上。他的想象力在他的脑子里刻划出他父亲必然会碰到的许多危险:他仿佛看见他
父亲站在不列颠尼亚号的甲板上,看见他在海浪中挣扎,他仿佛和父亲在一起,扒住了海边
的岩石,后来又气喘吁吁地在沙滩上爬着,离开了海上的狂澜。在海伦夫人叙述的时候,他
有好几次嘴里不自觉地叫了出来:
“啊!爸爸!我们可怜的爸爸啊!”一面叫着,一面靠紧他的姐姐。
至于格兰特小姐呢,她双手合十,一声不响,仔细听着,直到叙述完了,她才说:
“啊!夫人!那文件呢?那文件呢?”
“那文件不在我这儿,我亲爱的孩子。”夫人回答。
“不在您这儿吗?”
“不在,为了你父亲,爵士把那文件带到伦敦去了。但是文件里写的东西我都一字一字
地告诉你们了,我们是怎样找出了文件的正确意义,我也告诉你们了。在那些几乎全部被海
水浸蚀掉的残余字迹里,波浪还保全了几个数目字,只可惜经度……”
“不需要有经度呀!”小男孩叫道。
“是呀,罗伯尔。”夫人一面回答,一面看着他那副坚决的神情,不禁微笑起来,“因
此,你看,格兰特小姐,连那文件最细的地方你都知道了,你知道得和我一样多呀!”
“是的,夫人。但是我倒想看看我父亲的笔迹。”“那么,等明天吧,也许明天爵士就
会回来。我的丈夫带着这个不可否认的文件,想把它拿给海军部的审计委员们看看,以便鼓
动他们立即派船去寻找你父亲。”夫人说。
“是真的吗,夫人?您二位真为我们去与海军部交涉了吗?”那少女叫了起来,表示十
分感激。
“是的,孩子,我们不该接受任何感激。随便什么人处在我们的位置,都会象我们这样
做的。但愿我们使你们心里产生的希望能够实现!请你们就住在我们家里,等爵士回
来……”
“夫人,您对我们这样的陌生人这么同情,但我们不能因此而过分打扰您呀!”少女说。
“陌生人吗?!亲爱的孩子,你的弟弟和你在这屋里都不是陌生人呀,你们既然来了,
我要爵士能够告诉格兰特船长的儿女,人家将要怎样设法去援救他们的父亲。”
这样热诚的邀请是不便拒绝的。于是,格兰特小姐同意和弟弟在玛考姆府里等候爵士回
来。
在这一度谈话中,海伦夫人没有提到哥利纳帆爵士在来信中对海军部审计委员们的态度
所表示出来的焦虑。也没有一字触及格兰特船长在南美洲可能被印第安人俘虏的事实。这些
话,要是说出来,那肯定会使这两个可怜的孩子为他们的父亲担扰,减少他们所抱的希望。
那有什么好处呢?这是丝毫无益于事的呀。因此,这两点海伦夫人决计不提了。她回答了格
兰特小姐的各项问题之后,反过来对格兰特小姐的生活和处境问长问短。她感到格兰特小姐
仿佛是她弟弟在世界上唯一的保护人。
格兰特小姐的生活和处境是一段动人而简单的历史,这段历史更增加海伦夫人对她的同
情。
玛丽·格兰特小姐和罗伯尔·格兰特是格兰特船长仅有的两个孩子。格兰特是他们的
姓。船长的名字叫哈利。哈利·格兰特在罗伯尔出生的时候就死了妻子。每当他作远程航行
的时候,他就把两个孩子托付给一位年老的慈祥的堂姐姐。船长是个精明能干的海员,他既
善于航海,又善于经商,一身兼备着一般商船船长所难得的双重才干。他住在苏格兰珀思郡
的敦提城。在此格兰特船长是本地人。他的父亲是圣·卡特琳教学的牧师,曾让他接受完全
教育。因为他父亲认为受完全教育对任何人都永远是有利无害的,即使是对于一个远洋航行
的船长,也是有好处的。
哈利·格兰特先做大副,后来做船长,在最初几次远洋航行中,业务颇有成就,到了罗
伯尔出生后的几年,他已经积有一些资财了。
就是在那时期他想起一个伟大的计划,这使他的名字传遍了苏格兰。他和哥利纳帆氏的
人们一样,也和低地(苏格兰中部)的若干世家大族一样,对于那些一直侵占欺凌的英格兰
是不满的。在他看来,他的家乡——苏格兰的利益不可能是英格兰的利益。因此,他想以个
人的力量促进苏格兰的发展,决心在澳大利亚一带找出一片陆地来使苏格兰能作大规模的移
民。他是不是要争取苏格兰人脱离大英帝国而独立呢?也许他是这样想的。大概他曾把这个
内心的想法泄漏出去了。因此,不难了解,政府是不会对他这种移民计划给予支持的。政府
不但不支持,甚至还给他制造种种困难,而这种种困难,如果是在别的国家,也许把有这种
计划的人的性命都送掉了。但哈利·格兰特并没有灰心。他号召同胞发扬爱国主义精神,他
自己拿出全部家产来实现他的计划。他造了一只船,组成了一个船员队,全都精明能干。他
把儿女托给那年老的堂姐,自己就出发到太平洋各大岛探险了。那是1861年的事。在头
一年里,直到1862年5月,人们还不断地得到他的消息,但是自从六月里他离开卡亚俄
以后,就没有人再听到关于不列颠尼亚号的情况了,商船日报对船长的命运也只字不提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哈利的堂姐死了。从此以后,这两个孩子成了举目无亲的孤儿。
那时,玛丽·格兰特才14岁,她勇敢坚毅,对这遭遇毫不畏惧,她把她的全部精力都
放在年幼的弟弟身上。弟弟不但要养,还要教呀。这多亏了她的节约、谨慎和聪明。她日夜
劳作,为弟弟牺牲一切。这位年幼的姐姐居然把教养弟弟的工作承担下来。她沉着地履行了
母亲的责任。这种处境是十分动人的,两个孩子就这样生活着,倔强地安贫吃苦,勇敢地和
穷困作斗争。玛丽一心一意只想到弟弟,她为他梦想着幸福的前途。可怜啊!她一直认为不
列颠尼亚号永远完事了,父亲是死了,死定了。当她偶然翻到《泰晤士报》上那条启事时,
她突然又从绝望中跑了出来。她那种激动兴奋的心情实在是无法形容的。
她毫不迟疑,立刻决定来打听一下消息。哪怕这消息告诉她父亲的尸体在荒僻的海边的
一只破船底里发现了,也要比那种受生死不明的痛苦好些,比半信半疑、牵肠挂肚的折磨好
些。
因此她把这消息和她的决心告诉了弟弟,当天两个孩子就乘上去珀思的火车,晚上就到
了玛考姆府,到了玛考姆府,玛丽又在长久的忧虑之后开始有了希望了。
这就是玛丽·格兰特对海伦夫人所讲的她的苦难历史。她简单地说着,丝毫没想到在这
段历史里,在这漫长苦难的岁月里,她是一个英雄女郎。然而海伦夫人却想到这一点,有好
几次她不住滴下了眼泪,把她姐弟俩紧紧地搂在怀里。
对于罗伯尔,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段故事,他睁着两只大眼睛,听着姐姐说,他现在才
知道姐姐过去所做的一切,所忍受的一切。最后,他抱着姐姐叫道:
“啊!姐姐呀!你就是我的亲妈呀!”这是从他内心深处不由自主地发出来的。
大家谈着谈着,已经是深夜了。海伦夫人怕两个孩子过于疲乏,不愿意把话拉得太长,
于是便把他们姐弟领到为他们准备好的卧室里去了。他们倒下就睡着了,梦想着美好的未
来。他们走开之后,夫人就叫人把少校请来,把当晚和两个孩子的谈话全部告诉了他。
“好个小女孩啊,玛丽·格兰特!”少校听完后,赞叹地说。“愿老天保佑我的丈夫交
步成功吧!”海伦夫人说,“否则这两个孩子的处境更不堪设想了。”
“他会成功的,否则海军部那些老爷们的心肠真是比最硬的岩石还要硬。”
虽然少校这样保证,海伦夫人还是不放心,这一夜都没有睡好。
第二天天一亮,玛丽·格兰特和她的弟弟就起来了。他们正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这时忽
然听见一阵马车声。哥利纳帆爵士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了。几乎就在这时候,海伦夫人由少校
陪着也到了院子里,直向她丈夫奔去。爵士仿佛很忧郁,很失意,很愤慨。他拥抱着他的夫
人,但没有说一句话。
“怎么啦,爱德华?”夫人急着问。
“怎么啦,我亲爱的海伦,那班人一点心肝都没有!”
“他们拒绝了?……”
“是呀!他们拒绝派船给我!他们说,为了寻找富兰克林,曾经白费了几百万!他们声
称文件太模糊,看不懂!又说,那些不幸的人已失踪两年了,很难再找到他们!他们既然落
到印第安人的手里,必然被带到内陆去了,怎么能为这三个人——三个苏格兰人!——搜查
整个巴塔戈尼亚呢!这样做既无益又危险,到时牺牲的人可能要比被救的人还多。总之,他
们不愿意,什么理由都搬得出来。他们还记得格兰特船长的那个计划呢,这可怜的船长没救
了!”
“我的父亲啊!我可怜的父亲啊!”玛丽·格兰特叫了起来,跪到爵士的跟前。
“你的父亲!怎么回事,小姐?……”爵士看到这个女孩跪在他面前,吃了一惊,问。
“是的,爱德华,这就是玛丽小姐和她的弟弟,格兰特船长的两个孩子。”海伦夫人
说,“海军部这样一来,他们是注定要做孤儿了!”
“啊!小姐,”爵士一面说着,一面扶起这少女,“假使我早知道你们在这里……”
他的话说不下去了。院子里只听到断断续续地呜咽声,冲破着一片苦痛的沉寂。爵士,
夫人,少校以及静悄悄围在主人旁边的仆从,谁都说不出话来,但是可以看出,这些苏格兰
人没有一个不对英国政府这个决定表示愤愤不平。
过了一会儿,还是少校先开口,他问爵士说:
“这么说,就没有希望了?”
“没有希望了。”
“那么,好!”小罗伯尔高声叫道,”我出去找那班人,我们倒要看看……”
罗伯尔这句发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的姐姐止住了。但是他两个小拳头握得紧紧的,
显出一肚子的愤愤不平。“不能这样,罗伯尔,不能这样!这些好心肠的大人们为我们尽了
力了,我们要谢谢他们,我们永远感谢在心里,我们走吧。”玛丽说。
“玛丽!”夫人叫道。
“小姐,你要到哪里去呢?”爵士问。
“我要去跪到女王的面前,我们要看看女王是不是对我们这两个为父亲求救的孩子也装
聋作哑。”
哥利纳帆爵士摇摇头。并不是他怀疑女王陛下的仁慈心肠,而是他料到玛丽·格兰特是
见不到女王的。求恩的人很少能走到王座前面的石阶上。因为英国人在王宫的大门上和他们
在轮船的舵盘上一样,都写着:
“请乘客勿与掌舵人说话。”
海伦夫人懂得丈夫的意思。她也晓得这个少女去求见女王是不会成功的。她眼看着这两
个孩子就要过着绝望的生活了,这时,她心中起了一个伟大而慷慨的念头。
“玛丽·格兰特,你们等一等,我的孩子,现在听我说。”
玛丽本来已经搀着弟弟要走了,她停了下来。
海伦夫人眼泪汪汪地,但声音坚决而脸色兴奋地走向她的丈夫。
“爱德华,”她对他说,“格兰特船长写了这封信把它丢到海里的时候,他是把信托付
给了上帝,是上帝把这封信交给我们的呀!无疑地,上帝要我们负责拯救那几个不幸的人。”
“你的意思怎样呢,海伦?”爵士问。
全场的人都静悄悄地听着。
“我的意思是说,一个人如果结了婚以后能做一件好事,他应该是感到无限的幸福的。
那么你,亲爱的爱德华,你要让我快乐,曾经订了一个游览旅行的计划。但是能拯救被国家
遗弃的一些不幸的人,我想那是天下最快乐的事,更有价值的事呀!”
“海伦啊!”爵士叫了起来。
“是的,你懂我的意思了?爱德华,亲爱的!邓肯号是一条轻快牢固的好船,它经得起
南半球海洋上风浪!如果需要的话,它可以作环球旅行,我们就出发吧,爱德华!我们去寻
找格兰特船长。”
爵士听到这一番话,早就对他那年轻的夫人伸出两只胳臂了。他微笑着紧紧拥抱着她。
这时,玛丽和罗伯尔也拉住她的双手直吻。在这动人的一幕中,所有仆从都感动了,兴奋
了,不由自主地从内心发出了感激的呼声:
“乌啦!乌啦!乌啦!!!拥护吕斯夫人!拥护哥利纳帆爵士和哥利纳帆夫人!”

3.不速之客


我们已经说过,海伦夫人是一个慷慨豪爽的人。她刚才的那种表现就是一个证明。哥利
纳帆爵士有这样一位贤惠的妻子,既能了解他,又能追随他,他也真足以自豪了。当他在伦
敦看到他的请求被拒绝时,他就打算亲自出马去援救格兰特船长。但是他没有在海伦夫人面
前说出,因为他想来想去,舍不得离开他的夫人。现在既然夫人先开了口,一切顾虑都没有
了。全家的仆从都热烈拥护这个建议,因为主人要援救的都是苏格兰人,都和他们自己一
样,是他们的同胞啊!当他们欢呼表示拥护吕斯夫人时,爵士也夹在里面衷心地为吕斯夫人
喝彩。
航行既已决定,就是一分钟也不能浪费了。当天,爵士就吩咐门格尔,叫他把邓肯号开
到格拉斯哥港,作出海航行的准备,并且说这次航行可能要环绕地球一周。应该说明,当海
伦夫人提出她的建议时,她并没有过高估计邓肯号的质地,邓肯号确是具有坚固和轻快的优
点,能够做一次远程航行。邓肯号是一只式样美观装有蒸汽机的游船。载重210吨。我们
知道,当初到新大陆探险的那几条船都比邓肯号的吨位小得多,如哥伦布的,威斯普顿的,
品吞的,麦哲伦的。
邓肯号有两个主桅:前桅有主帆,梯形帆,小前帆,小顶帆,大桅带有纵帆、樯头帆;
此外还有三角帆,大触帆,小触帆,以及许多辅帆。船上的帆是足够的,它可以和普通快帆
船一样,利用各级风力,但是它主要还是靠内部机器的力量。它的机器是最新出品的,有1
60匹马力,并备有加汽机,那是具有高压性能的机器,可以加大汽压,推动着双螺旋桨。
邓肯号使足了马力,可以达到一个高于当时所有轮船最高纪录的速度。可不是吗?在克莱德
湾试航时,根据测程仪知道,他的最高速度每小时已达到32公里。有这样的速度,它足可
以作环球旅行了。门格尔只要把舱房改装一下就行了。
他首先扩大煤舱,尽量多装煤,因为沿途补充燃料是不容易的。他同样地,也扩大了粮
舱,装进两年的粮食,至于钱是不缺的,他甚至还买了一门有转轴的炮,安在船头甲板上,
谁知道将来有无意外呢?能够发出一颗八磅重的炮弹打到7公里远,总是有备无患的。
我们还应该说明,门格尔对于业务是十分内行的,虽然他只指挥一只游船,但他是格拉
斯哥港数一数二的优秀船长。他才30岁,面容虽然严肃,但也表现出勇敢和善良。他是在
哥利纳帆家里长大的。哥利纳帆家里把他抚养成人,并把他培养成为一名优秀的海员。在以
往的几次长途航行中,门格尔曾多次表现出他的灵敏、刚毅和沉着。当爵士请他当邓肯号船
长时,他衷心乐意接受这个任务,因为他爱这位玛考姆府的主人,和弟弟爱哥哥一样,总就
想替他效劳,只是一直还不曾找到机会。
大副汤姆·奥斯丁是个老水手,值得十二分信任。船上连船长大副在内一共是25人,
组成了邓肯号上的船员队。他们都是丹巴顿郡的人,都是久经风浪的水手,都是哥利纳帆族
的庄户子弟。他们在船上形成了一种诚实人的集团,集团里的人手齐全,连那传统的风笛手
都不缺乏。哥利纳帆爵士有了这样一个船员队,就等于有了一支精兵。他们个个都满意自己
的职业,个个都热诚,勇敢,善于使用武器和善于驾驶船只,他们都愿意追随主人作冒险的
远征。当邓肯号船队听到这次航行的目的时,个个都快活得不得了,“乌啦!”的欢呼声在
丹巴顿的山谷中响起了一片回声。
门格尔虽然忙着修舱贮粮,然而没有忘记给爵士夫妇准备两个长途航行的房间,同时他
还要替格兰特船长的两个孩子布置舱位,因为海伦夫人已经答应玛丽在邓肯号上随行。
至于小罗伯尔,你不叫他去,他会躲到货舱里瞒着人随同出发的。即使你要他和富兰克
林与纳尔逊小时候一样,在船上过见习水手的生活,他也会毫不畏惧地爬上船来。象这样一
条小好汉,你能拗得过他吗?大家都别想。他们甚至还要同意他不以乘客的身份上船,因为
他不管做见习水手也好,做小水手也好,做大水手也好,他是要服务的,大家要求门格尔教
给他海员业务。
“好!”罗伯尔说,“我学得不好,他说就拿皮鞭抽我。”“这个,你倒不要怕,我的
孩子。”哥利纳帆爵士用郑重其事的神气回答。用不着说,船上的“九尾猫”(由九条皮鞭
做成,用于打见习水手)已经是一律禁用了,而且在邓肯号上也绝对没有用“九尾猫”的必
要。
船上的乘客名单,再加上麦克那布斯少校,就算完全了。这少校是50岁的人,态度镇
静,无可批评,又谦虚又沉默,又和气又温柔;不管对什么事,对什么人,他总是以人家的
意见为意见,他从来不跟人家争辨,不跟人家吵,也从来不跟人家发脾气,他攀登敌人的堡
垒和上寝室的楼梯一样的镇定,他任何事也不怕,就是炮弹落到他身边,他也不动一下,无
疑地,他将来一直到死也不会找一个发怒的机会。如果一定要找到他的一个短处,那就是他
从头到脚都只是一个地道的苏格兰人,纯血的苏格兰人,固执地遵守着故乡的旧风俗。所以
他不愿为大英帝国服兵役,他这个少校军衔还是在高地黑卫队第42团里得来的,黑卫队是
纯粹苏格兰贵族组成的队伍。麦克那布斯少校以表兄的身份住在玛考姆府,现在他觉得以少
校的资格住到邓肯号船上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以上就是邓肯游船上的全部人员,这只船,由于一个意想不到的机缘,要做一次当代最
惊人的航行去了。自从它开到格拉斯哥港的轮船码头以来,它抓住了整个社会人士的好奇
心。每天都有大批人来参观,大家关心的是它,谈论的也是它,这使得停泊在港里的所有其
他船舶的船长都红了眼,尤其是苏格提亚号的薄尔通船长,这苏格提亚号也是一只漂亮的游
船,就靠在邓肯号的旁边,准备开加尔各答的。
论大小,苏格提亚号有权利把邓肯号看作是一只小艇。然而,人们的兴趣却只集中在哥
利纳帆爵士的那只游船上,并且一天甚似一天。
是啊,启程的日子一天一天迫近了。门格尔真精明能干:克莱德湾试航后才一个月,邓
肯号已经改装好了,煤粮都贮够了,一切都安排好了,就能够出发了。它定于8月25日启
程,这样,未到初春,它就可以进入南纬地带。
爵士的计划一经公开之后,就有人劝阻他,说什么这种航行太疲劳呀,太危险呀;但是
他却不屑一顾,准备离开玛考姆府。实际上许多批评他的人都是衷心赞叹他的人。而且整个
舆论都明白表示拥护这位苏格兰爵士,所有的报纸,除了政府机关报,都一致地谴责了海军
部审计委员们对这种事所抱的态度。再说,爵士的为人,素来是不计较个人得失的,他只任
劳任怨,尽职尽责。
8月24日,哥利纳帆夫妇,少校,格兰特姐弟,船上司务长奥比内先生,以及随行服
侍哥利纳帆夫人的奥比内太太,在全府仆从的热诚欢送下离开了玛考姆府。过了几个钟头,
他们都在船上安顿下来了。格拉斯哥的居民都怀着十分敬佩的心情欢送海伦夫人,因为她是
一个放弃安逸的豪华生活去援救受难同胞的年轻而勇敢的少妇呀!
爵士夫妇住在邓肯号船后的楼舱里。一共有:两个卧室,一个客厅,两个梳洗间。接着
就是一个客厅,客厅的两边是六个房间,由格兰特姐弟,奥比内夫妇和少校分住着。至于门
格尔和奥斯丁的房间是在客厅的另一端,背着客厅,面朝中甲板。船员们住在平舱里,也很
宽畅舒适,因为船上除煤、粮、武器之外没有装载别的东西。所以,空地方有的是。门格尔
船长曾巧妙地利用了这些空间地方来进行内部的调置。
邓肯号决定在8月24日至25日夜间3点钟落潮的时候启航。但是开船前,格拉斯哥
市民还看到一幕动人的仪式。晚上7点钟,爵士和他的旅伴们以及全体船员,从火夫一直到
船长,凡是参加这次救难航行的人,都离开游船,到格拉斯哥古老的圣孟哥教堂去了。这是
“改教运动”大破坏后巍然独存的一座古教堂,沃尔特·司各特曾用他的妙笔描写过它,现
在它的大门正开着,迎接邓肯号的乘客和船员。无数人跟在他们后面。在这教堂里,在那古
迹累累的圣堂前,摩尔顿牧师为他们祝福,求神明保佑这次远征。这时,玛丽·格兰特的声
音在这古教堂里特别响亮。她在为她的恩人们祷告,在上帝面前振奋地流着惕块感激的眼
泪。祷告之后,全体人员都怀着无限深情退出了教堂。11点钟,大家都回到了船上。门格
尔和船员们忙着作最后的准备。
半夜,机器生火了。船长命令加足火力。不一会儿大股浓烟就混杂在黑夜的海雾里。邓
肯号的帆全卷起来藏在帆罩里,以防受煤烟的污损,因为那时风正从西南吹来,不利于张帆
行驶。
到了夜里两点,邓肯号在机器的震憾下开始颤动了。汽压表指到四级的压力,沸热的蒸
汽在汽缸里兹兹地响着。潮正在平满的时候,曙光可以使人辨认出那条夹在浮标和石标之间
的克莱德航道,而浮标和石标上的信号灯已经渐渐在晨曦中暗谈了。现在正好启航。
船长叫人通知爵士,爵士马上跑到甲板上来。
不一会儿,潮水在降落了。邓肯号的汽笛呜呜地鸣叫起来。它松下缆索,开动螺旋桨,
离开了周围的船只,驶进克来德湾的航道。船长没有找领航人,他对这个湾的深浅曲折都十
分清楚。任何领航人到他的船上来也不能比他指挥得更好。他的手动一动,船就转一转。因
此,他右手操纵着机器,左手掌着舵,镇定而老练。过了一会儿,最后的几座工厂看不见
了,河边上丘陵上出现了疏疏落落的别墅,城市的喧闹声愈来愈远,终于听不见了。
一小时后,邓肯号随着丹巴顿的峭岩行驶。又过了两个钟头,它进入克莱德湾了。早上
六点钟,它绕过康太尔岬,出了北海峡,开始在大西洋上航行。
航行的第一天,海浪相当大,傍晚,风刮得更强了。邓肯号颠簸得很厉害。所以太太们
没有到甲板上来,全在房间里,她们的情况都很好。
但是第二天风转了方向,船长扯起主帆、纵帆和小前帆。邓肯号强有力地压着波澜,不
会颠簸那么厉害了。海伦夫人和玛丽·格兰特一清早就来到甲板上,和爵士、少校、船长聚
在一起。日出的景象是壮丽的。太阳象一个金盘,从大海里上升起来。邓肯号在灿烂的光芒
中滑行着,它的风帆好象是被太阳光线撑着鼓起来一样。
乘客们都在静静地,出神地欣赏着这辉煌的日出。“好个美景啊!”夫人终于说话了,
“这是一个睛朗的日子的开始,但愿风的方向不要转移,一直送邓肯号前进。”“是的,这
风向是再好没有了,我亲爱的海伦。”爵士回答说,“象这样一个旅行的顺利开始,我们是
不能再强求老天爷什么了。”
“这一次航程需要很长时间吗,我亲爱的爱德华?”“这要问船长,一切都好吧,门格
尔?你对这条船满意吗?”“满意极了,爵士,”船长回答,“这条船好极了,任何水手一
上这条船肯定会感到高兴。船笛和机器配合得太好了。您看,船后的浪槽多么均匀,船是多
么轻快地避着浪头。我们现在一小时走30公里。要是照这样下去,我们10天后就可以跨
过赤道,不到五星期就可以绕过合恩角了。”
“你听见了吧,玛丽?”海伦夫人接着说,“不到五星期!”“是的,夫人,我听见
了,船长的话真叫我高兴。”玛丽说。
“这次航行你受得了吗,玛丽小姐?”爵士问”“受得了,爵士,感觉还可以,而且,
我不久也就习惯了。”
“你那小罗伯尔呢?”
“啊!您别问罗伯尔,他不是钻在机器间里,就是扒在桅顶上。我保证这孩子不懂得什
么叫晕船。喏!您看。
”船长手一指,大家的眼睛都向前桅看去,罗伯尔吊在小顶帆的帆索上,在30米高的
高空上悬着呢。玛丽看了不由地大吃一惊。
“啊!您放心,小姐,”门格尔说,“我保险,并且保证不久之后,我将给格兰特船长
介绍一个了不起的小鬼头。这位可钦可敬的船长,我们不久就要找到他的!”
“但愿老天爷听到您的话,船长先生。”玛丽回答。“我亲爱的孩子,这一切都是天
意,会给你很大希望的。我们不是自己在走,而是有人在带领着我们走。我们不是乱找,是
有人在指点着我们。为了响应这个义举而集合起来的这班精干的人员,你只要看看他们,就
明白我们的事业不但可以成功,并且不会有什么困难。我曾经答应过夫人作游览旅行,我相
信我这话是说对了。”
“爱德华,你真是最好的人。”夫人说。
“不是我最好,是我有一个最好的船员队,在最好的一只轮船上。你不赞美我们的邓肯
号吗,玛丽小姐?”
“怎么不赞美呢,爵士!我赞美它,并且以内行的眼光赞美它。”
“啊!真的?”
“我从小就常在我父亲的船上玩,我父亲也许打算要把我培养成一个水手吧。必要时,
调调帆面,编编帆索,我还不至于做不来吧。”
“嘿,小姐,您说的什么呀?”船长叫起来。
“这样说来,你就是门格尔的朋友了,门格尔船长认为世界上没有一个职业能比得上做
水手,即便是女子,也只有做水手那才最好!我没说错吧,门格尔!”爵士说。
“当然啦,爵士。可是,我却认为格兰特小姐应该要在楼舱里做贵宾,这比在甲板上拉
帆索更合乎她的身份。不过听她这话,我心里感到很高兴。”
“尤其是你听她赞美邓肯号,你更开心。”爵士又补了一句。
“邓肯号本身就值得赞扬的呀!”船长回答说。
“真的,我看你这样赞美这样喜欢你的船,我倒想跑到舱底下去参观一下,看看我们的
水手们在中甲板下面住得怎么样。”夫人说。
“住得好极了,他们就和住在家里一样。”
“他们真正是住在家里呀,我亲爱的海伦。这游船是我们的苏格兰的一部分呀,它就是
丹巴顿郡分出来的一块土地,不过它凭着特殊的天恩在海上漂荡罢了,因此,我们并没有离
开我们的家乡!邓肯号是玛考姆府,大洋就是乐蒙湖。”“那么,我亲爱的爱德华,请让我
们参观一下您的贵府。”
夫人回答说。
“请吧,夫人,不过,先让我通知一下奥比内。”
游船上那位司务长是个大公馆的好厨师,他虽是苏格兰人,却长得象法国人一样,而且
又热诚又聪明。主人一唤,他就来了。
“奥比内,我们吃早饭之前要去溜达溜达,”爵士说,仿佛平时他要到塔尔白和卡特琳
湖去散步一样,“我希望我们回来时早饭都摆好了。”
奥比内严肃地鞠了个躬。
“你也陪陪我们去看看吗,少校?”夫人问。
“如果你要我去,我就去。”少校回答。
“啊!”爵士说,“他已经钻到他的雪茄烟的云雾中去了,不应该把他从云雾里拉出来
呀。现在,我来介绍一下,玛丽小姐,他是个了不得的抽烟专家,一天到晚抽,连睡觉也要
抽呢。”
少校点点头,同意这句话。爵士和其他的客人都走到中甲板下面去了。
少校一人留下来,和平时一样,自思自想,却从不想不愉快的事。他喷出更浓的烟雾把
自己包围住,他呆在那儿不动,看着船后的浪槽。这样默默地看了好几分钟,他又回过头
来,突然发现一个陌生人站在面前。如果天下有使人吃惊的事,这应该是使他吃惊的了,因
为这位乘客他不曾见过呀。这人身材高大,颀长,大约40来岁,他活象一个大头钉。可不
是吗,他的头又大又宽,高高的额角,长长的鼻子,大大的嘴,兜得很长的下巴。眼睛呢,
罩着大而圆的眼镜,闪动不定的目光好象是夜视眼的样子。看样子他是个聪明而又愉快的
人。世界上有这么一种庄重的人物,以不笑为原则,用严肃的面具掩盖着他们的卑鄙,这位
生客却不象他们那样使人望而生畏。不但不使人望而生畏,而且他那种随随便便的样子,十
分潇洒又可爱的样子,显得他是一位好好先生,对一切东西都晓得从好的一方面去看待。他
还没有开口,人们就感到它很喜欢说话。尤其是看他那种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神气,就知道
他是个十分粗心大意的人。他头上戴着一顶旅行用的鸭舌帽,脚上穿着粗黄皮靴,靴上还有
皮罩子,身上是栗绒裤,栗色绒茄克,无数的衣袋,仿佛都塞满记事的簿子,备忘册子、手
折子,皮夹子以及种种杂七杂八的没用的东西,还加上一个大望远镜,斜持在腰间。
这陌生人的活泼好动与少校的安闲沉默恰好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他围绕着麦克那布斯
走来走去,看着他,瞪着双眼打量着他,而少校却毫不在意也不想问问他是从哪里来的,要
到哪里去,为什么上了邓肯号。
这位来历不明的客人看到他的一切挑引都引不起少校的注意,他只好拿起他那一拉可达
到1.2米的大望远镜,叉开双腿,一动也不动,和公路上的路标一样,他把望远镜对准天
边水天相接的地方,看了5分钟,他又把那望远镜放下来,拄在甲板上,用手按住上端,仿
佛按着一把手杖。但是,忽然,镜子的活节一动,一节套进一节,镜子突然缩下去,那陌生
人站不稳,几乎直挺挺地跌倒在大桅脚下。
任何人看见了至少也要微微一笑,但是少校却连眉毛也不皱一皱,于是那陌生人开腔了。
“司务长!”他叫着,带着一种外国人的口音。
他等了一下,没有人出来。
“司务长!”他又叫了,提高了声音。
奥比内先生这时正从那里经过,向前甲板上的厨房走去。
他忽然听见一个陌生的大个子叫他,他是多么惊讶啊!“哪来这么一个人?”他心里
想,“哥利纳帆爵士的朋友吗?
不可能呀。”
然面,他却爬上楼舱甲板,走近那陌生人。
“你是船上司务长吗?”那生客问。
“是的,先生,不过我还没向你请教过……”
“我是6号房乘客。”
“6号房?”司务长问。
“就是呀。你贵性?……”
“奥比内。”
“好,奥比内,我的朋友,”那6号房乘客说,“要想到开早饭了,并且要越快越好,
我已有36小时没吃东西了,或者不如说我已经足足睡了36小时了,一个从巴黎一口气跑
到格拉斯哥的人,等着要吃,也是人之常情呀。请问你,几点开饭?”
“9点钟。”奥比内机械地回答。
那生客想看看表,但摸了很久,摸到第9只衣袋才摸到。“好。现在才8点,那么,您
先来一块饼干,一怀白葡萄酒,我饿得没劲了。”
奥比内听了真是莫名其妙。而且这生客还在东拉西扯的,说个不停。
“我还要问你,船长呢?船长还没有起来呀!大副呢?也还在睡觉吧?幸而天气好,顺
风,船没人管也可以走。”
这时候,门格尔正走到楼舱的梯子上。
“这位就是船长。”奥比内说。
“啊!高兴极了,薄尔通船长,认识了您,我高兴极了。”
吃惊的显然是门格尔,他不但因为看到这生客而吃惊,他听到人家喊他“薄尔通船长”
也一样地吃惊。
而那生客却打开了话匣子,继续说下去:
“请允许我跟您握握手,我前天晚上之所以没有找您握手,那是因为开船时不便打扰
您。不过,今天,船长,我开始跟您结识,真是非常高兴。”
门格尔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奥比内,又看看那新来的客人。
“现在,我亲爱的船长,我们认识了,我们就是老朋友了。
随便谈谈吧。请您告诉我,您对苏格提亚号满意吗?”
“什么苏格提亚号呀?”最后船长也开口了。
“哦,就是这载着我们的苏格提亚号呀,一只好船啊,人家曾向我夸奖说,船的物质条
件好,热诚的薄尔通船长的照顾又好。有个在非洲旅行的大旅行家也姓薄尔通,和您是不是
本家呢?多么有胆量的人啊!我羡慕您是他的本家!”
“先生,我非但不是旅行家薄尔通的本家,而且我根本就不是薄尔通船长。”
“喔!那么,我现在是跟苏格提亚号上的大副薄内斯先生讲话?”
“薄内斯先生?”门格尔开始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他正待干干脆脆地给他个说明,这时
候爵士和他的夫人、玛丽都走到楼舱甲板上来了,那陌生人一见他们就叫:
“啊,有男乘客!女乘客!妙极了。薄内斯先生,希望您给我介绍一下……”
说着,他就文雅地向前走去,不等门格尔开口,就对格兰特小姐说:“夫人,”向海伦
夫人叫,“小姐,”又转身向哥利纳帆爵士补一声“先生。”
“这位是哥利纳帆爵士。”门格尔说。
“爵士,”陌生人跟着就改口,“请原谅我自己介绍一下。在船上不能那么太拘礼,我
希望我们很快地熟悉起来,和这些夫人们在一起,我们在苏格提亚号上航行将会是十分惬意
的,时间也会过得快些”
海伦夫人和格兰特小姐回答不出一句话来。她们不知道怎么在邓肯号的楼舱里会钻出一
位这样的不速之客来。
“先生,”爵士开腔问,“我请教……”
“我是雅克·巴加内尔,巴黎地理学会秘书,柏林、孟买、达姆施塔特、莱比锡、伦
敦、彼得堡、维也纳、纽约等地理学会的通讯员,东印度皇家地理人种学会的名誉会员,我
在研究室里研究了二十年的地理,现在想做些实际考察,我是要到印度去,把许多大旅行家
的事来继续下去。”

