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新一作品集

60楼

“是的。可是火箭上装有自动化的移动设备,所以陆地上的景象也将能全部看到。”
果然,荫露行星的地面迅速地逼近屏幕。但是,画面却突然消失了。
“哎呀,画面消失了吗?”
“不是的,不要担心。由于登陆时有一种缓冲装置在活动,所以暂时象是切断了电源。可是,不久就会恢复原状,最后会看清行星的地面情况的。”
正如教授所说,过了不久,断绝了的电波又开始继续了。可是,画面却象是被什么东西覆盖着似地,是一片雪白。
“这是怎么了?”
“完全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教授的声音也有点惊惶失措起来。
“也许是由于受到登陆的冲击,发生什么毛病了吧!”
“不会的。有关登陆的那些装备都是特别仔细制作的,决不可能出现任何毛病。”
“那么,也许是这里的接收设置发生了问题吧!让我打听一下看!”
但是还没等播音员去查询,接收电路方面已经做了紧急处理,而且,其结果已经报告了摄影场。
“这里的接收状况极为正常。”
“居然能发生这种情况,是完全没有想象得到的。”
“其它的仪器都在运转着吧?”
“当然是的。请看白色画面有上方的数据吧,那里的展示说明氧气量比地球上还要多些;气温约为二十度,这真是相宜的温度啊!”
“就是人类进入这个行星,一定也能够生活下去吧!”
“看来是不会有问题的。尽管如此,但没能看见地面上的样子,真是十分遗憾啊!”
趁着画面上还是一片空白,播音员又与教授继续对话。
“诚然,电视火箭到底来到了葩露行星,可是……”
“虽说可以接着再发射,但也还需要一些时间,这真是遗憾的事。”
但是,不论怎样,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别无良策,这次播音只好到此暂告一个段落……”
于是,节目就要停顿下来。
突然,在这一瞬间,画面上的白色好象全被擦掉似地消失了,眼前展现出葩露行星的面貌。
“啊!我们的祈祷奏效了,毛病似乎都修好了。”
“真令人高兴啊!可是,葩露行星的地面上的景象,可真出乎意料。”
已经不用再等教授讲解,屏幕上映出的画面完全是超越想象的景致。那是一片无限荒芜的土地,到处都是枯萎了的植物,情况十分凄惨和荒凉。
忽然,又传来放射能测定器的响声,好象哪里又出了毛病。
“这个声音是……”
“这是放射能管的响声,不过不应该响得这样厉害,看来那里放射能是很强的。”
“若是那样,人类是不能住的了。”
“不用说人类,地球上的任何生物,都是不能……。”
这时,好象有什么活动着的东西进入了画面。
“啊,好象有生物呢!”
那是从画面左方出现的。
“那不是很象人吗?”
“从外表来看确实是很象。我想这是能在很强的放射能中间活下来的生物。可是,却象是有些痛苦的样子呢!”
那象人似的生物,与其说是在走路,还不如说是踉踉跄跄地摇晃着躯体,有时还要跌倒,他们渐渐走近画面。
“那么难看的脸孔呀,那不是烧伤后的瘢痕吧?”
“可以那样认为。看来,就在不久以前葩露行星上大概进行过原子和氢武器战争,我这样判断也许不会错的。”
那个生物的皮跃流着浓水,而且吐了血,非常痛苦,肩胛还在微微地颤抖。
“多么残酷啊!战争中很可能使用了一种不能治愈的细菌武器和毒瓦斯,这真是人类去不得的星体。”
“也不是什么世外桃源了吧!”
“我们还是不接近它的好。”
接着,象崩溃了似的画面上,出现了熔岩一般鲜红的液体,在消失了的生物后面倾泻而来。画面右上角显示温度的数字,在使人目不暇接地直线上升。
“是啊,这可能是由于强力的原子和氢弹爆炸,引起了地壳的变化。”
“电视火箭也将被毁了吧!”
“是的。不过它既然弄清了葩露行星是不适于人类的星,也就算出色地完成了它的达命。我们决不能因此而心灰气馁,还要向其他星球继续发射电视火箭,应该满怀信心地努力下去!”

熔岩袭击着画面,放射能管响得分外地厉害。然后,电视火箭接收的广播终于完全中断了。
“你们辛苦了。”
住在葩露行星上的居民们,用他们自己的语言互相问候。
“你表演的那种步履维艰的踉跄相,真是一场很卖力气的演出啊!”
“蒙您过奖,谢谢!可是表演中还要忍住不笑出声来,这个滋味可真不好受!”
那人一面答着话,一面把烧伤瘢痕的面罩取下来。
“熔岩也弄得很象啊!”
“太逼真了,我们简直竟忘记是置身于演戏的布景中了。”
“究竟方才那是哪个星体上的来客呢?”
“谁知道啊!不管怎样,这次上了我们的当送走以后,大概他们再也不会接近我们这个星球了。”
其中一个人这样说,一面把方才弄坏了的电视火箭用脚踢开。然后又把使放射能管发出响声的铀仔细地收藏到容器中去。
于是,这些住在葩露行星上的美丽的居民们,又把包裹摄影机用的白布以及零零碎碎的布景、装置等物品整理了一番。然后,在这充满花香如微风轻拂的原野上散去了。他们——荫露行星上的居民,长期以来就在这恬静幽雅的环境里度着和平生活。今后,也将继续在这安谧和平的世外桃源里活下去吧!

窗口


作者:星新一
这位姑娘十八岁,肌肤好象初夏清晨的花草,水灵灵的;双眸充满着对于未来的憧
憬;乌黑珐琅似的秀发细如雨丝。她映在手镜里的模样显得那么稚气。当然,手拿明镜,
瞧着镜中人的本人,同样也是那么稚气,不论是表情,头部,直至心灵深处……
深夜就寝前,总要花费很长时间梳理青丝,这已经成为她的习惯。与其说是“习
惯”,莫如说是“力争”更贴切些。因为她深怕因慵于梳妆而失去难得的机缘。权缘宛
如彩虹,不知什么时候才出现,并且不以人们的意愿为转移。
她不仅年轻而且自由。她从外地的小镇来到大城市,住在亲戚经营的公寓里的一个
房间,过着独身生活,已经将上一年了。白天她去西装裁剪学校学习,放学后就和朋友
们排练节目,偶尔去玩玩滚球游戏,或者去溜冰。家里给她寄来的钱足足敷用。
她不仅自由,也很快活。大城市的生活,五光十色,不断地给人以刺激。不过,也
许由于习以为常,近来她对于声色刺激,感受已经有些钝了。尽管如此,她一直幻想亲
身体尝一番刺激的心情,却丝毫未减。
她放了刷子,把小镜立在身旁小型电视机前。然后她将脸儿贴近镜子,自言自语道:
“我适合上电视,非常合适……”
这也成为她近来的日课了。
在电视上出场,沐浴在辉煌的灯光中,众人瞩目,周身都感受到阵阵艳羡的赞叹
声……那一定是梦境般充满着美妙刺激的世界!
她挪开镜子,打开电视开关。显像管亮后,出现了几匹马在西部沙漠奔驰的画面。
大约这是夜间的电视节目。但她又换了个频道;却没有出现任何影像,只有无数的光点
在舞动;和不知什么发出的似乎在空中飞舞的杂音。
她以不胜憧惺的表情注视着电视屏幕。心想:“有朝一日,也会映出我的身姿。”
她情不自禁地在想象中描绘自己出现在电视屏幕上的情景。这也是她一向的癖好。她一
定要设法走进荧光屏。
她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蓦地一留神,只见荧光屏上出现了又白又亮的光雾,仿
佛预示着什么,那光雾竟然晃动了起来。怎么回事?是否因为目力过度疲劳?她眨眨眼,
再一次凝神注视。
画面上似乎是有一个人影在晃动。图像逐渐清晰起来,原来是位年轻姑娘。也许由
于长时间凝视那耀眼的光亮,昏沉中看见了希望之梦?但是,随着图像愈加明晰,则辨
认得出那位姑娘既不是她自己,也不是她的女友。
那姑娘不知何许人也。似乎在简陋的屋子里在演戏,而且演得正起劲儿,手舞足蹈,
全是大动作,并且大喊大叫。
她把音量旋钮调到最大极限。但是,只听到宛若飞流直下的涛音,却听不见人的语
声。大概不是正规播放,而是试播传来的电波吧?因为报纸的节目表上没有刊登这个节
目。夜,又是这么深了。而且,这个频道,并没有相应的电视台。由于听不见说些什么,
也就不知演的是什么戏了。