4.雅克·巴加内尔


这个地理学会的秘书是个可爱的人物,他那一段自我介绍说得十分洒脱动听。而且,爵
士明白他面前是什么样的一个人。雅克·巴加内尔的名字和声誉对他并不生疏。他的地理著
作、他在地理学会会刊上发表的有关现代地理学上历次发现的报告,他和全世界地理学界的
通讯,已经使他成为法兰西最卓越的学者之一。所以哥利纳帆爵士诚恳地向这位不速之客伸
出手来,并且说:
“现在,我们彼此认识了,巴加内尔先生,您能容许我问您一个问题吗?”
“问20个问题都可以呀,爵士,和您谈话我认为永远是一件愉快的事。”
“您是前天晚上上这条船的吗?”
“是呀,爵士,前天晚上8点钟。我从喀里多尼亚火车上下来就跳上马车,由马车下来
就跳上苏格提亚号,我是从巴黎预定了苏格提亚号上的六号房间的。夜黑得很,我在船上没
有碰到一个人。我旅行了30小时,疲乏了,而且我知道要避免晕船,最好是一上船就睡
下,头几天不要离开卧辅,所以我一到就睡下了,我不折不扣地睡了36个小时,请您相信
我的话。”
现在大家听到巴加内尔的这番话,才知道他是怎样跑到这船上来的。这位法国的旅行家
上错了船。当邓肯号上的船员在圣孟哥教堂参加仪式的时候,他上了这条船。大家都明白
了,但是博学的地理学家还不明白。如果一下告诉他现在他乘的是什么船,要开到什么地方
去,他怎么办呢?
“那末,巴加内尔先生,您是选定了加尔各答作为您将来在印度的研究旅行的出发点
吗?”
“是呀,爵士。我平生的愿望就是游览印度。这是我平生最美妙的梦想,现在我就要在
那个‘象国’里实现这梦想了。”“那么,巴加内尔先生,换一个地方去游览就不成了
吗?”“那怎么成呀,爵士,换个地方太不好了。因为我还带着给驻印度总督慕塞爵士的介
绍信呢,我还有地理学界的一个任务要完成呢。”
“啊!您还有任务?”
“是的,我还要试作一次有价值而又有趣的探险旅行,旅行计划是我一个博学的朋友菲
维言·得·圣马丹先生替我订的。目的是要追随许许多多著名的旅行家之后,继续他们的探
险事业。我要在克里克教士1846年不幸失败的地方完成的他的遗志。总之,一句话,我
要勘查雅鲁藏布江的河道,这条江沿喜马拉雅山北麓,在西藏境内流了1500公里,我要
知道这条河是不是在阿萨姆东北部和布拉马普特拉河汇合。这是地理学上的一个大问题,哪
个旅行家能把这个问题解决了,爵士,一枚金奖章是拿稳了的。”
巴加内尔确实不凡,他说得津津有味,神气极了。他仿佛鼓动着想象的翅膀在飞行。他
说得滔滔滚滚,象莱茵河在奔流一样。
“巴加内尔先生,”爵士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您那探险旅行的计划实在是高明极
了,科学界会感谢您的。不过,我不愿让您再继续错下去,至少目前您只好放弃游览印度的
计划了。”
“放弃!为什么?”
“因为您正在背着印度半岛航行呀。”
“怎么,薄尔通船长……”
“我不是薄尔通船长。”门格尔回答。
“那么,苏格提亚号呢?”
“这条船不是苏格提亚号!”
巴加内尔先生的惊愕是无法形容的。他看看爵士——爵士始终一本正经的,又看看海伦
夫人和玛丽——她们脸上表现出同情和惋惜的神色;又看看门格尔——他在微笑,又看看少
校——他动也不动。然后,他耸耸肩,把眼镜往额上一推,叫起来:
“这不是开玩笑吗?”
这时,他的目光忽然落到舵盘上,看见舵盘上写着两行大字:
邓肯号
格拉斯哥
“邓肯号!邓肯号!”他没命地喊了起来。
然后,他一溜烟地奔下楼梯,跑到他的房间里。
那倒霉的学者一走开,船上的人,除了少校,谁也保持不住严肃的面孔,连水手们都大
笑起来了。要是搭错火车,也还罢了!比方要到丹巴顿郡去却爬上爱丁堡的火车,这也还说
得过去。怎么连船都搭错了?!要到印度去却爬上开到智利去的船,岂不是粗心大意到极点
吗?
“不过,这种事由巴加内尔做出来,我一点不奇怪,他这种粗心,被人家传为笑话的,
太多了。有一次,他发表了一幅著名的美洲地图,竟把日本也画了进去,然而,这并不妨碍
他成为一个卓越的学者,法兰西的一名优秀的地理学家。”爵士说。
“但是,我们现在叫这可怜的学者怎么办呢?我们总不能把他带到巴塔戈尼亚去呀。”
海伦夫人不无忧虑地说。“为什么不能够?”少校一本正经地说,“他粗心,我们不负责
呀。假使他搭错了火车,火车能够为他停一停吗?”
“停是不能停的,不过我们到了一个停泊的港口,他就可以下去喽。”海伦夫人说。
“嗯,如果他高兴,他是可以这样做的。”爵士说,“等我们到了前面第一个停泊的地
点,他就可以下去。”
这时候,巴加内尔查明他的行李都在船上之后,又难为情,又可怜巴巴的,回到舱顶甲
板上来了。他嘴里不断地咕噜着这倒霉的名字:“邓肯号!邓肯号!”仿佛他只会说这句
话。他走来走去,仔细看着游船的设备,看着海上那一条默默无言的水平线。最后他又走回
到爵士面前:
“这邓肯号是到……?”他问。
“是到美洲,巴加内尔先生。”
“到美洲的……?”
“康塞普西翁(智利一个省的省会)。”
“啊!到智利呀!到智利呀!”这个不幸的地理学家叫起来。”我到印度的任务怎么办
呢?地理学会中央委员会主席加特法支先生该怎样怪我了∶还有达弗萨先生,还有高丹伯先
生,还有菲维言·得·圣马丹先生,都该怎样怪我了!我还有什么脸再出席学会的会议啊!”
“不要急,巴加内尔先生,并没有绝望,一切都还可以想法子,您不过迟到一些时候罢
了。雅鲁藏布江总是在西藏的深山中等您呀。我们不久就要在马德拉停泊,您在那里可以再
搭船回欧洲。”
“谢谢您,爵士,只好这样办了。但是,我们可以说,这真是个离奇的遭遇啊,也只有
我才能碰到这种怪事。我在苏格提亚号上定的舱位怎么办呢?”
“哎,这对您只好放弃了。”
“喔!”巴加内尔重新细看了一下这只船后说,“这是只游船呀!”
“是的,先生,它就是属于哥利纳帆爵士的。”门格尔说。
“我请您宽心接受我的招待。”爵士说。
“多谢您,爵士,我实在感谢你的盛情,不过请允许我提个小意见:印度是个好地方
呀,它会有许多神奇惊人的事情。这几位夫人一定还没到过印度吧……因此,只要舵盘一
转,邓肯号转身回加尔各答航行不是很容易吗?既然是游览旅行……”
巴加内尔的建议,大家听了只摇头,他的嘴巴发挥不下去了。他立刻止住。
“先生,如果只为了游览,我一定会同意你的意见,爵士也会同意。无奈邓肯号也有它
的任务,有几个遇难后被遗弃在巴塔戈尼亚海岸的航海人员,需要它去把他们运回到祖国。
这样一个义举是不能变更的……”
不用几分钟,大家就把全部问题向那位法国旅行家说明了:自上天赐给的文件起,格兰
特船长的历史,直到海伦夫人的慷慨建议,他都知道了,心里非常感动。
“夫人,请允许我赞美你,毫无保留地赞美您在这件事中所做的一切。让您的船继续它
的航程吧,我不愿使它有一天的耽搁。”
“那您愿不愿意和我们一块去寻访呢?”夫人问。“那是不可能的,夫人,我也要完成
我的任务。到了前面第一个停泊的地方,我就得下去。”
“那就是说在马德拉岛下去了。”门格尔说。
“有马德拉岛下罢。那岛离里斯本不过800公里,我就在那里等船再回到里斯本去。”
“好罢,随您的便,先生,能招待您在这船上住几天,我感到十分荣幸。希望我们在一
起过得快活。”
“啊!爵士,我乘错船了,错出这样惬意的结果来,我是太幸运了!不过说起来真是个
大笑话:一个要去印度的人,竟坐上了到美洲去的船。”
他想到这,心里总有点纳闷,但这是不得已的耽搁,也只好捺着性子住几天了。从此,
他显得十分可爱,快乐,甚至有时也显出他的粗心。他的兴致特别好,使太太们都很高兴。
这样,不到一天的工夫,他就跟每个人交上了朋友。由于他的要求,爵士把那文件也拿给他
看。他仔细研究了很久,一点一点地分析,认为爵士他们的解释是正确的,没有别的解释
了。他十分关心玛丽姐弟,他对他们寄以很大的希望。他对前途的看法,以及他肯定邓肯号
一定成功的预言,使那少女不禁发出了微笑。真的,如果他不是有任务在身,他也会一同去
寻访格兰特船长啊!
对于海伦夫人,当他一听说她是威廉·塔夫内尔的女儿时,就连珠炮地叫起来,又是惊
讶,又是赞美。他曾认识她的父亲呀。多么有胆量的学者啊!海伦夫人的父亲是巴黎地理学
会的通讯员哪,他们彼此间不知通过多少次信啊!介绍塔夫内尔加入学会的就是他和另外一
个会员马特伯朗先生呀!真是巧遇!和塔夫内尔的女儿同船旅行真是痛快极了!
最后,他要求吻一吻海伦夫人的额头,她允许了,虽然这在英国人看来似乎有点不合式。
非洲北部的海流帮助游船很快地驶近赤道。8月30日望见了马德拉群岛。爵士履行他
对客人的诺言,建议停泊,让巴加内尔上岸。
“我亲爱的爵士,我不和您讲客套。我请问,在我上邓肯号之前,您是不是有意要在马
德拉停泊?”
“不。”爵士说。
“那么,请让我利用这次不幸的错误吧。这个群岛已经被人研究得太详细了。对一个地
理学家来说,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可研究了。关于它,能说的人家都说尽了,能写的人家
都写尽了,而且,它原来以种植葡萄出名的,现在葡萄的生产已是一落千丈了。您想想:1
813年马德拉的酒产量达22000桶,1845年669桶。现在连500桶也不到
了!真是伤心!如果您是无所谓的话,可不可以到加那利群岛停泊呢?”
“那就到那停泊好了,这也不会离开我们的原路线。”“我知道,我亲爱的爵士。加利
那群岛有三组岛可以研究,还有那特纳里夫峰是我一直想攀登的。这是一个机会,我要利用
这次机会,在候船回欧洲时,攀登一下这座著名的高峰。”
“完全随您,我亲爱的巴加内尔。”爵士不禁微笑起来。加那利群岛离马德拉群岛不
远,不到460公里,象邓肯号这样的快船,简直是个无所谓的小距离。
8月31日下午2点时,门格尔和巴加内尔都在甲板上散步。
那法国佬老是盯住门格尔谈智利的情形,问长问短。忽然船长打断了他的话头,指着南
面地平线上的一点说:
“巴加内尔先生……”
“什么事,我亲爱的船长?”
“请您朝这边看看,您可看出什么来?”
“我什么也看不到。”
“您不要看地平线,看上面,看云彩里。”
“看云彩里?我看来看去……”
“喏,现在,顺着触桅的辅帆架子看去。”
“我没看见什么。”
“您是不愿看见罢了。不管怎样,虽然相隔约75公里,特纳里夫山峰在地平线上看得
清清楚楚,您该听懂我的话吧?”
巴加内尔愿看也好,不愿看也好,几小时后,那座高峰就摆在他的眼前了,除非承认自
己是瞎子才能说看不见。
“您总该看见了吧?”船长问。
“看见了,清清楚楚的,那就是所谓的特纳里夫顶峰啊?”
他带着不屑一顾的神气说。
“那就是呀。”
“并不怎么高呀。”
“可是,它海拔3300多米呢。”
“比不上勃朗峰(阿尔卑斯山的最高峰)呀。”
“也许吧,不过爬起来您会觉得它够高的。”
“啊!我亲爱的船长,爬上去,我请问,那有什么用呢?洪宝先生和彭伯先生都在我之
前爬过了。那洪宝先生真是个伟大的天才,他曾经爬过这座山峰,把它描写得毫无遗漏。他
考察了这座山有五重地带:葡萄带,月桂带,松林带,阿尔卑斯系灌木带,最高的是荒瘠
带。他一直爬到山顶上,山顶上连坐的地方都找不到。他从山顶上一眼就看到了面积相当于
四分之一西班牙那么广阔的一片土地。此外他还游历了那座火山,钻到火山的腹地,直探到
那熄灭了的喷火口的最深处。在这位大人物做过之后,我请问您,我还有什么可做的呢?”
“这倒是的,做是没有可做的了。真可惜,无事可做,您呆在那等船是多么无聊啊!那儿不
能希望有多少可散心的地方呀。”
“散心虽谈不上,粗心的机会倒常有,”巴加内尔笑着说。
“但是,我亲爱的船长,佛得角群岛有没有停泊站呢?”
“有的。在那边搭船容易得很。”
“在那下船还有个便利,佛得角群岛离塞内加尔不远,在塞内加尔我可以遇到一些法国
同肥。我知道一般人都说这一群岛没有多大意思,荒凉,卫生又差,但在一个地理学家看
来,一切都有意思的。看,那就是学问。有许多人就不晓得看,他们旅行就像海螺和蛤蚌一
样,蒙着头往前爬。您可以相信我不是那种人。”
“您爱怎样就怎样好了,先生,我深信您在佛得角群岛逗留对地理学是一定有贡献的。
我们正要在那里停泊上煤,您下船并不耽搁我们的行程。”
这样说定了,船长就把船向加那利群岛西边开去。那著名的山峰落在左舷外面了。邓肯
号继续急驶,于9月2日早晨5点驶过夏至线。自此,天气变了,是雨季的潮湿而又闷热的
天气,西班牙人称为“水季”。这水季对旅客是艰苦的,但对非洲各岛的居民是有利的。因
为岛上没有树木,缺少水,全靠雨水供给。这时海上浪头大,人们不敢站在甲板上了。于是
大家坐在方厅里,谈得一样起劲。
9月3日,巴加内尔开始整理行李,准备下船了。邓肯号正在佛得角群岛之间曲折前
行,它从盐岛前面驶过,那盐岛真是个大沙堆,十分贫瘠荒凉。它沿着大片珊瑚礁航行,然
后由侧面驶过圣雅克岛,这岛由北到南有一条雪花岸的山脉纵贯着,两端是两座高山。过了
圣雅克岛,门格尔把船驶进了微腊卜拉雅湾,不一会就停泊在微腊卜拉雅城前面,在12米
深的海面上,天气坏极了,虽然海风吹不到湾内,但惊涛拍岸,异常猛烈。这时大雨倾盆,
只隐约地看见一座城,建在平台一般的高原上。台基是90米高的火山岩撑着。这座岛,隔
着密集的雨帘望去,十分悲凉。
海伦夫人原想到城里去看看,现在也只好放弃计划了。上煤的工作仍在进行,可是遇到
了不少困难。邓肯号上的乘客只能躲在甲板下面,因为天上的雨水和海上的波浪交织成一片
洪流。大家的谈话是集中到天气上了。每个人都有意见,除了少校,因为他纵然看到洪水滔
天也是满不在乎的。巴加内尔踱来踱去,只是摇头。
“这是有意和我作对!”他说。
“一定是风雨波涛在向您宣战吧。”爵士说。
“可是我一定能战胜它们。”
“这样大的雨,您不能去冒险哪。”夫人说。
“我吗?夫人,我绝对能冒这个险。我只怕我的行李和仪器,雨水一打就全完了。”
“也就是下船那一会儿可怕,一到城里,您能住得不太坏,清洁是不够清洁,和猴子、
猪住在一起,是不怎样惬意,但是对一位旅行家来说,他是不能讲究这些的。我们希望7~
8个月后您能搭船回欧洲。”爵士说。
“7~8个月!”巴加内尔叫起来。
“至少7~8个月,这里在雨季没有什么船来往。不过您可以想法子利用您等船的时
间。人家还不熟悉这一群岛,在地形学、气象学、人种学,测量技术等方面都还有不少工作
可干。”
“有些大河您可以考察考察。”夫人说。
“根本就没有大河,夫人。”
“没有大河,总有小河吧?”
“也没有。”
“那么,只有小溪了?”
“连小溪都没有。”
“好罢,那您就到森林里去研究吧。”少校插上了嘴。
“可那儿连一棵树也没有呀!”
“好个漂亮地方啊!”少校说。
“不要失望,我亲爱的巴加内尔,至少有些高山你可以去考察考察一下呀。”爵士插上
去说。
“啊!山,不仅不很高,又没什么意思,爵士,而且,这工作早有人做过了。”
“也有人做过了!?”爵士惊讶了。
“是啊,我就是这么倒霉,处处给人占了先。”
“不可能吧?”
“千真万确,”他可怜巴巴地说。
“真是可惜,那您下船后怎么办呢,巴加内尔先生?”夫人说。
巴加内尔沉默了一会。
“哎,您真不如那天在马德拉下船好,虽然那里不再出产葡萄酒了!”爵士婉惜地说。
他依然沉默着。
“要是我,我就在船上等候机会。”少校说,他的神情好象在说:“要是我,我就不打
算下船了。”
“我亲爱的爵士,”巴加内尔终于说话了,“您今后还预备在哪里停泊?”
“今后,不到康塞普西翁不停了。”
“糟糕!我可离印度太远了。”
“并不啊,你一绕过合恩角不就一天天接近印度了吗?”
“我正是想到这一点。”
“而且,只要到印度,到东印度或是到西印度,都没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什么关系呢?”
“是的,巴塔戈尼亚草原上的居民不也是印第安人(亦称西印度人)吗?都是印度人
呀。”
“啊!是呀!我的爵士,您不说起来,我绝不会想到这一点。”巴加内尔叫着。
“还有,巴加内尔,要得到金奖章,随便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呀。世界上到处有东西可以
研究。到处有东西可以探求,到处有东西可以发现呀,在西藏的丛山中不是和在安达斯山脉
的丛山中一样吗?”
“那么雅鲁藏布江问题呢?”
“雅鲁藏布江,您就拿科罗拉多河代替好了!这条河人家知道的也不多,在地图上这条
河流随地理学家高兴,爱怎么画就怎么画。”
“这个我知道,爵士。在地图上这条河道往往一差就差上好几度。啊!我深信:假如我
要提出要求的话,地理学会也会派我到巴塔戈尼亚去,和派我到印度去一样。不过,我早没
有想到呀。”
“您一辈子就是这样粗心大意,所以您没有想到啊。”
“言归正传罢,巴加内尔先生,您到底肯不肯陪我们一同去呢?”海伦夫人用最恳切的
语气问。
“夫人,我的任务怎么办呢?”
“我要预先告诉您,我们还要过麦哲伦海峡哩。”爵士补充着说。
“爵士,您想来诱惑我?”
“我再加一句,我们还游历饥饿港呢!”
“饥饿港,”那法国人叫起来,他感到各方面都在围攻他,要他转念头,“这海港,许
多地理书把它说得天花乱坠,太著名了!”
“您还要想想,巴加内尔先生,您参加我们这个事业,就有权把法兰西的名字和苏格兰
的名字结合起来呀。”夫人说。
“是呀!这是没有问题的。”
“我们这次远征,有个地理学家参加是可以给我们帮很大的忙的,您拿科学来为人道服
务,世界上还有比这个更光荣的事吗?”
“您说得太好了,夫人!”
“请您相信我,您还是将错就错吧,或者不如说,我们还是听从天意吧。请您学我们的
样。天意把文件送到我们手里,我们就出发了,天意又把您送到邓肯号上来,您就不要离开
邓肯号吧。”
“诸位要我说真话吗?我的好朋友们?”巴加内尔终于开始松口,“我看你们都很想要
我留下来!”
“您自己呢?巴加内尔,我看您也非常想留下来。”爵士说。“可不是吗?!”那博学
的地理学家叫了起来,“我是不敢开口,怕太冒昧啊!”

5.小罗伯尔


大家一知道巴加内尔决心留下来,没有一个不快活。小罗伯尔跳起来一下抱住他的颈
子,那种急躁的样子足以说明他的心情。那可敬的地理学家几乎被他撞到了。“好个小家伙!
我要教他地理学。”
我们知道,门格尔已经负责要把小罗伯尔教成一个水手,哥利纳帆要把他培养成一个勇
敢的人,少校要把他训练成一个沉着的孩子,海伦夫人要把教育成一个仁慈慷慨的人,玛丽
又要叫他成为一个不辜负这些热心的教师们的学生,这样,小罗伯尔将来必然会成为一个十
全十美的“君子”了。
邓肯号很快上足了煤,然后离开这凄黯的一带海面,向西进发,沿着巴西的海岸航行,
9月7日一阵北风把它吹送过了赤道线,进入了南半球。
横渡大西洋的航行就这样顺利地进行着。每个人都怀着很大的希望。在这寻觅格兰特船
长的远征中,成功的可能性似乎一天一天地在增加。最有信心的是船长。他的信心来自他的
愿望,他的愿望就是全心全意要使玛丽小姐获得幸福和安慰。他对玛丽特别关怀,他想把这
种心情极力隐藏起来,可是事实上只有玛丽和他两人自己不觉得,其余的人个个心里都明白。
至于那位渊博的地理学家,也许他是南半球上最幸福的人。他整天忙着研究地图,方厅
的餐桌上都铺满了地图。因此,奥比内先生每天都因为不能布置餐桌而和他争吵。不过,楼
舱里的人都支持巴加内尔,除了少校,因为少校对地理学上的问题不太感兴趣。还有,巴加
内尔在大副的箱子里发现了一大堆破书,书里有几本西班牙文著作,他就决心学习西班牙的
语言,这语言,船上没有一个人会说。他认为学会西班牙文,能使他在智利海滨地区的调查
工作顺利进行。凭着他善学语言的本领,希望一到康塞普西翁就能流利地使用这种语言。所
以他拼命读,人家一天到晚就听到他在咿咿呀呀地练习着复杂的语言。
他闲下就教小罗伯尔一些实用的科学知识,并把邓肯号路过的那一带海岸的历史讲给他
听。
9月10日,船正驶在南纬5度73分,西经31度15分的地方。这一天,爵士听到
了一个历史事实,这个事实也许那些富有学问的人都不知道。巴加内尔给大家讲美洲的发现
史,他在未讲到邓肯号所追踪的那些大航海家之时,先讲哥伦布,讲到了末了,他说这位著
名的热那亚人直到死还不知道他发现了一个新世界哩。全体听众都惊叫起来,但巴加内尔却
肯定到底。
“没有比这件事更确实的了,”他补充说,“我并不是想抹煞哥伦布的光荣,但事实总
是事实。在15世纪末期,人们一心一意只想到一件:怎样找出一条到亚洲的更快捷的路,
怎样由西方的路走到东方。总之一句话,怎样找出一条捷径到印度。这就是哥伦布试图解决
的问题。他作了四次航行,他到达美洲,在库马纳,洪都拉斯,莫斯基托,尼加拉瓜,维拉
瓜,哥斯达黎加,巴拿马一带登陆。这一带海岸他只认为是日本和中国的地方。在到死他还
不知道那新大陆的存在,死后连他的名字也不留给这新大陆作为纪念!”
“我很愿意相信您的话,我亲爱的巴加内尔,可是,我不能不感到吃惊,我到要请问
你,对于哥伦布的发现,后来是哪些航海家查出了究竟的呢?”爵士问。
“那是哥伦布以后的一些人们:首先是跟哥伦布一道航行过的奥黑达,还有品吞,威斯
普奇,门多萨,巴斯提达斯,加白拉尔,骚立斯,巴尔伯。这些航海家都沿着美洲东海岸航
行,他们由北向南探测美洲的海岸的界限,他们在360年前就和我们今天一样,被这股海
流推着前进!你们晓得吗?朋友们,我们驶过赤道线的地方正是品吞在15世纪末驶过赤道
线的地方。我们现在接近南纬八度了,品吞不是在南纬八度到达巴西陆地的?一年以后,葡
萄牙人加白拉尔来到色居罗港。后来,威斯普奇在1502年第3次远征中,更向南推进。
1508年品吞和骚立斯联合航行,探查美洲沿岸各地,1514年骚立斯发现拉巴拉他河
口,也就是在那里,他被土人吃掉了。绕过美洲南端的任务只有留给麦哲伦去完成了。这位
大航海家是1519年带着5只船出发的,他沿着巴塔戈尼亚的海岸南下,发现了得塞多
港,圣朱立安港,他在圣朱立安港停泊了很久。然后航行到南纬52度,发现了1100
峡,即现在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麦哲伦海峡。1520年11月28日他穿过海峡,进入太平
洋。他一看见天边有一片新的海面在太阳光下闪烁,那时他的心情是如何的激动、兴奋啊!”
“是呀,巴加内尔先生,我倒很想生活在那种环境里。”小罗伯尔激动地叫起来。
“我也是这样想啊,我的孩子。如果老天爷让我早出生300年,我事实上就不会失掉
这么一个机会!”
“果真如此,对我们就是个憾事了,先生。”海伦夫人接下去又说,“因为如果您早出
生300年,您怎么能来到这条船的楼舱上给我们讲这段故事呢?”
“这倒不妨事,夫人,那自然会有别人来代替我对你们讲呀。他还会告诉你们,西海岸
的探险是皮萨尔兄弟的功劳。这两位大胆的冒险家是许多城市的伟大建立者:库斯科、基多
利马、圣地亚哥、比利亚里卡,瓦尔帕来康以及邓肯号要到的康塞普翁都是他们的业绩。那
个时代,他们兄弟的发现和麦哲伦的发现正好联系起来,地图上才有了美洲的海岸线,这使
旧世界的学者们十分满意。”
“嗯!要是我的话,我还不满意呢。”罗伯尔说。“为什么吗?”玛丽问,她瞪着眼睛
看着他那爱听发现史的小弟弟。
“是呀,我的孩子,为什么您还不满意呢?”爵士带着十分兴奋的微笑问。
“因为要是我的话,我一定要看看麦哲伦海峡南部还有什么。”
“对极了,我的小朋友,就连我,我也要想知道美洲大陆究意是一直伸到南极呢,还是
在它和南极之间,和德勒克所推测的一样,还有一道海呢……这位德勒克是你的同乡,爵
士,……所以,如果罗伯尔,格兰特和雅克·巴加内尔是生在17世纪的话,他们一定会跟
着束增和勒美尔出发,因为,这两位荷兰航海家正是想揭开这个地理学上的哑谜。”
“他们两位也是学者吗?”夫人问。
“不是,是两个大胆的商人,他们并没有想到探险旅行在科学上的意义。那时荷兰有个
东印度公司,它对穿过麦哲伦海峡的一切贸易有绝对的控制权。大家知道,那时代西方国家
到亚洲,只有穿过麦哲伦海峡这条路,因此这种特权形成了一种真正的垄断。有些商人要和
这垄断作斗争,他们想另找一个海峡。其中有一个名叫依萨克·勒美尔,是个聪明而受过教
育的人。他出钱组织了一个远征队,他的侄儿雅各伯·勒美尔和一个优秀的海员领导,这海
员原藉霍恩,名叫束增。这两个大胆的航海家于1615年6月出发,大约比麦哲伦迟一百
年,他们在炎地与斯达腾岛之间发现了勒美尔海峡,1616年2月16日他们绕过了那著
名的合恩角,这个角称为“风暴角”,该比它的亲兄弟好望角更名副其实!”
“真是啊!我实在想到那地方去探险!”罗伯尔叫道。
“你要是到了那地方,我的孩子,你事实上会感到无限的高兴。”巴加内尔接着说,越
说越起劲。你想想,一个航海家在他的航海地图上,一点一点地把他的新发现标出来,天下
有比这更快乐的事吗?看着陆地渐渐出现在他的眼前,一个一个的小岛,一个一个海峡,都
仿佛是从波涛中涌了出来!最初,划出的界线是模糊的,折断的,不连接的!这里一片隔离
的土地,那是一个孤立的小港,更远点是一个偏僻的海湾。然后,历次发现的陆地互相补足
着,线和线连起来了,地图上的虚线变成实线了,港湾显出确定的弓形海岸了,海角连接到
确实的滨海陆地了,最后,一片新大陆,有湖,有河,有江,有山,有谷,有平原,有村
落,有城镇,有都市,辉煌壮丽的,展开在地球上面。啊!朋友们,新陆地的发现者是一个
真正的发明家啊!他和发明家一样了不起!可惜现在这种事业和一个矿山一样,被人家开采
尽了!新大陆,新世界,一切都被人们找到了,探测过了,发现过了,我们这些人在地理学
上是迟到者,我们无用武之地了!”
“怎么没有用武之地啊,我亲爱的巴加内尔!”哥利纳帆说。
“哪里还有呢?”
“我们现在做的就是我们的用武之地呀!”
这时候,邓肯号正以无比的速度在威斯普厅和麦哲伦等名人走过的航道上疾驶着。9月
15日它越过冬至线,船头转向那著名的麦哲伦海峡的入口。有好几次巴塔戈尼亚的南部海
岸可以望见了,但是只象一条线,隐隐约约地在天边。船在6公里以外沿着这带海岸南下,
就是用巴加内尔那具大望远镜望那美洲海岸,也只能叫人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9月25日,邓肯号航行到与麦哲伦海峡同纬度的地方。它毫不迟疑地驶进去了。一般
说来,汽船都乐意由这条路线开到太平洋。海峡的正确长度不过700公里,到处是深水,
最大吨位的船只,就是靠航行都可以。海底平坦,淡水站林立,内河很多,盛产鱼类,森林
里也充满了猎品,安全而便利的停泊站到处都有。总之,这海峡具有很多优点,这些优点都
是勒美尔海峡和合恩角所没有的。
进海峡航行的最初几小时,就是说在头110至148公里的航程中,直到抵达格利高
里角以前,海岸都是平的,多沙的。雅克·巴加内尔的眼睛不放过海峡的任何一点。在海峡
内要航行36小时,两岸移动的景色值得这位学者在南半球灿烂的阳光下耐心观赏。北岸没
有人烟,南边火地的光秃岩石上有几个可怜的火地人在游荡。巴加内尔并没有看到巴塔戈尼
亚人,这使他大为失望,而他的同伴却很开心。
“巴塔戈尼亚没有巴塔戈尼亚人,就不是巴塔戈尼亚了。”
他说。
“别着急呀,我敬爱的地理学家,我们总会见到巴塔戈尼亚人的。”爵士说。
“还说不定。”
“为什么呢?巴塔戈尼亚人是有的呀。”海伦夫人说。
“我很怀疑,夫人,因为我看不到他们。”
“至少,巴塔戈尼亚这名字是从西班牙文‘巴塔拱(patagon)来的,‘巴塔拱’的意
思是‘大脚’!巴塔戈尼亚人既被称为大脚;总不会完全出于想象吧?”
“哎!名字是无关紧要的。”巴加内尔回答,他好象故意固执已见要引起争论,“而且
人家不晓得这些人究意应该叫什么名字!”
“岂有此理!”哥利纳帆叫了起来,“少校,你晓得吗?”
“我不晓得,我没有那么大兴趣要晓得的!”巴加内尔又说,“这地方的人被称为巴塔
戈尼亚人,是麦哲伦给他们命名的,而火地人却称他们为提尔门人,智利人称他们为高卡惠
人,卡门地方的移民称他们为提尔门人,阿罗加尼亚人称他们惠立什人,旅行家波根维尔称
他们为寿哈,法尔克纳称他们为特惠尔黑特!他们自己又以依纳肯自称,‘依纳肯’是
‘人’的通名呀!我请问你们,这样多的名称我们怎么搞得清楚!而且一个民族有这样多的
名称,是否真有这个民族还成问题!”
“好一套大议论!”夫人说。
“我们姑且承认他这套议论,不过,我想你总不能不承认一个事实:巴塔戈尼亚人的名
称应该有问题,他们的身材高矮至少是大家确认的吧!”爵士对地理学家说。
“这种错误的看法我永远不能承认。”巴加内尔回答。
“他们的身材是很高的呀。”爵士说。
“这我不知道。”
“你太那个了。”爵士叫了起来,“亲眼看见这些巴塔戈尼亚人的旅行家们……”
“亲眼看见这些巴塔戈尼亚人的旅行家们说法都不一致,麦哲伦说他的头还达不到巴塔
戈尼亚人的腰带!”地理学家回答。
“这不是证明他们很高吗?!”
“是呀,但是德勒克认为普通的英国人比最高的巴塔戈尼亚人还高。”
“啊!拿英国人比是可能的。”少校用鄙视的口气反驳,“如果拿苏格兰人来比就不高
了!”
“加文地施肯定他们又高大又强壮。”巴加内尔又说。“霍金斯说他们是巨人。勒美尔
和束增说他们高3.3米。”
“这不就好了吗?这些人的话都靠得住的呀。”爵士说。
“是的,但是伍德、那波罗和法尔克纳的话也同样是靠住的啊,他们说巴塔戈尼亚人是
中等身材,那位著名的地理学家拜伦·拉·吉罗德、波根维尔、瓦立斯和卡特来,都确认巴
塔戈尼亚人高1.6米多。”
“那么,在这些互相矛盾的说法中,哪一个是真实的呢?”
海伦夫人问。
“真实么,夫人?”巴加内尔说,“真实应该是这样:巴塔戈尼亚人腿短,上身长。所
以有人开玩笑说:那些巴塔戈尼亚人坐着有1.8米高,站着只有1.5米高。”
“好啊!我亲爱的学者,这话说得太妙了!”爵士说。
“更好的是他们这些人并不存在,这样,各种矛盾都统一起来了。现在为了结束这场论
战,朋友们,我要补充一句使大家宽心的话:麦哲伦海峡漂亮极了,就是没有巴塔戈尼亚人
也是够漂亮的!”
这时,邓肯号正环绕着不伦瑞克半岛航行,两边风景非常好。它绕过格利高里角后又行
了130公里,把奔德,亚利拿大牢狱丢在右舷之外了。有一阵子,智利的国旗和教堂的钟
楼出现在树林中。这时,海峡两边突起了花岗石的峭岩,看了有些怕人。许多山的山脚在无
边的森林中隐藏着,头上铺着常年不化的积雪,直伸到云霄里。西南面,塔匀恩峰高210
0米,矗立在空际。夜幕降临了,黄昏的时间很长。阳光不知不觉地融化成多种柔和的色
彩。天上布满了星星。南极的星座给航海者指示着道路。在这一片朦胧中,星光代替着文明
海岸上的灯塔。游船没有在沿途的港湾里抛锚过,大胆地继续它的航程。有时,它的帆架掠
过那俯临在波澜上的南极榉(一种落叶乔木)的枝梢;有时,它的螺旋桨拍着大河的水波,
惊醒了雁鹅,凫鸭,鸥鹬,以及那沼泽里的各种鸟类。不久,许多断墙残壁出现了,几座倒
塌了的建筑物在夜景中望去显得格外庞大,这都是一片废弃了的殖民地残留下来的凄凉遗
迹。这片殖民地的名字永远是向那一带肥沃的海岸和猎品丰富的森林表示抗议的。邓肯号这
时正在饥饿港前面航行。
就在这地方,西班牙人萨蒙多于1581年带了400名移民到这里住下来。他在这里
建立了圣腓浦城。过了几年,移民死了大半,加上闹荒,把熬过寒冬的人又饿死了。158
7年战船加文地施号来到这里,发现了那400条可怜虫中的最后一个,他在这具有600
年历史的古城的废墟上挣扎了6年,当时正饿得要死呢。
邓肯号沿着这荒凉的海岸前进。日出时,它在这重要的峡中航行着,两岸是榉树、榛
树、枫树等交错组成的森林,林间冒出许多青葱的圆岭、许多长着茂盛的金雀花的土丘和许
多尖尖的山峰,其中还高高矗立着布克兰纪念塔。邓肯号又经过圣尼古拉湾口,这个湾原是
由波根维尔命名为“法国人湾”的。远处,有大群的海豹和鲸鱼在游戏,鲸鱼似乎很巨大,
因为3公里外就可以看到它们喷出的水柱。最后,船绕过佛罗瓦德角,在角上密布着尖尖的
残冰,海峡的对岸,在火地上,耸立着2000米高的萨眠多峰,那是一片惊险的岩石,象
带子一样的云层把它们分隔开了,看上去活象是空中群岛。美洲大陆到了佛罗瓦湾角真正是
到了尽头,因为合恩角不过是南纬56度下荒海中的一座岩石而已。
这尖端一过,海峡就变窄了,一边是不伦瑞克半岛,另一边是德索拉西翁岛,这德索拉
西翁岛是一个长形岛,两边有成千的小岛环抱着,就象一条大鲸鱼落在一片鹅卵石滩上一
样。南美洲的末端是这样的支离破碎,与非洲大洋洲和印度那些整齐清晰的尖端相比,是多
么不同啊!伸入大西洋之间的一个大土角,当年不知是一场什么天灾把它捣得这样破碎。
在这一片肥沃的土地之后,是连绵不断的光秃的海岸,看上去十分荒凉。海岸被许许多
多支流啮成了月牙形。邓肯号就顺着那条任意曲折的航道转弯抹角地前进着,不犯一点错
误,也不迟疑一下,沿途把一团团的浓烟掺杂到被冲破的海雾中间。这一带荒芜的海岸上,
有些西班牙人的商行,邓肯号从那些商行前面经过,并没减低它的速度。过了塔马尔角,峡
道转弯了,游船有旋转的余地了,它转过了那波罗群岛的陡峭海岸,靠近南岸航行,最后在
入港航行36小时之后,它望见了皮拉尔角的峭岩突然崛起在德索拉西翁岛的最末端。一片
波光鳞鳞的大海,展现船的面前。巴加内尔十分激动,挥动着手,热情地欢呼着,差点站不
稳了。

6.行动前的辨论


绕过波拉尔角后8天,船开足马力驶入塔尔卡瓦诺湾,这是一个22公里长18公里宽
的绝妙的海湾。天气好极了。这地方从11月到第二年3月,天上朗净,整个海岸给安达斯
山脉挡住了,所以经常起南风。门格尔曾依照爵士的命令,把船紧贴着济罗岛和美洲西岸的
零星小岛航行。一片烂船板,一根断桅杆,一块经人手加工过的小木块,都会给人们提供不
列颠尼亚号沉没的线索呀。然而,人们什么也没有发现。邓肯号只好继续航行,最后停泊在
塔尔卡瓦诺港。这时它离开克莱德湾那多雾的海面已经42天了。
船一停下来,哥利纳帆爵士就叫人放下小艇,带同巴加内尔,直划到岸脚下上了岸。这
位博学的地理学家想利用这机会说说他那苦学苦读过的西班牙语。但是他说的话,土人半个
字也不懂,也使他惊讶极了。
“我说的音调不对。”他说。
“我们到海关去吧。”爵士说。
到了海关,人家用几个英文字,夹杂着带有表情的手势,告诉他们说美国领事馆驻在康
塞普西翁。骑马一小时就可以到达。爵士一下子就找来了两匹快马,不久他们俩就进了城。
这是一座大城,是皮萨尔兄弟的勇敢的同伴,天才冒险家瓦第维亚建立起来的。
当初这座城市是多么繁华,现在却是如此萧条啊!它常被土人掠劫,1819年又全城
大火,烧掉了不少房屋,城墙还是被烟熏得漆黑的呢。它已经被塔尔卡瓦诺港淘汰了,城里
居民现在已不满8000人了,居民的脚又懒得很,以致街道变成了草地。没有商业,没有
活动,贸易是不可能的。每个阳台上都响着曼陀林(一种类似琵琶的乐器)的声音,窗帘里
传出娇柔的歌声,康塞普西翁原是一个男人的古城,现在已变成妇孺的村落了。
爵士无心研究它萧条的原因,即使巴加内尔怂恿他去做,他也不耽搁一点工夫,立刻找
到美国领事彭托克。这位领事很客气地接待了爵士,他一听说格兰特船长遇难的事,就答应
负责在沿海一带进行调查。
三桅船不列颠尼亚号是不是在智利或阿罗加尼亚海岸的37度线附近的失事的问题,答
案是否定的。因为英国领事以及其他国家的领事都不曾接到过有关的或类似的报告。爵士并
不灰心。他回到塔尔卡瓦诺,东交涉,西活动,不辞辛苦,不惜金钱,派人到各海岸去查
访。这一切都是白费工夫。向沿海居民作了详细的调查都没有产生效果。最后只好肯定不列
颠尼亚号在这里没有留下任何失事的痕迹。
于是,爵士把结果告诉了船上的伙伴们。玛丽和她的弟弟不由得表现出内心的痛苦。这
是邓肯号抵达塔尔卡瓦诺六天后的事了。这时大家都聚在楼舱里。海伦夫人安慰着玛丽姐弟
俩。不是用话来安慰,而是用怜爱来安慰,因为,她还能有什么可说的呢?这时,巴加内尔
把那文件又拿了出来,集中注意力仔细审察,仿佛要逼那文件说出新的秘密。他这样审视
着,整整一个钟头过去了,这时爵士喊了他一声,对他说:
“巴加内尔,凭你的智慧判断一下。我们对文件的解释难道错了吗?这些字的意义难道
不合逻辑吗?”
巴加内尔不回答,他在想。
“难道我们把出事地点弄错了吗?”爵士又问,“就是最笨的人看来:巴塔戈尼亚这几
个字不是再明白不过的吗?”
巴加内尔始终不响。
“最后,还有indien(印第安人)这个还不是更支持我们的论断吗?”爵士又说。
“十分对呀,”少校也在搭腔。
“那么,那些遇难的船员,在写这文件的时候,就要做印第安人的俘虏,这不是很明显
的吗?”
“这里我要打断你的话头,爵士。”巴加内尔终于回答了,“你的论断别的都正确,可
就是这最后一点我觉得不很合理。”“您的意思怎样?”海伦夫人问,同时所有人的目光都
转向了地理学家。
“我的意思是:格兰特船长写文件时已经成为印第安人的俘虏了。而且,我还要补充一
句,这件事对于这一点,不容许有任何怀疑。”巴加内尔特别强调了最后一句话。
“请您解释解释,先生!”格兰特小姐说。
“解释太容易了,我亲爱的玛丽。文件上的空白,我们不应该读成‘将被俘于’,而是
应该读成‘已被俘于’,这样一切都明白了。”
“那是不可能的呀!”
“不可能!为什么,我的好朋友?”巴加内尔微笑着对爵士讲。
“因为瓶子只能在船触礁时扔进海里的呀。所以,文件上的经纬度必然是指出事地点。
“你这一点毫无根据,”巴加内尔赶快反驳,“我就不懂为什么那些遇难的海员被印第
安人掳到了内地之后,就不能想法丢下一个瓶子,叫人家知道他们被拘留的地点。”“理由
简单得很,亲爱的巴加内尔,要把瓶扔到海里,一定要有海才行。”
“没有海,就扔到入海的河里不可以吗?”巴加内尔回答。
一片惊诧的沉默接受了这个万想不到而又合情合理的回答。巴加内尔看见大家眼睛里射
出的光芒,就知道每个人又抓住了一个新的希望。海伦夫人第一个开腔了:
“这真是个想法!”她叫着。
“真是个绝妙的想法。”他自己天真地补了一句。
“那么,您的意思是……”爵士问。
“我的意思是要先测定南纬37度线穿过美洲海岸的地方,然后沿着这37度线向内地
找,不要离开半岛,一直找到大西洋。也许在37度线上我们会找到不列颠尼亚号的船员。”
“希望不大!”少校说。
“不论希望大与小我们也不能忽视它。万一我推测对了,那瓶子确是由某一内河流到海
里的,我们就必然会找到俘虏的线索。看看这地方的地图吧,朋友们,我要叫你们死心塌地
地相信我的话。”
他说着,在桌上摊开一张智利和阿根廷各省的地图。“你们看,”他说,“你们跟我作
一次横贯美洲大陆的散步罢了。我们跨过这狭长的智利,越过安达斯山脉那一带高低岩后再
下到草原中间。这些地区缺乏大江吗?缺乏大河吗?缺乏水道吗?不缺乏呀。这是内格罗
河,这是科罗杜多河,这里是两条河的许多支流,都被南纬37度线穿过,都可以把文件送
到海里。在这些地方,也许在一个土人部落手里,在一些定居的印第安人手里,在这些外界
不明白情形的河岸上,在这些山坳里,格兰特船长他们正在听凭天意等人来营救呢!我们能
叫他们失望吗?沿着我此刻在地图上指出的这条直线去穿越这一带地区,你们赞成吗?万一
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又是错了。我们不也有责任再沿着37度线找到底吗?如果为了要找到
那些遇难的船员而有必要的话,我们不应该沿着37度线环绕地球一周吗?!”
多么慨慨激昂的话语,大家听了颇为感动,都站起来和他握手。
“是的,我的父亲就在那儿!”罗伯尔不停地叫着,眼睛恨不得把地图吞下去。
“你的父亲在哪儿,我们就会到哪儿去找他,我的孩子。”爵士说,“我们的朋友巴加
内尔的解释是再正确不过了,现在应该毫不迟疑地循着他划的这条线走去。格兰特船长不是
在大批的印第安人手里,就是在一个小部落手里。如果落在小部落手里,我们就直接把他救
出来,如果在大批的印第安人手里,我们就侦察了情况之后,再走东海岸回到船上,我们到
阿根廷的首都去招一班人,由少校组织起来,就足以对付阿根廷内地所有的印第安人。”
“好!爵士,就这样,好!”门格尔说,“我还可以补充一句,这个横跨美洲的旅行将
会安全地完成。”
“安全,并且不太疲劳。”巴加内尔说,“有许多人的装备比不上我们,也没有象我们
有这么伟大的事业在鼓励着我们,他们都已经作过了横贯大陆的旅行!1782年不是有个
叫维拉摩的从卡门走到高低岩吗?1806年不是有个智利人,康塞普西翁省的法官董·路
易,从安杜谷出发,越过安达斯山脉,走了40天,走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吗?最后还有卡
西亚上校,多比尼先生,和我那可敬的同事穆西博士不是游遍了这个地区么?他们为了科学
研究能够这样做,我们为了救人就不能这样做么?”
“先生!”玛丽用发抖的声音感动地说,“您这样仗义救人,不怕冒那么多的危险,我
们应该感激您啊!”
“危险!谁说有‘危险’?”巴加内尔叫了起来。“不是我!”罗伯尔回答,眼睛瞪得
滴溜溜的,眼光显得十分坚决。
“危险!哪有危险啊?而且,我们要做的是什么?不过是做一次仅仅648公里的旅行
罢了,我们是沿直线走去的呀,这旅行所遵循的纬度和在北半球西班牙、西西里岛、希腊等
地的纬度一样的,而且气候大致相同。这旅行至多不超过一个月,我们等于散一回步啊!”
“巴加内尔先生,”海伦夫人插上话问,“您是相信那几名失事的船员落到印第安人手
里之后,生命还是安全的吗?”
“还用问吗,夫人!印第安人又不是吃人的野人啊!他们绝对不是那样。我在地理学会
认识一个法国人季纳尔先生,他曾被草原区的印第安人掳去了3年。他吃了不少苦头,曾受
到虐待,但是他经得起这个考验,终于胜利归来了。一个欧洲人在这个地区里,象是一只有
用的动物。印第安人知道他的价值,他们爱护他就和爱护值钱的牲畜一样。”
“既然如此,就别再犹豫了,我们应该去,并且赶快动身。
我们应该走哪条路呢?”爵士问。
“一条既便当又惬意的路,开始有点山路,然后是安达斯山东面山脚的小斜坡,最后是
一片细草平沙的原野,没有崎岖不平的地方,简直是一个大花园。”
“看看地图吧。”少校说。
“地图在这,我亲爱的少校。我们先从智利海岸鲁美那角与卡内罗湾之间37度线的一
端出发。我们穿过阿罗加尼亚首都后,就由安杜谷火山南面的小道横断那条高低岩儿,然后
溜下这一带延绵的山坡,渡过内乌康河和科罗拉多河,我们就到达判帕草原区,经过盐湖,
瓜米尼河,塔巴尔康山。那是就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省边界。我们越过边界。爬上坦秋尔山,
沿途寻找,直找到大西洋岸边的马达那斯角。”
巴加内尔一边说,一边数着这次远征路过的地方,摆在眼前的地图他连看都不看。他是
用不着看地图的。他曾熟读佛勒雪、毛里那、洪宝、半艾尔、多比尼这些人的著作,他的记
忆力很强,一点也没说错。他数完了这一连串的地名之后,又说:“所以,我亲爱的朋友
们,这条路是笔直的。30天就可以走完了。如果风稍微有点不顺的话,邓肯号会在我们之
后到达东海岸呢。”
“依您说,邓肯号应该在哥莲德角与圣安托尼角之间巡航,是吗?”船长问。
“正是。”
“这一趟远征要哪些人去呢?”爵士问。
“越少越好。我们不过是要打探一下格兰特船长的境况,并不是要和印第安人打仗。我
想哥利纳帆爵士当然是我们的领袖,少校也一定是当仁不让的,还有你们的忠实的服务者巴
加内尔……”
“还有我!”小罗伯尔叫了起来。
“不要乱插嘴,弟弟!”玛丽说。
“为什么不让他去呢?”巴加内尔说,“旅行是青年最好的一种锻炼。因此,就是我们
这四个人,再加上邓肯号上的三个水手……”
“怎么,”门格尔对他的主人说,“您就不给我提一提名?”“我亲爱的船长,”爵士
说,“我们把女客都丢在船上呀,就是说,我们最亲爱的人都留在船上呀!除了邓肯号热诚
的船长,还有谁能来照料她们呢?”
“我们不能陪你们一同去吗?”海伦夫人说,看着爵士,显得不放心的样子。
“我亲爱的海伦,这次旅行想必很快就可以回来,我们不过是暂时的小别呀,而
且……”
“是的,我了解你们,你们去吧,祝你们成功!”海伦夫人说。
“而且,这不算是旅行呀!”巴加内尔说。
“不算旅行又算是什么呢?”夫人问。
“走马观花地过一过就是了。我们一穿而过,就象一个善人打尘世间过一过那样,一面
行走,一面行善。古人说:‘行着善事,走过尘世,’这就是我们的座右铭。”
巴加内尔说完了这句话,一场辩论结束了。严格地说,不是一场辩论,只是一席谈话,
大家的意见完全一致。当天,旅行的准备工作就开始进行了。大家决定保守秘密,以免印第
安人知道了反而打草惊蛇。
动身的日期定在10月14日。当要挑选随行的水手时,个个都争着要去,反使爵士感
到很为难。他只好叫他们抽签。抽签结果,大副汤姆·奥斯丁,水手威尔逊和穆拉地抽到
了。威尔逊是一条好汉,穆拉地赛过伦敦拳击大王汤姆·塞约斯。他们3人都欢天喜地。
哥利纳帆爵士积极准备,他要求能按期出发。他实际上也做到了这一点。另一方面,船
长进行贮煤工作,以便立刻就能再启锚开航。他一心要做到在远征队之前到达阿根廷海岸。
因此,在爵士和那青年船长之间简直可以说是在竞赛,这竞赛对大家都有利。
果然,10月14日,在预定的时间,大家都准备好了。出发时,全体乘客都聚集在方
厅里。邓肯号已经张好篷帆,它的螺旋桨在打着塔尔卡瓦诺湾的清波。爵士、巴加内尔、少
校、罗伯尔、奥斯丁、威尔逊、穆拉地都带着马枪和“高特”手枪准备离船。向导带着骡子
在水栅那边等着。
“时间到了。”最后,哥利纳帆爵士说。
“你去吧,朋友!”海伦夫人力持镇定回答。
爵士紧抱着夫人,罗伯尔也跳过去搂着姐姐的颈子。“现在,亲爱的伙伴们,最后一次
拉拉手,直到大西洋岸上再见吧!”巴加内尔说。
大家都到甲板上来了,7个旅行者离开了船。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码头,游船也在靠
近岸边开着,离岸还不到百米。
海伦夫人在楼舱上最后一次高叫:
“朋友们,愿上帝保佑你们!”
“上帝一定会保佑我们的,夫人,请你相信吧,因为我们会互相帮助!”巴加内尔回答。
“开船!”船长向机器师叫着。
“上路!”哥利纳帆附合道。
陆上的行人赶着坐骑沿着海岸进发,邓肯号开足了马力,向远洋驶去。