窗口


作者:星新一
这位姑娘十八岁,肌肤好象初夏清晨的花草,水灵灵的;双眸充满着对于未来的憧
憬;乌黑珐琅似的秀发细如雨丝。她映在手镜里的模样显得那么稚气。当然,手拿明镜,
瞧着镜中人的本人,同样也是那么稚气,不论是表情,头部,直至心灵深处……
深夜就寝前,总要花费很长时间梳理青丝,这已经成为她的习惯。与其说是“习
惯”,莫如说是“力争”更贴切些。因为她深怕因慵于梳妆而失去难得的机缘。权缘宛
如彩虹,不知什么时候才出现,并且不以人们的意愿为转移。
她不仅年轻而且自由。她从外地的小镇来到大城市,住在亲戚经营的公寓里的一个
房间,过着独身生活,已经将上一年了。白天她去西装裁剪学校学习,放学后就和朋友
们排练节目,偶尔去玩玩滚球游戏,或者去溜冰。家里给她寄来的钱足足敷用。
她不仅自由,也很快活。大城市的生活,五光十色,不断地给人以刺激。不过,也
许由于习以为常,近来她对于声色刺激,感受已经有些钝了。尽管如此,她一直幻想亲
身体尝一番刺激的心情,却丝毫未减。
她放了刷子,把小镜立在身旁小型电视机前。然后她将脸儿贴近镜子,自言自语道:
“我适合上电视,非常合适……”
这也成为她近来的日课了。
在电视上出场,沐浴在辉煌的灯光中,众人瞩目,周身都感受到阵阵艳羡的赞叹
声……那一定是梦境般充满着美妙刺激的世界!
她挪开镜子,打开电视开关。显像管亮后,出现了几匹马在西部沙漠奔驰的画面。
大约这是夜间的电视节目。但她又换了个频道;却没有出现任何影像,只有无数的光点
在舞动;和不知什么发出的似乎在空中飞舞的杂音。
她以不胜憧惺的表情注视着电视屏幕。心想:“有朝一日,也会映出我的身姿。”
她情不自禁地在想象中描绘自己出现在电视屏幕上的情景。这也是她一向的癖好。她一
定要设法走进荧光屏。
她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蓦地一留神,只见荧光屏上出现了又白又亮的光雾,仿
佛预示着什么,那光雾竟然晃动了起来。怎么回事?是否因为目力过度疲劳?她眨眨眼,
再一次凝神注视。
画面上似乎是有一个人影在晃动。图像逐渐清晰起来,原来是位年轻姑娘。也许由
于长时间凝视那耀眼的光亮,昏沉中看见了希望之梦?但是,随着图像愈加明晰,则辨
认得出那位姑娘既不是她自己,也不是她的女友。
那姑娘不知何许人也。似乎在简陋的屋子里在演戏,而且演得正起劲儿,手舞足蹈,
全是大动作,并且大喊大叫。
她把音量旋钮调到最大极限。但是,只听到宛若飞流直下的涛音,却听不见人的语
声。大概不是正规播放,而是试播传来的电波吧?因为报纸的节目表上没有刊登这个节
目。夜,又是这么深了。而且,这个频道,并没有相应的电视台。由于听不见说些什么,
也就不知演的是什么戏了。

她看了一会儿,轻蔑地喃喃说道:
“别美!没什么了不起的。要是我,会演得更好。况且,论体型,论长相,都比
她……”
这里没有人来责备她,因此她就信口开河,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随后她闭了开关,
入梦了。
翌日,她独白漫步在黄昏路上,身后竟然有一个男声把她叫住。
“喂,喂……”
回头一看,是个陌生人。
“你是……”
“我是电视台的……”
此人究竟有多大年纪,简直难以断定。但见他相貌虽然年轻,却显得很老成。也许
从事电视工作,就会给人以如此感觉吧!
“叫我有什么事吗?”
“嗯……冒昧提起这个问题,有些失礼。不过,你想不想当电视演员?”
一听这话,她的心顿时剧烈地跳动起来。这可是朝思暮想的心愿,机不可失呀!这
是将从百无聊赖的生活一下子升到荣誉之巅的自动扶梯啊!多亏梳理乌发,从不怠慢……
她窥视了一下对方的脸色,但见他面无表情,也并不热情。但至少不象是开玩笑,
尽管如此。她还是小心措词,问了一声;
“我不是没有这种想法。不过,我能胜任吗……”
对方也许听得出她那谦虚的语调中夹杂着自负,便说:
“你自己认为如何?”
她脸红了,回答道:
“我觉得总还可以。”
“那么,近日内和你联系。把你的地址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她担心对方会变卦。要是错过这个机会……
“我什么时候都有时间,现在就可以,不知您是否方便?”
“我也是什么时候都没关系。”
“那就求求您啦。”
对方并不立即应允。
“不过,你还是和谁商量一下再……”
“没有那个必要。自己的事自己做主,没事儿!”
“既然这样,现在就走吧!”
说着,那男人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灰色小汽车,俩人走了过去。那男人坐在驾驶席
上,她坐在旁边。小车飞也似地驶去了。
意想不到的幸运使她喜不自禁,再也不能缄默。
“电视台的工作,很不平凡吧?”
“不!一旦涉足,再也拔不出脚来。若想改变主意,现在还来得及。”
“不,我担心也许会被淘汰。至于说什么退出,这没有考虑的必要吧!”
“你那么向往做电视演员吗?”
“是的,只要能上电视,我别的什么都不求。”
她笑着回答。那男人开着车也含笑说道:
“你这么虔城,一定会有作为的,不这样是不会胜任的。”
小车慢慢行驶在夜幕万张的长街。性急的小店,已燃亮了霓虹灯招牌。
“本想从这儿向右拐,可这儿拐不过去,还得绕回去。”
说着,小车从他指点的交叉路口向左转,又向左折上一条小路,最后又向左拐。
好容易才折回原来的地方。
不过,她觉得和刚才的地方不太一样。是那条路错过去了?还是方才太高兴没看盾
呢?据说道路这东西,换个角度看,就会看成另外的一条。
汽车重新费了好大劲,反复右转弯。她想看看路边停车站的站牌,可正在油刷,看
不清楚。
暮色渐浓,弄不清车是在哪里开。知道的只是;车外是街道和无数房屋。
这时,车子稍稍加速,无意中又投进一条路。
这条路没有街灯,车窗外黑漆漆一片。
“哪儿呀?是这儿吗?”
“不远了,马上就到。”男人回答道。
少顷,车子停了下来。她被催促下车后,仰视一下旁边的高大建筑。
“这座楼……”
“这楼是电视台摄影楼呀!”
“在这种地方,什么电视台?”
暗雾中楼房耸立,更显得昏黑。
“是个新成立的电视台。你若是认为不理想,我再把你送回家去……”
然而,刚才还想回去的心情,这会儿已无影无踪了。此刻地正想:再迈进一步,愿
望就要实现了。
她跟着那男人走进门厅。樱内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华丽,银白色的灯光洒满寂静的长
廊。
听不到那男人的脚步声,只听自己的皮鞋在得得作响。

“就是这间屋。”
说着,男人随手把门打开,屋内射出耀眼的灯光。她走进去,好半天眼睛才适应。
当她看清屋内的情形时,不禁失声叫道:
“哎呀,这……”
原来这屋子和昨天夜里在电视画面上看到的那间屋子一样。
男人点头,声音带笑,可面部却依旧设有任何表情。
“是的,你已经明白了吧!”
“明白什么呀?这屋子是……”
“这就是摄影室。这栋楼里同样的房间有好几间,专门收容电视台的牺牲者……”
她双眉紧锁。
“够了!我不舒服,让我出去!”
“那可不行。我几次提醒过你,问你是否想改变主意。”
“那,找自己出去,然后就去控告你。”
“这也是不可能的。这扇门只有我可以出去,其他任何人都无法通行。”
“太残酷了,你简直象个魔鬼!”
“不!别误解。不是象魔鬼,我就是魔鬼。”
“说谎,哪有什么魔鬼!快别搞恶作剧了,让我出去!”
男人没有答应她,却说道:
“有魔鬼。只要有它存在的必要,就不能没有。当然喽,是称呼魔鬼,或是根据别
的现象起个名字,这,随你的便……不过,失踪之类的名称好象不大贴切。”
“什么魔鬼!根本没有必要存在。”
“当然有。如果讨厌的差事没人肯干的话,整个世界就会灭亡。如同需要家禽屠杀
业者、死刑执行人、执达官等,魔鬼也是必要的。我自己也并不是心甘情愿。早就想适
可而止,销声匿迹。可人们的欲望不允许我这样做。”
“也许如你所说。可这与我有何相干?”
“有关系。比如电视演出,为了树立起光辉顶峰的名角,就不能没有在显像管下默
默死去的人;为了竖起纪念碑,必须有奠基石;美丽的花朵要有根。然而,谁也不愿做
奠基石和花根。进行调整的就是我。为了使幸福女神健在,就需要我这样提供牺牲者的
角色。”
“随你的便,反正我要出去!”
“除非人们从心中赶走要幸福女神健在的幻想……”说话间,那男人在门口消失了。
她立刻紧紧追赶,结果撞在厚厚的门上,被弹了回来。
再也不见那男人的踪影,她心中只有痛悔。门,怎么也推不开,想拽又没有抓手。
她想尽办法,但一切都以失败而告终。她已经精疲力尽,茫然地环视这间屋子。室
内任何装饰品都没有,混凝土的墙壁上只开着一扇小窗。所谓小窗嵌着厚厚的麻玻璃,
相当结实,不可能打碎。即使弄碎,窗口太小,也出不去。
她望着小窗发呆,一筹莫展。不一会儿,小窗似乎透亮了。
窗外象是谁家的屋子。一个年轻姑娘正望着这边。那眼神里充满着憧憬和渴望。
“喂,救我出去!”她挥着手,拼命地连连大声喊叫。这是唯一能求救的人。然而,
声音象一点也传不出去.听不见……
这时,她顿时回忆起昨天夜里在电视上看到的情景。窗外的姑娘也会和我的命运相
同。既然不可能得救,那就索兴制止其他人再做无谓的牺牲。
她设法要把这件事告诉给窗外那位姑娘,可是,这番努力也终归徒劳。
只见窗外那位姑娘的脸上浮现出轻蔑的神色,随之看到她的嘴在微功。虽然听不见
说什么,但那意思立刻就能明白:
“拙劣的演技,要是我的话……”

面孔


作者:星新一

有那么一位男子。他还没有孩子,但有一位中等水平的妻子。他上一家普通的公司工作,虽已放弃了拼死竞争升职晋级的念头,但也不愿怠惰到落后于众人的地步。可以说,他过的是一种宁静的生活,日月如同春潮,昏沉沉地从身边不断池流逝。
这是一种平庸的生活,但在如此生活过程中,他的心底上不免生了一种意念,那就是对这种平庸生活的抵抗心——难道我就这样算了吗?这样的方式只能算是生活在支配我,我难道不应该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吗?
这种情绪越来越强烈,最后竟发展为一种彻底解脱的愿望——那就是使过去的自我消亡,另走一条全新的道路。那样的生活将是自由和充实的。这种念头如此具有魅力,以至他刚一想到,浑身便一阵阵发抖。
他想使这个计划更臻完善,于是,去找整形外科医生:
“请给我的脸做一次整形手术。”
医生看着他,不解地说:
“没必要这么做吧?您的面孔也许是比较平常,但也决不算难看呀?”
“不,正因为如此,所以得想个办法。我想有一张具有个性的面孔,哪怕难看点也没关系,因为我打算从头开始,另闯一条富有个性的人生道路。请您一定帮忙!”
“那么,让我们研究一下吧。请您等一个星期。”
医生知道这个男子的决心很大,只好这样回答,因为有些人过了几天便会改变念头,放弃手术要求的。可是这个男子却利用这些天时间,租了间小屋,做好了各种准备。然后又去找医生:
“我想改变面容的希望仍没有变,向公司也已递过辞呈了。”
“既然这么诚心,就给您想想办法吧。不过,以后您懊悔可就麻烦,所以请签写一份今后决不抱怨我们的保证书,并请预付手术费。这两件事您能答应吗?”
“当然。”
他上了手术台,注射了麻醉药,感到药性渐渐发挥作用,同时,不知不觉地告别了在他意识中逐渐模糊的往日生活。
终于他又听到了医生的声音:
“好,基本结束了。虽然不知能不能使您满意,但这毕竟是您的新面孔。”
他睁开眼,拿过镜子。头虽因残存的麻药药性而有些发晕。但往镜子里看时,到底得有番勇气。他不由得一阵激情遍布全身。不过,此时已无反顾余地了。
他瞅着镜中的自己,简直是另一个人——平庸之感已经消失,有的却是一副狰狞而有气魄的非凡仪表。
“这果真是我的面孔吗?”他点了点头,“也无所谓满意不满意了,反正我的希望就是改变自己的生活道路,所以这样也蛮好。”大概声带也被动了手术,他的声音变得稍微低沉了些。
医生说道:
“请您再往几天医院,住到手术伤痕消失为止。”
“好的。”
他在病房里,看着镜子度日,看镜子对他来说,比看杂志、电视这些东西有趣多了。他有时还会出声试着和镜子里的人攀谈,于是才发现,若用以前那种符合于自己平庸生活的语调,已经与镜子里的形象不相适应了。
出院那天,医生问他:
“今后的生活,您计划……”
“我没什么计划。我正是因为对既定人生持有怀疑,所以才这样做的。”
“愿您发挥自己的最大能量……”
他把医生这职业性的客套甩在身后,出院上街去了。这一天的时间他全部消磨在街上东游西逛。仅止,也使他觉得够刺激的——自己能认识别人,却没人能认识自己。在街上和过去的同事擦肩而过,却丝毫没被他们注意,这时,他简直有一种销魂般的解放感。虽已黄昏来临,他却还想再享受一番这种滋味。
他试着来到一家过去常去的酒巴,这儿的女招待都把他当作初次光顾的客人对待,投以充满好奇和警戒的目光。他喝着酒,一面在心中暗自好笑,也颇想讲出自己的真实身分惊惊她们,但又想到那样一来,就又得返回从前的生活中了。
那是一种何等的快感呀,真想更好地乐一乐,闹一闹。他从这家酒巴喝到那家酒巴。独自举杯祝兴,祝贺他不能告诉任何人的新生之日。
他跑到不知第几家酒巴时已是醉醺醺的了。在那里他备受欢迎。巴女们都过来围在他身边,拼命地巴结,迎奉。他十分得意,对自己这张新面孔的自信力和亲切感也都涌上了心头。这家酒巴让他下次来时再付酒钱,他喜滋滋地连连点头,然后回他那事先准备下的小小居室去了。
睡熟后,梦中出现了他以前的生活,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对新生活习惯以后,大概就不会再梦见旧的生活了。
找工作的事似乎还可以再稍等等。第二天晚上,他又到了昨天去的那家酒巴,巴女们迎了上来:
“啊,今天又光临啦,沙罗!”
他想起了自己昨天晚上也被她们叫做“沙罗”,是怎么回事呀?大概是昨晚被她们问及姓名时,他就着醉意信口胡编出“三郎”这么个常见的名字,却又由于舌头打不过转来,于是便说成了“沙罗”。不过,这种事就随它去吧。他又象昨天一样地受宠,快快活活地喝酒,有些醉了。