7.阿罗加尼亚国


哥利纳帆组织的旅行队有3个大人和一个小孩。骡夫头子是一个在本地生活了20年的
英国人。他的职业就是租骡子给旅客,并引导他们过高低岩儿的各个山隘。过了山隘,他就
把旅客交给一个“巴加诺”,“巴加诺”是阿根廷熟悉草原路途的向导。这英国人里果整天
和骡子、和印第安人在一起,但并没完全忘记祖国的语言,他还不至于不能和旅客们交谈。
所以,爵士要表达意愿或要求对方执行命令,都获得许多方便。他乐于利用这种方便,因为
巴加内尔的西班牙语还不能叫人听得懂。
骡夫头子智利语叫“卡塔巴”。这个原籍英国的“卡塔巴”用了两名当地的骡夫,土语
称为“陪翁”,再加上一个12岁的孩子做助手。“陪翁”照应运行李的骡子,小孩骑着
“马德铃娜”——挂着铃铛的小母马,在骡队前面走,后面跟着10匹骡子。10匹骡子
中,7位旅客骑了7匹,“卡塔巴”骑了一匹,还有两匹运着行李和几捆布匹,这些布匹是
为了交结平原地区酋长用的。“陪翁”照例还是步行。象这样的装备,横贯智利的旅行在安
全和速度方面,应该是有保证的。
过安达斯山不是一个普通的旅行,没有这些强壮的骡子是不行的。这种爬山的骡子,最
好的是阿根廷产的,它们在这地方获得了比原始品种更优良的发育。它们不讲究饲料,每天
只喝一次水,8小时走48公里一点不成问题,运300多斤重的东西也不嫌重。
在这条连接两大洋的路程中没有一个旅杜。路上吃的是干肉、辣椒拌饭和可能在途中打
到的野味,喝的是山中的瀑布和平原上的溪水,加上几滴甜酒,这甜酒是每个人都带着的,
装在牛角做成的“安缶儿”里面。不过要注意,含酒精的饮料不能喝得过多,在这种地区,
人的神经系统特别容易受刺激,含酒精的饮料是不很合宜的。至于睡觉的铺盖,整个都装在
鞍子里,用绣花的宽带子缚在马身上。鞍子是本地产的,名叫“勒加驮”,是用羊皮做的,
这种羊皮叫“皮量”,一面割光,一面保留着原有的羊毛。旅客用这暖和的被褥裹着,不怕
潮湿的夜晚,可以睡得很酣畅。
爵士是个懂得旅行并能适应各地方风俗习惯的人。他为自己和同伴准备了智利人的服
装。巴加内尔和罗伯尔——两个都是孩子,不过一大一小,他俩把头一套进智利大斗篷,脚
一插进那长皮靴,都感到乐不可支。那斗篷土名“篷罩”,是一大块格子花呢,中间穿了一
个洞。靴子是小马的后腿皮做成的。还有他们乘的骡子也打扮得漂漂亮亮,嘴里衔的是阿拉
伯式的嚼铁,嚼铁两端系着皮质的缰绳,可以当作鞭子用,头上是金碧辉煌的络头,还有那
颜色鲜艳的搭连,装着当天的干粮。巴加内尔老是粗心大意的,上骡子时差点要挨上几脚。
他一爬上鞍子,就漫不经心地坐着,腰里悬着大望远镜,脚踏着镫子,松着辔头让骡子自己
走。骡子非常听话,他觉得十分满意。至于小罗伯尔,他一上骡背,就象一个未来的第一流
骑手。
全队出发。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虽然是烈日高悬,空气被海风调节得非常凉爽,这一
小队人马沿着塔尔卡瓦诺湾的曲折的海岸迅速前进,再南下48公里,就踏上37度线的末
端。第一天大家在干滩地的节苇丛中迅速穿行,彼此不多说话。临别的赠言在旅客的脑子里
还留着强烈的印象。邓肯号冒出的黑烟,渐渐消失在天边,但是还可以看得见。大家不说
话,只有那好学的地理学家在练习西班牙语,用这新的语言自问自答。
不仅旅客不说话,那骡夫头子也是个相当沉默的人,他的职业并没有使他养成好说话的
习惯。他连对“陪翁”说话时都讲得很少。这两个“陪翁”都是内行,非常懂得他们应该做
的事。要是有匹骡子停了,他们就用喉咙叫一声来督促它,再不走,就扔个石子,石子扔得
相当准,再执拗的骡子也会服从的。要是一根兜带散了,或是一条缰绳溜了,“陪翁”就脱
下“篷罩”,蒙住骡子的头,兜带或缰绳整理好了,骡子立刻继续前进。
骡夫的习惯是早晨8时吃了早饭出发,直走到下午4点歇夜。爵士尊重这个习惯。这
天,向导,即骡夫头子发出休息的信号时,旅客们正到了海湾南端的阿罗哥城,他们直到现
在为止还没有离开过那泡沫飞溅的海岸。还要西行32公里,直到卡内罗湾,才到37度线
的端点。爵士这一队人已经走遍了海滨地区,但是并没有找到任何沉船的痕迹。再跑下去也
是白费,因而决定就以阿罗哥城为出发点。从这里向东循着一条笔直的路线进发。
这一队人马进了城,在一家十分简陋的旅社过夜。
阿罗哥城是阿罗加尼亚的首都。阿罗加尼亚人是智利族的分支,这一族的人高傲而强
健,在南北美洲中没有受过外力统治的只有这一族了。阿罗哥城曾一度属于西班牙人,但是
居民却从来没有屈服过。他们当时抵抗西班牙人和现在抵抗智利人一样,他们独立的旗帜—
—蓝底白星旗——始终飘扬在那座筑有护城工事的山顶上。
当别人在预备晚饭的时候,爵士、巴加内尔和向导在那些屋顶由茅草盖成的房子间散散
步。除了一所教堂和一个圣芳济修道院的遗址外,阿罗哥城里就没有什么可看的了。爵士试
图打听点有关沉船的消息,但没有得到结果。巴加内尔说的西班牙语居民听不懂,他很失
望。不过,阿罗哥城的人说的都是阿罗加尼亚文——一种土语,直到麦哲伦海峡都通用——
巴加内尔的西班牙语说得再好也没用。他既不能和土人交谈,只好以目代耳,他还是感到十
分愉快,因为阿罗加尼亚各种典型的人都呈现在他的眼前,任凭他观察。这里的男子都身材
高大,面部扁平,皮肤呈古铜色,没有胡子,眼光闪疑,脑袋宽大,头上披着又黑又稠的头
发。他们整天游手好闲,仿佛是太平盛世无所事事的战士。他们的女人都很能吃苦耐劳,终
日忙着家务活,为主子刷马,擦武器,耕田,打猎,除此以外,她们还抽空来编织那种翠蓝
色的“篷罩”,一件要织两年,最低价钱也要卖300美元。
总的来说,阿罗加尼亚人是一个不值得注意的民族,风俗相当粗野。人类所有的坏习惯
他们几乎都有,他们只有一个美德,就是爱独立。
“真是些斯巴达(古希腊的一邦,居民以勇武著称)人啊!”
巴加内尔散步后回来围坐着吃晚饭时,再三地赞扬着。
大家都觉得这位可敬的学者赞扬太过分了。后来他又说,他游览阿罗哥城的时候,他那
颗法兰西人的心跳动得特别厉害,大家听了更觉莫名其妙。少校问他为什么他那颗心竟会这
样出乎意料地跳动,他说他那阵心跳是自然不过的。因为不久以前,他有一个同乡人曾做过
阿罗加尼亚国王。少校请教国王的名字。他就很骄傲地说出那位诚实的脱楞斯先生。那是个
地道的好人,满脸的络缌胡子,早年曾在法国的白里各城做过律师,后来当了阿罗加尼亚国
王,又被那一班下台的国王斥为“臣属的忘恩负义的行为”把他从宝座上赶下来了。少校听
到一个律师做了国王又被赶下宝座,不觉微微一笑,巴加内尔却一本正经地说:“一个律师
做一个好国王,也许比一个国王想做一个好律师要容易得多。”大家听了这话都笑起来,举
起玉米酒,每人喝了几滴,为那阿罗加尼亚国王的健康干杯。几个钟头后,旅客们各自裹上
“篷罩”酣然入梦了。
第二天早晨八点钟,“马德铃娜”在前,“陪翁”在后,那一小队人马又向东走上37
度线的路了。他们穿过阿罗加尼亚的那片到处都是葡萄和羊群的肥沃的地区。但是,人烟渐
渐稀少了。隔一里多路难得有了“拉斯特勒阿多”的茅栅——“拉斯特勒阿多”是美洲大陆
闻名的印第安人的练马人。有时他们遇到一所废弃的驿站,这是被平原上游荡的土人用来做
躲避风雨的地方。这一天有两条河——拉克河和杜巴尔河拦着路。好在向导发现了一个浅
滩,大家安然渡过了。这时,安达斯山脉已经在天际展开,现出一个个的圆顶和向北延绵的
尖峰。这条山脉是整个新世界的巨大脊梁,现在所见的还不过是那巨大脊梁的最低部分。
下午4时,已经一口气走了56公里路,大家就在旷野里一棵巨大的野石榴树下停歇
了。骡子卸了缰,自由地跑去吃那草场上的嫩草。搭链里有的是干肉和辣饭。把“皮量”铺
到地上就是枕席,大家在这临时枕席上安睡,恢复一天的疲劳,守夜工作由“陪翁”和向导
轮流担任。
既然天气晴朗,全体人员,连罗伯尔在内,都身体健康,长途旅行开始得这样顺利,所
以,大家认为应该和在赌场上一样,“牌风”顺了,就勇往直前。所以第3天走得更快。白
尔河的急流也安然渡过了。晚上就在标河旁歇夜,这个地方是介于智利和土人国之间。爵士
一行又前进了56公里。地理情况没有变化,依然是肥沃的土壤,盛产着宫人草,木本紫罗
兰花,曼陀罗花,金花仙人掌、鹭鸶、鸱袅和逃避鹞鹰的一些黄雀和铁寨就是这地区仅有的
鸟类。有些动物,如南美豹等都蹲伏在丛莽中。至于土人,看到的很少。难得遇上几个印第
安人和西班牙人的混血儿,赤脚上拴着大马刺,骑着被刺得流血的马,在平原上奔驰着,象
鬼影一般地走过去。路上找不到可以问话的人,因此绝对打听不到消息。哥利纳帆决定不做
任何查访,因此,只好耐着性子,迅速前行。
17日,按往常的时间和习惯的次序出发。罗伯尔总是不遵守这次序,因为他一高兴起
来就要走到那“马德铃娜”前面,他的骡子真是吃尽了苦头。只有爵士厉害呵止才能使这小
家伙退回到原位。
道路比较崎岖些了,地面高低起伏,预示着前面要到山地了,河也多起来了,都随山坡
的曲折汨汨地流着。巴加内尔不时看着他的地图。有些溪流地图上漏掉了,他看到某一条河
在地图上没有,就十分生气,头上几乎冒出火来,那样子又可笑又可爱。
“一条河没有名字,就等于没有身份证!按地理学的法律上看来,它是不存在的。”
因此,他毫不客气地给那些没名字的河取个名字,在地图上记下来,他给每条河都加上
西班牙语中一个最响亮的形容词。
“好个西班牙语啊!”他不断地说,“多么响亮的语言啊!这语言真是个金属制成的,
我深信它的成份是包含78%的铜,22%的锡,象铸钟的青铜一样!”
“这样好的文字,你学了总有些进步了吧?”爵士接着问他。
“当然有进步呀,亲爱的爵士!啊!要不是有音调问题的话!……只可惜还要有适当的
音调才能叫人家听得懂!”
巴加内尔希望能把音调说得更准确,一面走,一面努力克服发音的困难,嗓子都几乎叫
破了。同时,他还没忘记提出地理学上的意见,在这一方面,他真是个内行,全世界也找不
出比他更高明的了。只要爵士问那向导一个问题,想知道当地的一个特点,他的博学的同伴
总是抢在那向导前头把问题解答了,把特点说出来了,那向导瞪着眼睛看着他,惊愕极了。
这天近10点的时候,他们遇到一条路,横截着他们一直在遵循着的那条直线。哥利纳
帆爵士自然要问问这路名,自然又是巴加内尔回答出来了:
“这是荣伯尔通到洛杉矶的路。”
爵士看看那向导。
“完全对。”向导回答。
接着,他又转向那地理学家,问道:
“您到这地方来过吗?”
“当然啦!”巴加内尔一本正经地说。
“骑着骡子来的?”
“不,坐在安乐椅子里来的。”
那向导一定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因为他耸了耸肩膀就回到了队伍前面去了。
傍晚5点,旅行团来到一个不很深的山坳里休歇,这山坳在那小罗哈城的北边几里的地
方,当夜,他们就在山脚下野营,这些山已经是那条安达斯山的最低的阶梯了。

8.安达斯山脉


直到这时为止,横贯智利的人们还没有遇到任何严重的意外。但是现在,爬山旅行难免
要碰到的障碍和危险都同时来了。与自然界各种困难作斗争就要开始了。
有个重要的问题必须在出发前先解决:由哪条路可以越过安达斯山脉而离不开原定的路
线呢?大家问向导。
“在这一带高低岩儿我只知道有两条路可走。”他回答。“一定是过去曼多查发现的阿
里卡那条路?”巴加内尔说。
“一点不错。”
“和维腊里卡岭以南的也就叫作维腊里卡的那条路?”
“正是。”
“那么,朋友,这两条路都有一个毛病,不是过于偏北就过于偏南。”
“你能提出另一条路吗?”少校问。
“有,那就是安杜谷小道,它的位置在火山的斜坡上,南纬37度30分的地方。就是
说,离我们的预定路线只差半度。这条小道是以前查密雕·得·克鲁兹探出来的,高仅20
00米差一点。”
“好,这条安杜谷小路,你认得吗?”爵士问向导。
“认是认得的,爵士,这条路我也走过,我所以没有提到它,是因为它是小径,最多也
只能勉强通过牧群,是山东麓的印第安畜牧人走的。”
“那么,朋友,白环什人的牛马能走的地方,我们就能走。
既然这条路仍旧在直线上,我们就走这条小路吧。”
立刻,动身的信号发出了,全队人马钻进了拉斯勒哈斯山谷,两边都是大丛的结晶石灰
岩,路随着一个几乎感觉不到的斜坡逐渐升高。大约11点光景,要绕过一个小湖,这小湖
是一个天然蓄水池,是附近所有小河的汇流点,风景极佳。河水汨汨地流到这里,便消失在
一片恬静中。湖上是一层一层的高原,长满了林草,印第安人的牛羊群就在那里放牧。过了
这里是一片南北横亘着的沼泽地,由于骡子有跨过沼泽地的本领,大家安然渡过了。午后1
点,正从巴勒那堡旁边绕过。山坡已经逐渐陡起来,石头嶙嶙的,石子在骡脚下滚着,形成
一种哗啦啦的碎石瀑布。快到3点钟的时候,又是许多1770年土人起义中毁掉的残壕废
垒。这些遗迹充满了画意。
“真的,高山还不够把人们隔开,还要加上碉堡呀!”巴加内尔说。
从这地方起,路不但很难走,而且很险。山坡的坡度加大了,岩头的小路愈走愈窄,岸
下的坑谷深得骇人。骡子谨慎地走着,鼻子贴着地,嗅着山路。人们一个一个排着前进。有
时,拐了一个陡弯,“马德铃娜”不见了,旅行队就循着它从远处传来的铃声前进。也有些
时候,任意曲折的山径把骡队折成平行的两行,领头的向导可以和压尾的“陪翁”谈话,其
中隔着一条裂缝,宽不到20米,深达几百米以上,形成平行的两队人马中的不可跨越的鸿
沟。
然而在这一带山地上,还有草本植物正与岩石作斗争,但是人们已经感觉到矿物界在向
植物界侵略了。几块已经凝固的熔岩,呈着铁青色,耸起针状的黄色结晶,人们一看就知道
离安杜谷火山不远了。岩石一层层地堆砌着,摇摇欲坠,不符合任何平衡定律,却还能互相
支撑着攀附着,还不会崩倒下来。很明显地,只要有轻微的震动,这些岩石就会改变样子
的,我们看到这些倾斜的尖峰,歪倒的穹窿,偏颇的圆顶,就知道这些地区的山势还没有定
型。
在这种条件下,是很难辨认的。安达斯山的巨大骨架几乎不断地在摇动,因此常常改变
着通行的路线,昨天认路的标识点,今天可能就不在原位置了。所以向导常常搞不清楚。停
下来看看四周,辨认岩壳的形状,在那些易碎的石头上找着印第安人走过的痕迹,因为要辨
别方向是毫无办法的呀!
爵士一步一步地紧跟着向导。他了解并且感到向导的烦恼随着路径的困难在增加。他不
敢问他,他想:骡夫应该和骡子一样,也有识路的本领,因此还是信任骡夫好,他这种想法
也许不是没有道理的。
整整一个钟头,向导可以说是在彷徨着,但总是渐渐进入更高的地带。最后他不得不干
脆下来。那时他们正走进一条不很宽的山谷,这种山谷是印第安人称为“格伯拉达”的那些
窄山峡的一种。一堵云斑石的峭壁,呈尖峰状,拦住了出口。那向导找了一阵,找不出路
来,于是下了骡子,交叉着胳膊,等候着。爵士向他走过来,问:
“迷了路吗?”
“不是,爵士。”
“可是,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在安杜谷那条路上了吧?”
“我们还是在安杜谷那条路上。”
“你没认错吧?”
“没有认错,您看这里是印第安人烧篝火留下的灰烬,那边是羊群马群走过的痕迹。”
“那么,这条路是人家走过的呀!”
“是的,但是现在走不过去了,最后一次地震把这条路堵死了……”
“堵住骡路却堵不住人路呀!”少校说。
“啊!这要看诸位怎么办了,我尽了我的力量了。如果诸位愿意往回走,再在这带高低
岩儿里面找别的路的话,我的骡子和我,都准备一齐往回走。”
“那不是要耽搁了?……”
“至少3天。”
爵士听着向导的话,一声不响。向导当然是按照合同行事。他的骡子不能再往前走了。
然而,当向导建议往回走的时候,爵士回头看着他的旅伴们问:
“你们愿意不顾一切地走这条路过去吗?”
“我们愿意跟您走。”奥斯丁回答。
“甚至于抄在你的前面走,”巴加内尔补充说,“我们说来说去,究竟问题在哪里呢?
问题在爬过一条山脉,而山那边的下坡路容易得不能和这边相比!我们过了山,就可以找到
引导我们过山的阿根廷的‘巴加诺’和惯于在草原上奔驰的快马。
不要迟疑,还是向前走吧。”
“好,向前走!”爵士的旅伴们都叫起来。
“你不能陪我们走了吗?”爵士转过头问那向导。
“我是赶骡子的呀!”
“那就随你的便吧。”
“我们用不着他陪,到了峭壁那边,我们就可以再找到安杜谷的小路,我保证把你们引
到山脚下,不亚于这一带高低岩儿的一个最好的向导员。”巴加内尔说。
于是爵士和那向导结了帐,把他连他的“陪翁”和骡子一起都辞掉了。武器、工具和干
粮由七个旅客分开背着。大家一致决定立刻再往上爬,必要时走一段夜路。在左边斜坡上有
一条直上直下的小径蜿蜒着,骡子确实不能通行。困难的确很大,不过经过两小时的疲劳和
周折,7个人又走到安杜谷那条路线上了。
这时他们已经到了真正叫安达斯山的部分,离那条巨大的高低岩儿的最高山脊不远了。
但是,不论大路小路,都已无法辨认。最近的一次地震把这整个地区捣得天翻地覆,只有从
山腰上隆起的石壳上一步一步地往山脊上爬。巴加内尔找不到可走的路,一时也有点不知所
措,只好拚命爬到安达斯山的顶点,山顶的海拔高度平均都在3300~3600米之间。
很侥幸,天气很好,天空晴朗,这个季节对行人有利。如果是在冬天,在5月到10月之
间,这样爬就不可能了:严寒的气候,一下子就会把行人冻死;就是冻不死,也逃不过当地
特有的那种飓风,这飓风名叫“腾薄拉尔”,每年被它刮落到那带高低岩儿的深坑里的也不
知有多少。
爵士一行人爬了一整夜。那些几乎无法攀登的层层岩石,大家都用手扒着爬上去,那些
又宽又深的缝穴,大家都跳了过去,胳膊挽着胳膊就算是绳子,用肩膀一个掮一个就算是梯
子,这样冒着危险和困难的好汉就仿佛是大马戏团里的一群丑角,表演着空中飞人。这正是
健壮的穆拉地和灵巧的威尔逊大显身手的时候了。这两名诚实的苏格兰人奔来跑去,到处出
力,有好几次要不是他们两个那样的热诚和勇敢,那一小队旅客就过不去了。爵士不断地看
着小罗伯尔,为他年纪小,性格活泼,叫人提心,怕他冒失出事。巴加内尔呢,他带着法国
人特有的那种狂热,不断地前进着。至于那少校,他该动的时候才动,不多不少,恰如其
分,他若无其事,不慌不忙地慢慢向上爬着。几小时来,他自己说不定还不觉得一直在往上
爬呢,也许他还以为在下山呢。
早晨五点钟,根据气压表测算,他们已经达到2300米的高度了。这时他们是在二级
平顶上,这是乔木地带的尽头。有几只野兽在那里跳跃,如果猎人遇到它们的话,会欣喜若
狂的,说不定会发大财呢。这些矫健的野兽似乎也知道猎人喜欢打它们,所以远远见到人就
跑。在那些野兽中,首先是那山区特产的骆马,它可以代替羊、牛、马之用,生活在连骡子
也能不生存的地方。还有一种大耳龈鼠,是个啮齿类的小动物,温驯而胆小,长得一身好皮
毛,形状又象野兔,又象野鼠,后腿特长,又类似袋鼠。看这种轻捷的小动物在树顶上象栗
鼠一般跑来跑去,真是可爱。“它虽不是鸟儿,但是它已经不是四足动物了。”巴加内尔说。
然而,这些野兽还不是山上最高点的居民。在3000米高的地带,雪区的附近,还有
成群美丽无比的反刍动物:一种是羊骆,披着丝绒一般的长毛,还有一种是无角的山羊,身
段苗条,气宇轩昂,毛很细致,动物学家称为“未角羚”。不过这种小动物,你莫想靠近
它,你连看也不容易看到它,它逃得和鸟儿展开翅膀一样,在白得眼花的雪层上无声无息地
一溜就溜掉了。
在这破晓的时候,整个山区的面目完全变得虚幻不定。无数耀眼的大冰场,带点淡青
色,在绝壁上耸立着,反射着黎明的曙光。这时爬山是很危险的。得先细心探测一下,摸到
裂缝的时候,就不能冒险前进了。威尔逊已经跑到队伍的前面做先锋了,他用脚试探着冰
面。同伴们都谨慎地踏着他的脚印子走,并且避免高声的谈话,因为声音稍微大点就会动荡
空气把悬在头上七、八十丈高的大雪团震落下来。
他们已经到达灌木地带了,再爬上250多米,灌木都要让位给禾本草类和仙人掌类
了。到了3300米高度的时候,连这些东西也没有了,植物都完全绝迹。旅客们只在8点
钟时歇了一次,简单地吃点东西恢复恢复体力,然后又鼓起勇气冒着更大的危险继续向上
爬。又要跨过刀尖一般的冰棱,又要爬过那令人看也不敢向下看的深坑。好些地方路边都插
满了木头做的十字架,这说明这地方不断发生不幸的事故。午后快到2点时,一片光秃、荒
凉得象沙漠一般的平地展开在险峻的峰峦中间。空气是干燥的,天空是蓝色的。在这种高度
上,雨从来没有过,水蒸气只会变成雪和冰雹。零零落落的云斑石或雪花岩的峰岭就象残骸
的朽骨突破白色的裹尸布,有时候,硅石或片麻石的碎块,被风吃脱了,以深厚的声响滚下
去,由于空气稀薄,几乎听不见。
然而,那一小队旅客,可谓心有余而力不足了。爵士看到同伴们都已经精疲力竭,很后
悔在深山里走得这样远。小罗伯尔拼命与疲劳作斗争,但是委实不能再走了。3点钟的时
候,爵士停了下来。
“要休息了,”他说,因为他看大家都不肯先提这个建议。
“休息吗?但是没有藏身之处呀!”巴加内尔说。“然而,非休息不可了,对罗伯尔来
说,更有这个需要!”“我不要休息,爵士,”那勇敢的孩子回答,“我还能走……
大家不要停下来……”
“让别人背你吧,我的孩子,”巴加内尔说,“无论如何非走到东面不可。到了山那边
也许会找到个把茅棚子。我要求大家再走两个钟头。”
“大家都同意吗?”爵士问。
“同意。”旅伴们一致回答。
穆拉地补上一句:
“我负责背孩子。”
大家继续向东进发。又吃力地攀登了两个钟头。大家总归是往上爬,爬,直爬到最高
峰。由于空气稀薄,大家呼吸困难,这种现象叫“缺氧”。血液因为失掉平衡,从牙龈和嘴
唇上渗出来,也许雪地也是渗血的原因之一,因为在高空中,雪显然是败坏空气的。空气既
然稀薄,就必须加劲呼吸,才能加速血液循环,这种器官活动使人疲惫,不亚于雪面上的阳
光反射。无论那群勇士的意志如何坚强,在这时候,最勇敢的人都熬不住了,高山区那种可
怕的病痛——昏眩——不仅削减了他们的体力,也削减了他们的毅力,和这种疲劳作斗争是
免不了要吃亏的。不一会儿,摔跤的人越来越多了,一跌倒就站不起来,只有跪着爬。
这一程攀登的时间过长,弄得大家精疲力竭,眼看都支持不下去了。那一片茫茫雪海,
那冻裂体肤的寒气,那逐渐吞噬着山峰的夜影,再加上找不到过夜的地方,这一切不由得爵
士胆战心惊起来。这时少校忽然以镇静的语气叫道:
“那儿有一座小屋!”

9.印地安人的“王宫”


要不是少校,任何别的人就是从那小屋旁边走了一百遍,乃至从那小屋顶上踏过去也不
会发现那里有间小屋。因为那只是雪地上凸出的一点,和四周的岩石混杂在一起,几乎看不
出来。那小屋埋在雪里了,非扒开不可。威尔逊和穆拉地拼命地扒了半小时才把那小屋的入
口扒开了。全队的人都赶快挤了进去缩成一团。
这小屋是印第安人用土坯建成的,正方形,长宽各3.3米,矗立在一个雪花岩的顶
上,只有一个小门,门前有一个石梯,门虽狭窄,一旦刮起那种飓风,雪花和冰雹依然钻得
进去。
小屋里足可容纳10人,四壁虽然在雨季挡不住雨,此时却至少可以避一避零下10度
的寒气。此外,屋内还有一个灶炉,土坯烟囱,砖缝用石灰糊严,生火取暖,抵抗外面的寒
冷,还是可以的。
“总算有个栖身之处,虽然不很舒服,”哥利纳帆说。“我们要感谢老天爷把我们引到
了这里。”
“还嫌不舒服吗?是一座王宫啊!只可惜没有禁卫军和朝臣。我们在这里算是舒服极
了。”巴加内尔说。
“尤其是灶炉里烧起一把旺火。”奥斯丁说,“我觉得,大家饿固然是饿了,冻僵更是
吃不消,以我个人来说,能找到一把柴比能打到一些野味还要开心些。”
“好呀,我们想法子去找点东西来烧烧。”巴加内尔说。
“在这高低岩儿的顶上想找东西来烧?”穆拉地带着怀疑的神色摇摇头,说。
“屋里既然有灶炉,外边就一定可以找到烧的东西。”少校回答。
“麦克那布斯说得对,你们布置一下,准备晚饭,我打柴去。”爵士说。
“我和威尔逊陪你去。”巴加内尔说。
“你们要不要我陪?”罗伯尔爬起来问。
“不用,你休息休息吧,我的孩子,你虽跟别人一样是小孩子的年龄,可你已成了大人
了。”爵士说。
哥利纳帆,巴加内尔,威尔逊走出了那间小屋。这里是傍晚6点钟,虽然没有一丝风,
但是,寒气却刺人肌骨。天已经转暗了,太阳已经以最后的光彩抚摸着高原上的峰峦。巴加
内尔看了看气压表,水银柱指在零下4分过95。这时他们是在3600米高的高空。这里
比勃朗峰只低910米。如果这些山也象在瑞士高峰上有那许多困难,只要飓风或旋风来和
他们捣乱一下,任何一个旅客也爬不过这新大陆的屋脊。
哥利纳帆和巴加内尔走上一个云班石的高岗,向四方的天边观看。他们这时正在峰峦叠
嶂的最高峰上,一眼可以看到65平方公里。东面,山坡层层下迭,不算太陡,可以走入。
远处是乱石堆砌成行,这都是冰山陨落时冲积出来的,科罗拉多河流域已经沉没在黑幕中
了。地面此起彼伏的皱纹,一切峰峦叠嶂,都在夕照中渐渐消失了,整个的安达斯山东麓都
悄悄阴暗下来。在西面,那些支撑尖峰的嶙嶙石壁依然被阳光沐浴着。看着那些沉浸在光海
中的岩石和冰山,真叫人眼花缭乱。北边隐隐约约峰峦起伏,仿佛是用颤抖的手拿着铅笔划
成的一条朦胧的而富有弹性的曲线。但是南边正相反,景象却是十分瑰丽壮观,愈近黄昏反
而愈显灿烂。是的,你向荒野的尔比多河谷望一望,就可以看到安杜谷火山,那大张着嘴的
喷火口,就在离那儿3公里以外的地方。那火山怒吼着,象一只巨大的怪兽,象圣经里所说
的长鲸,它喷出炽热的浓烟和奔流而出的褐色火焰。四周的峰峦都仿佛着了火;白热的石
雹,暗红的烟光,火红的熔岩,交织成一个硕大无比的万花筒。一阵耀眼的闪光火焰不断加
强,射得那一望无际的盆地到处是强烈的光环,而那时,夕阳的余辉也渐渐收敛,象一颗陨
星在天边的暗影里缓缓隐匿。
巴加内尔和哥利纳帆看着这一幕天火与地火的壮丽的交斗,只是出神。这两位临时樵夫
现在变成艺术鉴赏家了。不过威尔逊对此并不太感到兴趣,他提醒了他们要做的事。那地方
没有树木可以当柴烧,幸而有一些干枯的苔藓巴在岩石上,他们采集了很多,还有一种植物
叫做“拉勒苔”,根可以烧得着,他们也拔了一些。这些宝贵的燃料一拿回小屋里,就放进
炉灶,堆起来。火很不容易生起来,更不容易维持不熄。因为空气太稀薄,不能供给足够的
氧气了,这至少是少校的看法。“在相反的一方面,”少校又补充说,“水沸也不需要10
0度,爱喝百度沸水煮咖啡的人也只好迁就点了,因为在这种高度,水不到九十度就开。”
少校果然没有说错,水沸时拿温度计插下去一试,只有87度。大家喝了几口热咖啡,
舒服极了,至于干肉,似乎有点不够分配。这使巴加内尔起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我想起来了,骆马肉烤起来吃倒不坏!人家说骆马可以代替牛羊,倒想试试骆马肉是
不是能代替牛羊肉!”“怎么!”少校说,“这样的晚饭你不满足吗,大学者?”“满足极
了,我的好少校,不过我承认,如果有盘野味,我更欢迎。”
“你真是好享受!”
“你给我扣的这项帽子我接受,少校,不过,你自己又怎样呢?你嘴里尽管说得好听,
心里也未尝不想烤他一块什么肉吃吃吧!”
“也许有这回事。”少校回答。
“如果有人请你去打猎,你能惧怕寒冷和黑夜,乖乖巧巧地去干吗?”
“那当然啦,你如果真这样想的话……”
大家没还来得及感谢他并劝阻他,已经听到一片吼声自远处传来了。吼声拖得很长,不
是一只两只野兽,而是成群的野兽向他们这边跑来了。难道老天赐给一个小屋,还要赐给一
顿晚饭吗?这是那地理学家的想法。但是哥利纳帆却抑制了他的兴头,对他说,在高低岩这
样高的地带绝不会再有野兽出现的。
“没有野兽,这声音是哪里来的?”奥斯丁说,“你们不听见声音越来越近吗?”
“会不会是雪崩?”穆拉地问。
“不可能!明明是野兽的吼声。”巴加内尔反驳。
“我们去看看。”哥利纳帆说。
“我们以猎人的身份去看。”少校说着,同时拿起他的马枪。
大家都钻出了小屋,夜已经到了,阴森森的,满天星,月儿还没有出来。北面和东西的
峰峦都消失在夜幕中,只能看得出几座最高的峭岩象幽灵一般的侧影。吼声——受了惊的野
兽的吼声——愈来愈大,就从高低岩儿的那片黑暗中涌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忽然,一
片东西排山倒海地崩落下来了,但不是雪崩,而是一群受惊的野兽。整个高山都仿佛在颤
抖。涌来的野兽数以万计,虽然空气稀薄,奔腾声、叫嚣声还是震耳欲聋。是草原的猛兽
呢?还是这座山的骆马和未角羚呢?这一阵动物的旋风正从他们头上几尺高的地方卷过去,
哥利纳帆、麦克那布斯、罗伯尔、奥斯丁和两个水手赶快伏倒在地上。巴加内尔是个夜瞎
症,他站着,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结果一眨眼就被弄得四脚朝天。
这时,忽然砰地一声,少校摸黑放了一枪。他觉得有一只野兽倒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而整个兽群乘着不可抑制的势头奔去,响声更高,在那火山一带的山坡上消失了。“啊!我
找到了!”一个声音在说,那是巴加内尔的声音。
“你找到什么呀?”爵士问。
“找到眼镜呀!在这阵混乱中没丢一副眼镜,总算造化!”
“你没受伤吧?……”
“没有,只被踩了几脚。不晓得是什么东西踩的。”
“就是这东西踩的。”少校拖着他打死的野兽说。
大家赶快跑回小屋,借着炉火的红光仔细研究少校一枪的收获——那是一只漂亮的兽,
象个无峰的小骆驼:细头、扁身、长腿,软毛,牛奶咖啡色,肚子下有白斑点。巴加内尔一
看就叫了起来。
“一只原驼呀!”
“原驼是什么?”哥利纳帆问。
“能吃的兽。”巴加内尔回答。
“好吃吗?”
“味道好极了,一盘佳肴。我早就晓得晚上有好肉吃哩!多好的肉啊!谁剥皮呢?”
“我来剥。”威尔逊说。
“好,你剥我烤。”巴加内尔接着说。
“您还会做厨子吗,巴加内尔先生?”罗伯尔问。“我是法国人,还能不会做厨子吗,
我的孩子?法国人生来就是一双厨子手啊!”
5分钟后,巴加内尔就把大块的兽肉放在“拉勒苔”根烧成的炭火上。过了10分钟,
他就把他的“原驼肋条肉”烤成开胃适口的样子,敬给旅伴们吃。大家都不客气地接了就满
口大嚼。
但是,使地理学家非常惊讶的是:大家才吃了一口就哇地一声,做出鬼脸来。
“难吃呀!”这个说。
“吃不得啊!”那个说。
那可怜的学者虽然满肚子不高兴,也不得不承认他那烤肉连饿鬼也咽不下。大家开始嘲
弄他,拿他那“佳肴”开玩笑了。他当然懂得大家在嘲弄他。他只得找出个理由来解释为什
么本来真正是好吃的人人赏识的原驼肉,一到他手里就变成这样的怪味道。他忽然灵机一
动,想出了一理由:“我想起来了,”他大叫着说,“是的,我想起来了,我找到原因了!”
“烤得太过火了吧!”少校镇定地问。
“不是烤得太过火,你这爱挑剔的少校啊!是跑得太过了!
我怎么就忘记了这一点呢?”
“怎么叫‘跑得太过’了呢,巴加内尔先生?”奥斯丁问。“怎么叫‘跑得太过’吗?
原驼在休息时打死的才好吃。赶它跑得这么快,肉就吃不得了。我根据它的肉味就可以断定
它来得很远,因此那一群原驼都来得很远。”
“这是真的吗?”哥利纳帆问。
“绝对是真的。”
“那么,是什么事,是什么现象会把这群动物吓成那样子,在它们应该安安静静睡在窝
里的时候逃了出来呢?”
“关于这一点,我亲爱的爵士,我无法回答。如果你相信我,你就去睡觉吧,别再追问
了。我要打瞌睡了。我们睡吧,少校?”
说到这里,大家都裹上“篷罩”,添上火,各色各样的鼾声都来了,那地理学家的鼾声
在唱着男低音,伴着全体的大合奏。
只有哥利纳帆睡不着。他内心的不安使他难以入睡。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那群野兽朝一
个方向逃,又想到它们那种不可理解的惊骇。那些原驼不可能是被猛兽赶着的呀。像这样的
高度,猛兽根本不多,要说猎人吧,更少了。是一种什么恐怖把它们赶向安杜谷的深坑呢?
恐怖的原因何在呢?哥利纳帆预感到不久会有灾难到来。
然而,渐渐由于半睡眠的状态的影响,他的念头又转变了,希望代替了焦虑。他想象到
明天在那安达斯山下的大平原上。想象着在那儿开始调查,也许离成功就不远了。他想象着
格兰特船长和他的两个水手从苦难的奴隶生活中解放出来了。这些想象很快地从他的脑子里
掠过。炭火的爆炸声,飞起的火花,那烧得红红的火焰,被火光照耀着的同伴们的睡脸和在
墙壁上忽隐忽现的影子,这一切不时地打断他的思路。然后,他那种灾难的预感又来了,并
且比以前更厉害。他模糊地听着外面的声响,那声响在这些寂静的山峰上怎么会产生呢?
很难理解!
有时候,他仿佛听到一阵远远的、隆隆的、带有威胁性的响声。这种声音只有山腰上距
山顶1000米以下起了暴风雨才会有的呀。哥利纳帆想要证实这一点,便走出了小屋。
这时月亮正在升起。空气清新而平静。上下都没有云彩。疏疏落落的,有几道安杜谷火
山的活动回光。没有风雨,没有闪电。天空闪烁着千万颗星星。然而隆隆响声和那些原驼的
逃跑可有什么关系呢?是因果关系吗?他看看表,正是凌晨两点。因为他不能确定立刻就有
危险发生。所以他让他那些疲乏的同伴们甜睡着,不去叫睡他们,连自己也陷入了一种沉重
的朦胧状态,这状态持续了几小时之久。
突然,哗啦啦猛裂声响把他惊醒了。那是一种震耳欲聋的冲撞声,象无数炮车在坚硬的
地面上滚过去一样,轰冬!轰冬!哥利纳帆忽然觉得脚底下的地面在陷落,看见小屋在摇
摆,在崩裂了。
“逃命啊!”他叫起来。
旅伴们都醒了,七颠八倒地滚作一团,落到一个陡坡上。天亮了起来,眼前景象真是骇
人。群山的面貌都忽然变了:许多圆椎形的山顶被齐腰斩断了,尖峰摇摆摆地陷落下去,不
见了,仿佛脚下的地面忽然开了门。由于在高低岩儿山区发生了这样一种特殊现象,整个的
一座山,有几英里路宽,在移动,移动,向平原的那面涌过去。
“地震啊!”巴加内尔叫了一声。
他没说错,是地震。那是智利边区山地常发生的灾祸。正是在这个区域里,可比亚坡城
曾两度被毁,圣地亚哥城14年中就震倒了四次。这一部分的地壳经常被地下的烈火燃烧,
这条晚期出现的山脉所有的火山不够排泄地下的热气,因此,常有这种震动。
这时候那7个旅客都用手攀着苔藓,拼命地扒住那座平顶山头的边缘,头晕眼花,惊慌
失措,而那个大山头正以特别快车的速度,即每小时90公里的速度,向下驰行。叫也叫不
出,动也不敢动,逃也无可逃,止也不能止。就是叫了,谁也听不见谁。地下的隆隆声,雪
崩的霹雳声,花岗岩和雪花岩的冲击声,碎了的雪块旋舞的呜呜声,这一切使他们没有任何
办法打招呼。有时,那座山无阻滞、无碰撞地向下滑行着;有时,它颠簸起来,前仰后合,
左顾右侧,和船在海浪里一样。它打那些无底深坑的旁边经过,大块的石头纷纷落到深坑里
去。它沿途把千年古树都连根拔起。一切突出地面的部分都被铲平了,象一把巨大的铁锹一
样,把安达斯山东麓铲成了一片光滑的斜面。
我们试想想:一块几万万吨重的物体,以50度角的斜度向下奔去。速率不断地增加,
那是多么大的一种威力啊!
这一阵难以形容的陨落究竟要持续多久呢?谁也估计不出。要损落到哪个深渊里去呢?
谁也不敢预言。7个人是不是都还在原地方呢?是不是都还活着呢?有没有人已经被摔到旁
边的深坑里去了呢?谁也不知道。他们都被奔驰的速度窒息了,被澈骨的寒气冻僵了,被旋
在天边的雪花迷住眼了,个个都气喘嘘嘘地仿佛整个身体都毁灭了,几乎没有生气了,他们
之所以还能扒住岩石,也只是求生的本能在作最后挣扎罢了。
突然,砰地一撞,无比猛烈,把他们震出了那巨大的滑车。他们被扔向前去,在山脚下
的最后几层坡子上直滚。那座滑行的平顶大山轰然止住了。
过了好几分钟,没有一个人能动一动。最后,有一个人爬起来了,但是仍然头昏眼花
的,不过身体还站得住,——那是少校。他拂了拂那迷眼的灰尘,向四周看了看。他的旅伴
们都躺在一个小山窝里,和弹丸落在盘底一样,叠成一团。
少校点点人数:除了一人外,个个都在,都直条条地躺在地面上。那少了的一个人是罗
伯尔·格兰特。