喝着喝着,酒巴的门开了,进来一位顾客。这是个一眼看不出他职业的中年人。这家伙喜见我们的主人公,便走近来拍拍他的肩膀:
“喂,沙罗!你在这儿吗?美加想见见你呢。将她冷落在一旁,这可不太好吧。”
“这……”他除了这么回答,再也找不出话来。那家伙又说:
“去一趟吧!再说我正好有车,送送你!”
“那就去吧。”他的好奇心被引了起来,而且事情也渐渐有点明白了——大概自己长得象那个叫“沙罗”的家伙。他想更多地知道一些那个沙罗和美加的事情,想窥视一下与自己这张新面孔相适应的生活。
他被那人带去见到了美加。这是个大美人,独自住在高级公寓的一室。美加出来迎接,朝他莞尔一笑:
“啊!沙罗!好久不见了,正耽心你出了什么事呢。”
“哪儿的话,最近有点事情……”他含糊其辞地回答,并打量着这儿的情景。这是个豪华的房间,放着许多看来很昂贵的洋酒。美加请他喝酒——这真是个迷一般的女人。这也难怪,对他来说,这个女人当然是个迷咯。
这个女人始终没断微笑,却又不太说什么能使他借以了解情况的话。这也是很自然的——一既然和沙罗是老交情,当然就不会再重复讲那些事情了。
“不过,这个女人也并不了解我的真实身分。”他想到这,于是又沉醉于一种奇妙的兴奋之中。
过了一些时候,他声明告辞。美加说:
“啊,沙罗!上次你走时将上衣丢在这儿了。比起现在身上这件来,你还是穿原来那件合适。怪不得我觉得你今天不知怎的有点异样,再一想,原来是这个原因呀。”
美加从里间拿出上衣来给他穿上,居然意外地合身。刹时间,一阵异样的感觉从他的心中闪过。不过,照照镜子一看,确实是这件衣服与他的面孔很相称。
他身穿这件衣服,手提先前那件衣服回到住处,想想不知能不能找到什么关于“沙罗”此人的线索,使摸摸衣服口袋。衣袋里放着一个信封,打开来一看,是一捆大笔头的钞票。
“太奇怪了,这……”地瞪圆眼睛,自言自语道。这钱已不能再送回去了。若讲了实话,可能会被认为是捉弄人而挨骂的。唉,既然如此,还是让我随心所欲地用用这笔钱吧。
第二天快到中午时,他屋里的电话铃响了。他刚要伸手去拿电话,想想又嘀咕道:
“真奇怪……”
确实是怪——自从变了面容以后,他从未将这个号码告诉过任何人。可是电话铃响个不停,也许是打错了吧。他拿起听筒放在耳边,传来一个老头的声音:
“喂,是沙罗吗?”
“啊……。他一边回答,一边有点发怵——人家怎么知道这儿的?是我昨天晚上回来路上被什么人盯梢了吗?这个老头到底是谁,这声音从来没听见过,如果他是真的沙罗,那就立刻真相大白了。
对方并不理会他这时的心情,说道:
“喂,沙罗!你想躲起来,我能理解,可是连联络地址都不肯诉我一声,这可叫我不好办呀!”
“啊,对不起!”
“那么下次再联系。你得当心点!”说完挂了电话。
他渐渐不安起来——自己好象正在被卷进什么不明不白的事情中去,不,是已经卷了进去。沙罗到底是什么人?真正的沙罗到底怎么了?这一切,现在还都是个谜。
他又仔细检查了衣服。可是除了装有钞票的信封外,没发现任何线索。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死心,翻来覆去地摆弄这件衣服消磨时间。
到了晚上,电话铃又响了,还是先前那个老头的声音:
“喂,沙罗,你待在那里有危险,快走出你的房间,明天天亮以前别回去!”
“啊……”
情况紧急,似乎已容不得他再问问清楚。他奔出住处,在一家小西餐馆吃了饭,漫无目标地在街上转了一夜。他边走边思索,可是只觉得自己如堕入浓雾之中,甚至都不知自己怎么想的,想些什么。
他既觉恐怖,却也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到了早晨,提心吊胆地回去一看,屋里零乱不堪,好象有谁来找过什么而又一无所获,于是便在这里糟塌了一番借以泄愤。