10.失踪的孩子


安达斯山高低岩儿的东麓都是些长形坡,一条条伸展到平原上,渐渐消失了,新飞来的
一座山就突然停止在这平原上。这片新地域铺满着深厚的牧草,耸立着茂盛的树木,还有数
不清的苹果树,这大片苹果林,闪耀着金黄色的果实。这好象是法国富饶的诺曼底省截下一
块,丢在这个高原地区。旅客们突然由沙漠转入绿洲,由雪峰落到草地,由寒冬进入炎夏,
要是在平常的环境里,他们一定会对这种突变感到无限惊奇的。
这时,大地寂静无声了。地震已经平息了。地下的震力一定是移到更远的地方破坏去
了。因为在安达斯山脉里经常总有个地方在摇撼或颤抖。这一次,旅客们所遇到的地震确实
是太猛烈了。整个山形都变了样子。一眼望去。全都是些崭新的峰峦岭嶂显现在蓝天下。那
些草原上的向导要想寻找旧路的标志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一个晴朗的日子开始了,太阳从大西洋中升起,光线溜到阿根廷的草原上,并进一步伸
延到那边太平洋的波浪中了。那是早晨八点钟的时候。
哥利纳帆和旅伴们,在少校的急救下,渐渐地苏醒过来。好在他们不过是受了震动而昏
厥过去的,没有其他的损伤。那条巨大的高低岩儿总算爬过来了,直爬到山脚下了。要不是
少了一个人,少了年幼的旅伴罗伯尔,大家对于这种乘着自然力,不动脚就能下山的办法,
一定都会鼓掌称快的。
这勇敢的孩子罗伯尔,大家都爱他呀,特别是巴加内尔是离开不了他的,少校虽然生性
冷僻,也喜欢这孩子,而哥利纳帆更是爱之如命。哥利纳帆一听到罗伯尔失踪,就急坏了,
他想象着这可怜的孩子一定落到一个深坑里,正在声嘶力竭地叫着他的“第二慈父”。
“朋友们,我的朋友们。”哥利纳帆几乎声泪俱下地说,“我们非去找他不可,非找到
他不可!我们不能就这样把他丢掉啊!所有的山谷,所有的悬崖,所有的深坑,我们都要找
到底!你们把我捆在一条长绳上,把我缒下去,我一定要这样做,你们懂吗?我一定要这样
做!老天爷保佑罗伯尔还活着吧!丢了他,我们还有脸见他的父亲吗?为援救格兰特船长而
牺牲了他的儿子,这成什么话呢?!”
旅伴们听着他的话,都没有回答。他们感觉到哥利纳帆在望着他们,是想在他们的眼光
中找出一丝希望来,因而他们都把眼睛低下去了。
“到底怎样啦?!”哥利纳帆又说,“你们听见我的话了吗?你们为什么都不开口?你
们都认为毫无希望了吗?毫无希望了吗?”
又是一阵沉默,后来,还是少校先开口。他问:
“朋友们,你们谁还记得罗伯尔是什么时候不见了的?”
这问题,没有一个人回答。
“至少,”少校又说,“你们总可以告诉我当这高低岩儿下崩的时候,那孩子在谁的身
边?”
“在我的身边。”威尔逊回答。
“那么,好,直到什么时候你还觉得他在你的身边呢?仔细想想看。你说吧!”
“我只记得是这样:我们跟着山崩,最后不是一撞吗?一撞之前不足两分钟的时候,罗
伯尔·格兰特还在我的身边,两手还抓住苔藓呢。”
“不足两分钟!可要注意啊,威尔逊!那时每分钟都觉得是很长的!你没记错吧?”
“我想不会记错,……是的呀,……不足2分钟!”
“好!”少校说。“罗伯尔那时是在你的左边还是在右边呢?”
“在我的左边。我记得他的‘篷罩’还拍着我的脸。”
“你自己呢?你在我们的……”
“也在左边。”
“那么,罗伯尔只能是在这边失踪的,”少校一面说,一面脸朝着山,指着右边,“我
还可以断定,就他失踪的时间而论,那孩子应该是掉在距地面3公里以内的这一部分山里。
我们要找就应该在这一部分找,每人找一个地带,我们会在这一部分山里找到他。”
没有人再加上一句话。立刻,6个人都爬上高低岩儿山坡,分别站在不同的高度,开始
寻找。他们始终在那下崩的践线的右边找,连最小的石缝也搜了搜,那些悬岩下的深坑已经
部分地被迸落的碎石填起来了,他们直下到坑底下去寻找,不只一个人冒着生命的危险跑下
去,撕破了衣服,刺破了手脚,再血淋淋地爬出来。安达斯山这整个一片地方,除了几个根
本上不去的平顶之外,都仔仔细细地找遍了,并且找了很久,没有一个人想中途休息一下。
但是一切努力都是白费的。那孩子不但已经死在山里,并且一定被一座大岩石压住,永远葬
在山里了。
下午快1点的时候,哥利纳帆和他的旅伴们都精疲力竭了,又回到原来的山谷中。哥利
纳帆万分悲痛,他不说别的话,只是叹息着:“我不走了!不走了!”
每个人都懂得他的神经受了刺激,所以才有这样一种固执的想法。大家了解他,迁就他。
“我们等等吧。”巴加内尔对少校和奥斯丁说,“我们休息一下吧,恢复恢复体力。不
论是再寻找下去还是继续走路,都有休息的必要。”
“是的,既然爱德华要这样,我们就留在这里吧!他还抱着希望呢。可是还有什么可希
望的呢?!”
“天晓得!”奥斯丁说。
“可怜的罗伯尔!”巴加内尔应着,擦着泪。
山谷里的树很多。少校选了一丛高大的树,在底下搭了临时帐篷。他们剩下来的东西只
有几块盖布,全部武器,一点干肉和冷饭。不远的地方就是一条小河,有水可用,河水受了
山崩的影响,还很浑浊。穆拉地就在草地上生了火,不久就送给他的主人一怀热水,让他喝
了定定神,但是哥利纳帆不喝,非常沮丧地躺在“篷罩”上。
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夜像昨夜一样,平静的,安宁的。当旅伴们躺着休息的时候,哥
利纳帆又爬上了高低岩儿山坡。他侧耳倾听着,希望能听到呼唤声。他独自一个前探着,走
得很远,很高,时时把耳朵贴着地,听着,听着,忍住心头的跳跃,并且用失望的声音呼唤
着。
那可怜的爵士在山里徬徨了一整夜。有时是巴加内尔,有时是少校跟住他,因为他不顾
一切地乱找,要防他从光滑的岩石上或峭壁的边沿上跌下去呀。但是仍然没有结果。千声万
声的“罗伯尔!罗伯尔!”只引起一些重复这亲切的名字的回声。
天又亮了,人们不得不跑到遥远的山岭上去找哥利纳帆,并且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回帐
篷。他那失望的样子实在可怕。谁敢向他说出一个“走”字?谁敢向他提议离开这伤心的山
谷?然而,干粮完了。过去那骡夫提到过的阿根廷向导和过草原所必需的马匹,在前面不远
的地方该可以遇到了。现在能往回走吗?往回走比往前走困难更多。况且和邓肯号又约好了
是在大西洋岸上聚齐的呀。任何理由都不容许再耽搁下去,为了全体的利益,出发的时间不
能再往下拖了。
少校想要把爵士从悲痛中解脱出来。他劝说了很久很久,哥利纳帆都仿佛没有听见,只
是摇头。但有时他也挤出几个字来:
“走么?”他说。
“是的,走。”
“再等一个钟头!”
“好,再等一个钟头。”可敬的少校回答。
一个钟头过去了,爵士又恳求再给他一个钟头。看他那样子就仿佛是死囚在恳求再廷长
他一个钟头的生命一样。就这样,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约莫挨到正午了。这时少校根据全
体的意见,不再迟疑,干脆告诉哥利纳帆说非走不可了,全体旅伴的生命都靠他的迅速决定。
“是!是!”哥利纳帆回答,“我们走罢!走罢!”
但是,一面说着,一面却把眼睛从少校那边转了过去。他的目光盯住天空中的一个黑
点。突然,他把手举起来,指着,一动也不动,象中了风似的。
“那儿!在那儿,你们看!看!”他说。
大家都朝天上看去,顺着他那坚决指定的方向。这时,那黑点眼看着越来越大了。原来
是一只鸟在很高很高的天空中飞翔着。
“一只兀鹰。”巴加内尔说。
“是的,一只兀鹰,谁知道啊?它来了!它下来了!等一等!”
哥利纳帆回答。
哥利纳帆希望什么呢?难道是神经错乱吗?他曾说:“谁知道啊?”巴加内尔看得不
错,那兀鹰越来越看得清楚了。这种大鸟,过去曾被当地的酋长们奉为神明。它们在这区域
里长得异乎寻常地庞大。它们的力量大得惊人,能把牛抓起来,丢到深谷里。它们常常袭击
平原上的羊、马、小牛,用爪子把它们抓到很高的高空。飞上两万尺高的高空去盘旋,在它
们算不了什么,而这种高度已经是人类不可逾越的界限了。所以,这空中之王,在那种高度
上,人们最好的眼力也看不见它,而它却用锐利的眼光俯瞰着地面,辨得出最细微的物体,
其视力的强大使所有的生物学家都惊叹。
这只兀鹰看见了什么呢?看见了一个死尸吗?就是看见了罗伯尔的死尸吗?“谁知道
啊?”哥利纳帆老是这样说着,目光不离那兀鹰。那庞大的鸟越来越近,有时盘旋,有时象
一个抛在空中的物体,急速下落,不一会儿,在离地不到200米高的地方绕了几个大圈
了。人们看得再清楚不过了。它横飞在5.4米以上。矫健的两翼浮在空气中几乎不动,因
为大鸟的特点就是飞时带着威风凛凛的安闲样子,而小鸟飞在空中必需每秒钟鼓翅无数次才
能保持在空中。
少校和威尔逊都已经抓起他们的马枪了。哥利纳帆以手势制止了他们。那兀鹰在距他们
不到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绕着山腰上一个不可攀登的平岭盘旋,快得令人看着头昏,铁爪
忽而张开忽而捏紧,冠子摆动着。
“就在那儿!那儿!”哥利纳帆叫了起来。
然后,忽然转了一个念头,又惊叫一声,说:
“如果罗伯尔还是活着的呢!……这兀鹰会……开枪!朋友们!开枪!”
说时迟,那时快,兀鹰已经绕到高耸着的一排山峰后面去了。过了一秒钟——就好象有
一百年那么久的一秒钟,兀鹰又飞了过来,带着重载,冉冉地上升。一片惊骇的叫声起来
了,兀鹰的爪下是一个死尸,悬挂着,摆动着,那正是罗伯尔·格兰特!那兀鹰抓着他的衣
服左一摆右一摆地飞到距帐篷不到45米高的上空,它也看见那些旅客了,激烈地鼓着翅,
搏着风,想带着它那沉重的猎物扬长而去。
“啊!”哥利纳帆大声呼叫,“宁可让罗伯尔的尸体在岩石上摔碎,也不能让那兀
鹰……”
他话没说完就抓起威尔逊的枪,想瞄准那只兀鹰。但是他的胳臂发抖,枪抓不稳,眼睛
又发花了。
“让我来!”少校说。
立刻,他眼定手稳、全身不动地瞄准那只兀鹰,这时那只兀鹰已经离他150米远了。
但是他的手还没有板动枪机,山谷里就砰地传来一声枪响。一道白烟从两座雪花岩之间
冒出来,那只兀鹰,头中了枪,打着转慢慢下坠,张着大翅膀象个降落伞。它没有放下它的
猎物,但是下落时却悠悠扬扬地,落到离河岸约10步远的地方。
“落到我们的手里了!落我们的手里了!”哥利纳帆说。
也不问这一枪是哪来的,他就奔到兀鹰那里,同伴们都跟着他跑。
他们跑到时,兀鹰已经死了。罗伯尔的身体被它的宽大翅膀掩盖着。哥利纳帆扑到孩子
的尸体上,把他从魔爪下拖了出来,放在草地上躺着,把耳朵贴到他的胸口上听。
从来没有过比这更响亮得惊人的欢叫声从他的口里发出来:
“还活着呢!他还活着呢!”
一会儿工夫,罗伯尔的衣服给剥掉,用冷水浇在他脸上。他动了一动,睁开眼,看了
看,说出话来,他只是说:“啊!是您,爵士……我的父亲啊!……”
哥利纳帆不能回答,激动的感情把他噎住了。他跪下来,在孩子的身边哭着,这孩子得
救真是一个奇迹啊!

11.学错了西班牙语


小罗伯尔逃出兀鹰的馋吻,却得到同伴们的热吻:他们恨不得把他吞下去。虽然他还很
虚弱,没有一个人不来把他拉到怀里紧抱一下。这种热爱的表现是不会累死病人的,恰好相
反,对于病人只有好处。
孩子的命得救了,大家想到救命的恩人。自然又是那少校先想起来。他东张西望地在寻
找。在离河50步的地方,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在山脚上的高岗上站着,一动不动。这人脚边
放着一枝长枪,肩膀很宽,长头发用皮绳扎着,身材在2米以上。古铜色的脸,眼睛和嘴之
间涂着红色,下眼皮涂着黑色,额头涂着白色。那是个当地土人,模仿边区的巴塔戈尼亚人
的装束,披着一件漂亮的大衣,上面绣着红色的阿拉伯式花纹,大衣是拿原驼的颈皮和腿皮
用驼鸟筋缝起来的,细茸毛翻在外面。大衣里头是一件紧身的狐皮袄子,前襟向下成尖形。
腰带上悬着一个小袋,装着涂脸用的颜料。靴子是牛皮做的,用皮带交叉绑在小腿上。
这巴塔戈尼亚人虽然脸上涂得五颜六色,却是很雄壮,并且显得实在聪明。他以十分尊
严的姿态在那里等候着。看他在石岩上站着,一动也不动,那样庄重,人们简直要误认为那
是一座“镇静之神”的塑像。
少校一瞥见他就指给爵士看。哥利纳帆立刻向那人跑过去,那人向前走了两步迎上来。
哥利纳帆的两只手紧紧握着他的一只手。爵士的眼光里、笑容里和整个面部表情里都充满了
感激的心情,因而那土人是不会有任何误会的。他微微地点了一下头,说了几句话,少校和
哥利纳帆都听不懂。
那巴塔戈尼亚人仔细端详了那几个外国人之后,就换了一种语言。但是,不论他如何努
力,这种新语言和开始时讲的那种语言一样,他们还是听不懂。然而那土人说的有几个词句
引起了爵士的注意。哥利纳帆懂得几个西班牙常用的字,觉得那土人说的是西班牙语。
“是西班牙语吗?”他用西班牙语问。
那巴塔戈尼亚人点点头,这种一上一下的动作在任何民族都表示肯定的意思。
“好了,这是我们的朋友巴加内尔的事了。幸好他想起了学西班牙语!”
他们喊巴加内尔。巴加内尔立刻跑来,用法国人特有的那种高雅风度给那巴塔戈尼亚人
打了个招呼,他那种风度说不定那巴塔戈尼亚人一点也领略不到。他一听说要他和人家说西
班牙语,他就回答说:“这个不成问题。”
于是,他为发音清楚,特意把嘴张得大大地叫:“呜斯——梭以思——翁——好门——
得——奔!”(你是个好人!)
那土人侧耳听着,不回答。
“他不懂,”那地理学家说。
“也许你说的音调不对吧?”少校提醒他。
“是的,我吃亏了那个鬼音调啊!”
他重新把那句恭维话说了一遍,得到的是同样的结果。“我换一句来说吧。”他说,于
是咬牙嚼舌地,一音一顿地,又叫出这几个字:
“孙木——独维大——翁——巴塔戈!”(无疑地,你是个巴塔戈尼亚人!)
对方仍旧保持沉默。
“狄则意买!”(回答呀!)巴加内尔又补充了一句。
那巴塔戈尼亚人还是不回答。
“呜斯——公卜里言得意思?”(你懂吗?)巴加内尔恨不得把嗓子都喊破了。
再明显不过了,那印第安人不懂,因为他用西班牙语答道:
“诺——公卜勒那奥。”(不懂。)
现在轮到巴加内尔诧异了。他把额上的眼镜向眼睛上一推,显出不耐烦的样子。
“他说的那种鬼话,我懂得一个字才怪呢!”他说,“那一定是阿罗加尼亚语!”
“不会的呀,这人一定是用西班牙语回答的。”哥利纳帆说着,又转向那巴塔戈尼亚人
用西班牙语问:
“西班牙语吗?”
“西!西!”(是!是!)土人回答。
巴加内尔由诧异转为惊骇了。少校和哥利纳帆彼此斜瞟了一瞟。
“啊哈!我博学的朋友,”少校说,嘴唇上泛起一点微笑,“你是粗心专家,这次可不
是你又粗心大意了?”
“嗯!”那地理学家侧耳听着,发出一个怀疑的声音。
“是啊!很明显地,这巴塔戈尼亚人说的是西班牙语……”
“他说的是西班牙语?!”
“是呀!你可不是学了另一种语言,还以为是学……”少校的话没说完,那学者就耸耸
肩,狠狠地“啊!”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头。
“少校!你也说得太过火了!”巴加内尔相当不服气,说。
“不然,你怎么听不懂他的话呢?”少校反驳。“我听不懂这土人的话,是因为他说得
不好!”地理学家愈辩愈有些不耐烦。
“这就是说:他说得不好,是因为你听不懂。”少校又冷静地逼他一句。
“少校,”哥利纳帆出来打圆场,说,“您的假定说不过去。我们的朋友巴加内尔纵然
再粗心,也不至于整个儿地学错了一国语言吧!”
“不是学错了语言,那么,我就请你,我亲爱的爱德华,……或者,我还是请你自己
吧,我的好巴加内尔,我请你自己解释解释你和那土人彼此说话不懂,究竟是什么道理。”
“我不解释,”巴加内尔回答,“我来证实。这是我天天苦学西班牙的书本子!你瞧,少
校,你还有什么话说!”
他说着,在衣袋里东摸西摸,摸了几分钟,摸出一本很破的书,心安理得地递给少校。
少校接着书,看了看:
“好啊,这是什么书?”他问。
“是卢夏歌,”巴加内尔回答,“一部美妙的史诗呀,它……”
“卢夏歌!”哥利纳帆叫起来。
“是啊,朋友,大诗人喀孟斯的卢夏歌,一点也不差!”“喀孟斯,”哥利纳帆重复了
一遍,“啊,我倒霉的朋友,喀孟斯是葡萄牙诗人呀!你六星期以来学的都是葡萄牙语呀!”
“喀孟斯!卢夏歌!葡萄牙语!……”
巴加内尔说不下去了,眼睛在大眼镜底下发花,同时耳朵里响起了一阵狂笑,因为所有
的旅伴们,围在他的四周。
那巴塔戈尼亚人眉头皱也不皱一下,他绝对不能理解这另生枝节的一幕,只耐心地等候
着说明。
“啊!我真是个傻子!我真是个疯子!”巴加内尔终于说出话来了,“怎么,会有这样
一回事?这不是随意诌出来的笑话吗?我会做出这种事来?这简直是巴拜尔塔的故事,混浠
了一切语言!啊!朋友们!朋友们!我往印度跑,却跑到智利来!我要学西班牙语,却学会
了葡萄牙语!真太不成话了!老是这样下去,我会有一天向窗外扔烟头时,会把我自己也扔
了出去的!”
任何人,听巴加内尔这样说,看他那副样子,谁也忍不住笑。首先他自己就大笑起来。
“笑吧,朋友们!”他说。“尽量笑!我笑自己,比你们笑我还要厉害!”
说着就“哈哈!”大笑一阵,从来一个学者没有这样笑过。
“笑是笑够了。我们可没有能干翻译的人了。”少校说。“啊!你不要烦神,西班牙语
和葡萄牙语太相近了,所以才把我弄得阴阳差错。但是这种相近的程度正好容许我很快地补
偿过失。这位可敬的巴塔戈尼亚人的西班牙语说得太好了,我保证停一会儿就可以用西班牙
语向他致谢。”
巴加内尔说得不错,停了一会儿他居然能和那土人交换了几句话,他并且知道了那巴塔
戈尼亚人的名字叫塔卡夫,这个字在阿罗加尼亚文里就是“神枪手”之意。
塔卡夫显然是以善打枪得名的。
但是哥利纳帆最庆幸的就是听说那巴塔戈尼亚人是以导游为业,并且专门领旅客们在草
原里旅行。这个巧遇太妙了,不能说没有天意。因此,这次探险的成功等于是个既成之事实
了。谁也不再怀疑格兰特船长的安全了。这时,旅客们和那巴塔戈尼亚人都回到罗伯尔身边
来了。罗伯尔向土人伸出两只胳膊,那土人一言不发,把手放到他的额头上。他检查了一下
那孩子的身体,捏捏他那疼痛的四肢。然后,他微笑着跑到河边采了几把野芹菜,又用野芹
菜擦了擦那小病人的全身。他擦得十分精细,那孩子一经按摩,就感到渐渐有了气力了。很
显然,再休息几个小时就会完全恢复过来。
因而,大家决定当天和当夜都还留在这临时的帐篷里。不过粮食和交通工具这两大严重
问题要解决。因为他们的干粮和骡子都没有了。幸而有塔卡夫在呢。他惯于沿巴塔戈尼亚的
边境为旅客作向导,是当地最聪明的一个向导,他负责供给哥利纳帆一行人所需要的一切。
他自告奋勇,要引哥利纳帆到相距至多四里的印第安人集市上去,旅行所需的一切都可以在
那里找到。这建议是半用手势半用西班牙语表达出来的,巴加内尔终于懂了。哥利纳帆和他
那博学的朋友立刻接受了这个建议,辞别了他们的旅伴,跟着那巴塔戈尼亚人,沿河向上游
走去。
他们紧张地走了一个半钟头,跨着大步子才跟得上那巨人般的塔卡夫。安达斯山这一带
地区不但风景宜人,而且土壤肥沃。丰饶的草地一片连一片,有10万头牛羊在这里也不愁
吃的。罗列的池塘,纵横的沟渠,给这些平原提供了绿化的条件,黑头天鹅在池塘里嬉欢,
无数的鸵鸟在藤蔓中腾跃,它们分享着水国的风光。这里的鸟类十分美丽,同时也十分喧
噪,其品种之多实在惊人。有一种浅灰色带白条纹的班鸠,名叫“依萨卡”,十分玲珑可
爱,它们和许多黄莺点缀在树枝上面,仿佛是些活跃的鲜花,野鸽子成群结队地掠过天空,
无数的小麻雀,“深歌罗”雀,“喜格罗”雀,“蒙吉他”雀,展翅争飞,互相追逐,漫天
是吱吱的叫声。
巴加内尔一路走去,欣赏不已,满口是赞叹的声音,这使那巴塔戈尼亚人有些惊诧。因
为,在他看来,空中有鸟,池上有天鹅,平原上有草,是再自然不过的,何足赞叹!而那学
者却越来越有劲,不嫌路长,他还以为才动身不久呢,而这时那些印第安人的帐篷已经出现
在眼前了。
这集市位于两山扣住的葫芦谷深处。那里,在树枝搭成的棚子底下,住着30来个游牧
的印第安人,放牧着大群的乳牛,牲牛,羊,马。它们从这片草场逛到那片草场,到处有丰
盛的筵席款待着他们那一大群四条腿的客人。
这些印第安人名为安第斯秘鲁人,是阿罗加尼亚人、白环什人和奥卡人的混血种,橄榄
色的皮肤,中等的身材,身段厚实,低低的额头,滚圆的脸,薄嘴唇,高颧骨,容貌带女人
气,神色冷淡,人种学者一看就知道他们不是纯血种族。这些土人不能使人对他们发生多大
兴趣。不过,哥利纳帆的目的不在牧人而在牧群。只要他们有牛马就成了。
塔卡夫负责交涉,很快地就成功了。哥利纳帆买了7匹阿根廷小马,鞍辔齐全,还买了
百来斤干肉和几斛米,几个盛水用的皮桶。印第安人颇想以葡萄酒或“卢母酒”作为交换,
因为哥利纳帆没有酒,他们接受了20两黄金——黄金的价值他们是完全懂得的。哥利纳帆
想再买一匹马给塔卡夫骑,但他表示用不着。
成交之后,哥利纳帆就辞别了巴加内尔所称为“供应商”的人们,不到半小时就回到他
们的临时帐篷了。他一到,大家都欢呼起来,他知道这不是欢呼他而是欢呼他所带来的粮食
和马匹。每个人都饱餐一顿。罗伯尔也进了一点饮食,他的体力差不多完全恢复了。
这天剩余的时间消闲在休息中。大家东拉西扯地谈天,什么人都谈到了:谈到亲爱的海
伦夫人和玛丽,谈到约翰·门格尔船长和他的船员,又谈到哈利·格兰特——他大概距此不
远了。
至于巴加内尔,全盯住那印第安人,寸步不离。他居然遇到了一个真正的巴塔戈尼亚人
了!真是高兴极了。他和这巴塔戈尼亚人比起来简直成了个矮人,他认为塔卡夫足以和古罗
马的马克西明皇帝和学者樊·德·伯罗克所见到的那位刚果黑人比美,因为这两个人都有2
米多高的身材!此外他还用西班牙语不住地跟那庄重的印第安人罗嗦,那印第安人却能耐性
地听着他说。我们的地理学家又在学习呀,不过这次不是在书本子里学习了。人们经常听他
用嗓子,用舌头,用两颚叫出许多响亮的声音来。
“如果我将来掌握不住西班牙语的音调,不能怪我呀!”他常对少校说,“谁会料到会
有一天有个巴塔戈尼亚人教我西班牙语呢?”

12.线 索


第2天,10月22日8点钟,塔卡夫发出启程的信号。阿根廷的地形,在南纬22度
与42度之间,一溜儿由西向东倾斜着。旅客们只有从这微微倾斜的下坡路一直走到海边了。
当巴塔戈尼亚人谢绝马匹时,哥利纳帆还以为他和许多向导一样,宁愿步行呢。果真如
此的话,他那两条长腿一定也不难追得上马。然而,哥利纳帆估计错了。
在出发时,塔卡夫怪啸了一声。一匹又高又大的阿根廷种的好马,听到主人的呼唤,立
刻从附近的小树林里跑了出来。这匹马十分俊美,棕红色的毛显示出它是一匹骄傲的、勇敢
的、活泼的良马。头轻颈细,鼻孔大开,目光炯炯,腿弯宽阔,肩胛高耸,高胸脯,长脖
胫,这就是说它具备了一切娇健的条件。少校是识马的行家,他对这匹阿根廷种的好马赞不
绝口,认为与英国的“猎马”有若干相似之处。这匹好马叫作桃迦,“桃迦”在巴塔戈尼亚
语里是“飞鸟”之意,这匹马真不愧有这个名称。
塔卡夫一跨上鞍,马就腾跃起来。这位巴塔戈尼亚人是骑马能手,在马上的姿势十分好
看。他的装备包括阿根廷平原里惯用的两种猎具:一种名为“跑拉”,另一种名为“拉
索”。“跑拉”是皮条连起的3个球,挂在鞍前,印第安人能在百步之外扔出“跑拉”去打
他所追的野兽或把敌人的腿裹住,立刻绊倒了。所以“跑拉”是印第安人手中的一件可怕的
武器,他运用得灵巧惊人。“拉索”,则相反的,是用手挥动的武器,从不脱手。那只是一
条10米长的绳子,用两条皮条编起来的,末端是个活结,串在一个铁环里。用时,右手扔
出活结,左手拉住绳子,绳子这一端是系牢在鞍子上的。除上述两种武器外,还斜背着一支
马枪,这就是那巴塔戈尼亚人的全副武装。
塔卡夫那种自然的健壮姿态,那样的灵活,那样的从容自在,大家都在赞美他,他却毫
不在意,跑到队伍的前头去了。全队开始出发,有时奔驰,有时缓行,从来不用快步小跑,
因为阿根廷的马仿佛根本就不知道这中等速度的步伐。罗伯尔骑得很大胆,他表现出他有控
鞍的能力,因此哥利纳帆很快地就把心放下来了。
草原的平地就从那带高低岩儿的山脚下开始。它可以分为三带。第一带从安达斯山起一
直延伸到400公里远,全区是不很高的根木和灌木丛。第二带有720公里宽,满铺着茂
密的草,一直铺到距布宜诺斯艾利斯288公里的地方。自此,脚下践踏的全是大片的紫苜
蓿和白术,就是草原的第三带。
一走出高低岩儿山区,哥利纳帆一行就遇到许多沙丘,当地人称为“迷荡落”,这些
“迷荡落”就和波浪一样,每逢没有植物的根株把它们攀结在土地上的时候,它们就不断地
随风飞扬。沙是极细的,因此,只要有一点点风。沙就和轻烟一样,一阵一阵地飘荡起来,
或者涌起沙柱,旋转着直升到高空。看着这种景象,真令人又喜又怕:喜的是这些沙柱在平
原上飘摇,忽聚忽散,忽分忽合,忽高忽低,忽起忽落,乱纷纷地无法形容,没有比这种形
象更有趣的了,怕的是从这些“迷荡落”上扬起的沙尘细得不可捉摸,你眼睛闭得再紧它也
会向你眼皮里钻。
这天刮的是北风,沙扬了大半天。虽然如此,大家还是走得很快,快到6点钟时,那高
低岩儿已经被丢在背后40英里远,只呈现出一排队影,消失在黄昏的烟雾中了。
行人约摸走了60里路,有点疲乏了,所以看到宿夜的时间快到了,都很高兴。他们在
内乌康河岸上搭起帐篷来。这是一条湍急的河流,水色浑浊,在赤色的悬崖中流着。内乌康
河又叫拉密河或考磨河,发源于许多湖泊中间,这些湖泊的所在地只有印第安人知道。
当夜无话,次日照常赶路。旅行队走得迅速顺利。道路平坦,气候也还受得了,所以行
路不感困难。然而快到中午的时候,太阳热起来了。傍晚,一片云彩点染着西南面的天边,
这是天气要变化的预兆。那巴塔戈尼亚人是不会看错的,他指着西边一带的天空给那地理学
家看。
“好嘛!我知道了。”巴加内尔说,然后又转向他的旅伴们说:“天气要变了。我们要
挨到一场“奔北落”哩。”
接着他就解释,“奔北落”是阿根廷这些草原上常有的西南风,十分干燥。塔卡夫果然
没看错,当晚那场“奔北落”强烈地刮起来了。只裹着一层“篷罩”的旅客是相当苦的,马
都躺到地上,人就躺到马的旁边,挤得紧紧的。哥利纳帆发愁。如果这暴风不停息,就会耽
误行程。但是巴加内尔看了看气压表以后,就向他保证不至于如此。
他说:“通常,如果气温下降,‘奔北落’就一定要带来三天暴风雨。如果和现在一
样,水银柱上升,刮几小时的狂风就没事了。你尽管放心好了,我亲爱的朋友,天一亮,天
空就要恢复晴朗,象平时一样。”
“你说得头头是道,就和书本子一样,巴加内尔。”哥利纳帆说。
“我本来就是个书本子啊,你尽管翻着看好了。”
这书本子果然说对了。夜里一点钟,风忽然停了,大家都睡了个好觉。次日,个个都精
神抖擞,特别是巴加内尔,他敲着关节,发出愉快的响声,又伸了个懒腰,活象一只小狗。
这天是10月24日,就是从塔尔卡瓦诺出发后的第十天。行人距科罗拉多河和37度线交
叉处还有150公里,也就是说,还要走3天。沿途哥利纳帆集中注意力了望着有无土人走
到他们的附近来。他很想向土人打听格兰特船长的消息。现在巴加内尔已经能用西班牙语与
那巴塔戈尼亚人交谈了,并且彼此足够了解了,如果要向土人打听消息的话,塔卡夫是可以
担任翻译的。但是他们走的路线是印第安人所不常走的,因为草原上由阿根廷共和国到高低
岩儿山区的大路都在这条路线的北边。
因此,游牧的印第安人和在酋长统治下定居的印第安人,在这里都不能遇到。偶然有个
把骑马游牧的人在远处出现,但是他一看见他们一行就很快逃走了,他们不愿和生人接触。
本来,他们这一行人,叫草原上任何单身行人看了都觉得形迹可疑:强盗看见他们八个人全
副武器,骑着快马,就会溜之大吉;旅客们见了他们在这样荒野的草地里,又会误认他们是
强盗。因此,不管他们想跟良民或强盗谈谈话都是绝对不可的。他们巴不得遇到一伙强盗,
就是彼此打几枪,然后再和他们谈谈话也好。然而,要打听路线,却遇不到印第安人,是很
可惜,但在另一方面,这荒凉的路线却引起了一个枝节问题,给文件的解释带来了一个意外
的证明。
旅行队走的路线有几次横过草原的小路,其中有一条相当重要,是由卡门通到门多萨
的。沿途是骡马牛羊的骨骼,被鸷鸟啄得七零八落的,又被空气剥蚀得白生生的,过一程就
是一堆。那些骨头数以千计,其中难免也有人的骨头和牲畜的掺在一起,都化成了灰尘。
直到这时为止,塔卡夫看他们专沿着一条直线走,没有提出任何意见。不过他晓得,这
条直线既不和草原上任何一条路相衔接,又是不会走到任何一城镇、一个村落,或阿根廷任
何一个垦殖区。他是个向导,他看见这班人不但不由向导领路,反而来向导他,因此,他自
然不能不惊讶。然而,他虽然惊讶,却始终保持着印第安人固有的那种保留态度,关于那些
被忽略过去的许多条小路,他一直不发一言。这一天,他直到上述的那条要道,勒住马,终
于向巴加内尔说话了。
“这是通卡门的路。”他说。
“是呀,不错,我的好巴塔戈尼亚人。”巴加内尔用纯粹的西班牙语回答,“这是由卡
门到门多萨的路。”
“我们不走这条路吗?”塔卡夫问。
“不。”
“我们是往……”
“一直往东。”
“一直往东没有地方可去呀。”
“谁晓得呢?”
塔卡夫不说话了,他看着那学者,显得深感惊讶的样子。然而,他不认为巴加内尔有丝
毫开玩笑的意思。一个印第安人经常是一本正经的,他永远想象不到别人会不是一本正经地
说话。
“你们不是到卡门去?”他沉默了一会又问。
“不是。”巴加内尔回答。
“也不是到门多萨?”
“也不是。”
这时候哥利纳帆赶上了巴加内尔,问塔卡夫在说什么,他为什么停下来。
“他问我,我们是到卡门还是到门多萨,我说都不是,他很惊讶。”
“事实上,我们走这条路是应该叫他感到很奇怪。”哥利纳帆说。
“我也相信是这样,因为他说我们没有地方可去了。”
“那么,巴加内尔,你能不能把我们这次远征的目的解释给他听听?你能不能给他说明
一下我们一直往东走有什么意义?”
“这很难,一个印第安人不懂得什么地球经纬度,而且我们发现文件的经过,他听了会
觉得是幻想的神奇故事呢。”“我倒要问你,”少校郑重其事地说,“究竟是故事的本身他
听不懂?还是讲故事的人说不清楚叫他听不懂呢?”“啊!麦克那布斯,”巴加内尔回答
说:“你还是疑心我的西班牙语说不好啊!”
“既说得好,就试试啊,我可敬的朋友。”
“就试试吧!”
巴加内尔又到巴塔戈尼亚人旁边,设法把那段故事原原本本说出来。有时因为找不到
字,有时因为翻译不出某些细节,有时因为某些细节对一个半无知的人不容易懂,他那长篇
的演讲常常被截断了。那学者的样子看来真有趣。他指手划脚,咬牙嚼舌地说着,费尽了心
机,想尽了方法,大汗珠象瀑布一样,从额头上向胸口直流。最后,实在说不出了,他就用
手来帮忙。他跳下马,在沙地上就画了一幅大地图:这是经线,那是纬线,交叉着;这里是
太平洋,那里是大西洋;这里是卡门那条路,一直通到这里。从来一个地理教师没有感到这
样的困难。塔卡夫看着这一场表演,态度始终安闲,不让人家看出他是懂还是不懂。那地理
学家讲了半个多小时,后来,他停住了,擦着满头大汗,看着那巴塔戈尼亚人。
“他懂了吗?”哥利纳帆问。
“我们看吧,如果他再不懂,我也无法说了。”
塔卡夫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不说,眼睛老盯着那逐渐被风吹平的沙上的地图。
“怎么样?”巴加内尔问他。
塔卡夫仿佛没有听见他问。巴加内尔已经看见一个讥嘲的微笑从少校的嘴唇上显出来
了。为了要争这口气,他正要重新努力再作一翻地理说明,这时那巴塔戈尼亚人用手一挥,
止住他。
“你们要找一个俘虏吗?”塔卡夫问。
“是的。”巴加内尔马上回答。
“就是在由太阳落山到太阳升起的这条路上吗?”塔卡夫又说,以印第安人的说法,确
定着那条由西到东的路线。
“是,是,正是!”
“是上帝把那俘虏的秘密交付给那大海的波澜了?”
“就是上帝亲自交付的。”
“让上帝的旨意实现吧!”塔卡夫相当严肃地回答,“我们将一直往东走去,如果必要
的话,一直走到太阳边!”
巴加内尔看见他的学生懂了,得意洋洋地,立刻把那印第安人的回答翻译给他的旅伴们
听。
“多么聪明的种族啊!”他又补充说,“在我们本国,20个乡下人听我讲这一套,就
有19个不会懂的哩!”
哥利纳帆请巴加内尔问那巴塔戈尼亚人:他可曾听到有外国人落到草原区的印第安人手
里。
巴加内尔照样问了,并且静候回答。
“似乎听说过。”巴塔戈尼亚人说。
这句话翻译过来,7个人一齐围到塔卡夫身边来,用眼光问他。
巴加内尔心里十分激动,几乎说不出话来了,他继续对这样一个有意思的话头追问下
去,眼睛盯住那庄重的印第安人,恨不得在他未开口之前就能把他的回答看出来。
那巴塔戈尼亚人每说出一个西班牙字,他就用英文同时说一遍,使他的旅伴们听着就仿
佛塔卡夫在直接用英文说话。
“这俘虏是什么样的人呢?”巴加内尔问。
“是个外国人,是欧洲人。”
“你可看见过他?”
“没有,但是印第安人闲谈时曾讲到他。他是一个好汉啊!
有一颗牯牛的心!”
“一颗牯牛的心!”巴加内尔惊叹着说,“啊!好个巴塔戈尼亚语言啊!你们懂吗,朋
友们?!那意思是说一个勇敢的人!”
“那就是我父亲呀!”罗伯尔叫起来。
然后他转过脸来问巴加内尔:
“那就是我的父亲,这句话用西班牙语怎么说?”
“艾斯——米奥——巴特勒,”地理学家回答。
立刻,罗伯尔就拉住塔卡夫的手,柔声说道:
“艾斯——米奥——巴特勒!”
“苏奥——巴特勒!”(你的父亲!)塔卡夫应声说着,双目炯炯发光。
他一把搂住那孩子,把他抱下马鞍,带着一种非常好奇的同情心仔细端详着。他那聪明
的面容表现出一种平静的感动。
但是巴加内尔还没有问完他的话。那俘虏当时在什么地方呢?他那时做什么事呢?塔卡
夫什么时候听到人家说他呢?
这许多问题同时涌到他的脑子里来了。
他提出的问题都迅速有了答复,因而他知道了那欧洲人当时是在一印第安人部落作奴
隶,而这部落是在科罗拉多河与内格罗河之间游牧的部落。
“最近那欧洲人在什么地方呢?”巴加内尔问。
“在卡夫古拉酋长家里。”
“是不是在我们一直遵循的这条路线上呢?”
“是在这路线上。”
“那酋长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是印第安·包于什族的首领,是个两舌两心的人!”“这就是说:他说话反复无常,
做事也反复无常。”巴加内尔翻译了那句巴塔戈尼亚俗语之后又这样解释说。
“我们能够把我们的朋友解救出来吗?”他又问。
“也许能够,如果他还在印第安人手里的话。”
“你什么时候听说的呢?”
“很久了,在我听说过之后,已经两年过去了。”
哥利纳帆的喜悦是无法形容的。这个回答与文件上的日期正相符合呀!但是还有一个问
题要问塔卡夫。巴加内尔立刻以西班牙语提出:
“你说到一个俘虏,是不是同时有3个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那俘虏现在的情况你一点也不晓得吗?”
“一点也不晓得。”
这句话结束了全部的交谈。可能那3个俘虏早就分离开了。但是这巴塔戈尼亚人所提供
的资料可以证实一点:印第安人过去常常谈到一个落到他们手里的欧洲人。他被俘的日期,
乃至他被拘留地的地点,一切的一切,连那句描写他勇敢的巴塔戈尼亚话,都明显地指出那
欧州人就是哈利·格兰特。第二天,10月25日,旅客们怀着一种新的兴奋的心情又启程
向东。那一带草原经常是荒凉的、单调的,土语称为“特拉维西亚”的无边空地。陶土质的
地面,久经风力刮磨,平坦极了,除了几条干沟里和印第安人挖的一些池沼有几块石头之
外,别的地方连一个小石子也没有了。疏疏落落的一些矮树林,彼此都相距很远,林端呈淡
黑色,零零星星地冒出几棵白色决明子树,树上结着荚,荚里长着一种有点糖味的果肉,清
凉可口。此外,还有几丛笃唇香树、“沙纳尔”树、野金雀花树和各种荆棘,荆棘的瘦小就
足以证明土壤的贫瘠程度了。
26日是辛苦的一天,因为他们要赶到科罗拉多河畔过夜。马被鞭策着,跑得很快,所
以,当晚,他们就到达西经69度45分的地方,草原区里那条美丽的大河了。这条河,印
第安语称为“高比勒比”,就是“大河”之意,它经过很长的流程流入到大西洋里。在接近
河口的那一段,有一种奇特的现象:就是离海愈近,河里的水量愈少,也许因为河水被松土
吸收去了,也许被蒸发掉了,到现在,这还是一个谜。
到了科罗拉多河,巴加内尔的第一件事就是跳到那陶土染红的河水里,“地理学式”地
洗了个澡。他很惊讶,河水居然那么深!这完全是因为初夏的太阳融化了积雪的结果啊!而
且,这河面相当宽,所以马不能游过去。幸而在上游几百米的地方有个木棚桥,桥板都是用
皮条捆住吊于河上。那一小队人马由此过了河,就在左岸露营过夜。
巴加内尔在就寝前,要把科罗拉多河正确地测量一番,他在他那张地图上仔仔细细地把
它画出来。因为他已经让雅鲁藏布江在西藏的山中自由地流着,现在只好来测绘科罗拉多河
了。
27、28两天,途中平安无事。到处是同样的单调和贫乏。风景极少变化,地形也很
呆板。然而土壤却变得很潮湿。行人要越过许多渍水的洼地和许多沼泽。28日晚上,人马
歇在一个大湖的岸上。这湖里的水都是浓味的矿泉,湖的名字叫兰昆湖,在印第安语就是
“苦湖”的意思,1862年阿根廷军队曾在这里残酷地屠杀过土人。旅行队伍照例宿了
营。如果不是有许多猴子和野狗,大家会很舒服地睡一觉的。只可惜那些猴子野狗叫嚣不
休,它们奏着一种天然交响曲来欢迎这些外宾,而这些欧洲人的耳朵偏偏又领略不到那未来
派音乐的风味。