他们的目标是什么呢?也许是来找沙罗本人,也就是说来找我的。如果我不出去,也许会被抓住。那以后会怎样呢?有可能硬被他们带走,被逼着招供。那时我说什么好呢?即使咬定自己不是“沙罗”,他们也不会相信的。若想顺从他们,以求宽宥,却又毫无交代的材料。于是,最后结果也许是拷问……
想到这儿他心中好一阵哀愁。
象是与此呼应,电话铃又响了,还是那个老头的声音:
“呀,沙罗:祝贺你平安无事!目前已无危险,你不用耽心了。”
“啊……”
“钱已送到了,你看看信箱!去好好散散心吧!”
电话就这样结束了。信箱里又放着装有一扎钞票的信封。他并不太感到庆幸——没人会心血来潮而送钱给别人的。也许最近又会有指令来,到底会叫他干什么呢?
思路朝着令人不快的方向发展,与之同时,他难以抑止地怀念起以前的生活来。那虽然平庸,却也因而样样都有条有理。
出门后,他的脚步不知不觉地朝向了自己以前的家,并在他家附近遇到了象是买东西刚回来的妻子。他条件反射似地打了声招呼:
“啊……”
“什么事?”
妻子回过头来时那冷漠而困惑的神情使他重新意识到自己已非以前的自己了。越是做出亲近的样子来,恐怕越是会给妻子造成不正常的印象的。于是他说:
“我是您丈夫的朋友……”
“啊,是吗?我一点也不认识呀;以前见过吗?”
“我可认识您。您丈夫现在……”
“现在去公司上班了,但大概一会儿就会回来的。上咱们家等等吧……”
“什么……”他差点叫了出来——是谁“会回来的”呀?
“您的样子为什么好象很意外听,是不是以为他出差了?其实没那事儿——早晨出门时,他还说今天和平时一个时辰回家呢。”
“是吗?您丈夫身体好吗?还跟以前一样吧?”
“唉,托您福,他很好。要说有什么的话,那就是最近他又换了一家公司上班。那家公司并不比原来的强,所以他在那里也不怎么样,不过,倒用原来公司给的退职金买了衣服什么的穿了回来。他大概是心血来潮吧。不过我们家也仍旧是平平凡凡的……”妻子说着笑了笑。
听了这话,他心里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仍旧是平平凡凡的”这话令他苦笑。同时,他急于想知道成为自己妻子的主人的那家伙到底是何许人也。这种欲望使他觉得自已站都站不稳了。妻子可并没理会他此时的心情,问道:
“……那么,请教大名……”
“我叫沙罗,您丈夫最近没提过这名字吗?”他反问道,并期待着反应。
“这名字真怪。我从没听说过。”
看来妻子不是撒谎。他支吾了几句便走开了。
他回到住处,使自己定下心来。越是想理出个头绪来,却越是不得其解。自己离家以后,到底从哪儿跑出个什么家伙来混充自己的?莫想剥下那家伙的画皮看看。可是,自己已没权利教训他了,而且现在的自己还……
“喂,沙罗!已经决定了。一星期后动手,你做好准备!知道了吗?”
“啊……”
事到如今,他已进退维谷,想不到变了面容会造成这种结果。他曾懂憬过自己的真实面目不被任何入发现时的情景,可是现实却和想象的相反。现在他的周围有许多家伙都认识他——“沙罗”,可是他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这天晚上,他用手头的钱痛痛快快地喝了一番,可是心里却一点都不好受。对以前生活的依恋之情一个劲儿地涌了上来。睡着以后又做恶梦,即使天亮醒了,也如同自己仍在恶梦中一样。他真想从这种状态中脱身,无论如何也得回到原来的世界中去,可是又怎么做是好呢……
回头之路看来只有一条。他第二次去找整形外科医生:
“讲起来真不好意思,可还得求求您,让我恢复原来的面容吧。”
“这张脸没给您带来好处吗?”
“哪来的什么好处,可让我陷进泥沼里去了……”
“什么,是我坑了您吗?您要这么说,我可就不管您啦!”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再这样下去可就难办了,很可能会更倒霉的。”
听了他的央求,医生说:
“可是,要恢复原来的面容可不容易呀。其实只要改成和现在不一样的别的面孔,不就行了吗?”
“还是原来的面孔好,我可不想再冒险了。那副平平常常的样子就蛮好。不能替我想想办法吗?”
“您既然说到这个地步,我也就不能不替您办了。请再等一个星期吧。”
“我实在等不了这么长时间,请稍再快点吧!”
“可是已有预约好的人在排队了,要是打乱秩序可就……”
“想想办法吧……”
“那就五天后做吧,不能再提前了。您若不愿意,那就……”
“不,这就行了。那么五天后一定来麻烦您。”他叮咛了好几遍才回去。
这五天他是提心吊胆地过来的——说不定什么时候电话铃响了,通知他提前行劫,那可就推不掉了。虽不知会被吩咐干什么,但总不会顺手的,他将陷于最坏的境地。
他也曾想从屋里逃出去,但也许有人在什么地方监视着他,即使没受监视,他也不知在哪儿逃才安全。这个问题只有真正的沙罗才知道。
他连气也不敢大喘,心里不断地暗暗祈祷,就这样总算过了五天,于是又到整形外科医院,上了麻药,开始了手术。
从麻醉中醒来后,他知道又恢复了自己以前的面孔。医生问他:
“满意了吧?”
“是的。”
“刚才忘记了,请您在对手术不会反悔的保证书上签字,并请付手术费。”
“是。”
他等伤疤长好便出了院,并朝自己的家走去,却又犹豫起能不能回家了:
“冒充我的家伙会采取什么态度呢?不,没必要耽心这个。我是名正言顺的家主公,应该毫不犹豫地将他赶出去。必要时还得让他尝尝厉害……”
他气势轩昂地闯进家里,妻子迎了上来:
“呵,您回来啦?又换了衣服吗?您怎么啦,这么气喘吁吁的……”
迎接他的神态还是跟以前一样,可是他仍然放不下心来,因为想到那人可能马上就会到来而一直紧张得惶惶然。妻子问道:
“马上会有谁来吗?”
“不……”
到了晚上,仍没有任何人来。这一夜他都没能入睡,既难相信自己已经恢复了从前的状态,又怀疑那个在这里冒充自己的家伙上哪儿去了。
各种各样的想法在他头脑中流动,最后形成了漩涡,变成了一种假设:
“难道我被那个医生骗了?难道他没给我做手术?是不是他使麻醉药性不断,并用暗示的方法使我一直做着恶梦。我被他用这方法……”
“若是这样,就被医生骗去了两次的手术费。要去找他吧,可自己已在保证书上签了字,也没办法再怪罪人家,对于医生来说,这可是个好买卖。也许他将手术费分了一部分给我妻子做回扣,跟她事先做好手脚,让她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来迎我。”
他还在不断地苦苦思索。可是,疑问的旋涡又形成了另一个假设:
“也许确实是做了手术,但也中了那个医生的谋算。他巧妙地将我打扮成‘沙罗’这个子虚乌有的人物,牵着我的鼻子走,也许是要利用我为他做什么坏事。
“不,不!也许事情真相还要复杂得多,沙罗以及那个趁我不在家时冒充我的家伙都是真正存在的人物。”
“那个名叫沙罗的家伙不愿再干危险的行当,想要脱身,为了使自己的计划更完善;便跑到哪一家整形外科医院,请他们将他的面孔改成一种别的随便什么样子。虽说是‘随便什么样子’,可是到底怎么改法,医生却一时想不出个什么形象来。再也没有比‘随便什么样子’这种要求更使人为难的了。有个具体的模样倒反而好办。如果在这方面有个联络部门,那可以方便地取得自己需要的面容了。也就是说,有这么一种面孔交流中心,一些人不要了的面孔可以在这里找到愿意利用它的主顾。现在是物质、金钱、情报的流通性都愈加提高的时代,面孔又何以能唯独例外呢。
在接受申请后的数日内,便达成与其他适当面孔进行的交换,接受并完成手术。我被强加上了沙罗——一那家伙的面孔。而沙罗这时想必也接受了什么人的面孔,正在一个什么地方呢。继我之后被安上沙罗面孔的人则大概正不由分说地吃着苦头吧。真不愿相信,难道这就是我所拼命追求的生活吗?
68楼

“我不在家时冒充我的家伙后来则被说明缘由而换上了另一副面孔,给我让出了位置。这真象把人当七巧板游戏玩,一会儿填在这里,一会儿嵌在那里……”
各种假设一个接着一个,但是他却不想去逐个做一番查证。虽然要想查证也许就能真相大白,可是不管如何明白真相,到头来也只能落得个心中不快。
他重新去找工作,又开始过起了平凡的生活。不过,生活的外表虽然一般,空闲时浮现在头脑中的回忆可决不平凡。

特技


作者:星新一

电视台的新闻广播员,其日,一如往常,刚要播放稿件,竟违背自已的意志,信口开河起来。
“下面报告新闻。发现了一起行贿受贿案件。据报,K企业定期向主管机关的高级官员重金行贿……”
播后,电台内部掀起了轩然大波。有人问他:
“你为什么讲了原稿上根本不存在的事儿?”
“我也不知道,是无意之中说出口的。是脑袋出了毛病吧?”
“脑袋出毛病?真丢人,人家会抗议的。胡诌下去,我们电台就会威信扫地。”
电台里的人都吓得面色如土,广播员也擎等着革职。然而,奇怪的是压根没有人打来电话表示抗议。
不仅如此,电台还得到情报说,电台点名的那几位高级官员已经引咎辞职。还听说,对此报道半信半疑的警方,在K企业进行搜查,很快就发观了行贿的证据,立刻逮捕了嫌疑者。
电视台里的气氛一下子变了,肯定播音员第一名报道了爆炸性新闻;赞许的呼声代替了责难。
“真是惊心动魄!你说的全是事实,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不大清楚。只是这念头在脑子里一闪,就变成话语脱口而出了。”
“说不定这是特技哪。你具有发现暗地违法的能力。今后可要大力发挥你的才能哟,我们电视台的听众,会一下子增多的。”
“哦,但不知能否一帆风顺。”
第二天的新闻节目时间里,这位广播员又胡诌起来:
“播送去年偷税者前十名名单。第一名……”
随后,不仅播放了偷税的金额,还详细地报道了他们偷税的手段。这次又给他说中了。
税务署的人员立刻出动,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取了证据。于是,这个新闻节目大受欢迎,听众和观众不断打来电话,一个劲儿地打气。
“了不起,是大众的战友!用你的特技,毫不留情地把那些环家伙揪出来,让我们大家心里痛快痛快!”
这位播音员便住在电视台,每天三次上电视,每一次他都报道头一条爆炸性新闻,声望越来越高。
但是,接连几天,他的身体便支持不住了,每周都想方设法地请假。他打算回家。可是就在他回家的一路上,不管是谁,一见了他便逃之夭夭。
有的也许骗取了公司的旅差费,是违章乘车的人;装病不上班、学生时代考试作过弊的,骗过女人的等等,全都有点什么把柄。他们不愿接近这位电视台里最有威信的播音员,也许害怕自己的弊端也被宣扬出去,那就吃不消,因此,尽作鸟兽散了。
他心神不快,总算回到了家。但是,妻子不见了,据说几天前就逃之夭夭。特技即使对她,也毫不例外。

职责


敲门声……
这是靠近码头一座小小楼房的守卫室。墙上的时钟指着晚九点。室内很简陋,除了简单的桌子和椅子以外,再也没有引人注目的东西了。
这屋有两道门:一道门面向外面的马路,敲门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另一道门通往走廊。晚上下班以后,正面的大门就关上。若想出入这座楼房,只有利用守卫室的两门。
到夜里,这座楼房里就只剩门卫白井五郎一个人了。他二十五岁,并不是个彪形大汉,但却有一副肌肉发达的身体。
他时常到楼里去巡视,检查警报器,或者检点一下烟火、然后就一直在这里看守。虽说是简单的工作,可是只有在平安无事的时候才能这么说。如果有什么可疑的人闯进来,就必须豁出生命去保卫。
若遇到紧急情况时逃跑,就失掉了守卫的意义,这和无人看守没有什么两样。当然,到现在为止,还未曾发生过这样的事。
五郎在静候清晨到来的时间内,听听袖珍半导体收音机,或者读读书,有时还做做体操。
而现在,他正在面向墙壁投掷尖刀。由于每天有空就练习,已经大有进步了。他对准用按钉钉在墙上的空烟盒,五把尖刀能有四把投中。当然,他并不想利用这种本领去干坏事,只是为了一旦有事时防身和保卫这座楼罢了。
由于飞刀碰墙的声音,五郎没有听到敲门声。第二次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这时他才注意。
“谁呢?这个时候……”他嘟嘟囔囔地说着,把扎在墙上的几把尖刀拔下来,收到桌子的抽屉里。只留一把刀握住手里,小心地问:
“谁呀?”
猜不出深夜来访者是谁。而在外面回答的竟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我,‘拉·美尔’的明子。”
听到这,五郎的紧张劲儿松弛了,把手里的刀装进兜里。所谓‘拉·美尔”,是前不远的一家咖啡馆,明子是在那里工作的一个十九岁的姑娘。五郎因为有时到那儿去,所以认识。正是她的声音。
他打开门锁,明子和她那少女的笑声一起进了守卫室,和这个没有装饰的屋子不大相称。对于这个聪明伶俐的姑娘,五郎从内心里抱有好感。他兴高采烈地对她说:
“欢迎!有什么事吗?”
“五郎先生!你不是说过吗,夜间在守卫室里感到寂寞,让我顺道来看看你……”
“寂寞确实寂寞,但我并没请你来呀。”
“啊呀,你都忘了!我刚下班,想上沿海公园去散散步。可是一个人既危险,又怕人笑话,所以顺便来找你。是不是能陪我的观赏一下映在海面上的船上灯火……”
五即不无遗憾地回答:
“非常高兴你来邀我,我也非常想出去。但是不行啊,因为看守这座楼,是我的职责。”
“话虽然这么说,可就是一会儿的工夫,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即使是一会儿,若是发生什么事,那就要被革职。我不愿意丢掉这个差事呀!”
“收入好吗?”
“喔……”
五郎点点头。工薪确实不低,公司很兴隆,没有倒闭的危险。特别是他是一个没有学历的人,竟然得到了经理的信任。不但如此,还答应根据他服务的态度,不久要提升他担任重要的工作。彻底的实力主义,这似乎是公司的基本方针。
前途大有希望。正因为如此,不能玩忽职责,一旦有事,决心豁出命来干。
“那,可就没办法喽!”
明子仍然站在门口,用象似灰心、又象留恋的语气说。可是五郎不愿意就这样让她回去,干是劝她:
“怎样,喝杯咖啡好吗?虽然也许不如‘拉·美尔’煮的那么好。”
“谢谢。那就喝一杯吧!”
明子点头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五郎烧上咖啡壶,是为了防备困倦而准备的。在等着煮咖啡的时候,明子继续说:
“这儿的经理是做什么工作的?”
“贸易。”
“这,我知道,是做什么贸易的呢?”
“不详细。”
“听来喝茶的客人说,是个生意上的好手。”

“大概是的。但是我现在的工作是遵命守卫这座楼。关于公司的业务,等迟早提升后再去学习。”
“你没有这种兴趣吗?由干好奇心,在夜里到经理室去翻翻看,说不定会有什么来钱的道儿呢。”
“这是什么话,正是因为认定我不会干这种事,才安排我在这里工作。若是把机密文件偷着记下来,也许可以卖给别的公司。但,经理是个细心的人,早晚必然败露。与其那样,不如忠实地干目前的工作。”
“真行!”
明子显出尊敬的样子。咖啡煮好了,两个人喝着。
五郎心情愉快。收入虽说不坏,毕竟是没有个说话的人,工作很单调。万想不到,今晚竟能这样度过。
这时,明子发现了用按针钉在墙上的香烟盒,奇怪地问:
“那是什么?象道符似的。”
“不是,是飞刀的靶子。”
五郎想显示一下本领,从兜里掏出尖刀投了出去。真精采,来个正中。明子瞪大眼睛,缩一缩脖。
“真厉害,可是也危险呀!”
“这是为了准备紧急时用的,练习相当长的时间了。”
兴致上来了,他把抽屉里其余几把尖刀也拿出来,一个接一个投了出去。大部分命中。明子佩服地喊叫起来:
“好厉害呀!”
就在这时,门打开,又关上了。开门关门,真是又轻快,又敏捷。
察觉到有动静,五郎便把脸转了过去。是一个青年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把利刃,阴森森地闪光。他压低声音说:
“你应该放老实点!”
“你究竟是什么人?”
五郎说着,有些后悔。不用说,他不是个正经人。这是意想不到的失算。一直都很小心,怎么弄到了这种处境……
既然忘了闩门,而且刀子又不在手。想要往墙那边靠也办不到。因为明子惊叫着拖住他,浑身颤抖。
闯进来的人说话了:
“把我领到经理室去!”
“可是,钱装在金库里,我不会开。”
“用不着你管,打开经理室的锁,让我进去就行。”
听他这样说,五郎想:也许这个对手有打开金库的本事;或许目标是容易打开的卷柜里的交易文件和商品样本吧。
但是,不论是什么,也不能照办。坚决防止邪恶的侵害是他的职责嘛!五郎果断地说:
“不,我拒绝。”
“那不行,一定让你做。喂,那个女的,离开点!”
明子战战兢兢地离开了五郎。五郎感到高兴。若是一对一,看准对手的空子,大概能够扭掉刃器。他对自己的腕力颇有几分自信。只因有个明子,太碍手脚他感到困窘。他不愿意连累明子。
但是事态的发展并不象他期待的那样。闯进来的青年不对五郎,却伸手把明子拽了过去,用刃器压着她的脖子,对五郎说:
“喂,现在你还想拒绝吗?”
“五郎,救我!”
明子又发出了惊叫。听着她求救的声音,五郎进退两难。
若是自己一个人,一定抵抗到底,也有这样的自信。但是对于她,见死不救,就要痛苦一生。另一方面,经理的严酷命令也浮现在脑海,于是,他犹豫不决了。
“打算怎么办?”
对手总是胜他一筹,正逼着他回答。五郎下了决心:
“知道了,照你说的办。”
“好,就应该这样。那么,把手背过去!”
闯入者命令明子用绳子把五郎绑上。五郎想:明子能不能绑松点呢。
但,这也没有成功。闯入者指挥明子怎样绑法,还亲自检查。五郎没有反击的机会。现在两手已经动不得啦。处于这种状况,已经没有可能再与手持刃器的对手对抗。五郎用惆怅的目光凝视着扎在墙上的小刀子。
五郎只好按照要求告诉人家经理室钥匙的所在,并领他进楼。静静的走廊响着奇妙的脚步声:前面走的是手被反绑着的五郎,后面是明子,被闯入者牵着手。
经理室在二楼。锁被打开,开亮一盏电灯,他们一起走了进去。
闯入的青年让五郎坐在桌旁的待客椅子上,从兜里掏出绳子把他捆在椅子上,把嘴也给墙上了。已经不光是手,身子也不能动,声音也出不来。能够做的只有耳听和眼看了。