13.阿根廷“判帕”区


阿根廷的判帕区展延在南纬34度与40度之间。“判帕”是阿罗加尼亚语,意为“草
原”。这区域以“草原”命名,是名副其实的。西部的含羞草类和东部的各种茂草,构成本
地区的特殊面目。这些植物的根生在浅红色或黄色的泥沙土壤上层的浮土里。如果一个地质
学家来考察一下这第三纪地层,收获一定非常丰富。那里有无数的洪水前期的兽骨,印第安
人说是现已绝种的大犰猞的骨骼。在那些多得和沙尘一般的野草底下,蕴藏着这区域的整个
原始时代的历史。
美洲的草原恰如北美合众国北部五大湖的“草野”,西伯利亚的“荒原”。这草原区的
盛暑严寒都超过布宜诺斯艾利省,因为它是在内陆。据巴加内尔解释,夏天的热气被海洋吸
收了,到冬天就慢慢地吐出来,于是,海岛上的气候,冬夏相差没有内陆那么大。所以西草
原区的气候就没有东海岸一带那样均匀。西草原区的气候是突变的,忽而酷热,忽而严寒,
不断地在寒暑表的水柱上下跳动,并且很快。秋天,也就是在4月5日,雨水多而急,但在
十月前后,气候很干燥,气温很高。每天早晨,哥利纳帆一行,在审定路线之后,天一亮出
发,地面被无数的大小灌木的根攀结着,十分结实。没有沙丘了,也没有构成沙丘的那种细
沙了,在空中也没有被风扬起的沙尘了。马在草丛中,大踏步前进。“帕佳·不拉伐”草是
草原里特有的一种草,到处都是,印第安人行路遇到暴风雨就在这草下躲避。隔一个相当距
离,还有一片潮湿的洼地,但是这种洼地愈来愈少了。洼地里长着柳树,还有一种植物叫做
“阿根廷薄苇”,专喜欢生在淡水的附近。马匹遇到这种地方就拚命喝上一阵,这不但是抓
住机会求一时的痛快,也是为着前途,以防前途水少。塔卡夫在队伍前面,边走边打着丛
莽。这丛莽中有一种最毒的蛇叫做“韶力拿”,牛给它咬了,不出1小时就会死去。塔卡夫
打着丛莽就把这种蛇惊走了。那匹矫健的桃迦马也在荆棘梢头腾跃着,协助主人为后来的马
匹开路。
在这些平坦而径直的草原上旅行自然是容易的,迅速的。这片平原在性质上没有发生任
何变化,就是在周围160公里内也找不到一块石头,一粒石子。从来也遇不到象这样单调
的地方,延展这么远。什么风景呀,事物变化呀,自然界奇观呀,你连影儿也别想看到!也
只有象巴加内尔那样会无中生有、遇事都感兴奋的学者们才能对这条路上的一草一木发生兴
趣。他为什么会发生兴趣呢?他自己也说不出。最多不过是遇到一个小树丛!也许只是遇到
一根草!这就足够叫他打开话匣子,引起他滔滔不绝地讲给罗伯尔听,而罗伯尔就喜欢听他
那一套。
10月29日,在旅客面前展开的平原依然是那样的单调,午后,快到两点钟的时候,
他们遇到很长的一片牲畜的遗迹。那是无数头牛的骨骼,在那里堆着、白生生的。这些遗骸
并不是排成弯弯曲曲的一条线,表示牲畜因精疲力尽而沿途倒毙。所以谁也猜不出,连巴加
内尔想来想去也猜不出,为什么这许多骨头会聚在一个相当狭窄的地方,因此,他又请教塔
卡夫,塔卡夫很轻松地就给他解释了。
那学者叫道:“不可能的吧!”那巴塔戈尼亚人却点头表示是事实,这把旅伴们弄得更
加莫名其妙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问。
“天火烧死的。”地理学家回答。
“怎么!雷火会造成这样大的一个灾难!”奥斯丁惊奇问,“五百头的一大群牛都会一
齐卧到地上!”
“塔卡夫这样说,他是不会错的。而且我也相信他的话,因为这草原的风暴是以狂烈著
名的。但愿我们不要有这么一天受到这种考验!”
“天气热得很。”威尔逊说。
“是的,温度计在阴凉处就有30度。”巴加内尔回答。
“这并不使我惊讶,我感到热气向我身上直站。希望不要这样热下去了。”哥利纳帆说。
“啊!啊”巴加内尔叫起来,“不要打算天气转变吧!你看天边连雾的影子也没有。”
“活该倒霉!”哥利纳帆又说,“我们的马已经热得受不了啦。你不太热吧,我的孩
子?”他转向罗伯尔,问。
“不,爵士,我喜欢热,热点好。”
“特别是冬天热点好。”少校很正确地纠正了一句,说时向空中喷出一口雪茄烟。
晚上,他们歇在一个废弃的“栏舍”旁边,“栏舍”是树枝编成的,四壁涂着泥,顶上
盖着草。这个草棚子和一个已烂了的木桩围成的院子相连,这种院子足够保护马匹过夜,它
们不受狐狸攻击,马本来不怕狐狸,但是那些狡猾的野兽专咬马络头,络头一断,马就逃了。
离那“栏舍”几步远有个土坑,作炉灶用的,坑里还有灰烬。“栏舍”里有一张凳子、
一张破了的牛皮床、一只锅、一条铁链子、一把煮“麻茶”的壶。“麻荣”是南美通行的饮
料,是印第安人的茶。那是一种熔干的叶子,泡着水,用麦梗子吸,和美洲人喝其他饮料一
样。由于巴加内尔的要求,塔卡夫煮了几杯“麻茶”,再加上日常的干粮,大家边吃边喝,
很调和,都说这种茶味道好极了。
第二天,10月30日,太阳在热雾中升起,它把最热的光线倾泻到大地上。这一天一
定非常热,苦的是平原里没有可蔽荫的地方。然而,大家依然鼓起勇气向东进发,他们有好
几次遇到了巨大的牧群,牛羊在盛署之下懒洋洋地躺着,连吃草的力气都没有。牧人根本不
见影儿。只有那些口渴时习惯喝羊奶的狗在守护着那些大群的牝牛、牡牛和牯牛。好在这些
牛都很驯,不象欧洲的牛见了红色就害怕。
“它们不怕红色,一定因为吃的是共和国的草(当时法国统治者最怕革命,提起“红
色”都“谈虎色变”。)啊!”巴加内尔说,他这句打趣的话也许太法国式一点,然而他自
己很得意。
傍晚,草原上的景物有了些变化,大家的眼睛看厌了单调的东西,所以一有变化就注意
到了。禾本草类越来越少,牛蒂子越来越多,还有2米多高的大棵白木,全世界的驴子都想
不到这种美味。许多矮小的“少纳尔”树和其他暗绿色的多刺的小树疏疏落落地生长着,这
都是干燥土壤上易生的植物。直到这时以前,平原上的粘土还保存着相当的湿度,滋润着牧
草,所以牧草都长得茂密丰厚,和地毯一般。现在这地毯仿佛是用旧了,有些地方大块地的
毛都落掉了,显出麻线底子,暴露出贫瘠的土地。这都是地面愈来愈来干燥的征兆,前途的
艰苦已摆在眼前。塔卡夫已经提起大家注意了。
“我到不讨厌这种变化,”奥斯丁说,“老是草,老是草,看得我头昏脑胀了。”
“是呀,但是,老是看见草,也就是老是有水喝呀。”少校回答。
“啊!水到不愁,我们在路上总可以遇到一条小河。”
如果巴加内尔听了他这个回答,一定会告诉他,在科罗拉多河与阿根廷省是些山脉之
间,河流是稀少的。但是那时巴加内尔正和哥利纳帆说话,哥利纳帆叫他注意一下奇特的现
象,他正在进行解释。
原来,他们感到了大气中充满了一股烟味,而天边却看不到一点火,也没有一点烟表示
远处有失火的地方。因此,对这充满烟味的现象找不出一个自然的原因来。不一会儿烧草的
气味变得更浓厚了。除了巴加内尔和塔卡夫外,没有一个人不惊讶。那地理学家对任何问题
的解释都不感到困难,此刻他们给旅伴们作出以下的回答:
“我们看不见火,却闻到烟。但是我们应该知道:‘无火不成烟’,这成语在欧洲是有
例的。因此,一定有个地方有火。不过,这平原太平坦了,气流畅通无阻,常常近乎120
公里以外的烧草,我们也能闻到气味。”
“可不是120公里以外?”少校用不很信服的语气问。“可不是120公里以外
吗?”巴加内尔肯定地说。“不过,我要补充一句:这些火是大规模地延烧,常常烧到一个
极大的范围。”
“谁在草原上放火呢?”罗伯尔问。
“有时是雷火,有时如果草晒干了,印第安人也放火。”
“放火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认为——这种‘认为’究竟有多少根据,我可不知道,——他们认为草原区上烧
了一次火,禾本草就长得茂盛些。果真如此的话,这应该就是用草灰肥田的办法。不过在我
看来,我们宁可相信火烧草原的目的是灭虫,有一种寄生虫,叫做兽虱,对牲兽特别有害。
一把火就把千千万万的兽虱烧死了。”
“但是这种猛烈的手段,不会把草原上放牧的一些牛羊群的命也送掉吗?”少校问。
“是呀,有时也烧死一些。但是牛羊群太多了,烧死一点,算什么?”
“我倒不是为牛羊群担忧,我管不到这些。我倒是为那些穿过这草原区的旅客们发愁。
遇到烟火突然降临,就不会把他们包围起来吗?”
“你怎么怕起这件事来呢!”巴加内尔叫起来,显得对这种遭遇很满意的样子,“这种
事件有时也会产生,就我来说,看看这样一个洋洋大观,我倒不讨厌。”
“这就是我们的学者,”哥利纳帆接上去说,“他研究学术要一直研究到活活烧死为
止。”
“天晓得,我亲爱的博士啊,我不那么傻。我读过库柏(美国小说家)的游记。皮袜子
(库柏小说中的人物的外号)曾告诉我们:野火来了,把四周的草拔掉,拔出一块直径几米
的空地来就成。这办法再简单不过了。所以我不怕大火烧来,我到情愿能遭到一场大火。”
巴加内尔希望发生的事没有实现。如果他现在已经是烧到半焦,那只是因为太阳的强光
倾出了热不可耐的烈焰。在这种热带的一般的气候下,马也喘个不停。荫凉的地方是想不到
的。除非偶然飞来一片浮云把火球遮住,这时,就有一片阴影在平地上流动着,于是骑马的
人赶快催着马儿,追着那被西风吹到他们前面的云影。但是,不一会,马落后了,又是赤裸
的太阳在那烧得发焦的草原下洒着火雨。
我们还记得,威尔逊曾说过不愁没有水,他那时就没有想到这一天大家都会这样渴得
慌。他又说路上总可以遇到条小河,他也是说得太乐观了。事实上,不但沿途地面平坦,不
容许任何水流能找到可以蓄水的河床,就连印第安人挖出的池塘也干涸了。巴加内尔看那干
燥的情况一程甚似一程,便几度提起塔卡夫的注意,并问他在什么时候能找到水。
“要到盐湖,”那巴塔戈尼亚人回答。
“什么时候可以到呢?”
“明天晚上。”
通常,阿根廷人在草原区里旅行,都是临时掘井,掘下几米深就有水。但是我们的旅客
们没有掘井工具,就没有办法了。只好就所带的一点水来定量分配。虽然大家不致于都渴得
要命,但也没有一个人能完全喝够。
晚上,大家一口气走了48公里,歇下来了。每个人都想好好地睡一夜,以恢复一天的
疲劳,哪晓得偏偏有乌云似的蚊群来扰乱他们。蚊群的来临表示着风向的转变:果然,风向
改变了90度了:由西风转了北风。通常,起南风或西南风时,那些可恶的飞虫是不来的。
少校遇到生活上的各种小苦恼,还能一直保持镇静,而巴加内尔却相反,对命运的捉弄
不耐烦起来了。他恨透了那些鬼蚊子,恨没有酸性水来擦他身上的无数的叮伤。虽然少校努
力宽慰他,说博物学家统计世界上有30万种昆虫,他们现在只受到一万种昆虫的袭击,还
算是幸事,但是巴加内尔早晨爬起来依然是满肚子的不高兴。
然而,他还是天亮就走,不用人家催促,因为当天要赶到盐湖呀。马是十分疲乏了,它
们渴得要死,虽然骑马人尽量省水给它们喝,它们的配给量依然是很有限。这天,干燥得更
厉害,判怕区的北风和非洲大沙漠里的那种著名的热风相似,它挟着灰尘刮了起来,同样地
叫人受不了。
这天,旅途的单调气氛曾一度被打破:穆拉地在前面走着,忽然勒转马头,报告有一批
印第安人走来。每人对这事的看法都不同:哥利纳帆想到这些土人可能供给有关不列颠尼亚
号失事船员的线索。塔卡夫颇不乐意在平原上遇到游牧的印第安人,他认为他们是盗匪,只
想避开他们。在他的命令下,那个小旅行队集中起来,准备着武器,任何事情都是有备无患
啊!
不一会儿,大家看见那队印第安人,不过是十来个人组成的一小队,这使塔卡夫放了
心。那些印第安人走到相距百步的地方,面孔很容易看得清楚。他们都是土著,是1833
年罗萨将军(阿根廷的独裁者)扫荡过的那个地区的种族。高额头向前突起,不是向后塌
去,高大身材,橄榄色皮肤,这一切使他们成为印第安人中的健美的典型。他们披着原驼皮
或臭鼬皮,除一支两丈长的长枪之外,还带着刀、弹弓、“跑拉”和“拉索”。从他们操纵
坐骑的技巧来看,他们都是些好骑手。
他们在相距百步的地方停住了,你喊我叫,指手划脚地,仿佛在互相商量。哥利纳帆走
向他们,但是还没有走到4米远,那队土人就掉转马头,一溜烟不见了,快得使人不敢相信。
旅客们那疲乏的马绝对追不上他们。
“孬种!”巴加内尔骂。
“他们逃得太快,不是好人。”少校说。
“这些印第安人是什么人?”巴加内尔问塔卡夫。
“是些高卓人(西班牙人与印第安人的混血种)。”“高卓人!”巴加内尔转向他的旅
伴们说,“原来是些高卓人!我们刚才用不着那样大惊小怪的呀!没有什么可怕的!”
“为什么?”少校问。
“因为高卓人都是些和善的庄稼人。”
“你是这样想吗,巴加内尔?”
“自然啦。这几个高卓人把我们当作强盗,所以都跑了。”“我倒以为他们是不敢袭击
我们,”哥利纳帆说,他原想不管是什么人也要和他们谈谈话,现在他们逃了,十分懊恼。
“我也是这样想,”少校说,“因为,如果我看得不错的话,高卓人不但不善良,相反地,
他们都是些不折不扣的可怕的匪徒。”
“这话从哪说起?”巴加内尔叫起来。
于是他开始大谈这一种族学上的问题,并且谈得十分热烈,竟能激动了少校的情绪,引
起了他破例的一个反驳。
“我想你说的不对,巴加内尔。”
“不对?”那学者否认。
“是呀,塔卡夫人本人就把这些印第安人当作强盗,塔卡夫是有根据的。”
“塔卡夫这次是弄错了。”巴加内尔反驳,多少带有一点气愤。“高卓人都是些农夫、
牧人,其他什么都不懂,我就曾写过一本关于判帕区土人的小册子,很受人家欢迎。”
“那么,你错了,巴加内尔先生。”
“麦克那布斯先生,我错了?”
“就算粗心的错吧。”少校坚持说,“你的书再版时要更正一下。”
巴加内尔听到人家批评乃至嘲笑他的地理知识,就十分恼怒,于是脾气上来,抑制不住
了。
“你要晓得,先生,我的书不需要这种更正!”“还是需要的!至少,这次是需要
的。”少校反驳说,他也固执起来了。
“先生,我看你今天专喜欢挖苦人。”
“我也觉得你今天火气特别大!”少校针锋相对。
我们可看出,讨论发展到意料以外的程度了,而问题本身是不值得这样的。哥利纳帆觉
得应该出面干涉了:
“的确,你们一方面也是有些故意挖苦,另一方面也确实有些火气,双方都使我惊讶。”
那巴塔戈尼亚人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事,却一看就知道那两个朋友在争吵。他开始微笑
了,冷静地说:
“是北风不好。”
“北风不好!”巴加内尔叫起来,“北风和这一切有什么关系呀!”
“呃!正是北风不好呀,北风就是使你冲动的原因!我听说在南美洲北风特别刺激神经
系统。”
“圣·巴特利克(苏格兰人特别崇拜的基督教圣人)知道,爱德华,你说得真对!”少
校说着,一阵哈哈大笑。
但是巴加内尔真的动火了,还不肯罢休,他觉得哥利纳帆的干涉有点太开玩笑了,就找
上哥利纳帆。
“啊!你这话是哪里来的,爵士,我的神经受了刺激了吗?”“是啊!巴加内尔,是北
风刺激了你呀,这种风叫人在这草原区里犯了多少罪,正和阿尔卑斯山脉东部地区的风在罗
马的乡间一样!”
“犯罪!”学者又说,“我象能犯罪的人吗?”
“我并不是说你犯罪呀。”
“你直截了当地说要我暗杀你好了!”
“呃!”哥利纳帆忍不住笑起来,“我真怕你暗杀我呀!幸好北风只吹了一天!”
大家听到这话都和哥利纳帆一起哈哈地笑起来。
于是巴加内尔两脚一夹,打着马,跑到前面独自消化他的脾气去了。一刻钟后,他把这
一切都丢到九霄云外了。
就这样,那学者的好性格波动了一会儿。不过,哥利纳帆说得好,他这一次表现的小弱
点完全由于外在的原因。到了晚上八点钟,塔卡夫赶在前面一点,指出那些通往盐湖的许多
干沟。又走了一刻钟,全队人马跨下了盐湖堤。渴望以久的盐湖终于到了。但是失望却在那
里等候他们:湖水完全干涸了!

14.干涸的盐湖


一连串的湖沼从文塔拿和瓜和半尼两条山脉绵延到这里,以盐湖为终点。往日,许多远
征队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出发,到这里来取盐,因为湖里的水含有大量的氯化钠(食盐主要成
份),但是现在水被炽热的气候蒸发完了,含的盐分全凝结在湖底。湖变成了一面巨大的反
光镜子。
当塔卡夫预告盐湖有水可喝的时候,他指的是那许多入湖的淡水河流。谁知此刻那些河
流都干涸得和湖一样:燥烈的太阳把所有的水都喝尽了。所以,那渴了的旅行队到达盐湖湖
岸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不惊愕万分。必须立刻作出一个决定。皮桶里仅存的一点水已经有点
坏了,不能喝了。大家开始渴得难熬。饥饿与疲乏都在这紧急需要的面前消失了。他们找到
一个土人遗弃的“鲁卡”——一种皮做的帐幕,支在一个土坑里,那些精疲力竭的旅客们就
在这里住下来,他们的马躺在湖的泥岸上,带着赚恶的心情嚼着咸草和枯芦苇。
大家在“鲁卡”里安定下来之后,巴加内尔就问塔卡夫有什么意见,大家应该怎样做。
两人开始对话,谈得很快,哥利纳帆从旁边也听懂了几个字。塔卡夫始终镇定地说着,巴加
内尔却手舞足蹈地,说了几分钟,塔卡夫就抱着膀子了。“他说了些什么?”哥利纳帆问,
“我仿佛听见他劝我们分开。”
“是的,分成两队,”巴加内尔回答“我们中间,谁的马又疲又渴,走不动了,就沿3
7度线这条路慢慢往前挨。马还能走的就赶到前头去,侦察那条瓜米尼河,这河是流入圣路
加湖的,离这里50公里。如果河水够多,他们就在河岸上等候后面的人。如果水没有了,
他们就赶回来迎后面的人,叫他不要再走冤枉路了。”
“水没有又怎么办呢?”奥奥丁问。
“水没有就只好往南下去120公里,直到文塔拿山脉最初的几条支脉,那里河流很
多。”
“啊!爵士,也带我去。”罗伯尔说,就好象是要去玩一趟一样。”
“但是你哪能够赶得上我们呢,我的孩子?”
“赶得上!我的马好,它老是要向前赶。您肯带我吗,爵士?
……求您带我去。”
“你就来吧,我的孩子。”哥利纳帆说,他也极不愿意离开他。“我们3个人,”他又
接着说,“要是走不到一个清凉的蓄水场,那也就太笨了。”
“那么,我呢?”巴加内尔问。
“啊!你,我亲爱的巴加内尔,”少校说,“你还是跟后备军一起留在后面罢。你太了
解37度线上的情况了,你知道瓜米尼河,你知道整个的判帕区,你不能离开我们。穆加
拉、威尔逊和我都赶不上塔卡夫,都不能和他一起到达那约定的地点,我们只有在你的旗帜
下,充满信心,慢慢地向前走。”“我只好忍耐点了。”地理学家说,心里很高兴获得了领
导权。
“不过,你不能粗大意呀!”少校又说,“不要把我们引到我们不要去的地方,比方
罢,不要把我们引回太平洋的岸上去呀!”
“那才好呢,你这讨厌的少校。”巴加内尔笑着说,“可是,我亲爱的哥利纳帆,你怎
么能懂得塔卡夫的话呢?”
“我想,他和我也没有什么可谈的。而且我用我能说的几个西班牙语,在紧急情况下我
可以叫他懂得我的意思,我也可以懂得他的意思。”
“那么,你就去吧,我可敬的朋友。”
“我们先吃晚饭吧。如果睡得着,就睡一睡,睡到出发的时候。”哥利纳帆说。
大家吃了一顿晚饭,没有喝水,都觉得不够爽口。然而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好睡觉
了。巴加内尔梦见了许多急流、瀑布、大江、大河、池塘、水溪,甚至还梦见了许多凉水
瓶,装满了凉水,总之,平常有水可喝的地方都梦到了。真是个昏天黑地,乱梦一场。
第二天,早晨6点,塔卡夫、哥利纳帆、罗伯尔3人的马都准备好了。给它们喝了最后
一份水,水发臭,它们没办法才喝了下去。然后,3个人跨上马鞍。
“再见!再见!”少校、奥斯丁、威尔逊、穆拉地一齐说。“最要紧的,就是想法子找
到水,不要再往前跑!”巴加内尔补充了一句。
不一会儿,那巴塔戈尼亚人和哥利纳帆、罗伯尔回头一望,已看不见地理学家带领的那
批人马了,心里免不了有些纳闷。
他们穿过的那片盐湖还是一个陶土质的大平原,满生着1.8米高的卷缩的灌木,木本
含羞草,富有苏打成分的被叫做“如木”的丛生灌木。疏疏落落的大片盐地反射着太阳光,
光线强烈惊人。这种盐地叫做“巴勒罗”。乍看和冻结的水面一样,但是那炽热的太阳很快
地就使人不致误认为那是坚冰。虽然如此,整片晒得发焦的瘠土和这些闪光的冰湖般的盐地
相映成趣,使这片荒区有一副特殊的面孔。
前面说过,如果瓜米尼河也干涸了,行人就不得不往南下去130公里到文塔拿山区,
这一区的面目却和盐湖荒区完全不同。这一区是1835年费兹·罗以船长领着探险船猎犬
号前来探察过的,土壤极其肥沃,那儿生长着全印第安领域里最好的牧草,直铺到山脚下那
些布满各种树木的森林里。那里有一种决明子树叫做“阿尔加罗坡”,果子晒干了,磨成
粉,就可以做成印第安人爱吃的一种面包。还有白色的破斧树,木质永坚固。还有“诺杜
伯”树,遇火就着,往往引起怪重的火灾。还有“维拉罗”树,一层一层的紫花垒成金字塔
形状。最后还有“凡波”树,向空中撑起24米高的大伞,整群的牛羊都可以在下面乘凉。
阿根廷人曾多次想移殖到这个地区来,但是他们不能战胜印第安人的仇视。
人们当然会猜想到这样一个肥沃的地区一定有大河从山腰中流出来供给足够的水量。这
种猜想是不错的,那些大河连最旱的时候也不会干涸。不过,要到达这些大河,还要往南走
210公里。所以塔卡夫主张先到瓜米尼河去找水是对的,这样,既不离开原定路线,又比
到文塔拿山区近得多。
3匹马都跑得很起劲。这些聪明的牲口一定本能地知道了它们的主人要把它们带到什么
地方去。特别是桃迦,它显出任何疲劳和饥渴都挫折不了的勇气,和飞鸟一样,跳过干涸的
沼泽,跳进“勾拉妈飞东”树丛,发出乐观的嘶声。哥利纳帆和罗伯尔的马,脚步沉重些,
但是受到桃迦的榜样鼓舞,也勇敢地跟在后面跑。塔卡夫在鞍上几乎不动,以自己的榜样鼓
舞着他的旅伴,正和桃迦鼓舞着它的旅伴一样。
塔卡夫常常回头看着罗伯尔。
这孩子小小年纪,却在马上坐得稳妥坚定,腰部灵活,肩背斜侧,两脚自然下垂,双膝
据鞍。塔卡夫看了十分满意,喝起彩来。真的,罗伯尔已经成为第一流好骑手了,值得受他
赞赏。“好啊,罗伯尔,”哥利纳帆说,“看塔卡夫的神气是在赞美你哩!他在对你喝彩,
我的孩子。”
“为什么喝彩呀,爵士?”
“因为你骑马的姿势好。”
“啊!我骑得踏实罢了。”他听到人家称赞,乐得脸红起来了。
“最主要的就是骑得踏实,罗伯尔,不过你过份谦虚了,我可以预告,你将来一定能成
为一名绝好的运动家。”“好嘛,爷爷要把我造就成一个水手,我却做了运动家,他该怎样
说了?”罗伯尔笑着说。
“做运动家并不妨碍做水手呀,好骑手并不一定都能成为好水手,但是好水手都能变成
好骑手。在帆架上骑惯了就能在马上骑得踏实。至于怎样勒马,怎样周游兜转,那都容易,
再自然不过了。”
“我那可怜的父亲啊!”罗伯尔接着说,“啊!您救了他,爵士,他将来要多么感激你
呀!”
“你很爱你的父亲吧,罗伯尔?”
“是的,爵士,他对姐姐和我都太好了。他一心一意只想到我们!每次旅行回来,凡是
他所到的地方,都带回一点纪念品给我们,并且一到家就抚摸着我们,给我们讲很亲切的
话。啊!您将来认识他,一定会喜欢他的!玛丽就象他。他说话的声音温柔得很,就象玛
丽!一个当水手的,说话那么温柔,奇怪得很,是不是?”
“是的,奇怪得很,罗伯尔。”
“我现在还仿佛看见他在我的眼前。”那孩子仿佛在自言自语地说,“慈爱的爸爸啊!
好爸爸啊!我小的时候,他把我抱在膝盖上摇我睡觉,他老是哼着一支苏格兰的歌曲,歌曲
里是赞美我国的湖泊。我有时还记得起那调子哩,不过模模糊糊地。玛丽也记得。啊!爵
士,我们是多么爱他啊!呃!我想一个人越小越爱父亲!”
“越大就越尊敬父亲,我的孩子。”哥利纳帆回答,他听了从这小心灵里流露出来的几
句话,十分感动。
他们这样谈着的时候,马已经走慢了,改用缓步前进。
“我们一定找得着我的父亲,是不是?”罗伯尔沉默了一会,又说。
“是的,一定找得到他。塔卡夫供给了我们寻找的线索,我很信任他。”爵士回答。
“好个正直的印第安人啊,这个塔卡夫!”这孩子说。
“的确是的。”
“还有件事,您晓得吗?爵士?”
“你先说出来我再回答你。”
“跟您在一起的人个个都好!海伦夫人,我真是爱他;那少校,态度老是镇定的;那门
格尔船长;还有那巴加内尔先生;还有邓肯号上的全体水手,又勇敢,又热心!”
“是的,我知道,我的孩子。”
“你可还知道,您是好人中最好的人?”
“啊!这话从何说起,我还不知道呢!”
“那么,您应该知道呀,爵士。”他说着,拉着爵士的手放到嘴上吻一吻。
哥利纳帆轻轻摇摇头。谈话没有再继续下去,因为他们不知不觉地落后了,塔卡夫在前
面招手催他们了。我们知道,那时候的时间是宝贵的,应该想到后面的那批人在度日如年啊!
3人又催马跑起来了。但是不一会儿,他们就明显地看到除桃迦外,其余两匹马都跑不
动了。中午,必须让马歇一个钟头,它们实在太累了。大丛的紫苜蓿,被晒枯了,它们不肯
吃。
哥利纳帆心里不安起来了:干燥的气候一直没变,要是再找不到水,后果真不堪设想。
塔卡夫一言不发,假使一个印第安人的心也有失望的时候,他也许在想:如果瓜米尼河也干
涸了,那时才真叫失望哩!
他们又出发了,不管好歹,又用马鞭,又用马刺,逼得马不得不上路,不过,只能缓步
走着,再快是不可能的。
塔卡夫本可以跑到前头去,因为桃迦只消几个钟头就能把他送到瓜米尼河岸边。无疑
地,他曾想到一点,但是他又想到不能把他的两个旅伴丢在这荒野里。所以,为了不抄在他
们的前面,他紧紧勒住桃迦,迫使它把脚步放慢下来。
要桃迦经常用慢步走是不容易的,它又抵抗,又腾跃,又激烈地嘶叫。所以他的主人不
但在用力勒住它,还要用好话安慰它。塔卡夫在和马谈话,桃迦虽然不会回答,至少懂得主
人的意思。塔卡夫一定对他的马说了许多理由,所以“商量”了一些时候以后,桃迦终于接
受了他的意见,慢步前行了,但是还不免咬着嚼铁,表示不耐烦。
桃迦了解塔卡夫,塔卡夫也同样了解它。这头聪明的牲口具有高度灵敏的嗅觉,已经感
到了空中的湿气,它猛列地吸着这湿气,鼓动着舌,咚咚作响,仿佛是在清凉的泉水里一
样。塔卡夫不会看错,离水源已经不远了。
因而他把桃迦急躁的原因解释给哥利纳帆他们听,鼓励着他们,同时,别外的两匹马不
久也懂得桃迦的心理了。大家又作了最后一次努力,在塔卡夫后面奔驰着。快到3点时,一
条白茫茫的线出现在地形的凹处。日光照着它在颤动。
“是水!”哥利纳帆说。
“是水!是的,是水!”罗伯尔叫着。
他们用不着催马,那3匹可怜的牲口感到浑身是劲,跑得连铁壁也挡不住。不消几分钟
就跑到了瓜米尼河岸,连鞍带人,扑到那救命的河水里,直浸到胸脯上面。
它们的主人也不由分说地被驮到河里,洗了个冷水澡,虽然衣物都湿了,一点也不抱怨。
“啊!真好呀!”小孩子只是叫,一面在河心大喝特喝。“喝慢点啊,孩子!”爵士告
诫着他,但自己并不以身作则。
这时,只听到一片咕噜咕噜的喝水声了。
塔卡夫也在喝,不过他喝得很镇静,不慌不忙,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他喝个不休,恨不
得把整条河都喝干了。
“好了,我们的朋友总不至于失望了。他们一到瓜米尼河就可以有水喝了,水又清又
多,不过,但愿塔卡夫不要一口气把河都喝干了!”
“我们不能去迎他们吗?我们迎他们就可以减少他们几点钟的焦急和痛苦呀。”罗伯尔
问。
“你说的倒不借,我的孩子,但是怎么能带水去呢?皮桶都在威尔逊手里呀。还是去迎
罢了。照原来的计划在这里等他们比较好。按需要的时间计算,按他们的马走的速度计算,
他们夜里可以到。我们替他们准备一个好的住宿和一顿好的晚饭吧。”
塔卡夫没有等哥利纳帆开口就去找宿营地。他在河岸上很幸运地找到一所“拉马搭”—
—一种关牛马用的三面环墙的院落。只要不怕露天睡觉,这院落倒是个好住宿的地方。而塔
卡夫的旅伴们并不强求在屋子里过夜。所以,他们就不用另找地方了,大家在太阳下晒晒湿
透了的衣服。
“现在,住处既有了,想法子预备晚饭吧。我们必须让我们的朋友满意他们的先遣部
队。我想,待会儿他们到了,不至于有什么可抱怨的。现在,我觉得打个把钟头猎总不是浪
费时间。你准备好了吗,罗伯尔?”
“准备好了,爵士。”那孩子回答说,一骨碌爬起来,手拿着枪。
哥利纳帆想到打措,是因为瓜米尼河两岸仿佛是附近各平原所有禽兽的聚集区。人们看
到各种鸟儿成群地飞起来,有判帕区特产的一种红鹧鸪,叫作“啼纳木”。有黑鹧鸪;有叫
做“得路得路”的一种睢鸠,有许多黄色秧鸡,有绿得可爱的松鸡。
兽类是看不见的。但是塔卡夫指了指那些深草和树丛,表示兽都在那里面藏着。我们的
猎人只要走几步路就到了世界上最富饶的猎狩区。
他们开始打错了。他们嫌飞禽不好,先打野兽,对判帕区的大兽的窝藏区放了几枪。立
刻在他们面前突起成百只的鹿和原驼——这些原驼和那天夜在高低岸山锋上冲倒他们的一
样。但是这些胆小的野兽跑得太快,没有办法赶上用枪打。他们只好降低要求,打跑得慢点
的兽,这些兽拿来作菜还是绝妙的。十来只红鹧鸪和秧鸡打下来了,爵士还很巧妙地打到一
只叫做“太特突尔”的野猪,这种厚皮兽肉味极佳,那一枪可真打得合算。
不到半个钟头差别,所需要的野味都有了,精神并不感到怎样疲乏。罗伯尔打到一只贫
齿类的怪兽,叫做“阿尔马的罗”,是一种满身长着活动鳞甲的犰狳,有半米长,身子很
胖,据巴塔戈尼亚人说,这种犰狳是一味好菜。罗伯尔对他的成绩感到自豪。至于塔卡夫,
打了一只“南杜”给旅伴们看。“南杜”是判帕区特产的驼鸟,跑起来快得惊人。塔卡夫他
并不转弯抹角地堵截这只快鸟,他纵着桃迦一奔就奔到它跟前,因为“南杜”原地兜圈子,
一枪打不中,它就跟你兜上无数的圈子,弄得人疲马乏还打不到它。塔卡夫一到它的跟前,
就狠命地抛出他的“跑拉”。他抛得那么巧,一下子就把那驼鸟的腿裹住了,叫它无法用
力。几秒钟工夫,它就躺在地上了。塔卡夫立刻捉住它,这不仅是为着射猎的娱乐,“南
杜”也非常好吃,他要大请客人。
一大串鹧鸪和秧鸡、塔卡夫的驼鸟、哥利纳帆的野猪、罗伯尔的犰狳都带回到院落里来
了。驼鸟和野猪都立刻被剥了皮,切成薄片。至于犰狳,原是名贵的野兽,它身上长着烤肉
托子,所以就连壳放在热炭上烤。
3个猎人自己只把那些鹧鸪、秧鸡当作晚饭吃了,把大件头都留给后面的朋友。他们一
边吃,一面喝着清水,觉得清水比世界上任何美酒都好,就连苏格兰高地所崇尚的那著名的
威士忌酒也比不上它。
马也没有被忘记。院子里堆了大量的干藁草足以给它们吃饱之用。一切都准备好了,他
们3人裹上“篷罩”,就在大堆柔软的紫花苜蓿草上躺下来,这种草是判帕区里猎人常睡的
床席。