五郎望着对手。至少要把他的相貌记住。还有,偷什么,看清他留下指纹的地方。
另外还怀着这样一线希望:照空子,或者在对手走了以后,明子能助他一膀之力,因为是我救了她呀。
然而,眼前展现的情景,使这些想法完全破灭了。闯入者和明子快乐地开始谈笑起来,脸对脸,在庆幸进行顺利,样子好象在互相祝贺成功。
五郎虽被堵住嘴,但却咬牙切齿。明子竟是强盗的同伙。没察觉到这一点,多么愚蠢。
叛徒。早晚要向警察控告她,不以同谋犯的罪名捕起她来决不甘心。这种女人,理应是这样的下场。
两个人并不理会五郎的愤怒,关了屋里的电灯,留下欢快的脚步声走出去了。到哪间屋里去了呢?竖起耳朵静听,还是捉摸不清。
只有五郎一个人被丢在黑暗中了,因为身体动弹不得,窝火透了。但是又毫无办法。
窗户开始亮起来,从海那边升起了太阳。五郎狼狈的样子就展现在阳光里。
这时,走廊里有了脚步声。门开了,是比平时提前来上班的经理。他目光敏锐,干练,是个所谓“事业迷”那样的人物。
经理瞅着上绑的五郎,解开绳子之后说:
“怎么搞的,这种样子?”
“是,对不起,强盗来行抢啦。可是,我知道相貌。还有,引线的女人我知道,马上去抓来……”
五郎开始叙述犯人的相貌。经理点着头,接着又摇摇头:
“若是那个人,就没有必要去报告警黎。国为没受到什么损失。不过,反正你得被革职。”
五郎惊异地把头低下。
“是我的疏忽,革职也没办法……可是,这个莫名其妙的强盗。”
五郎嘟囔的时候,经理解释说:
“不,不是强盗,是个志愿求职者,希望录用他。他说他比现在的门卫能力强,并提出要实地证明一下。请你不要见怪,因为我们公司的方针是实力主义。”

出院


“终于要出院啦,长时间蒙您照顾。”
他向医生道谢说。
他是在楼梯上脚踩跐了,栽倒后摔伤了头,被送到医院里来的,他在一段时间里,连续昏迷不醒。但是,由于紧急治疗,现在已经好转。
此后,没需几天工夫,内科方面的病已经无关紧要,只是测定一下脑电波,仔细检查一下是否会有后遗症。结果,他被允许出院了。
“直接回家吗?”
“从这儿到我家的中途,有我所在的公司,先到那里道道谢,打听一下我病休期间的情况如何,然后回家。”
“那么,我给您太太挂个电话吧!对啦,这药给您,请在不舒服的时候喝。”
“给您添了不少麻烦,谢谢您啦!”
他走出医院,乘上电车。
“好久不见啦!”
他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上午十时,车内并不拥挤。然而,他似乎感到有点儿不舒适。
“怎么回事?……”
他在自问自答。
“……当然,由于一直住院,耍完全恢复,还需要一些日子的。”
他自己解释着。不一会儿,到了公司大楼。他走进办公室,首先向自己的上司——科长的座位走去。
“为了一点点不值得的事,休息了好长时间。今后一定要更加提高工作效率,加劲干!”
“唔,拜托了。”
科长只是点了点头,他仿佛有些灰心丧气。科长本来是一个爱动感情的人,在这样的场合,他应该鼓励、或者责备他不小心才对。总之,他是该大声说话的。
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并不象他想的那样:文件堆积如山。是谁帮助处理了吧!
他向邻座的一个与他一起进公司已经三年的同事说:
“诸多麻烦您啦。”
“没有的活。”
真是过于老实。本来是一个应当更爽朗些的家伙。嘿……没有办法。休息了好长一段时间,这空白,今后再慢慢弥补吧。
他站了起来,走到走廊。在大约十步远的前面。有一台卖咖啡的自动售货机,投进去硬币就会送出热咖啡。

“这是怎么回事?”
并不是热的,而且没有咖啡的味道。喝了不到三分之一,剩下的就扔掉了。味觉也变了吗?无论怎么说,我可是摔的头部啊!
他一边想着,站在那里。别的科的一位女子路过这里。她是一位很标致的美人。
“好容易出院了,连一句祝贺的话也不向我说吗?”
他伸出手,想借此机会握握她的手。
“祝贺您。”
她说着,伸出了手,他握着。这本来是一件平常的事,可是这时,她却转身走了。是那么冷冰冰的手!
好一会儿,他失神地站着。而她,早已经不知哪里了。
现在是怎么回事呢!竟然摆弄起冰来了吗?不,这附近是不会有冰的。并且,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应该说一句话呀!要知道,这使我该多么吃惊啊!
回到座位上,想了一会儿,怎么也不明白。看看周围,发现谁都没有吸烟。工作中禁止吸烟的规定也建立起来了。这正好,住院的时候不让吸烟,就此戒掉了吧。
但是,无论如何,心情也难以平静下来,就对邻座的同事说:“我有话跟你说,请到走廊来一下。”
“唔。”
他们站着谈话。他说:“我说,那个科里有个很不错的美人吧?”
“唔。”
“刚才,只是为了祝贺我出院,我们握了一下手,你猜怎么样,那可真是太凉啦!”
“那么……”
“真不明白,怪事!就在这样漫不经心地握手的时候……”
他说着抓起了同事的手,又大吃一惊:也是冰凉的。
理会到这一点,他坐上出租汽车,告诉了自己住宅的地址。也许是应该到医院去的吧,这一定是后遗症,味觉、手的感觉都是奇怪的。但是,在这之前先跟妻子见见面吧。
来到自己的住宅前,他付了车费,找回零钱。司机的手也是凉的。
接了电铃,门开了,妻子迎了出来。
“好啦,你终于出院了!”
因为情绪不断的紧张,嗓子发干。他喝了桌上杯里的水。是一种怪味,有泥,而且苦。他皱起了眉头。
“怎么啦?”
“啊,你听我说……”
他握着妻子的手,同时,在她的脖子上吻了一下。他感觉手又是凉的,莫非脖子也是凉的吗?难道连嘴唇的感觉都变了?
他说;“……我,觉得一切全都奇怪。”
“不,是你太认真了呀。”
“但是,大家都变得冷冰冰的。的的确确是这样,你也是。”
“这是现实啊!”
“怎么回事呢?是都让宇宙人附体了吧!”
“不是的,让我来告诉你,请你好好听着。实际上,都是‘机器人’了。”
“你说什么……。”
“是一种原因不明的疾病,大概是一种新的病毒。因此,人类几乎全部毁灭,于是就由‘机器人’来接替。总之,在象你这样的,由于某种原因,具有免疫力而活下来的人繁盛起来以前,就得由‘机器人’来充当临时的角色。这不知道需要几百年呢……”
“说的是什么呀!”
他自语着,抱着头,走进自己的房间,人们都是用人造细胞制成的精巧的模型,没有能够同他正经说话的对象。于是他好象在茫茫的大海上,产生了孤帆漂流的凄凉之感。于是似乎他的头脑也变的奇怪起来了。
他想起了从医院带来的药,也许吃了会有些帮助的吧。他在杯子里倒上水,打开塑料包装,取出药片,放进去。竞浮起了白色的烟雾……
“这是怎么回事……。”
猛然看到镜子,那里面是白发皤然的自己的面孔……。
他发出了一声哀鸣。
“醒一醒,醒一醒,你睡魇着了。”
旁边是医生,他躺在医院的床上。
“请把镜子借给我用一下。”
里面照出来的他,依然年轻。他舒了一口气。
“做了一个讨厌的梦。”
“是这样的。据说黎明前之夜是最黑暗的,身体的恢复也是这样。已经完全好起来了,不久就会痊愈的。”
“尽管这样,也是一个讨厌的梦,总是感到冷,简直是一想起来就要打寒战。就象没头脑怪物的奇谈和传说一样。总是有一种被欺侮了的心情,真不痛快。”
他自语着。医生对他说:
“能够生气了,这就是健康的证明,在这以前,你往往是沉默的。请不要冲动,不过已经没有关系了。”
“到底怎么啦?请快点说。”
“你的公司破产了。”
“好哇,那么不称心的公司。我另找事情做。”
“另外,您的太太不见了,听说是跟人走了。”
“也好,又没有孩子。那样冷冰冰的女人,只要想起来,身子都要打哆嗦。”
“那么,明天还出院吗?”