15.夜遇狼群


夜到了,是月牙的黑夜,月亮一点影子也看不到。只有微弱的星光点照着平原。天边,
黄道星隐没在深暗色的浓雾中。瓜米尼河静静地流着,象漫长的一片油从云母石的平面上滑
下去。羽虫、毛虫和竹虫白天疲乏得够了,都在休息,荒漠的沉寂笼罩着无边无际的草原。
他们3个人都受共同规律的支配,直条条地躺在草堆上酣睡。马,已是疲惫不堪,也都
倒在地上了,只有桃迦,它是纯种好马,还是站着睡,四腿笔直,休息和行动时一样的英
俊,准备着主人一叫就到。院子里是一片宁静,炉里的火炭正渐渐熄灭,在静悄悄的黑夜中
闪着最后的红光。
然而,快到10点时,塔卡夫才睡了一会就醒了。他皱着眉凝着神,耳朵在倾听着:他
显然要听出一个细微的声响。不一会儿,他那经常没有表情的脸上隐约地泛起了一种不安的
神情。是来了一批流窜的印第安人呢,还是来了一群河流区域盛产的黑班虎、水老虎或其他
猛兽呢?他觉得最后一个假定的可能性最大,他向院子里的燃料看了一眼,更加显得不安。
是啊,那一堆干苜蓿草很快就会烧完,不能持久地挡住那些大胆的野兽啊!
在这当儿,塔卡夫别无他法,只能静候事情的发展。因而他等待着,半躺在地上,双手
支着地,两肘压在膝盖上,眼睛一动也不动,象一个人被突然的焦虑从梦中惊起来一样。
一个钟头过去了。要不是塔卡夫,任何人听到外面毫无声息,都会放心再睡下去。但
是,外地人感觉不到丝毫危险的地方,那印第安人敏锐的感觉和他天生的本能却能预感到即
将来临的危险。
当他细听着的时候,桃迦发出了隐隐地嘶声。它的鼻孔向院子的出口处伸着。塔卡夫突
然挺起腰来。
“桃迦感到有敌了。”他说。
他站起来,走出来仔细看了看平原。
依然是沉寂,但已经不是宁静了。塔卡夫隐约看到许多黑影在苜蓿草丛那边不声不响地
浮动。疏疏落落的流光在闪烁着,从各方面越来越多,一会明,一会暗,活象是许多磷火在
琉璃般的大湖沼上跳舞。外地人一定会认为是判帕区常有的萤火虫在飞哩,但是他不会看
错。他晓得是什么样的敌人来了。
他装上枪弹,躲在柱旁注视着。
他等了不久,草原上就响起了狂吠和长号混杂而成的一片怪声。马枪的一响给了那怪声
一个回答,立刻就是无数骇人的叫嚣。
哥利纳帆和罗伯尔惊醒了,一骨碌站起来。
“怎么一回事?”罗伯尔问。
“是印第安人吗?”爵士问。
“不是,是‘阿瓜拉’”。塔卡夫回答。
罗伯尔看着哥利纳帆。
“‘阿瓜拉’?”
“是的,是判帕区的红狼。”爵士回答。
两人都拿起了枪,跑到塔卡夫那边去了。塔卡夫用手势告诉他们,叫他们注意那一片平
原,骇人的号叫声就是从那传来的。
罗伯尔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你不是怕狼吧,我的孩子?”
“不怕,爵士,”他用坚定的声音回答,“而且,和您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
“好极了。这些红狼也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野兽,只要不是来得太多,我睬也不睬它
们。”
“不管它!我们有的是枪,让它们来好了!”
“它们来了,就叫它们好好地吃吃苦头!”
爵士嘴里这么说着,为的是使孩子的心放宽些,其实,这一大群野兽在黑夜里袭来,他
心里也不禁胆寒。也许来的红狼有好几百头,三个人,不管武器多么厉害,和这样多的野兽
格斗,也不容易占上风啊!
塔卡夫说“阿瓜拉”,哥利纳帆就知道是印第安人称呼红狼的名字。这种肉食动物,身
材和大狗一样,头象狐狸,毛色是肉桂红,沿脊背飘动着一行黑色鬃毛,又矫捷,又健壮,
惯住在沼泽区,常游着水捕食水生动物,夜里出洞,白天在洞里睡觉,养牲畜的牧场最怕
它,因为它饿起来连牛马都敢攻击,给地方上造成极大损失。个别的红狼并不怎么可怕,但
是成群的饿狼就不同了,人们宁愿打一只美洲豹、一只黑班虎,也不愿打一群红狼,因为虎
豹可以正面打,狼群却在前后左右,打不尽。
这次,哥利纳帆一听见判帕区里响起的那一片号叫声,一看见那许多黑影在平原上跳来
跳去,就知道了瓜米尼河岸上聚集的红狼为数很多,没一个不想吃上几口才回窝。当时的情
况可以说得惊险万分了。
这时候,群狼组成的包围圈在逐渐缩小。马也醒了,作出极端恐怖的表示。只有桃迦在
用蹄子踹地,想挣断缰绳,冲到外面去。它的主人不断地打着胡哨,劝阻它,才使它安定下
来。
爵士和罗伯尔守卫着院子的入口。他们的枪都上好了子弹,正待对那第一排红狼开火
哩。忽然塔卡夫把他们已举起来瞄准的武器一把抓住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罗伯尔问。
“他不许我们开枪!”
“为什么呢?”
“也许因为他认为时机还没有到!”
塔卡夫不是为了时机问题而不叫他们射击啊,他还有个更重要的理由。当他托起他的子
弹袋并把它翻转过来表示几乎是空的时候,爵士立刻会意了。
“怎么啦?”孩子问。
“怎么吗?我们必需节省弹药。我们今天打了一场猎,把弹药打得快光了。剩下的不到
20发子弹!”
那孩子没有回答。
“你不怕吗,罗伯尔?”
“不怕,爵士。”
“好,我的孩子!”
这时,又是砰地一枪。一只狼胆子太大,冲上来,被塔卡夫打死了。其余的狼本来排成
密集的队形前进,现在退下去了,挤在离院子100步远的地方。
立刻,塔卡夫向爵士招招手,哥利纳帆就去替了他的位置。塔卡夫跑去把院子里所有能
烧的东西都搬起来,堆在院子的入口处,并且丢了个还在燃烧着的火炭。不久,幽暗的天空
中就拉起了一幅火焰的帘幕,透过这帘幕的缺口,可以看出那平原被火闪闪的回光照得雪
亮。这时哥利纳帆才看清了眼前要抵抗的红狼是那么多:从来没有见过有这么多的狼聚在一
起,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凶狠的狼。塔卡夫烧起来对付它们的那处火网一下就把它们挡住
了,但同时也加速了它们的愤怒。
居然有几条狼直进到火坑边上,烧了前爪。
一阵一阵地,那叫着跳着的狼群冲上来,打枪不能把它们止住。一个钟头内已经大约有
15只死狼倒在草地上了。
现在处境稍微好了一点。只要弹药不完,火网还布在院门口,狼群的冲锋是不怕的。但
是一旦弹药打尽,火网一熄,抵抗狼群的方法就没有了,又怎么办呢?
哥利纳帆看着罗伯尔,心里感到难过。他忘掉了自己,只想到这可怜的孩子,觉得他表
现的勇气超过他的年龄。罗伯尔的面孔显出灰白色,但是手还不丢下枪,他坚定地等着发怒
的狼来袭击。
这时,哥利纳帆对当时的处境冷静地考虑了一番,决定来个彻底的办法。
“一个钟头后,我们就没有弹药、没有火了。我们不能等到那时候再下决心呀。”
因此,他回头看着塔卡夫,把他脑子所提供的几个西班牙语集合起来,开始和他谈话,
一面谈,一面是时断时续的枪声打断了话头。
他们俩达到被此了解的程度是比较困难的。很侥幸,哥利纳帆早知道了红狼的习惯,否
则,塔卡夫说的话,做的手势,他会感到非常莫名其妙的。
虽然如此,他还费了一刻钟的工夫才能把塔卡夫的回答传达给罗伯尔。
“他怎样说?”罗伯尔问。
“他说无论如何要支持到天亮。红狼只在夜里出来,一到早晨就回窝去。它是夜狼,怕
阳光,是野兽中的鸱枭!”
“那么,我们就抵抗到天亮好了!”
“是的,我的孩子,不过,没有弹药只能拿刀干了。”
这时,塔卡夫已经做出例子给他们看了:一只狠跑到火网边上,他的长胳膊握着刀,伸
过火网,又把血淋淋的刀收回来。
火和弹药都快完了。快到早晨两点钟的时候,塔卡夫已经向火坑里投下最后的一捆柴
草,弹药一共只剩下五发。
哥利纳帆向四周看了看,伤感万分。
他想到身边的孩子,想到他的同伴,想到一切他所爱的人,罗伯尔默默无言。也许,在
他那天真的幻想里,他还不觉得死就在眼前哩。但是爵士已经替他想到了。他仿佛看到了那
幅不可避免的悲惨画面:一个活生生的孩子,被饿狼吞咽下去!他抑制不住感情的冲动,把
孩子拖到怀里,紧紧地抱在怀里,吻着他的额头,同时,两行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睛里流出
来。
罗伯尔还微笑地看着他。
“我不怕呀!”他说。
“不怕!我的孩子,不怕!”爵士回答,“你说得对,再过两个钟头,天就亮了,我们
就得救了。打得好!塔卡夫,打得好!我的巴塔戈尼亚好汉啊!”他又叫着。这时塔卡夫正
用枪托子打死两头想跳过火网的大狼。
但是,在即将熄灭的红光照耀下,他看见那大群红狼以密集的队形冲上来了。
这场血战已经接近最后关头,火焰渐渐低下去。原来照得雪亮的原野又渐渐回到黑暗
中,同时黑暗中又出现了红狼那发着鳞光的眼睛。再过几分钟,整个狼群都要扑到院子里来
了。塔卡夫放了最后的一枪,又打死了一只狼。弹药没有了,他交叉着膀子站着,头直低到
胸前,仿佛在沉思。他是不是在想个冒险的、狂妄的办法来打退那疯狂的群狼呢?
这时,狼群的攻击起了变化。它们仿佛跑开了,原来一直震耳欲聋的号声忽然停止了。
一种死沉沉的静寂笼罩着平原。
“它们走开了!”孩子说。
“也许。”哥利纳帆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
但是塔卡夫猜到了他的意思,对他摇摇头。他知道那些野兽不会放弃到口的美味的,除
非是阳光逼着它们不得不回巢。
在他们猜想的一刹那,敌人的策略显然已经改变了。
它们不再想正面冲进院子,但是它们的新战术给人们造成的危险更大、更紧急。那些红
狼看见前门被火和刀顽强地保卫着,一齐绕过那院子,从背后进攻。
不一会儿,他们3个人就听到了它们的爪子在半朽的木桩上抓。从摇动的柱子缝里已经
伸进了许多强健的腿和血盆大口。马惊骇极了,挣断缰绳,在院子里疯狂地跑着。哥利纳帆
一把抱住孩子,以便保护他直到最后一息。也许,为了死里逃生,他正想冲出院门哩,这
时,他的目光忽然落到塔卡夫身上。
塔卡夫象野兽在笼子里一样,在院子里兜了一个圈子,然后突然跑到他的马的跟前,马
已急得不耐烦了。他给马戴上鞍辔,仔仔细细地,连一条皮带、一个钮扣也不忘记。咆哮声
在继续增高,他仿佛毫不在乎。爵士看到他这样做,心里又悲痛又恐慌。
“他要丢下我们了!”他看见塔卡夫马上就要上马,便脱口叫起来。
“他吗!永远不会丢下我们!”罗伯尔说。
是啊!塔卡夫不但不肯丢下他的朋友,他正要想为了拯救他们而愿牺牲自己呢。
桃迦准备好了,它咬着嚼铁,又蹦又跳,眼里充满了怒火,发出闪闪的电光,它已经懂
得主人的意思了。
当塔卡夫揪住马鬃的时候,哥利纳帆用急躁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你走吗?”他说,指点着当时无狼的那片原野。“是的”塔卡夫回答。他懂了他的旅
伴的手势,接着他又说了几句西班牙语,意思是:
“桃迦!好马,快。引着群狼追它去。”
“啊!塔卡夫啊!”哥利纳帆喊。
“快!快!”塔卡夫又说。这里,哥利纳帆感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向罗伯尔解释说:
“罗伯尔!我的孩子!你晓得吗?!他要为我们牺牲自己!
他要向别处奔去,引狼群追他!”
“塔卡夫啊!朋友!”孩子扑到塔卡夫的脚前大叫,“好朋友,不要离开我们啊!”
“不!他不会离开我们的!”
哥利纳帆转过头来又对塔卡夫说:
“我们一同跑吧。”他一面说,一面指着那两匹惊得紧靠在柱边的马。
“不能,”塔卡夫会意,回答说,“不能。劣马,惊了。桃迦,好马。”
“既然如此,也好!”哥利纳帆说,“不要卡塔夫离开你,罗伯尔,他启发了我应该做
的事了!我来骑马!让他留在你身边。”
他一把抓住桃迦的缰绳说:“让我来!”
“不能!”塔卡夫镇定地回答。
“我一定要去!”哥利纳帆夺过缰绳叫着,“让我去!你救这孩子!我把他托付给你,
塔卡夫!”
哥利纳帆在激动的情绪中,把英语夹在西班牙语里一块说。但是语言有什么关系呢!在
这紧急关头,手势就可表达一切,他们很快就互相了解了。哥利纳帆要去,塔卡夫不肯。两
人的争执延长下去,危险一秒一秒地逼近。院后的树桩被狼又抓又咬,快要断了。
哥利纳帆和塔卡夫谁都没有让步的意思。塔卡夫把哥利纳帆拉到院口,指着无狼的那一
片原野,用激动的语言使他了解到事不宜迟,骑马诱狼的计策万一不成功,留下的人危险更
大;又说只有他懂桃迦的性情,可以利用它矫健迅速的特长来谋求大家的安全。哥利纳帆急
糊涂了,硬是不听他的话,非要自己去不可。突然,他被猛烈地推了一下,推到旁边去了。
桃迦蹦起来,前蹄悬空,急不可待地一跳就过了火线和一排狼尸,同时一个孩子的声音叫着。
“原谅我,爵士!”
说时迟,那时快,他们二人几乎望不到罗伯尔,他已经扒在马背上,抓住马鬃,消失在
黑暗中。
“糊涂的孩子啊!罗伯尔!”哥利纳帆叫着”
但是这叫声,就是在他身边的塔卡夫也听不见。一片骇人的咆哮同时爆发起来了。原来
红狼一窝蜂似地涌去追那匹马,全体一致向西跑去,快得如同鬼影一般。
塔卡夫和哥利纳帆赶快追出院子。这时平原又恢复平静了,他们只隐约望见一条黑色的
曲线远远地在夜色中移动着。哥利纳帆倒卧在地上,急煞了,绝望了,紧握着两手。他看着
塔卡夫,他却在微笑,和平时一样地镇静。
“桃迦,好马!孩子,能干!一定得救!”他不断地说着,点头赞许。
“要是他掉下马来呢?”
“不会掉的!”
即使塔卡夫有这样的信心,那可怜的爵士还是急得要死,直急到天亮。他连自己脱下险
也没有感觉到。他要去找罗伯尔。但是塔卡夫不让他去,他说别的马追不上桃迦,桃迦一定
会把那群狼远远地丢在后面,而且要找罗伯尔,在黑夜里也寻不着,一定要等到天亮。
早晨四点钟,东方渐渐泛发白了。过了一会儿,天边的浓雾徐徐地染上了淡白的银光。
清露洒遍了平原,蒿草在晨风中摆动着。
现在可以去寻找罗伯尔了。
“动身吧!”塔卡夫说。
哥利纳帆一言不语,跳上了罗伯尔原来骑的那匹马。不一会工夫儿,两人就向西驰去,
循着他们的旅伴不会离开的直线往回奔。
他们飞快地跑了一个钟头,一面左右找罗伯尔,一面又怕发现他那血淋淋的尸首。哥利
纳帆用马刺催着马,几乎把马肚子都刺穿了。最后,他们听到了枪声,有规律地一声接一
声,显然是信号枪。
“是他们到了!”哥利纳帆叫起来。
他俩把马催得更快,过了一会儿,他们就和巴加内尔带领的那一小队人马会师了。哥利
纳帆不由自主地次叫一声。罗伯尔也在一起,还是活的,活活泼泼的,骑在桃迦的背上,这
马见着主人,也欢快地嘶叫起来。
“啊!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爵士喊起来,带着难以形容的慈爱的表情。
他和罗伯尔两人同时跳下马,奔去互相拥抱。然后,塔卡尔又把罗伯尔紧抱在怀里。
“他还活着啊!他还活着啊!”爵士不断地叫。
“是的,我还活着,完全亏了桃迦!”
塔卡夫没有等到罗伯尔说出这句感激的话就跑去谢他的马了。这时他正和马说话,抱着
它的颈子吻它,好象那匹骏马的血管里也流着人的血流。
一阵亲热之后,他又转向巴加内尔,指着罗伯尔说:“好汉!”
又用印第安人表示“有勇气”的俗语夸奖罗伯尔,说:“他的马刺从来没有发抖过!”
这时,爵士搂着罗伯尔,问他:“你为什么,我的孩子!你为什么不让我或塔卡夫去冒
那最后一次险来救你呢?”“爵士,”那孩子用最感激的语气回答道,“那冒险牺牲的事不
应该我去做吗?塔卡夫已经救了我的命了。您,您正要去救我的父亲的命呀!”

16.走向坦狄尔


大家高兴了一阵之后,所有后到的人,也许少校要除外,都有一个共同感觉:就是渴得
要死。幸好瓜米尼河就在不远。大家又上了路,早晨7点钟就到了那座小院落附近。一看到
院子前后都摆满了死狼,就知道昨夜那一场防御战是多么地激烈。
过了一会儿,大家都喝够了,就在院子里大吃一顿异常丰富的早餐,“南杜”的肋条肉
大家都说好吃,那连壳烤的犰狳更是无上的美味。
“吃少了就会对不起老天爷,该吃到胀破肚子才对。”巴加内尔说。
他吃得是太多了,但是肚子并没有胀破,因为他喝瓜米尼河的清水,觉得这水有意想不
到的消化力。
哥利纳帆不愿意在这呆太久,早晨10点就发出前进的号令,皮桶装满了水,大家就上
路了。马喝足、吃饱、歇够了,表现出高度的奋发精神,差不多经常保持打猎时的步伐。有
点潮湿的土壤也变得肥沃了些,但是依然没有人烟。11月2,3日两天,一路平安无事。
3日晚上,他们经过长途跋涉,已经很疲乏了,就歇在判帕区的尽头,布宜诺斯艾利斯省的
边界上。他们是10月14日离开塔尔卡瓦落湾的,现在已经过了22天,走了730公
里,就是说,近三分之二的路程都已经幸运地走过了。
第二天早晨,他们跨过了阿根廷平原区和草原区的分界线。就是在这一带,塔卡夫希望
能遇到扣留格兰特船长的印第安人酋长。
在阿根廷的14个省中,要数布宜诺斯艾利斯省最大、最富饶。这个省在东经64度和
65度之间,跟南部的印第安人区域接壤。全省土地特别肥沃,气候特别宜人。遍地是禾本
草类和高大的蔬菜类。地面平坦,一直到坦狄尔和塔巴尔康西山的山脚,几乎毫无凸凹。
我们的旅客自离开瓜米尼河以后,气温有了显著的改善,这使他们很满意。这里,由于
巴塔戈尼亚的猛烈的寒风不断地搅动着空中的气浪,平均温度经常不超过17摄氏度。因
此,在给受过燥热之后,大家都感到十分爽快了。他们都怀着兴奋和信心前进着。但是,不
论塔卡夫怎么说,这地区仿佛是完全没有人住过的,或者更正确的说,住的人都完全迁徒了。
这条向东的路线经过许多湖沼,有时掠过湖岸,有时横截湖心,有的湖水是咸的,有的
是淡的。湖岸的树丛中有许多轻捷的鸟儿在跳跃,快乐的百灵鸟在欢唱,还有美丽的“唐迦
拉”,它的羽毛象蜂鸟一样。这些美丽的莺类兴高彩烈地振羽,对那些披着红肩章,挺着红
胸脯,在堤岸上大会唱的椋鸟毫不在意。荆棘丛中,“安奴比”鸟的悬窝摆动,就象住在殖
民地的白种人所用的吊床一样。湖边有许多艳丽的朱鹭,迈着整齐的步伐走着,迎风扑飞着
火红的双翅。人们看到它们的窝,有0.3米高,有点象椭圆形,成千地栖息在一块,象小
城镇一般。旅客走近时,朱鹭并不惊飞,这颇使巴加内尔失望。
“很久我就想看看朱鹭怎样个飞法。”他对少校说。
“好呀!”少校说。
“现在既有了机会,我就要利用一下。”
“你利用吧,巴加内尔。”
“你跟我来,少校。你也来,罗伯尔,我需要见证人。”
说着,巴加内尔就让他的其它旅伴先走,自己朝那群红翅膀的鸟走去,后面跟着罗伯尔
和少校。
走到枪弹能达到的地方,他就装上火药,砰地放了一枪,立刻所有的朱鹭都惊飞起来,
巴加内尔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
“怎么样?”当鸟群飞到看不见的时候,他问少校,“你看见了它们飞吗?”
“当然啦,除非是瞎子,否则总会看见的。”
“你觉得它们飞的时候象羽箭吗?”
“一点也不象。”
“根本不能比。”罗伯尔补充了一句。
“我早就相信是不象的啊!”那学者又说,很满意的样子。“但是有一个人,可以说是
谦虚的人中最骄傲的人,就是我的同乡,著名的夏朵布里昂(法国十九世纪初的作家),他
居然拿羽箭来比喻朱鹭!啊!罗伯尔,你看,文学的比喻是最靠不住的呀!你一生不要轻信
比喻,非万不得已时不要用它。”
“你这样实验了一下总该满意了吧?”少校问。
“太满意了。”
“我也满意了。赶快催马前进吧,因为你那著名的同乡,使我们落后了2公里路。”
巴加内尔赶上他的旅伴的时候,正遇到哥利纳帆在和塔卡夫高谈阔论而又苦于不懂西班
牙语。塔卡夫曾几度停下来,观察远处的地平线,每观察一次,脸上就露出很惊讶的神情。
哥利纳帆看见他的随从和翻译不在身边,就想直接问他,但是想尽了方法彼此还是不能了
解。所以,他远远地一看见巴加内尔就招呼了:“快来呀,巴加内尔朋友!塔卡夫和我说
话,我们彼此都听不懂!”
巴加内尔就和塔卡夫谈了几分钟,然后转向哥利纳帆说:
“塔卡夫看到一个非常奇特的现象,很感惊讶。”
“什么现象?”
“就是在这些平原里,平常总是遇到许多印第安人成群结队地走来走去,或者赶着牧场
里劫来的牲畜,或者一直跑到乌达斯山区去卖他们的鼬绒毯子和皮条编成的鞭子,现在不但
遇不到印第安人,连他们过路的痕迹也没法找到了。”
“塔卡夫认为是什么原因叫他们不到这些平原上来的?”
“他说不出原因来,只是惊讶。”
“他原以为在这一带会遇到什么样的印第安人呢?”
“想遇到手里有过外国俘虏的那班印第安人,就是卡夫古拉·卡特利厄尔或者扬什特鲁
兹等酋长率领的那班印第安人。”
“这些酋长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30年前是具有无上权威的部落首领,后来被赶到山这边来了。从此,他们驯服
了,在印第安人可能驯服的程度上驯服了。他们在判帕平原上,同样也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省
境内游荡来游荡去。他们专在这地区里做强盗,而现在却遇不到他们,我也和塔卡夫一样感
到惊讶。”
“既然如此,我们又该怎样办呢?”哥利纳帆又问。
“我来问问看。”
巴加内尔和塔卡夫谈了一会儿又说:“他的意见我觉得很妥当,是这样:我们还是继续
往东走,一直走到独立堡——这是在我们的路线上的,到了那里,如果我们还得不到格兰特
船长的消息,我们至少可以知道阿根廷平原上的印第安人到哪里去了。”
“这独立堡很远吗?”哥利纳帆接着问。
“不远,在坦狄尔山里,离这里约莫有90公里。”
“我们什么时候到呢。”
“后天晚上。”
哥利纳帆因这件意外的事而感到很失望。在判帕区里遇不到一个印第安人真是万万想不
到的。平时这里的印第安人太多了。一定有个什么特殊情况迫使他们离开这里。尤其严重的
问题是:如果格兰特船长原在本地区的一个部落里做俘虏,现在他是被带到北方还是南方?
这问题使哥利纳帆踌躇起来。他们无论如何要掌握格兰特船长移动的线索啊。想来想去,还
是照塔卡夫的意见做为妙!先到坦狄尔村,到了坦狄尔村,至少可以找到可以说话的人了。
快到傍晚4点钟时,远远地望见一个丘陵在地平线上,丘陵相当高,在这样平坦的地区
里可以算作一座山了。那就是塔巴尔康山,行人在这山脚下过了夜。次日,过山再容易不过
了。沙地象波浪一样起伏着,坡路不陡。爬过安达斯那带高低岸的人实在不把这种小山当作
一回事,这里的山路几乎没有减低马匹的急行速度。中午走过塔巴尔昆废堡,这就是山南一
带的防备土人枪劫,筑起来的那条碉堡锁链的第一个堡垒。在这里还是没有遇到印第安人,
这使塔卡夫越发惊奇。快到正午的时候,有3个人骑着马,带着枪在平原上跑着,他们观察
了一下这个小旅行队。他们不让人家接近他们,用使人难以置信的速度逃掉了。这使爵士十
分恼怒。
“是些高卓人。”塔卡夫说,他对这些土人的这个称呼,曾经惹起少校和巴加内尔争执
过。
“啊!高卓人。”少校应声说,“呃!巴加内尔,今天北风不吹了,你到底觉得这班家
伙怎么样?”
“我觉得他们的样子倒象大强盗。”
“我亲爱的学者,‘象强盗’和‘是强盗’有多少距离啊?”
“不过一步之差罢了,我亲爱的少校!”
巴加内尔这一承认,引得大家都笑起来了,他不但不生气,反而对印第安人提出一个很
耐人寻味的意见:
“我不记得在哪本书上看过:阿拉伯人的嘴有一种极凶恶的表情,而眼光却显得温和。
现在看美洲的土人恰巧相反。这班人的眼睛特别凶恶。”一个职业的相面先生形容印第安人
也不会比他说得正确了。
这时,按塔卡夫的命令,大家靠拢在一起前进着。不论这地方是怎样的荒野无人,也不
能不谨防袭击。但是这种防备是多余的。当晚,大家就歇在一个废寨里,这废寨原是卡特利
厄尔酋长的平时集合队伍的地方。塔卡夫看不出最近有人住过的痕迹。只好检查一下地面,
他发现这所寨很久以来就没有人占据过了。
隔天,他们一行又进入平原。邻近坦狄尔山的最近的几个大牧场可以看到了。但是塔卡
夫决定不在那些地方停留,径奔独立堡去打听消息。他特别要知道为什么这片地区会没有人。
自从过了高低岩儿,树木很稀少。现在树木又出现了,大部分都是欧洲人到了美洲以后
才种起来的。那里有楝树,有桃树,有白杨,有柳树,有豆球花树,这些树都没有人管,却
长得很快、很好。这些树通常都是环绕在牲畜栏的四周。牲畜栏里面饲养着牛、马、羊等。
牲畜身上都打着代表主人的烙印。许多强壮精悍的狗守要栏的四周。山脚下的那片略带盐质
的土壤生长着最好的刍草,极适宜于牧畜。所以人们特别选了这地方来建立牧场。每个牧场
有一个总管一个工头,他们的手下每千头牲畜有四个帮工。
这班人过着圣经里那些大牧主的生活。他们的牲畜群比起牛羊布满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
那些牧主所有的也许还要多。但是这里的牧人没有家庭生活,判帕区牧场的主人都是些贩卖
牛马的大商人,一点也没有圣经里所说的那些多子多孙的老家长意味。
以上是巴加内尔解释给他的旅伴们听的话。关于这一点,他又大谈其人种学,对不同的
种族作了些极有趣味的比较,连少校都感兴趣了。从表情上可以看得出来。
巴加内尔又有机会使同伴们看到一次海市蜃楼的奇观,这种幻景在这种平坦的原野里是
常有的:许多牧场远远望去,仿佛是些岛屿,周围的白杨绿柳仿佛倒影在清水中,而这清水
经常在行人前面随着行人的前进而后退。这幻影太逼真了,人的眼睛实在无法辨别出真的。
11月6日这天,遇到了好几个大牧场和一两处宰杀性畜的地方,这种地方叫做“杀腊
得罗”。正如它的名字所指出的,“杀”了就拿盐腌成“腊”肉。这种血腥工作在春季末开
始。从“杀腊得罗”派人到牧场来带牧畜,用“拉索”套捕,套一个就捕获一个,技术高
妙,套够了就成群地带到“杀腊得罗”,公牛、母牛、牯牛、羊,一杀就是几百头,杀了就
剥皮,切肉。但是牯牛常常会抵抗的。在这种场合,屠夫就成了斗牛士。这种职业很危险,
但是他们技术熟练,手段又异常残忍。总而言之,这种屠杀的情景是惨不忍睹的。没有地方
能比这种地主的四周更使人毛骨悚然的了。空气里是臭气熏天,院子里传出的是屠夫的狞叫
声、狗的狂吠声和临死牲畜的哀鸣声,同时,阿根廷平原的鸷鸟成千上万地从周围几十公里
飞来,从屠夫手里抢着还在颤抖的残骸碎肉。不过,现在,这些屠场都是无声的,平静的,
无人的,因为大规模屠宰时期尚未到来。
塔卡夫催着桃迦前进。他要当晚就赶到独立堡。马被主人鞭策着,学着桃迦的榜样,在
高大的禾木草中飞奔。途中也遇到几座庄户,都是深沟高垒,正屋上有个阳台,庄里的居民
都有武器,他们可以从阳台上射击平原里的盗匪。哥利纳帆也许可以在那些庄子里获得他所
需要的一些消息。但是最妥当的办法还是到坦狄尔村里打听。因为,沿途不远,涉过洛惠索
河,过了几公里又走过沙巴雷夫河。不一会儿,马蹄踏上坦狄尔山的最初的几重草坡了。一
小时后,坦狄尔村已经看得见了,它深藏在一个狭窄的山坳里,上面是独立堡的重重城垛

17.独立堡的司令官


坦狄尔山海拔300多米,是一条最古的山脉。它是一连串的丘陵,盖着青草,排成半
环形。这个区域就是一个县,县名叫坦狄尔,包括布宜诺斯艾利斯省的整个南部,它以这一
带山腰为界,这带山腰向北倾泻着许多自山城上发源的河流。这县里约有4000名居民,
县城就是坦狄尔村,建立在北部冈峦的脚下,由独立堡掩护着。它的位置很好,因为那里有
沙巴雷夫河的一条相当重要的支流。还有一点,很特别,也很奇怪,不过巴加内尔是不会不
知道的,那就是这村里住的全都是法国的巴斯克人和意大利移民。原因是:在拉巴拉他河下
游这一片地区里最早的几个殖民地都是法国人建立起来的。1828年,为了抵御印第安人
的频频袭侵,这座独立堡在法国人巴尔沙浦的领导下建筑起来了。他在这个工程中获得第一
流学者多比尼的协助,这多比尼是通晓、研究并描写南美各国情况最详实的一个人。
坦狄尔村是相当重要的一个据点。它以当地的大牛车为交通工具,和布宜诺斯艾利斯交
通往来,大牛车跑一趟只要12天的工夫,所以这里的商业贸易发达。村里运送到省城的货
色有大牧场所养的牧畜,宰杀场所腌制的腊肉,还有印第安人手工业品,如棉布、羊毛织
物、由编皮匠编的各种难得货物等等。还有,这个村不仅有一些相当舒适的房屋,还有些学
校和教堂。
巴加内尔给大家作了一番详尽的介绍之后,还补充了一句说:这里是不会打听到一些消
息的,而且这座城堡经常有军队驻守。于是哥利纳帆就选了一家相当漂亮的旅杜住下来,把
马牵到马房里。然后,他和巴加内尔、少校、罗伯尔,在塔卡夫的引导下,向独立堡走去。
他们在山上爬了几分钟就到了堡门口,门口站着一个阿根廷哨兵,他吊儿郎当地守着。他们
轻易地走过去了,这说明防卫十分松懈,不然就是这地方极度安全。
这时有几个士兵正在堡的空场地上操练。年纪最大的不过20岁,最小的不到七岁。说
老实话,那只是十来个儿童少年,他们在舞枪弄刀,倒很象个模样。他们的制服是一种条子
布做成的衬衫,用皮带贴身扎住。裤子呢,既没穿长裤,又没穿短裤,也没有穿苏格兰式的
短便。巴加内尔看到一个政府不肯把钱花在漂漂亮亮的军服上,就有了一个好的初步印象。
那些孩子军每人佩着一枝后膛枪,一把军刀,枪显得太重,刀也显得太长,因为他们实在太
小。他们的脸都晒成焦黑,模样都差不多。指挥他们的那个教练排长也和他们的面孔长得一
模一样。他们大概是12个弟兄在一个老大哥的指挥下进行大会操,后来问起事实,果真如
此。
巴加内尔对这并不感到惊奇。他熟悉阿根廷的统计数学,知道阿根廷的每家儿童数目平
均都超过9个。不过使他感到惊奇的是这些小兵都是在做法国式的操,分为12个节目的主
要冲锋动作都做得十分准确,而且那教练的命令常常是用这地理学家的法国语言发出的。
“这才是奇怪哩!”他说。
但是哥利纳帆不是到独立堡来看孩子兵操练的,更不是来研究他们的国籍和出身的。因
此他不让巴加内尔有时间呆在那儿惊愕下去,请他立刻去找驻军首长说话。巴加内尔照办
了,于是一个小兵就向着一座做营盘用的小房子走去。过了一会儿,司令亲自出来了。一个
50岁左右的人,健壮的体格,军人的风度,硬撅撅的八字胡,高颧骨,斑白的头发,炯炯
有神的眼睛,从短筒烟斗里冒出一团一团的浓烟,隔着烟雾看去就是这个样子。他的举止很
使巴加内尔回想起法国的老下级军官的那种自成一格的风度。
塔卡夫向司令介绍了哥利纳帆爵士一行。他说话的时候,那司令不住地看着巴加内尔,
盯着看,叫人真难为情,弄得我们的学者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那老兵用意何在。他正待问
他,那人已经不客气地抓住他的手,用法语以欣喜的音调问:
“法国人吧?”
“是呀!法国人!”
“啊!高兴极了!欢迎!欢迎!我也是法国人。”司令重复地说着,摇着那学者的胳
膊,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
“是你的一个朋友吗?”少校问巴加内尔说。
“可不是吗!”他自豪地回答,“我们在五大洲都有朋友呀。”
巴加内尔的手几乎捏碎了,好不容易才把它从那活象老虎钳子的手中挣扎出来,然后开
始和大力士司令正式谈话。哥利纳帆很想插进一两句话,问问他所要打听的事,但是那司令
在背诵他的历史,看来很不愿意人家打断他的话头。从他的叙述中,人们知道这豪爽的军人
离开法国已经很久了。祖国的语言已经不那么纯熟了,虽然字还没有忘记,但至少文法规则
已经不大记得了。他说起法文来几乎和法国殖民地的黑人一样。原来这独立堡司令是法军的
一个军曹,曾经是巴尔沙浦的伙伴,这一点,也是旅客们从他的口中得知的。
从1838年独立堡建成以后,他就没有离开过独立堡,现在他是经阿根廷政府核准指
挥这座要塞的。他50岁了,是个巴斯克人,名字叫玛奴埃尔·伊法拉盖尔。尽管他不是西
班牙人,他却有他的应付办法:他到这里一年后就入了阿根廷的国籍,在阿根廷军队里服
役,并且娶了一个印第安人做老婆,这时这位印第安夫人正在奶着一双6个月大的双胞胎
呢。自然,两个双胞胎都是男的,因为这夫人是决心不生女儿的。玛奴埃尔从来不知道除了
当兵以外还有其他职业,他希望上帝保佑他将来能献给共和国一个连的青年士兵。
“你们看见了呀!”他说,“个个可爱!好兵!若瑟!若望!
米凯尔!倍倍!倍倍才7岁!已经会打枪了!”
那小孩听到父亲夸奖他,并起两只小脚,来个立正,举起枪,姿势十分好看。
“他有前途!总有一天,升上校,当师长!”司令又说。
司令说得太开心了,军人的职业果然高于一切,将门之子的前途果然无可限量,谁也不
能驳他。他快乐极了,正如歌德所说“使人快乐的一切,无非幻梦。”
这一连串的历史足足讲了一刻钟,这使塔卡夫非常惊讶:怎么一张口就能说出这么多话
来!司令在说话时,没有人打断他的话头。但是一个军曹,纵然是一个法国军曹,说话总有
个尽头,他终于停止了,在停止前还敬请客人跟他到他的寓所去。客人们觉得盛情难却,不
得不去见一见司令夫人,这位夫人很有“大家风范”,如果这个名词能用来形容一个印第安
女人的话。
大家接受了他的邀请之后,那司令就问贵宾们是什么风吹到“敝地”来的。这正是言归
正传的机会,否则恐怕永远也谈不上主题了。巴加内尔用法语叙述了这次横穿判帕区的旅行
经过,最后问为什么印第安人都离开了这个草原区。“啊!……没有一个人了!……”司令
回答,耸一耸肩,“实实在在地!……没有一个人了!……我们这班人只好抱着膀子……没
有事做了!”
“究意是什么原因呢?”
“打仗呀。”
“打仗?”
“是啊!自家人打自家人……”
“自家人打自家人?……”巴加内尔重复着,不知不觉地也跟着说黑人的法语了。
“是的,巴拉圭人跟布宜诺斯艾利斯人打起来了。”
“打了以后呢?”
“打了以后,印第安人就都跑到北方去了,跟在佛劳来斯将军的屁股后头。印第安人,
强盗。”
“那些酋长呢?”
“酋长和他们在一起。”
“怎么!卡特利厄尔酋长……”
“没有。”
“也没有。”
“还有扬什特鲁兹呢?”
“更没有了。”
这回答译给塔卡夫听了之后,他点点头,表示那司令说得不错。原来塔卡夫不知道或者
忘记了此刻有一场内战。这场内战后来还引起了巴西的干涉,使阿根廷共和国的内战双方都
死了许多人哩。这种自相残杀的战争,正是印地安人的好机会,他们不会放过这机会而不去
趁火打劫的,所以,阿根廷北部各省在打内战,判帕区里没有人了。这两件事,一因一果,
那军曹一点也没有说错。但是,这件国家大事却把哥利纳帆的计划整个推翻了,原来打算做
的都做不成了。可不是吗?如果哈利·格兰特是在酋长们手里做俘虏,他一定被带到北方边
区里去了。既如此,到哪里去找他呢?又怎样能找到他呢?该不该一直跑到草原北部边界去
作一次危险的而又几乎无益的搜索呢?这种做法会有严重后果的,必须认真讨论一下。
这时候,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可以向那军曹提出,可惜大家都相对无言,竟把它忘记了,
还是亏了少校想起来:
“这位军曹,可曾听说有欧洲人做了判帕区印第安人酋长的俘虏呢?”
玛奴埃尔想了一会儿,象一个人努力在回忆中搜索的样子。
“有的,”他终于回答说。
“啊!”哥利纳帆叫了一声,又抓住了一个新的希望。
哥利纳帆、巴加内尔,麦克那布斯、罗帕尔一齐围拢到那军曹的身边。
“请说!请说!”大家都催着他,用渴望的眼光瞅着他。“那是几年以前的事了,”玛
奴埃尔回答。“是呀,……不错……欧洲俘虏……但是没有见过……”
“几年以前,”哥利纳帆说,“你记错了是吗,你记错了……船失事的日期是准确的
呀,那是1862年6月失踪的……因此还不到两年时间。”
“啊!不止两年,爵士。”
“不可能,”巴加内尔叫道。
“确实不止两年,那是倍倍出生的时候……有2个人。”
“不对,,是3个人呀!”哥利纳帆说。
“2个人,”那军曹又以肯定的语气驳正。
“2个人!”哥利纳帆重复着,很惊讶。“2个英国人吗?”“不是呀,”那军曹回
答,“谁说是英国人?不是啊……一个法国人和一个意大利人。”
“一个意大利人被包于什人杀掉的,是吗?”巴加内尔叫起来。
“正是!我后来知道了……那法国人得救了。”“得救了!”小罗伯尔叫起来,他的整
个生命都仿佛悬在军曹这一句话上。
“是的,从印第安人手里得救了。”玛奴埃尔回答。
大家都在看着那学者,他拍一拍额头,显出失望的样子。“啊!我懂了,”那学者终于
说,“一切都明白了,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哥利纳帆问,又着急,又不安。“朋友们,”巴加尔抓住罗
伯尔的手回答着,“我们要耐心忍受这一次大倒霉!我们找错了线索了!这里被俘的不是格
兰特船长,却是我的一个同胞,他的同伴叫作马可·瓦责罗,确实是被包于什人杀掉的。我
的同胞跟了那些残酷的印第安人到科罗拉多河畔跑了几次,后来很幸运地从他们的手里逃了
出来,重新回到法国了。我们原想追查哈利·格兰特的踪迹,现在却追到了那年青的季纳尔
的踪迹。”
这一个说明引起了一阵深沉的静默。错误是极明显的:那军曹提供的细节、俘虏的国
籍、同伴的被杀,从印第安人手里脱逃,这一切都互相符合,证明那错误是毫无疑问的。
哥利纳帆以失望的神气看着塔卡夫。于是那印地安人又开口问军曹:“你从来没有听过
有3个英国人被俘吗?”“从来没有,”玛奴埃尔回答,“如果有,坦狄尔这地方应该听说
到……我一定会知道……不,没有这回事……”
哥利纳帆听了这干脆的答复之后,没有再在独立堡停留的必要了。他和他的朋友们都告
辞了,他们谢那位军曹,并和他拉拉手。
哥利纳帆看到他的希望完全覆灭了,心里十分难过。罗伯尔在他的身边走着,默默无
言,眼泪汪汪地要滴下来。哥利纳帆也找不出一句话来安慰他。巴加内尔在自言自语,指手
划脚。少校的嘴唇一动也不动。至于塔卡夫,他觉得找错了线索,有损他那印地安人的自尊
心,因而也显得不高兴。其实这种错误是完全可以原谅的,谁也没有想到要责怪他呀。
大家都回到旅馆里来了。
晚饭吃得没精打彩的。当然,这些人个个勇敢、热情,谁也不后悔吃了这么多毫无意义
的辛苦,白冒了这么多的危险。但是每个人感到一切成功的希望都突然幻灭了。在坦狄山与
海岸之间还能找到格兰特船长么?不可能的呀。万一有俘虏在大西洋岸上落到了印地安人手
里,玛奴埃尔军曹不会得不到情报。那些经常往来于坦狄尔与卡门之间,经常到内罗河口做
生意的印地安人不会不注意到这一类事件。我们知道,凡在阿根廷平原上做生意的人,什么
消息都互相转告,任何事情,任何做生意的人都会知道。现在既没有一点格兰特的音讯,就
只有一件事可能:立即到梅达诺岬那约定的地点去和邓肯号会合。
然而,巴加内尔却又向哥利纳帆要出了那张不幸引起这次寻访错误的文件,他怀着一肚
子的不高兴重新研究着。他努力要找出一个新的解释。
“这文件倒是很明显的呀!”哥利纳帆再三地说,“关于格兰特船长的沉船经过的以及
他的被俘地点,说的再确实不过了!”
“呃!未必!”那地理学家敲着桌子回答,“一百个未必!既然哈利·格兰特不在判帕
区,他就不在美洲。究竟他在什么地方呢?这文件应该告诉我们,并且它一定会告诉我们;
朋友们,我要是找不出来,我就不叫作雅克·巴加内尔了!”

18.可怕的洪水泛滥


独立堡和大西洋相距约240公里。如无意外耽搁——这种耽搁的可能性确实不大,哥
利纳帆一行4天后就可以和邓肯号会合了。但是,他的寻访就这样全部地失败了吗?没有找
到格兰特船长而独自回到船上去吗?这样总是十分不甘心的。所以,第二天,哥利纳帆无意
发出启程的命令。还是少校替他负起责任来:他备了马、办了干粮,定了行程计划。由于他
的积极活动,那支小旅行队就在早晨8点钟走下了坦狄尔山的青草山坡了。
哥利纳帆把罗伯尔带到身边,策马跑着,一言不发。他那勇敢的性格不容许他平平静静
地接受这种失败。他的心跳得几乎要迸出来,头上热得象火烧一样。巴加内尔被文件的困难
激恼了,把文件上的字一个一个翻来复去地想着,企图找出一个新的解释。塔卡夫默默无
言,放纵着桃迦去领头。少校始终怀着信心,坚定地做着他应做的事,仿佛根本不知道失望
灰心是怎么一回事。奥斯丁和他的两个水手都分担着主人的愁闷。有一次,一只胆小的野兔
突然在山路上打他们的前面窜过去了,那两个迷信的苏格兰水手彼此看了一眼。
“坏兆头。”威尔逊说。
“是的,在高地,是坏兆头。”穆拉地回答。
“在高地是坏兆头,在这里也不是好兆头。”威尔逊象煞有介事地反驳。
傍晚,旅客们走过了坦狄尔山区,又进入直奔海岸的那片起伏如波的大平原里了。到处
都遇到澄清的溪流,灌溉着肥沃的土壤,消失在高大的牧草中间。地面又显出平坦的形态
了,和海洋在风浪后恢复了平静一样,阿根廷判帕区的最后一些岗峦走尽了,单调的草原又
在马蹄下铺下了漫长的绿色毯子。在此之前,天气一直很晴朗。但是,这一天,天色有些靠
不住了。前几天的高气温产生出来的大片水气都凝成了乌云,预示着随时可以变成倾盆大雨
了。而且,地区邻近大西洋,西风经常地刮着,使气候特别潮湿。人们一到当地肥沃的土
地,富裕的牧场和翠绿的牧草,就知道空气里湿度之高。不过,这一天,大片的乌云至少还
没有变成倾盆大雨。晚上,马轻快地一口气跑了65公里之后,就在一些深的大小坑旁边歇
下来。那地方没有任何掩蔽。各人的“篷罩”同时作帐篷和被褥之用。大家就在风雨欲来的
天底下睡着了,幸而那风雨只是虚张声势,实际并没有降临。
第二天,平原渐渐地变低了,地下的水也渐渐地显露出来。土壤的每个毛孔都在渗出潮
气。前进不久,就有大池沼,深的、浅的、或正在形成的拦住往东去的路。只要是边缘见得
清楚而又无水草的沼泽,马匹还不难应付。但是一遇到那些叫做“盆荡荡”的流动泥窝,就
困难了,深草盖住泥面,陷下去才发觉到危险。
这些泥窝已经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畜了。罗伯尔在前头半英里走着,忽然打马回来,叫
着:
“巴加内尔先生!巴加内尔先生!有一片长满牛角的林子!”
“怎么?”那学者回答,“你看见一片林子长的是牛角?”
“是的,一片小丛栖。”
“一片小丛林,你在做梦啊,我的孩子。”巴加内尔驳斥着,耸耸肩。
“我才不是做梦哩,”罗伯尔又说,“您自己来看呀!真是个怪地方!地里种牛角,牛
角长得和麦一样!我倒想弄点种子带回去!”
“他说得倒是正正经经地。”少校说。
“是正经话呀,少校先生,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罗伯尔没有说错,走了不远大家就看见一大片牛角地,牛角种得很整齐,一眼望不到
边,真是一片小丛林,又低又密,真是奇怪得很。
“该是真的吧?”
“真是怪事了。”巴加内尔说着,同时回头望着那印第安人,请教他。
“牛角伸出了地面,但是牛在底下。”塔卡夫解释。
“怎么?一群牛陷在这泥里?”巴加内尔惊叫起来。
“是呀。”塔卡夫回答。
果然是一大群牛踩动了这片土地,陷下去死掉了:好几百条牛闷死在这泥滩里。这种事
情在阿根廷平原上有时会发生的,塔卡夫不会不知道,同时这也是对行人的一种警告,要加
紧提防。大家绕过那片死牛滩。其中死牛之多,简直足以满足古代最苛求的神灵的一场盛大
的百牛祭。走了一个钟头,那片牛角田丢在后面2公里远了。
塔卡夫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心里真有些着急,总觉得一切不比平常。他常常停下来,站
在马背上,他的身材高大,可以望得很远。但是望又望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好又继续前
进。走了1公里多路,他又停下来,离开直着走的路线,一会向北,一会向南,走了好几公
里,又回来领队,也不说什么。象这样他停了好几次,弄得巴加内尔莫名其妙,哥利纳帆满
心不安。他请学者问问塔卡夫,巴加内尔照办了。
塔卡夫回答说,他看到平原渍透了水,很惊讶,他自当向导以来,从没有走过这样的湿
地。就是在大雨季节,阿根廷的原野也还有旱路可走。
“那么,潮湿的程度不断地增加,究竟是什么原因呢?”巴加内尔追问。
“这我就不晓得了,而且,就是我晓得的话……”
“那些山溪涨满了雨水,从来不泛滥吗?”
“有时也泛滥过。”
“现在也许是山溪在泛滥吧?”
“也许!”塔卡夫说。
巴加内尔只好满足于这个不肯定的回答,把谈话的结果告诉爵士。
“塔卡夫劝我们怎么办呢?”哥利纳帆问。
“我们应该怎么办呢?”巴加内尔问塔卡夫。
“快快走。”
这句劝告,说来很容易,做起来却不那么容易。马在软地上走,老是往下陷,很快地就
疲乏了,而且地面越来越低,这一部分平原可以说是一片无边的洼地,越渗越多的水很快地
就要聚得很深。因此,这片锅底平的平原一泛滥就要成为大湖,最要紧的就是要毫不迟延地
跨过去。
大家都加紧脚步。但是,大滩大滩珠水一片一片地在马蹄下展开还不够,快到两点钟的
时候,天上的飞瀑倾泻而下,热带的大雨倾盆倒泻到平原上。任何人想要显出所谓“烈风淫
雨不迷”的修养,这是最好的机会了。在这种倾盆大雨下绝无掩蔽的地方,只好咬住牙任它
淋。“篷罩”上都成了沟渠,帽子上的水好象屋边涨满了水的天沟一样,哗啦啦地往“篷
罩”上直倒;鞍上的缨络都成了水网;马蹄一踩下去,就溅起了很大的水花,骑马的人就在
这天上地下的两路大水的夹攻中奔跑着。他们就是这样,冷透了,冻僵了,疲惫极了,傍晚
走到了一所破“栏舍”。这“栏舍”,也只有毫不讲究舒适的人才把它称作住宿处,也只有
落难的旅客们才愿意进去投宿。哥利纳帆一行人没有选择的余地。因此大家都钻到这座连判
帕区最穷的印第安人也不愿住的废棚里去蜷伏着。好容易用草生着了一堆火,火的热量低不
上冒出的湿烟。外面是一阵阵的大雨,它疯狂地下着,烂草的棚顶漏下大滴的水珠。火被水
打湿,不知道灭了多少次,也不知道有多少次穆拉地和威尔逊两人又拼命把它点着了。晚饭
既简单,又没有营养,吃得大家愁眉苦脸的。谁也没有好胃口。只有少校对得起那湿透了的
干肉,一口也不饶。那不动声色的少校对任何环境的打击都满不在乎。到于巴加内尔,他是
地道的法国人,这时还想说笑话哩。但是大家笑不起来。
“我今天的笑话受潮了,爆得不响!”他说。
因为在这种环境中最能宽怀的只有睡觉。所以大家都向梦乡找片刻安宁了。夜里的天气
坏极了。“栏舍”的木板“劈拍劈拍”地响,仿佛要折断。整个“栏舍”被狂风吹得歪歪倒
倒的,几乎要随风飞去。马;听凭风吹雨打,在外面呻吟,它们的主人虽有破屋遮身,也不
比它们舒服。虽然如此,瞌睡终于战胜了大雨。罗伯尔先合上眼,头倒在哥利纳帆爵士的肩
上。不一会儿,其他人也都在上帝的守护下睡着了。
仿佛上帝守护得很好,一夜平安无事。早晨,人们在桃迦的呼唤中醒来了。这匹马经常
是清醒着的,它现在正在外面嘶叫,用蹄踢着棚壁。即使没有塔卡夫,它也会在必要时发出
登程的信号的。人们一向是很倚重它的,所以不会不依从它。它一叫,大家就上路了。雨已
经下得小些了,但是不吸水的地面还保留着积水,处处是水渗不进去的黄泥,上面尽是水
洼、沼泽和池塘,它们都漫出水来,形成大片的“巴纳多”,深浅莫测。巴加内尔看看他的
地图,想起大河和未伐罗他河平时都是吸收这平原上的水的,现在一定是泛成一片,两条河
床并起来该有几公里宽了。
现在必须以最大的速度前进。这是关系全体的安全。如果泛滥的水再往上涨,到哪里去
栖身呢?望尽了四周的天边,也看不出点高地,这片平坦的原野,大水一侵袭进来,就会流
得非常迅速的。
因此,马被催着拚命向前跑。桃迦领头,它比某些大鳍的两栖动物还厉害些,够资格称
为海马,因为它在水里跳着,就仿佛一向是生活在水里的一条船。
忽然,快到早上10点的时候,桃迦表现得十分急躁。它常常把头转向南方那片无边的
平坦地带,嘶声渐拖渐长,鼻孔使劲地吸着那激荡着的空气。它猛烈地腾跃起来,塔卡夫虽
然不会被掀下鞍子,却也难于控制。桃迦嘴边的泡沫都带着血,因为嚼铁勒得太紧了,然而
那烈马却还不肯安静下来,它的主人感觉到,万一放下缰绳让它跑,它会用尽全力朝北方逃
去的。“桃迦怎么啦?”巴加内尔问,“阿根廷的蚂蟥厉害,它可不是被蚂蟥咬了?”
“不是。”塔卡夫说。
“那么,它是感到什么危险,受惊了。”
“是的,它感到了危险。”
“什么危险呀?”
“不晓得呀。”
桃迦猜到危险,如果人眼还没能看到,至少耳朵已经听到了。果然,有一种隐隐的澎湃
声和涨潮一样,从天外飞来。湿风阵阵地吹着,夹着灰尘般的水沫。许多鸟儿从空中疾飞而
过,似乎在逃避着某种莫名其妙的现象。马半截腿浸在水里,已经感到洪流最初的浪头了。
不一会儿,一片骇人的叫嚣声,又是牛吼,又是马嘶,乱纷纷地连滚带爬,没命地向北奔
窜,快得令人吃惊。溅起的浪就是有百条长鲸在大洋里翻腾,也不会掀起这么猛烈的浪头。
“快!快!”塔卡夫高声叫道。
“怎么回事?”巴加内尔问。
“洪水!洪水!”塔卡夫一面回答,一面刺着马,催着向北奔去。
“洪水泛滥了!”巴加内尔叫起来,所有的同伴由他带头,也追随着桃迦向北飞奔而去。
是飞奔的时候了。果然,在南面8公里路远,一片又高又宽的浪潮排山倒海地倾泻到这
平原上来,平原立刻变成了汪洋大海。深草都不见了,象一切割掉了一样。浪头拔起的含羞
草在水上漂荡着,构成许多流动的岛屿。这片洪流,劈头就是一排又高又厚的水帘,挟着不
可抗拒的威力。显然地,判帕区的一些大河溃决了,也许就是北边的科罗拉多河和南边的内
格罗河同时泛滥,汇成了一个巨大的河床。
塔卡夫告诉说:那白浪滔天的水头,正以快马的速度奔来。旅客们在前面逃跑,好似暴
风赶着浮云,水头正以凶猛的势头追来。他用眼睛到处找,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躲避的地方。
直到天边,都是天与水混成一片。马受了过度的惊吓,没命地狂奔,骑马的人好不容易扒住
马鞍。哥利纳帆常常回头张望。
“水淹到我们身边来了。”他一直在想。
“快!快!”塔卡夫一直在叫。
可是大家又加紧催逼那可怜的坐骑。马刺擦着马肚子,流出来的血滴在水上,形成一条
条的红线。那些马,踩到地上的裂缝几乎要摔跤。它们有时给水底的草绊住了,几乎走不
动。马扑倒了,人立刻把它拉起来;又扑倒了,又拉起来。眼看着水在往上涨,漫长的浪条
预示着那股洪流的水头就要侵袭过来了,相距不到2~3公里,雪似的浪花在水头上腾跃
着。人避水,水追人,人和这最可怕的灾难顽强地斗争着,相持至一刻钟之久。大家只顾
逃,逃了多少路,谁也不知道。以速率估计,逃的路实在不少了。然而,马已经被水淹到胸
脯,跑起来已经十分困难。哥利纳帆、巴加内尔、奥斯丁、个个都觉得没命了,好象在大海
里沉了船一样,只有等死了。渐渐地,马蹄已经探不到底了,水要是深到近2米,马就会淹
死了呀。水潮侵袭下的那8个人这时是怎样的焦急,怎样的悲痛,是无法形容的。他们面临
着这等人力抵拒不了的自然灾害,感到自己太无力量了,太渺小了。他们的安全已经不掌握
在自己的手里了。
又过了五分钟,马已经浮了起来,在游水了。水流以无比的力量,以快马奔驰的速度拖
带着马匹,一小时前进32公里。
在一切都似乎绝望的时候,忽然听到少校的声音。
“一棵树!”
“在哪?”哥利纳帆喊着问。
“那儿,那儿!”塔卡夫回答他同时用手指着北方700~800米远,孤立在水中的
一棵高大的胡桃树。
旅伴们是不需要催促的。令人喜出望外的这棵树无论如何也得抓住。也许马匹达不到那
棵树,但人至少是可以得救的。急流冲着人和马不断地向前。这时奥斯丁的马忽然长叫一声
不见了。奥斯丁急速摆脱马镫,娇健地开始游泳。
“抓住我的马鞍。”爵士向他叫着。
“谢谢,爵士,我的胳臂还结实。”
“你的马怎么样,罗伯尔?”爵士又转头问小格兰特。
“它还成,爵士!它还成!游得象鱼一样!”
“当心点!”少校高声嘱咐着。
这句话还没说完,洪水的大浪头已经到了。一个1米高的涛天巨浪,声如巨雷,扑到那
几个逃难的人身上。一个个连人带马地都滚进了一个泡沫飞溅的大漩涡里,影儿也不见了。
几百万吨的水以疯狂的波涛卷着他们翻来复去。浪头过了的时候,人都泛了上来,赶快互相
数一数。但是马匹呢?除了桃迦还驮着主人之外,其余的都杳无踪迹了。
“勇敢点!勇敢点!”哥利纳帆喊着,一手支撑着巴加内尔,另一只手在划水。
“成!成!”那可敬的学者回答,“我倒不讨厌这……”
不讨厌什么呢?天晓得!这可怜虫喝了一大口泥水,连那半句话都咽了下去了。少校却
镇定地前进着。左一下右一下很规范地划着水,连游泳教练也比不上他。两个水手在水里游
着,象海豚在海里一样。至于罗伯尔,他一把揪住了桃迦的鬃毛,让它拖着走。桃迦英勇地
劈开狂澜,本能地随着那股向大树冲去的急浪,始终不离那棵树的方向。
离树只有20米了。一会儿工夫,大家都扒到了树边。真侥幸啊!因为,要不是有了这
个栖身之地,大家就别想得救,非死在波心不可!
水正涨到树干的顶端,大树枝开始长出的地方,因此攀附是很容易的。塔卡夫撇下他的
马,托着罗伯尔。首先爬上去,然后又用他那强有力的胳臂把那些十分疲劳的同伴都拉上了
树,放在安全的地方。但是桃迦被急流冲着,已经很快地漂远了。它那聪明的头转向它的主
人,振着他的长鬃毛,嘶叫着呼唤他。
“你把它丢了!”巴加内尔对塔卡夫说。
“我怎么能丢了它!”塔卡夫高声叫道。
“扑通”一声,他钻进洪流里去了,离树十米远才露出水面来。过了一会儿,他的胳臂
在桃迦的颈子上了,连人带马向北面那一带茫茫的天边漂流而去。

19.栖生之地


哥利纳帆一行逃来栖身的这棵树,象是明胡桃树。叶子发亮,树冠圆圆的,都和胡桃树
一般。实际上它是一棵“翁比”树,在阿根廷平原上的“翁比”树总是孤独地生长着。这棵
树的主干蜷曲而巨大,不但有粗大的根深入到土里,还有许多坚韧的支根把它攀附在地面
上,非常牢固。所以它能抵抗住洪流的袭击,不至于被冲倒。
这棵“翁比”树大约有30多米高,浓荫覆盖着周围约120平方米的面积。重重叠叠
的树叶都寄托在三个主枝的上面,这三个主枝从直径将近2米粗的主干的顶上分开。两个主
枝差不多是竖直上去的,满载着枝叶,好象撑着一把巨大的伞,全部枝叶互相交错着,纠缠
着,仿佛是经竹蔑匠的手编织成的,构成一个不怕日晒雨淋的大屋顶。另一个主枝却不然,
它差不多是横卧在潮湃的波涛上面的,最低的叶子已经浸在水里了。整棵树好象大洋中一座
绿色的孤岛,而那个横枝就象一个海峡向前伸出来。在这棵大树里,空间有的是。伞形枝叶
的圆周开了许多大缺口,和森林中的空隙一样,放进大量的空气,到处都是阴凉的。我们看
到这三个大枝把无数的细枝撑起来,直入云霄,同时又有许多寄生藤把那些大大小小的枝子
联系起来,阳光由许多空隙中零零落落地钻进去,这一片树枝简直就由这棵“翁比”树的主
干独立支撑着。
避难的人一到了树上,一群飞禽逃到上层枝叶里去了,唧唧喳喳地抗议着这暴力的侵占。
这就是哥利纳帆一行人获得的栖身之地。罗伯尔和那矫捷的威尔逊一爬上树就爬到最高
的枝子上去了。他们的头钻出了那绿色的圆盖,在那最高点上,一眼望去,能望到很远的地
方。洪水泛滥成的一片汪洋从四面包围着他们,凡目力所能达到的地方都是茫茫海洋,渺无
边际。水面上没有任何其他树,只有这棵“翁比”树屹然孤立在洪流中,被冲得颤巍巍的。
远处,有许多连根拔起的树干,蜷曲的树枝,倒塌的“栏舍”的草顶,从大牧场冲下来的棚
柱,淹死的兽尸,血淋淋的兽皮,还有一棵摇摇晃晃的树,上面聚着一窝黑斑虎,用利爪扒
在那脆弱的枝干上吼叫着,这一切都被急流拖带着,由南向北,漂漂荡荡地飞奔而过。更远
处有一个黑点,几乎看不见了,它吸引着威尔逊的注意。那里塔卡夫和他那忠实的桃迦逐渐
消逝在天边。
“塔卡夫,塔卡夫朋友!”罗伯尔叫起来,向那英勇的塔卡夫远去的方向伸着手。
“他不会淹死的,罗伯尔。我们下去,跟爵士呆在一块儿吧。”威尔逊说。
一会儿工夫,罗伯尔和他就爬下了三重枝叶,到达了主木的顶端。哥利纳帆、巴加内
尔、少校、奥斯丁、穆拉地都在那儿,或坐,或骑,或攀,各随各的例。威尔逊报告了他在
树顶上所见的一切。大家都同意他的话:塔卡夫不会淹死,不过就不晓得将来是塔卡夫救起
桃迦,还是桃迦救起塔卡夫。树上的人的处境,无疑地比塔卡夫还要可虑。当然,树也许不
会被水冲倒,但是继续增高的洪流会淹到它最高的枝子上来的呀,因为这一带地面特别低,
好象一个深的蓄水池。因此,哥利纳帆一来就拿小刀刻划树皮,以便测量水位。这时,水位
稳住,泛滥似乎已经达到最高峰。这已经是使人宽心的一件事了。
“现在,我们做什么呢?”哥利纳帆问。
“做窝呀,还用问吗?”巴加内尔快乐地回答。
“做窝吗?”罗伯尔惊叫。
“自然要做窝呀,我的孩子,既然我们不能过鱼的生活,就该过鸟的生活。”
“好啊!但是做了窝谁给我们喂食呢?”哥利纳帆问。
“我来喂食。”少校回答。
大家一听,都转去看着少校。那少校很舒适地坐在由两个柔软的枝子构成的一把天然交
椅上,伸着一只手,递出他那湿透而泡满的搭链。
“啊!少校,你真是个角色!你想得太周到了,就是一般人必然会忘记了的时候,你偏
偏还能想到。”哥利纳帆叫起来。“一个人既不愿意淹死,自然也就不愿意饿死啊!”少校
回答。
“我也应该想到这点,只可惜我太粗心了!”巴加内尔天真地说。
“您那搭链里装的是什么?!”奥斯丁问。
“够7个人两天吃的。”少校回答。
“好!”哥利纳帆说,“我希望24小时内水退得差不多了。”“或者是24小时内我
们有法子回到陆地。”巴加内尔改正说。
“因此,我们现在第一个任务就是吃早饭。”哥利纳帆说。
“总要先把衣服烤干吧?”少校又提出意见。
“火呢?”威尔逊问。
“没有火就应该生火呀!”巴加内尔回答。
“在哪儿生火?”
“就在这树干的顶上!”
“用什么生呢?”
“用枯柴,我们到树上砍去。”
“有了柴,火又怎么能生得着呢?”哥利纳帆说,“我们的火绒湿得和海绵一样了!”
“用不着火绒!”巴加内尔回答,“只要有点干苔藓,有点太阳光,拿我的望远镜的镜
头一照,你看罢,我的火就出来了。谁到树上打柴去?”
“我去!”罗伯尔叫起来。
他说着,就象小猫一样,钻到枝叶的深处去了,后面是他的朋友威尔逊跟着。他们走了
之后,巴加内尔已经找到足够的干苔藓,他又找到一片太阳光,这是很容易的事,因为那时
太阳光线正强。然后,他用望远镜把这些易燃物一点就点着了。他们把这些易燃物摆在“翁
比”树干的分枝处,托在一层湿树叶上面。这就成了一个天然炉灶,不怕引起火灾。不一会
儿,威尔逊和罗伯尔回来了,带着一大捆干柴,放到干苔藓上。巴加内尔为了扇火,就爬到
炉灶上面,叉开他的两条长腿,和阿拉伯人一样,然后迅速地一蹲一起,利用他的“篷罩”
扇起大风。柴烧着了,一会儿就是熊熊的大火苗从这临时炉灶上升起来。大家随意烤着,各
人的“篷罩”都挂在树上,随风飘荡。然后开始吃早饭,每人接受定量分配的一份,因为还
要想到明天啊!大水可能没有象爵士希望的退得那样快,而干粮是很有限的,“翁比”树又
不结果子,幸而鲜鸟蛋很多,因为树枝上到处是鸟巢,除了鸟蛋之外,还有鸟也可以吃,更
是不用说了。
这些生活资料还不算坏。
因此,现在,不能不作久居之计,设法安顿得舒服一些了。“既然厨房和饭厅都在楼
下,我们的卧室就设在楼上吧。”巴加内尔说,“房子很大,房租也不贵,不必住得太挤。
我看见那上面有些天然的软兜子,只要我们把自己牢牢地绑在树上,就可以在天下最好的床
上睡觉了。我们没有什么可怕的,而且我们将轮流守夜,我们的人数足以打退印第安人的舰
队和其他各种野兽。”
“我们缺少武器。”奥斯丁说。
“我还有手枪哩。”爵士说。
“我的也还在。”罗伯尔应声回答说。
“如果巴加内尔先生想不出制造弹药的法子来,手枪有什么用呢?”奥斯丁又说。
“用不着造。”少校回答着,拿出一个弹药袋来,还保存得好好的。
“你哪里来的弹药,少校?”巴加内尔问。
“塔卡夫的。他想这弹药可能对我们有用处,所以在跳下去救桃迦之前交给我了。”
“好个慷慨仗义的巴塔戈尼亚人!”爵士叫着。“是的,”奥斯丁说,“如果所有的巴
塔戈尼亚人都和他是同个模子印出来的,我真要佩服巴塔戈尼亚人了。”“我要求大家不要
忘记那匹马!”巴加内尔说,“它也是巴塔戈尼亚人的一部分呀!如果我推测得不错的话,
我们还能看见他们,塔卡夫在马背上骑得好好的。”
“我们离大西洋还有多远?”少校问。
“至多还有65公里左右。现在,朋友们,既然大家都可以各自方便,我要向各位告辞
了。我要上去找个观察台,拿我的望远镜看看,然后再把看到的情况报告你们。”
大家请这位学者自便了,他很灵巧地攀援而上,由这一枝到那一枝,在密叶的帘幕后不
见了。于是他的旅伴们开始忙起来预备床铺。这事既不难,又不用花多少时间,因为根本没
被可铺,没桌椅可搬。所以不一会儿各人都准备停当,又回到炉灶旁边坐下了。大家开始闲
谈起来。不是谈当前的处境,因为当前的处境只有忍耐,别无他法。大家谈的还是那谈不完
的话题:格兰特船长。水一退,不到三天旅客们就回到邓肯号上了。但是格兰特船长和他的
两个水手——这几个不幸的遇难者竟不能和他们一齐上船。在这次失败之后,在这次横穿南
美大陆白跑一趟之后,一切希望都仿佛毫无挽回地消失了。还要到哪里找去呢?海伦夫人和
玛丽一听到前途没有任何希望,心里该是多么难过啊!
“我那可怜的姐姐啊!我们一切都完了!”罗伯尔说。
哥利纳帆找不到一句话来回答他,这是第一次。他还能给孩子什么希望呢?他不是已经
严格遵从文件的指示找了一番么?
“可是,”他说,“这南纬37度线不是一个空洞的数字呀!不管是指哈利·格兰特的
失事地点或被俘地点,这数字不是假的,不是推测的,不是瞎猜的!是我们亲眼看见写得明
明白白的!”
“这都是真的,爵士,可是我们的寻访终于失败了。”奥斯丁回答。
“真是叫人苦恼而又叫人灰心的事啊!”哥利纳帆叫起来。“苦恼当然是苦恼的,但灰
心,那倒不必。”少校用安详的语气说,“正因为我们有这一可靠的数字,我们应该根据它
找到底。”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爵士问,“你觉得我们还有什么可做呢?”
“可做的还有最简单而又最合逻辑的一件事,我亲爱的爱德华。我们回船之后,就把船
开着向东走,一直循着这条三十七度线,如果必要的话,直走到我们最初的出发点为止。”
“你以为,麦克那布斯,你以为我没有想到这一点吗?我也不晓得想过多少遍了!但是有什
么成功的希望呢?离开美洲大陆,不就是远离了哈利·格兰特亲自指出的地点巴塔戈尼亚了
吗?文件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的吗?”
“你已经确实知道不列颠尼亚号失事地点既不在太平洋岸,又不在大西洋岸,你难道还
想回到判帕区再找一趟不成?”
哥利纳帆不回答。
“而且这条纬线是他自己指出来的,我们循着这条线去找他,哪怕希望再小些,我们不
也应该试一试吗?”
“我并不是说不应该……”哥利纳帆回答。
“朋友们,”少校转向水手们补充一句,“你们不赞成我的意见吗?”
“完全赞成。”他们都点头表示同意。
“朋友们,现在听我说。”爵士想了一下又说,“你也仔细听着,罗伯尔,因为这是一
个重要的讨论。我要想出一切办法去找到格兰特船长,这是我已经承担下来的责任,如果有
必要的话,我要花一生的精力来做这件事。这位好心人一直为苏格兰效忠,全苏格兰人都赞
成我去援救他。我也认为,不论找到他的希望是多么渺小,我们都应该循着37度线绕地球
一周,我现在决计这样做。不过要解决的问题不在这。有个更重要的问题就是我们现在是不
是应该立刻放弃在美洲大陆上找,并且以后不再回来了呢?”
这个问题提得这样斩钉截铁,没有引起任何回答。谁也不敢决定。
“你怎样说呢?”哥利纳帆特别问了少校一句。“我亲爱的爱德华,立刻就用一个
‘是’‘否’来答复你,未免责任太重了,这问题要好好地想一下。首先我想知道南纬三十
七度线经过些什么地方。”
“这个,要问巴加内尔。”
“那就问问他看。”少校说。
那学者已经钻到树的遮荫里看不见了,必须从下面大声喊他。
“巴加内尔!巴加内尔!”哥利纳帆喊。
“在!”一个声音从半空中回答。
“你在哪儿?”
“我在观察台上。”
“做什么?”
“观察那望不到头的天边。”
“你可以下来一下吗?”
“你们需要我吗?”
“是的。”
“什么事?”
“要知道37度纬线经过些什么地方。”
“这个太容易了,”巴加内尔回答,“用不着我下去就可以告诉你们。”
“那么,你就说吧。”
“好,听着。南纬37度线离开了美洲就穿过大西洋。”
“嗯。”
“到透利斯探达昆雅群岛。”
“好。”
“然后在稍微下去两分的地方,经过好望角。”
“后来呢?”
“就穿过印度洋。”
“以后呢?”
“掠过阿姆斯特丹群岛中的圣彼得岛。”
“再往下说。”
“横截澳大利亚的维多利亚省。”
“接着说下去。”
“出了澳大利亚……”
这句话没有说完。那地理学家在迟疑吗?他不知道了吗?不,忽然一声大叫,一个强烈
的呼声从树的浓荫中传下来。哥利纳帆和他的朋友们都吓得脸色发白,面面相觑。难道又发
生了什么灾难?还是那倒霉的巴加内尔掉下来了呢?威尔逊和穆拉地要奔上去救他了,忽然
上面掉下一条大汉:巴加内尔从一支一支树枝上直滚下来。他两只手抓不住一点东西。是活
的还是死的呢?不晓得。眼看他要滚到怒吼的狂澜中了,这时少校才用粗壮的胳臂把他一下
拉住。
“谢谢你,麦克那布斯!”巴加内尔叫起来。
“你怎么了?”少校问,“你怎么滚下来了?又是吃了你那永远粗心的亏吧?”
“是的!是的!”他回答着,话都几乎说不出来,“是的!粗心……要开个新纪元,这
一次。”
“怎么开个新纪元的粗心呢?”
“我们弄错了!我们又弄错了!我们老是弄错了!”
“怎么一回事?说呀!”
“爵士、少校、罗伯尔、朋友们,”巴加内尔喊嚷起来,“你们都听我说,我们专在格
兰特船长不在的地方找他!”
“你说什么?”哥利纳帆惊奇地问。
“我们找的地方,不但格兰特不在那里,并且他从来也没有到过!”
这万万想不到的几句话引起了大家极大的惊讶。巴加内尔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他神经错
乱了吗?然而他说的倒象心里很有把握的样子呀,大家都眼睁睁地望着哥利纳帆,因为巴加
内尔那种肯定的话是直接答复他所提出的问题的。但是爵士只是摇了摇头,不赞成巴加内尔
的说法。
然而巴加内尔一阵兴奋过后,又开口了:
“的的确确是的呀!”他坚定的语气说,“的的确确我们找错了,文件上根本没有这样
说。”
“你说明理由吧,巴加内尔。”少校比较镇定地说。“很简单,少校。我原来也和你们
一样,弄错了,我回答着你们的问题,说到‘澳大利亚’这个名字时,突然灵机一动,我明
白了。”
“怎么?”哥利纳帆叫起来,“你以为格兰特船长……”
“我以为文件是austral这个字不是我们一向所想的,不是‘南半球’(austral)这
个字,而是‘澳大利亚’(Australie)一词的前半个字。”
“这就奇怪了!”少校回答。
“岂但奇怪!”爵士耸耸肩,反驳着说,“简直是不可能。”
“你说不可能,在我们法国根本就不承认‘不可能’这个词。”巴加内尔辨论着。
“怎么?”爵士又以极不相信的口吻追问他,“你竟敢说不列颠尼亚号失事的地点是在
澳大利亚海边?”
“我认为毫无问题。”
“不说假话,巴加内尔,你那个说法真使我惊讶,尤其从一个地理学会秘书的口中说出
来。”
“你有什么理由惊讶?”巴加内尔问,听到人家不信任地理学会秘书,感到不自在。
“理由是:如果你说是澳大利亚,你就同时要承认大洋洲有印第安人,在大洋洲从来也
没有见过印第安人呀。”巴加内尔对哥利纳帆的“理由”毫不惊奇。他早料到了,只微微一
笑。
“我亲爱的哥利纳帆”,他说,“不要以为你这‘理由’是个铁证。我要把你驳得哑口
无言,叫你们英国人遭受一次空前未有的惨败,替我们法国在克勒西和达赞古尔打的那两次
败仗报报仇。”
“但愿你能如此,巴加内尔。”
“你听啊。文件里根本没有‘印第安人’(indiens)和‘巴塔戈尼亚’(Patagonie)
等字样!那几个不完整的字‘indi’不是‘印第安人’而是‘当地土人’(indigines)。
那么,你承认不承认大洋洲有土人呢?”
“讲得好!巴加内尔。”少校说。
“你承认我的解释吗,亲爱的爵士?”
“我承认,”爵士回答,“只要你能证明那‘gonie’不是指‘巴塔戈尼亚’
(Pacogonie)或‘危险万分’(agonie)。”
“是‘危险万分’!”少校说。
“管它是什么字都没有关系,这些字是无关紧要的。我连解释都不想解释它。主要的一
点就是:austral是指澳大利亚,这样明显的一个解释,我们一看就该发现,只可惜有个错
误在先,竟叫我们瞎了眼!如果是我先看到这个文件,如果不是你们的解释把我弄糊涂了,
我一定早就不会解释错!”
这一次,大家对巴加内尔的话都喝起彩来了,恭维他了,佩服他了,奥斯丁、两个水
手、少校,尤其罗伯尔,都感到了新的希望,十分快乐,祝贺那可敬的学者。爵士的眼睛也
渐渐睁开了,从他的话中,也可以看出他快要向巴加内尔投降了。
“还有最后的一个问题,我亲爱的巴加内尔。你再能把它解决了,我对你的聪明才智就
只有甘拜下风了。”
“你说,哥利纳帆。”
“你怎么照你的新解释把那些字联贯起来呢?那整个文件怎样读法呢?”
“太容易了。文件在这里。”巴加内尔说着,拿出他几天来细心研读的那张宝贵的纸。
当那地理学家集合着脑子里的概念,聚精会神地准备回答的时候,全场都静寂无声。他
的手指头指着那文件上零零落落的字,同时用坚定的声调,特别着重复某一些字,宣读着:
“‘1862年6月7日,三桅船不列颠尼亚号,籍隶格拉斯哥港,沉没在……’这里随便
你们没什么都可以,这几个字毫无关系。‘澳大利亚的海上。因急欲上陆,两水手和船长格
兰特将到达’或者‘已到达这陆地’,‘将被俘’或者‘已被俘于野蛮的当地土人,兹特抛
下此文件。’等等,等等,这文字不是很清楚了吗?”
“很清楚,不过澳大利亚只是个岛,‘大陆’这个名词怎么安得上呢?”
“你放心,我亲爱的爵士,第一流的地理学家都一致称这个岛为‘澳大利亚大陆’。”
“那么,我现在只有一句话可说了,朋友们,到大洋洲去!
愿老天爷协助我们!”爵士叫着。
“到大洋洲去!”他的旅伴们异口同声地喊着。“你可知道,巴加内尔”,爵士又补充
一句,“你到了我们邓肯号船上,这是完全出于天意呀!”
“好罢,”巴加内尔回答,“就算是上天派我来的,不要再提了!”
这一席话就这样结束了,它起了多么大的影响啊!它把大家的情绪全都扭转过来了。他
们原以为迷在宫里,永远不能出来,现在又抓住线索了。他们在这个破了产的计划中又建立
起一个新的希望来了。他们可以干脆丢下美洲大陆,让心飞到大洋洲那片土地上去。他们回
到邓肯号上的时候,也不会把失望带回去,不会使海伦夫人和玛丽为格兰特船长永远失踪而
悲哀了!所以,他们忘掉了当时的处境的危险而兴高采烈起来,只觉得唯一的憾事就是不能
立刻出发。
那是下午四点的时候。大家决定6点钟吃晚饭。巴加内尔要准备一席盛筵来庆祝这可喜
的一日。可惜带的菜太少了,所以他邀罗伯尔“到附近的树林里”打猎去。罗伯尔鼓掌赞
成。他们拿起塔卡夫留下的那弹药袋,擦了擦手枪,装上小粒子弹,就出发了。
“不要跑远了。”少校庄重地对这两个猎人说。
猎人去后,爵士和少校就去看看树上刻的水位标记,同时威尔逊和穆拉地去重新点起那
炉灶里的炭火。
哥利纳帆下去到了那无边大湖的水面以后,没有看出任何退水的迹象。然而水似乎已经
涨到最高峰了。不过由南向北还是流得很快,这证明阿根廷所有河流的水量还没有得到平
衡。水在退潮之前一定先要稳定下来,和海面在涨潮停止,落潮开始的时候一样。因此,只
要水还这样向北急流,就不能希望它立刻下落。
当哥利纳帆和少校观察水位的时候,树上的枪声响了,跟着就是一片欢呼声,和枪声一
样响亮。罗伯尔的男高音在巴加内尔的男低音的基调上叫得象黄莺一般。别人听真不知道他
们俩谁最孩子气。这猎一定打得好,这预告着大家将有野味下饭了。少校和哥利纳帆回到灶
边,又发现威尔逊想出了一条妙计:这水手异想天开,利用一根针和一条线钓起鱼来。已经
有好几十条小鱼摆在“篷罩”的折缝里了。是“摩查拉”鱼,嫩得和香鱼一样,还活蹦乱跳
的,又是一盘好菜!
这时,两个猎人从“翁比”树顶上下来了。巴加内尔很小心地捧着一些鸟蛋,提着一串
小麻雀——他准备以百灵鸟的名称把它们献给大家吃。罗伯尔很灵巧地打到了几只“喜格
罗”——这是一种黄绿相间的水鸟,肉味极美,在乌拉圭一向是被认为名贵的。巴加内尔以
蛋做菜可以有72变,但是这次只放到热灰里。虽然饭菜做法简单,晚饭的菜肴却又丰富又
鲜美。干肉、硕蛋、烤麻雀、烤“喜格罗”、烧鱼,这些组成了一席盛筵,使参加的人永远
不能忘记。
大家谈得非常起劲。都称赞巴加内尔是好猎手,又是好厨师。这学者接受了这些赞许,
带着谦逊的神色,象一位确有真本事的人一样。赞叹之后,巴加内尔就大谈这棵给他们以栖
身之地的树,他觉得这棵树真是广大无边。
“罗伯尔和我,”他开着玩笑说,“我们打猎时简直以为跑到了一个大树林里。竟有一
个时候我以为钻不出来了。我找来找去找不到路,太阳又在下沉!想照原路回来,又看不见
我来时的踪迹!肚子又饿得慌!昏暗的树丛中已经有猛兽在怒吼了……我是说……不是啊!
没有猛兽,很可惜!”
“怎么!”爵士说,“你还可惜没有猛兽?”
“是呀!很可惜!”
“这洪水已经和猛兽一样,够凶恶了……”
“从科学上说,凶恶的说法是不存在的……”那学者回答。“啊!你既这么说,巴加内
尔,你总不能叫人家承认猛兽是有用的吧?猛兽有何用处呢?少校说。
“少校!”巴加内尔叫起来,“你怎么不知道猛兽是用于分门别类的呀!有了猛兽就可
以把它们列为某门、某纲、某目、某科、某属、某种……”
“这就叫作用处么?”少校说,“我却用不着!如果古代洪水时期,我也在诺亚方舟上
的话,我一定不让诺亚在他的船上装上一对狮、一对虎、一对豹、一对熊,以及其他一切有
害无益的兽类。”
“你会这样做吗?”巴加内尔问。
“我一定这样做。”
“那么按动物学观点说,你犯了错误了。”
“但在人道观点上却不错。”少校回答。
“那真是可恼!要是我,恰好相反,我一定连那些大懒兽、翼手龙,以及洪水前期所有
的生物都保存下来,真是可惜,我们现在没有这些生物了。”
“我告诉你,诺亚做错了,他保存了那些猛兽,应该世世代代受到学者们的咒骂。”
大家听着这两个朋友为了诺亚在争执,不禁大笑起来。少校一辈子也没有跟人家辨驳
过,现在却破例,天天和巴加内尔抬杠。当然是那学者故意刺激他。结果还是哥利纳帆出面
调停,他说:
“没有猛兽这一个问题,你说可惜也好,不可惜也好,就科学观点说也好,就人道观点
说也好,我们今天事实上总是没有猛兽的。不管怎样,在这‘空中的树林’里,巴加内尔总
不可能希望遇到猛兽。”
“为什么不可能?”巴加内尔问。
“树上会有猛兽吗?”奥斯丁说。
“呃!当然有呀!那美洲虎,被猎人赶急了,不是往树上逃吗?一只虎猝然遇到洪水爬
到这棵树上来逃命是很有可能的呀。”
“至少,你刚才没有遇到美洲虎吧,我想。”少校说。“没有遇到,虽然我们在树林里
搜索遍了。很可惜!否则,好一场围猎啊!美洲虎可真是个猛兽!它一爪就可以把马颈子扭
断!只要它吃过人肉,它就专喜欢吃人。它最爱吃的是印第安人,其次是黑人,再次是白人
和黑人混处的杂种人,最后才是白种人。”
“幸而我排在第四等呀!”少校回答。
“好呀!这只是证明你这人无味。”巴加内尔带着鄙夷的神气向他进攻。
“你让我无味吧!”少校反击。
“那么你也太可耻了!白种人一向以第一等人自居!美洲虎先生们,意见似乎并不如
此!”这巴加内尔实是难以对付。“不论如何,我的好巴加内尔啊,”爵士说,“现在我们
这里既没有印第安人,又没有黑人,更没有杂种人,你那些亲爱的虎儿还是不来的好。我们
的处境并不那么舒适哩……”“怎么!舒适?”巴加内尔觉得这个字可以把谈话引到一个新
的话题,便抓住这个字叫起来,“你还说运气不好吗,哥利纳帆?”
“自然啦,你在这些树上,既不方便,又不柔和,你觉得舒适吗?”
“我从来也没有这样舒适过,就是在我的书房里也没有这样舒适。我们过着鸟儿的生
活,我们歌唱,我们飞舞!我开始相信人类生来就是应该生活在树上的。”
“只可惜少一对翅膀!”少校说。
“将来总有一天翅膀会生出呀!”
“在翅膀没有生出来之前,我亲爱的朋友,你还是让我不爱这空中楼阁,而去公园里的
细沙地、房子里的地板或船上的甲板吧!”
“哥利纳帆,我们应该随遇而安呀!遇到好的,固然很好,遇到坏的,也不必介意。我
看你是后悔离开了玛考姆府那个温柔乡了!”
“不是,不过……”
“我深信罗伯尔在这里是十分快活的。”巴加内尔赶快接上去说,希望至少找到一个拥
护他的理论的人。
“是啊,巴加内尔先生!”罗伯尔用快活的语气叫道。
“这是因为这种生活正适合他的年龄。”爵士解释。“也正适合我的年龄!”巴加内尔
又反驳,“一个人,愈不讲究舒适,需要也就愈少,需要愈少,幸福也就愈多。”“得了
吧!”少校说,“你们看他要来对一切财富、一切华丽的建筑物下攻击令了。”
“并不是呀,少校,呃!说到这里,我正好想起一个阿拉伯的小故事,如果你们愿意,
我就说出来给你们听听。”
“愿意!愿意!巴加内尔先生。”罗伯尔说。
“你那故事是要证明什么?”少校问。
“我的老伙伴,它证明一切故事所证明的东西。”“那么,就是说不证明什么了。”少
校接上去解释,“也好,你就说吧,你专会说故事,就讲个给我们听听吧。”“从前,”巴
加内尔开始讲,“那哈龙拉拾(第八世纪阿拉伯回教徒的著名教主)大教主有个儿子老是不
快乐。他跑去请教一个老法师。这贤明的老人告诉他说,幸福是在这尘世里不容易找到的东
西。不过,他又说,‘我有一个百试百验的方法,可以使你获得幸福。’‘什么方法呢?’
那青年王子问。‘就是找到一个快乐的人,把他的衬衫披到你的身上。’那老法师回答。那
王子当场吻谢了老法师,立刻去找他那件快乐的衣服。他出发了。他访遍了世界各国的京
城!国王的衬衫,皇帝的衬衫,王子的衬衫,贵族的衬衫他都试穿过。可都是白费力气。他
还是不快乐!于是他又把艺术家的衬衫,战士的衬衫,商人的衬衫都拿来穿了穿。也不觉得
好些。他就这样跑了许多路,却没有找到幸福。最后,因为试过这许多衬衫都没用,他感到
失望了,愁眉不展地回到父亲的宫殿里去。恰巧有一天,他下乡去,在路上看到地里有个农
夫,快快活活,一边唱着歌,一边在犁田。‘这总算是一个快乐的人了,’他心里想,‘如
果说他不快乐,世界上就不会有快乐这回事。’他就走上前去打招呼:‘呃!你这汉子,你
快乐吗?’‘我快乐。’那人回答。‘你心里不想再要点什么吗?’‘不想再要什么了!’
那人又说。‘叫你不做农夫,做国王,干不干?’‘我一辈子也不干这事!’‘那么,把你
的衬衫卖给我!’‘衬衫!我根本就没有衬衫啊!’”

20.离 别


巴加内尔的故事讲得很出色。大家都很赞赏,但是每人都保留自己的见解。我们的学者
获得了一般讨论所通常达到的结果,就是说,没有说服任何人。然而,有一点大家却都同
意,就是在艰苦的环境里决不灰心丧气,现在既无王宫或茅屋可住,就只好暂时忍耐着住在
这棵树上。
大家东谈西谈,不觉天色已晚,只好以睡来结束这惊心动魄的一天。树上的客人不但因
为遭了洪水,流离颠沛而感到疲惫不堪,而且这一天又特别热,他们在毒辣的太阳底下烤了
一天,更感到支持不住。鸟儿已经去先休息了。号称“判帕之莺”的“喜格罗”鸟已经息止
了它们甜美的吟唱,树上所有的鸟儿都已经消失在浓荫的深处了。最实际的办法就是向它们
看齐,睡觉最好。
然而,大家在睡前,哥利纳帆、罗伯尔和巴加内尔都爬到那“观察台”上去,对那一片
汪洋作最后一次观察。那是9点钟左右。太阳正在的闪烁的浓雾地平线上慢慢西斜(美洲下
午的9点钟相当于我们的6点钟左右)那半边天,以天顶为界,都浸浴在蒸汽里。南半球的
星座本来是晶莹的灿烂,现在仿佛都蒙上一层薄纱,依依朦胧。不过,人们还能隐约地辨认
出,所以巴加内尔就利用这个机会把南极圈里那些辉煌的星座指给罗伯尔看,哥利纳帆也在
旁边领教。他特别指出那“南极十字架4个头号和2号的大星排成斜方形,差不多和南极点
相平;还有那“人马星座”,里面照耀着那颗距地球最近的明星;还有那“麦哲伦星云”,
两大片云,最大的一片看来比我们所看见的月亮还大200倍。
有一件事太可惜了:从两极都可以看到的那“猎户星座”还没有出来。但是巴加内尔却
给他的两个学生讲述了巴塔戈尼亚人的星宿学中一个有趣的特点。这些充满诗情的印第安人
认为,这“猎户星座”的四个星星一条大“拉素”和三个“跑拉”,从那奔驰在天上的猎人
手里抛出来的。所有这许许多多的星座倒映在镜子一般的水面上,使人仿佛置身于双重的天
空中,上下澄澈,蔚为奇观。
当那博学的巴加内尔这样谈天说地的时候,整个东边的地平线上起了暴雨的景象。一片
又厚又黑的云,轮廓异常分明,渐渐升起来,把一颗颗的星明显掩盖住了。这片云显得阴森
可怕,不久就占领了半边天,仿佛把这半个天空都遮住了。它的推动力应该是隐藏在自身内
部的,因为外面并没有一点风在吹它。天空的气层保持着绝对的平静。树上没有一片叶子在
颤动,水面没有一条波纹在皱起。连空气都仿佛没有了,就好象有个巨大的抽气机把天空里
的空气都抽掉了似的。高压的电气充满了整个空间,一切生物都感到浑身通了电流似的。
哥利纳帆、巴加内尔和罗伯尔对这些电流都有同样明显的感觉。
“要起风暴了。”巴加内尔说。
“你怕打雷吗?”哥利纳帆问罗伯尔。
“怎么会怕打雷呢,爵士?”
“那就好了,一会儿就要起风暴。”
“根据天空的情况,我看这场风暴还不小哩。”巴加内尔又补充说。
“我倒不是怕风暴,我只怕那倾盆大雨跟着风暴下来,我们要淋透到骨髓里了。随便你
怎么会说,巴加内尔,人住在鸟窝里总是不行的,你等一会儿就会得到教训了。”
“啊!拿出一点哲学修养来好了!”那学者回答。
“哲学修养!哲学修养总不能叫人家浑身湿透呀!”
“这固然是不能,但是有了哲学修养,心里就温暖了。”
“好了,我们回到我们的朋友们那里去吧,我们要叫他们好好地用他们的哲学修养和他
们的‘篷罩’把身子裹起来,裹得越紧越好,尤其要劝他们准备着最大的耐性,因为我们将
会有这个必要。”
哥利纳帆对那虚张声势的天空看了最后一眼。这时密云把整个的天空几乎完全盖住了。
两边勉强还有一条缺口,照着黄昏的暗光。水面盖上一层幽暗的色彩,仿佛是一片乌云就要
跟天上沉沉的雾气会合。连夜影也都看不见了。声和光的感应力量都达不到人们的耳朵里
来。静寂变得和黑暗一样的深沉。
“下去吧,就要打炸雷了!”哥利纳帆说。
他和他的两个朋友顺势溜下了那光滑的树枝。看见底下是一片惊人的微光,他们感到很
惊讶。这微光是无数的水光点发出来的,那无数的小光点在水面上嗡嗡地浮动着,乱纷纷地
交织着。
“是磷光吧?”哥利纳帆问。
“不是,是磷虫,象萤火虫,它们是些活的,不值钱的金刚钻,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女太
太们拿它们做成极漂亮的装饰品!”
“怎么?那是些昆虫,这样和火星子一样地飞?”罗伯尔叫起来。
“是呀,我的孩子。”
罗伯尔就捉了一个发光的昆虫。巴加内尔果然说得不错,那是一种大土蜂,有一寸长,
印第安人称为“杜可杜可”。这种奇怪的甲虫在翅前有两个斑点,光就是从这斑点里发出来
的,光度相当强,可以照着人在黑暗中看书。巴加内尔把那虫凑近他的表。居然看见了表针
正指着夜里十点钟。
哥利纳帆回到少校和三个水手那里,嘱咐他们夜里应做的一切。有一场猛烈的风暴要来
了,应该有所准备。雷声一响就必然要刮大风,这棵“翁比”树必然摇撼得厉害。因此他叫
各人都把身子绑在用树枝做成的床上,要绑牢固。如果天上的雨水无法避免,至少要防地上
的洪水,不要滚到那向树脚冲过来的急流中去。
大家彼此道了声“晚安”,心里却都不存在“安”的希望,然后各人钻进自己的空中卧
室,用“篷罩”紧紧地裹着,等候瞌睡到来。
但是人非草木,自然界的剧变快要降临的时候,心里总感到一种模糊的不安,就是最坚
强的人也再所难免。所以树上的贵宾们既烦躁,又郁闷,不能合上眼皮,第一声雷响的时
候,他们都是清醒的,这是发生在11点差一点儿的时候,那雷声还是在远处轰轰地响着。
哥利纳帆爬到横枝的末端,冒着险把头伸出树叶。
锅底般黑的夜空,零零乱乱地被划成许多道明亮的裂口,清晰地反映在湖面上。漫天的
乌云有些地方仿佛撕破了,但是和软绵绵的布一样,没有碎裂的声音。哥利纳帆看看天顶,
又看看天边。都是一团漆黑,然后他又回到树干的顶端上来了。
“怎么样,哥利纳帆?”巴加内尔问。
“来势很凶,这样发展下去,风暴可真不得了。”
“好得很,既然我逃避不了,就是看一场奇伟的景象也是好的。”他兴奋地回答。
“你那种怪论又要劈哩啪啦地搬出一套来了!”少校说。“少校。我和哥利纳帆的看法
一样,这场风暴是惊人的大。刚才我尽快想睡着的时候,想起了几个事实,叫我盼望着能有
那么一场惊人的大风暴,因为我们现在正是在大雷雨的地区里呀。我不记得在哪本书上看
过,1793年,就在这布宜诺斯艾利斯省,一场风暴就起了37次雷火。我的同事穆西先
生数过,有一声连续不断地响了55分钟。”
“表拿在手里数的?”少校说。
“表拿在手里数的……不过,”巴加内尔又接着说,“如果叫人趋吉避凶的话,我倒有
一个考虑。这片平原上的最高点正是我们所在的这棵“翁比”树。这里来个避雷针倒是很有
用处的,因为在判帕区的所有树木中,这棵树正是雷火所特别爱好的。而且,朋友们,你们
也不是不知道,科学家都劝告人在风暴时别躲在树下。”
“好呀!”少校说,“这个劝来得及是时候呢!”“不能不承认,巴加内尔,你说风凉
话也要看看时候呀!”
哥利纳帆也针对着他的话说。
“打什么紧!为了学点见识,什么时候都是好的。啊!响声雷来了!”
更猛烈的响雷打断了这一席不合时宜的谈话。雷的响声越来越大,威力也就越来越凶
猛,此起彼伏,越来越紧。如果借音乐来比喻的话,正在由低音转入中音。一会儿雷声锐利
起来了,大气团里仿佛有无数的管弦乐器在快速地震奏。空中净是火光,在这火海中辨不出
雷声究竟是哪一条闪电发出来的,这些绵延不断的隆隆声彼此响应,一直窜上冥冥的高空。
不停的闪电变出不同的花样。有几条闪电垂直地射到地面,在原处重复5~6次。还有
些闪电对研究这一门的人可以引起他们最有趣的统计里对叉形闪电只举了两个实例,而在这
里发生的叉形闪电竟有百十来种花样。另外有几条闪电分成无数的各种各样的枝杆,开始时
弯弯曲曲的,和珊瑚树一般,在那黝黑的天空上射出老树形的光条,复杂无比而万分有趣。
不一会儿,由东到北的那一片天蒙上起一大片磷光,十分耀眼。这一声天火渐渐蜿蜒燃
烧着。它烧着云堆好象烧着一大堆炭一样,反映在琉璃般的水面上,构成一个巨大无比的火
球。这棵‘翁比’树正在球的中心。
哥利纳帆和他的旅伴们默默无言地看着这骇人的景象。他们即使说话,也是彼此听不见
的。大片的白光直泄到他们的身边,一闪一闪,忽隐忽现地,有时照出少校镇静的脸色,有
时照出罗伯尔惊惶的模样,或者照出那几个一晃一晃象幽灵一般的水手们毫不在乎的面容。
这时,雨还没有下哩,风始终在屏息待发。但是不一会儿,天上的瀑布决口了,千万条
雨柱从漆黑的天空上直垂下来,和织布的竖线一般。这些大雨点子打到湖面上,溅起一片泡
沫,被电光照得雪亮。
这场雨是不是就预告着风暴要结束了呢?哥利纳帆一行人受了连续猛烈的淋浴是不是就
算完事了呢?不啊!在那天火交战的最激烈的时候,突然有一个拳头大的火团子裹着黑烟,
落到横伸着的那个主枝的末端上来。火团子落下,转了几秒钟,一声霹雳,轰地一声炸开
了,和炸弹一样,一般硫横气味弥漫在空中。接着是一刹那的沉寂,人们听到奥斯丁的声音
在喊:
“树上起火了!”
奥斯丁没有看错。一眨眼,火焰就在树的西边部分延烧起来,枯枝、干草做的鸟巢,还
有那“翁比”树的全部疏松的白木,都给那火势助威。
风刮起来了,向火苗上吹着,风助火威,火苗在漫延着。大家非逃不可了。哥利纳帆一
行人赶快避到树还没着火的东边一部分去。个个都说不出话来,手忙脚乱,慌慌张张,攀援
的攀援,跌跤的跌跤,冒着险,直爬到那些摇摇欲坠的细枝上。这时西边的树枝正在火里由
烧得发焦而喀喳喀喳地响,由喀喳喀喳地响而蜷曲缭绕,象许多活蛇在火里烧着一样,通红
的灰烬落到洪水上,随波而去,边走边闪着褐色的亮火。树上的火焰,忽而升腾得极高,直
透入那空中的火海,连成一片,忽而被一边风压下去,抱着“翁比”树打转。哥利纳帆、罗
伯尔、少校、巴加内尔、三个水手,没有一个不惊骇万分:浓烟呛得他们喘不过气来,热气
熏得他们难受,大火正在向这边烧来,已经烧到这边下面的主枝了。既无法阻止,又无法扑
灭,眼看着就要被活活烧死。树上不容许再呆下去了。烧死或淹死,反正是死,选择一个比
较不太惨酷的死法吧。
“跳水!”爵士喊。
这时威尔逊被火焰烧到身上,已经跳下湖里了。他们忽然听到他以惊骇的声音没命地叫:
“救命呀!救命呀!”
奥斯丁奔过去,拉着他爬到树干上来:
“怎么一回事?”
“鳄鱼!鳄鱼!”他回答。
顿时大家发现树脚被那种最可怕的晰蝎类动物围满了。它们的鳞甲在火焰照耀下的大片
亮光中闪烁着。纵扁的尾巴矛头一般尖的长头、突出的眼睛、直张到耳后的两颚,这一切特
征都使巴加内尔不会看错。他认出了这些都是美洲特产的那种凶猛的“阿厉加鼍,”西班牙
语区域的人称之为“介鳗”。那里有十几条,它们用可怕的尾巴拍着水,用下颚的长牙啃着
树。
那些不幸的旅客一看,就感到没命了。无论如何都是要惨死的,不死在火舌下,就要死
在鳄鱼的嘴里。连那镇静的少校也说了一句:
“很可能的一切的一切都完了。”
事情完全是这样,当人们对自然的某种元素无能为力的时候,而自然界的另一种元素却
能够来制服它。哥利纳帆狠狠地看着水火夹攻,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风暴已经进入衰退的阶段了,但是它在空气中搅起了无限多的水汽,而雷电又赋
予这水汽以极度的威力。因而南方渐渐形成了一般巨大的飓风,仿佛一团圆锥形的浓雾,锥
顶朝下,锥底朝上,把沸腾的水和翻飞的云联结起来。这一团飓风旋转着前进,快得令人眼
花,它卷起湖水,吸到圆锥的中心,形成一个水柱,并以它的自转所产生的强大的吸引力把
四周的气流都吸引着向它飞奔。
不多时,那猛烈的飓风扑到“翁比”树上来,把这棵大树重重叠叠地裹住了。整棵,从
根起,被摇撼着。哥利纳帆竟以为鳄鱼用它们强有力的两颚在咬着树,要把树拔起来呢。他
和同伴们相互抱着,感到树已经在往下倒了,根朝上翻了。烧得熊熊的树枝子漫到汹涌的波
涛里,发出可怕的嗤嗤声。这只是一秒钟的事情。飓风一卷而过,又到别的地方去肆虐了。
它沿途吸收着湖水,所到之处仿佛只留下一条空槽。
这时“翁比”树已卧倒在水上了,随着风与水配合的双重力量向前漂流着。那些鳄鱼都
已经逃掉了,只剩下一只还在往翻起的树根上爬,向前伸着张开的小嘴。穆拉地抓起一根半
焦的树枝,狠命地打了它一下,打折了它的腰。那鳄鱼被打翻了,沉入急流的漩涡里,临下
去时它那可怕的尾巴还猛烈地打着水。
哥利纳帆和他的旅伴们摆脱了鳄鱼的危险,都爬到火势上风的枝子上去了,这时这根
“翁比”树载着一团火焰在夜幕中漂流,火焰被飓风吹得越烧越旺,好象一只张着火帆冲锋
的船。
“翁比”树在无边的大湖上漂流了两个钟头,碰不到陆地。吞噬它的那些火焰已经渐渐
熄灭了。这次可怕的航行中的最主要的危险已经没有了。少校只轻巧地说了一句:“现在如
果我们能得救,是不足为奇的事了。”
水流仍旧保持着原来的方向,自西南方奔向东北方。天上只有残余的几条闪电疏疏落落
地闪着,夜又变得深沉沉的。巴加内尔望着天边,却找不出一个目标来。风暴已经接近尾声
了。大雨点子已经变成了雾一般的雨花,随风飘散着,大块的云好象瘪了一般,裂成一团一
团的云片在高空中飞翔。
树在狂澜上奔得非常快,它以惊人的速度向前滑行着,好象树皮里装着一部强大的发动
机。没有任何迹象足以证明它不会继续象这样漂流好几天。然而,快到早晨3点钟的时候,
少校却使大家注意到树根有时掠到湖底了。奥斯丁折下一个长枝子细心地探测着,证实了水
下的陆地是在渐渐增高。果然,20分钟后,“翁比”树一撞,就突然停止了。
“陆地!陆地!”巴加内尔用宏亮的声音叫起来。
烧焦了的树枝子的末端触到了一片高地上。从来航海家遇到陆地,也没有这样快乐过。
这里,触礁就是着陆。罗伯尔和威尔逊已经蹦到那片高原上,欢呼起“乌拉”来了。这时,
忽然传来一个很熟悉的胡哨声,接着就在平原上响起了马跑的声音,一会儿,塔卡夫高大的
身材在夜色中挺立着出现了。
“塔卡夫!”罗伯尔叫了起来。
“塔卡夫!”所有的旅伴都异口同声地响应着。“朋友们!”塔卡夫也在喊。他在那里
迎着水头等候着这班旅客,他估计到他们一定要流到这里,因为他自己就是被水头冲到这里
的。
这时,他两手把罗伯尔·格兰特抱起来,搂到怀里,没有想到巴加内尔也跑到他的背后
抱住了他。立刻,哥利纳帆、少校和水手们又见到他们忠实的向导,都高兴至极,都来和他
亲切地、使劲地握着手。然后,塔卡夫把他们引到了一个废弃的牧场的敝棚底下。那里正烧
着一堆旺火,让他们取暖,火上烤着大块的猎物,滋味很好,大家吃得连碎屑也没有剩下。
在他们精神镇定之后回想起来,没有一个人不惊讶,他们自己也不相信他们从那水火夹攻,
又加上大鳄鱼来趁火打劫的重重险境中居然还能逃出性命来!
塔卡夫用简简单单的几句话给巴加内尔讲述了他的逃难经过,他之所以能够得救,完全
要归功于他那匹英勇的马。巴加内尔把那文件的新解释和这新解释所能给予大家的新希望,
也设法说给他听了。巴加内尔的许多精巧的推测,塔卡夫是不是都懂了呢?我们尽可怀疑,
但是他看到他的朋友们都快乐,都满怀信心,他也就满意了。
我们可以容易地想象到,这些英勇的旅行家,在“翁比”树上休息了一天之后,不待催
促就会立刻动身的。早晨八点钟,他们已经准备好了,要出发了。那时他们所处的方位,太
偏到许多大牧场和宰杀场的南边了,无法找到交通工具,因此大家非步行不可。好在只剩下
60多公里路,而且谁走累了,桃迦还可以驮他一下,必要时同时驮两个人走也可以。走3
8小时大家就会到达大西洋的沿岸。
出发的时间一到,向导就和他的伙伴们背朝着那依然一片汪洋的洼地,向较高的平原走
去。阿根廷的领土又呈现出它那单调的面目。只有欧洲人种的几棵树仿佛冒着险在牧草场上
疏疏落落地伸出来,其稀罕的情形,和在坦狄尔及塔巴尔康两山的附近一样。本地的树木,
只有在这些漫长的草原的尽头快到哥连德角附近的地方才肯生长起来。
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天,距海岸还有24公里路的时候,人们就感到靠近海洋
了。那种经常在下半日和下半夜刮起来的叫作“维拉宗”的怪风,开始把高耸的草顺着一方
吹下去。从贫瘠的地面上挺起了一些稀疏的树木,一些矮小的木本含羞草,一丛一丛的“亚
克河”树和一簇簇的“勾拉妈波尔”。有些盐滩拦在路上,闪着光,象打碎的玻璃,使步行
十分困难,行人必须从滩旁绕过。大家都加紧脚步,以便当天赶到大西洋岸上的萨拉多湖。
到了晚上8点,旅客们相当疲乏了,这时,他们望见许多沙丘,约有四十米高,拦住一条泡
沫飞溅的白线。不一会儿,涨潮的长号传到耳朵里来了。
“大洋!”巴加内尔叫起来。
“是的,大洋!”塔卡夫应声说。
这些步行的旅客们原已感到精力不继了,现在却相当矫健地爬上了沙丘。
但是夜已经很黑。大家的眼睛向那一片阴森的海上找着,却看不出什么来。他们想找邓
肯号,找来找去找不到。“无论如何,它是在这一带,紧靠着岸边荡来荡去,等待着我们
呀!”哥利纳帆急躁地叫着。
“我们明天就能看见它了。”少校回答。
奥斯丁依估计的方向呼喊着邓肯号,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回音。这时风很大,浪也很高。
云片从西边飞来。浪头的泡沫象灰尘一样,直飞到沙丘的顶上。因此,即使邓肯号是在约定
的地方,了望的水手也听不到岸上的呼声,岸上也听不到他的回答。这带海岸没有任何可停
泊的地方。既无湾,又无浦,更无港,连小支流也没有。沿岸尽是一条一条的长沙滩,直伸
进海里,触到了这些沙滩,比触到和水面相平的礁石还要危险些。这些沙滩激着浪头,所以
这一带的海涛特别汹涌,如果船被风打到这些毡毯一般的沙滩上来,就绝对没有获救的希望
了。
邓肯号看到这一带的海岸险恶、毫无躲避风浪的地方,便开得离岸远远的,这是再自然
不过的事了。门格尔船长一生谨慎,到这里必然更是加倍小心。奥斯丁这样估计着,并且他
肯定那只邓肯号离岸决不能少于8公里。
因此,少校请爵士只好暂时忍耐下去。对那一带黑暗的天边,望来望去,白费眼力,有
什么好处呢?
少校说了这番话之后,就以沙丘为掩蔽,建成一个野营。最后的一点干粮大家拿来做了
旅途最后的一顿晚饭。然后,每人都学着少校,挖一个相当舒适的洞当作卧铺,把那片一望
无际的细沙当作被褥,直盖到下巴,倒下去沉沉地入睡了。只有爵士还不睡,在守着。风依
然又大又烈,波涛老是汹涌着,打到沙滩上,轰雷似地响。哥利纳帆总是不敢相信邓肯号就
近在眼前。但是要假定它没有到达约定的地点呢,于理又不可能。哥利纳帆于10月14日
离开了塔尔卡瓦诺湾,11月12日到达大西洋岸。在他穿过智利、高低岩儿、判帕区和阿
根廷平原的三十天当中,邓肯号有足够的时间绕过合恩角,到达和塔尔卡瓦诺湾相对的东海
岸了。象它那样一只快船,是不可能误期的。过去的这场风暴虽然猛烈,在大西洋的那片海
洋上即使奔腾得厉害,但是,那只游船是好船,船长又是个好海员呀。因此,它既应该是到
了这里,也就必然在这里了。
然而他尽管这样想着,却不能安下心来。当情感与理智矛盾的时候,理智不一定战胜情
感。我们的玛考姆府的主人在这片黑暗中好象已见到了他所爱的人们,他的亲爱的海伦、玛
丽、他的邓肯号上的船员队。海洋用它无数发着磷光的颗粒装饰了海岸,他就在这荒凉的海
岸上彷徨。他望望,他听听。有时,他竟以为在海上看到了一个隐隐约约的亮光。
“不错呀,”他心里说,“我看见了船上的亮光,是‘邓肯号’
上的亮光,啊!我的眼力怎么不能透过这片夜幕呢!”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巴加内尔自己说他是夜视眼呀,黑暗里的东西,他可以看得
见。于是就去找巴加内尔。这学者正在他那沙窝里睡得的象蛰虫冬眠一样,忽然一只强健的
胳臂把他从沙窝里拖出来。
“谁呀?”他叫起来。
“是我,巴加内尔。”
“谁呀,你?”
“我是哥利纳帆。你来,我要你的眼睛用用。”
“我的眼睛?”巴加内尔使劲擦着眼睛说。
“是的,你的眼睛,为了要在这片黑暗中看出我们的邓肯号。快点,来!”
“有了夜视眼真倒霉!”他自言自语地说,可是心里觉得能为哥利纳帆帮个忙,倒很高
兴。
他一骨碌爬起来,伸了伸懒腰,鼻子里还呼呼地和刚睡醒的人一样,跟着他的朋友到岸
头上去了。
“哥利纳帆请你细看海上那一带幽暗的天边。”
巴加内尔认真地看了几分钟。
“怎么样?你没看见什么吗?”
“什么也没有!就是一只猫来也看不到两步远。”
“你找找看,有没有一个红灯或绿灯,就是说船上的左舷灯或右舷灯?”
“我看不见什么红灯绿灯!只是漆黑一团!”巴加内尔回答着,眼睛又不由自主地合上
了。
他被他那急躁的朋友拖了半个钟头,机械地跟着他,头向胸前低下去,又突然抬起来。
他不回答,也不说话了。他的脚步走不稳,东倒西歪的,和醉汉一般。哥利纳帆看着他,原
来他在走着路睡觉呢。
于是哥利纳帆搀住他的胳臂,不叫醒他,直把他送回到他窝里,又把沙好好地给他埋起
来。
天刚破晓,大家都被“邓肯号!邓肯号!”的叫声惊醒了。“乌啦!乌啦!”所有的旅
伴都响应着哥利纳帆,奔到岸头上来。
果然,在海上,离岸约4公里远,游船的低帆都好好地裹在帆罩里,以最小的马力慢慢
地在航行。船上的烟模糊地混入晨雾中。海浪很大,这样吨位的船决不能驶到沙滩的脚下,
否则是会很危险的。
哥利纳帆拿着巴加内尔的望远镜,细细地观察着那只船的行动。门格尔一定还没有看到
他们,因为船并没有掉头,还继续往前行,左舷扣着帆脚,前帆张了一半。
但是这时塔卡夫把他的枪紧紧塞满了火药,对着游船那边放了一枪。
大家细心听着,特别细心着。塔卡夫的枪连响三次,引起了沙丘里的回声。
最后,游船的腰部冒出一股白烟。
“他们看见我们了!”哥利纳帆叫起来,“是邓肯号在放炮!”
接着,几秒钟后,隐隐的炮声果然传到岸上来了。立刻,邓肯号掉转帆篷,加强马力,
摇摇摆摆,想尽量贴到岸边来。
不一会儿,用望远镜可以看到一只小艇从船上放下来了。
“海伦夫人不能来,浪太大了!”奥斯丁说。
“门格尔也不能来,他不能离开船。”少校接着说。“我的姐姐!我的姐姐!”罗伯尔
直叫嚷,伸起他的胳臂向着那激烈颠簸着的小船。
“啊!我立刻就上船!”爵士说。
“耐性点,爱德华,过两个钟头你就在船上了。”少校说。2个钟头!是啊,小艇上6
只桨划着,一来一往,非2个钟头不可!
于是,爵士转过头来找塔卡夫,他正交叉着膀子,带着桃迦在身边,安静地看着那波涛
澎湃的海面。
哥利纳帆拉住他的手,指着游船,对他说:“跟我走吧。”
他轻轻地摇摇头。
“来吧,朋友!”哥利纳帆又说。
“不。”塔卡夫又温和地说,“这里是桃迦,那里是‘判帕’!”他补充这一句,同时
以一个充满热爱的手势指着那片一望无际的草原。
哥利纳帆懂得他是永远不愿丢开那片埋着祖先白骨的草原。他知道这荒僻地区的儿女
们,对于故乡是多么热爱。因此,他又握了握他的手,不再勉强他。当塔卡夫带着他那特有
的微笑,用“完全为朋友帮忙”这句话来谢绝报酬的时候,他也没有勉强他接受报酬。
哥利纳帆对这句话没有法子回答。他很想给这个正直的朋友留下一点纪念。使他永远记
起他的欧洲朋友。但是他手边还剩下什么呢?他的武器、他的马匹都在洪水的灾难中丢失
了。他的同伴们也两手空空的和他差不多。
因此,他想知道怎样感谢这个热诚向导的盛情,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一个办法:他从皮
夹里掏出一个宝贵的小雕像框子,中间嵌着一个小画像。是劳伦斯的杰作,他把它送给塔卡
夫。
“我的夫人。”他说。
塔卡夫看着画像,十分感动,简单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又贤慧又美丽呀!”
然后,罗伯尔、巴加内尔、少校、奥斯丁和那两个水手都来了,用动人的语句向塔卡夫
告别。这班诚实的旅客们现在要离开这样一个英勇而热心的朋友了,他们心中都感到难受,
而塔卡夫也用他的长胳臂把它们一齐搂到他那宽阔的胸脯前面,巴加内尔想起塔卡夫常常看
他那张南美及两洋的地图,对它感兴趣,就把它送给他了,这地图是巴加内尔当时所保存的
唯一宝贵的东西。至于罗伯尔,他没有什么东西可送,只有热吻。
他热吻着他的救命恩人,同时也没有忘记热吻桃迦。
这时,邓肯号的小艇渐渐近岸,它钻进沙滩间的一条河汊,不一会儿就停到岸边。
“我的夫人呢?”爵士问。
“我的姐姐呢?”罗伯尔叫着。
“海伦夫人和玛丽小姐都在大船上等候你们。”那划船的人说。
“赶快走吧,爵士,一分钟也不能延迟,因为潮已经在落了。”
大家最后一次和塔卡夫又是握手,又是拥抱,又是热吻。塔卡夫把他的朋友们直送到小
艇旁边。小艇又被推到水上了。罗伯尔正要上船的时候,塔卡夫一把把他搂在怀里,慈祥地
看着他。
“现在,你去吧,”他说,“你已经是大人了!”
“再见!朋友!再见!”爵士又喊了一次。
“我们就不能够再见了吗?”巴加内尔叫。
“谁知道呢?”塔卡夫回答,举起胳臂向着天。
塔卡夫的最后一句话在晨风中消失了。小艇进入了海面,被落潮拖带着,越来越远。
很久,人们隔着浪花溅起的泡沫还看得见塔卡夫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那高
大的身材渐渐缩小了。最后,在他那些萍水相逢的朋友们的视线中消逝了。一小时后,罗伯
尔第一个跳上了邓肯号,奔上去抱住玛丽的颈子,同时全船的水手发出了一片“乌啦!”的
欢呼声。
循着一条直线横穿南美的旅行就这样结束了。高山大河都不曾使这些旅行家们离开他们
那条坚持不变的路线。他们没有遇到人情险恶的困难,但是自然界的力量常常阻挠他们,使
他们的意志和勇敢受到了多次严峻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