照料入微的生活


清晨。高楼大厦象起伏的群山连绵不断。远方,夏天的太阳刚刚升起,阳光透过白云,照进这个房间。这是八十层公寓大楼的第七十二层。床上躺着的男人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他在宇宙旅行保险公司工作,名叫特尔。
太阳升得更高了。窗台上的璃玻雕刻反射出的阳光闪闪烁烁,照射着镶在墙壁的自动日历,在二零五零年这个数字上,形成了一个圆圆的光圈。
照射进来的阳光愈来愈强,窗上的大幅玻璃却只带点青白色的光,似乎隔断了太阳热,屋子里只投进了亮度。而且,由于室内具有某种设备,气温又适宜,因此,带有微微花香的新鲜空气充满了室内的各个角落。气温终年不变,而花香却随着季节和个人的爱好随时起变化。目前正是夏季,根据特尔的爱好,以百合花为主调剂出的花香,正从角落的某个机器里缓缓地散发出来。
墙壁挂历上的时钟正指着八点,卡卡地发出轻微响声。接着,银色的大朵花瓣形的扩音器响起了音乐,以虔诚的声音开始呼唤:
“喂!已经到起床的时间了。喂!您该起床了……”
用钟表控制的录音磁带——自动发声器,重复呼唤三次。特尔没有起床的意思,于是,呼唤停止。代替它的是从墙壁里发出的齿轮调换的轻微响声。
这时,从天花板上静静地降落下来一只“手”,它是由柔软的塑料做成的大机械手,这是每间屋子里都有的。
“您若是还不起床,去公司可就要迟到了,您还想睡?不上班是不成的啊!”
催促、呼唤的同时,机械手拿开毛毯,把特尔抱了起来,向浴室走去。特尔象木偶一样随它摆布。浴室大门自动打开,把特尔迎了进去。机械手把特尔放在淋浴喷头下,从墙壁里伸出一支小机械手,在他脸上擦了脱毛软膏,只需五秒钟,就有彻底消溶锻须的作用,而且对于皮肤毫无温害。
另一方面,大机械手灵巧地动作起来,把特尔身上的肥大睡衣脱下抛到一旁的电子洗衣机里。
“那么,给你淋浴吧!”
紧接着,发声器响起喧嚣声。温度适合的热水开始淋了下来。不多时,象骤雨稍歇一般,淋浴的水逐渐减弱,最后停止了。接着,干燥的微风徐徐吹来,机械手一边旋转特尔的身体,一边摩擦,皮肤上残存的水珠顿时消失。
淋浴刚一结束,花露水就从喷雾器中轻轻喷洒出来。机械手服侍特尔穿上了洗干净的雪白衣服。
“早饭已经准备好了,请到这边来吧!”
机械手把特尔抱到食堂,放在椅子上,让他坐下。传送带立刻将早饭从厨房送到桌子上。咖啡、牛奶等等满屋飘香。
“喂!请您用餐吧!”
机械手说着,又把电视插头插入开关。用美丽的色彩,把头一天的新闻摘要映现在大幅宽阔的荧光屏上。电视持续了三分钟。新闻结束,电视的机纽关了。接着,从三面墙壁里播放出柔和的音乐。动听的乐曲在明亮的阳光和清爽的空气中荡漾。
乐曲声低了下去,自动发声器又发话了。
“如果用毕,就撤掉吧!”
一切都是按日程表进行的。特尔没有按动他身旁的电纽,这表示他并不反对。于是,输送带开始传送,桌上陶磁和金属等各种食具一面发出互相撞击声,一面向厨房移动。
乐声重又升高,自动点烟机移了过来,停在特尔面前。只要抽出一支烟,打火机就自动点火。可是今天早晨,特尔却无意伸手去拿烟。
不一会儿,换了一支乐曲,又响了起来。
时针正指着八点五十分,乐曲声逐渐减弱,最后中断了。发声器又提醒特尔。
“喂,已经到上班的时间了。”
机械手把特尔扶了起来,带他向屋里的一角走去。靠近门时,门自动地开了。那儿放着一个结实而又透明的塑料座舱,形状很象小蚕茧,这是谁都可以使用的交通工具。
“喂,祝您今天精力充沛地去上班。您不在期间,搞卫生和收拾屋子都按常规进行。”
发声器报告的同时,关了茧形座舱的门,按一下旁边的电纽。
咔嚓一声,由于压缩空气的作用,茧形座舱被吸到后边的大型管道里去了。这个管道通向都市的各个地方,也能通到大楼的任何一间屋子。由于强大空气压力的推动,任何人都可以在短时间内到达目的地。
特尔的茧形座舱在管道中前进。安在座舱前头的小型机器不断发出无线电信号,管道接收了这个信号之后,就能在错综复杂的管道中准确无误地把乘客送到目的地。
五分钟后,特尔的座舱停在公司的正门前。
正是上班时间,门前挤满了公司里的很多职员。其中一人,隔着透明的塑料座舱,向特尔打招呼:
“早安!特尔先生!怎么搞的,您的脸色特别难看!”
可是,特尔并不想从座舱中走出来。打招呼的同事,伸手去拉他,但,立刻大声喊叫道:
“这手冰凉啊!喂,快去请医生!”
顷刻间,医生也从那条管道来了。在嘈杂、喧闹的人声中,医生把特尔的身体检查了一遍。
“情况怎样?”
“为时已晚。特尔的心脏原来就弱,这次死亡是由于心脏病的发作而引起的。”
“什么时候的事?”
“嗯…断气大约已经有十个钟头了,应该是昨天晚上的事。”

报酬


“你可来了,快想办法救救我吧,现在只有依靠你了。”
因在拘留所里的L先生看到前来的律师。用盼望已久的口气和他打了招呼,律师向他点了点头,做了答复。
“您能如此地信任我,我也感到很荣幸。当然了,既然接受了您的委托,我是要尽力而为的。不过审判这种问题,在下达判决之前可不好打保票,况且您是杀了人的呀!”
L先生也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说得很对,正是这样我才请你来。如果是其他案件的话,别的律师也就可以了,可是这次,案子可成了问题。你是精明强干的知名律师,人们不是都在传说,假如早就有你这样的律师,即使是杀过人的水兵也会出来自首,什么样的犯罪魔王都可能落得无罪吗?”
“哪里,没有那么大的神通。也不能说什么样的罪犯都行,这还得取决于委托人本身。”
“我明白,你这是在讲报酬。我早就知道你是不论什么样的罪犯就能辩解成无罪的。同时,要索取出人意料的高额报酬,这一点你放心。我的财产在实业界是无人不知的。我想精明强干的你和财产连城的我一结合起来,应该是万事大吉的喽。说真的,拘留所的日子,我实在是够了。”
L先生长叹了一声,摸了摸腮。从这种表情中可以明显地看出他很困窘。的确,对于过惯了豪华生活的L先生来说,这拘留所的日子确实是难以忍受的。然而,它的结局又何止是拘留所,当他想到判刑和随之而来的死刑或断送整个后半生的长期徒刑时,如此焦躁不安,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律师语声沉静地对他说:“尽管您是这样说了,但我看事态未必那样简单。据我了解,您是杀害了买卖竞争的对手。”
“噢,是在谈话当中不知不觉地发起火来,把身边的裁纸刀捅进去了。倒霉的是扎到了心脏,他就一命呜呼了。没想到人的死亡竟是这么容易。”
“怎么把事情说得那么简单呢,你是和来访的客人争吵了一阵之后用裁纸刀把他捅死的。在场的人还都在。这样一来,事实是很难更动的了。检查官可能要从商敌这个角度追究你的杀人动机。我就在这一点上替你辩解,说你没有杀人的意图,没问题,放心好了,至少免于死刑,这一点是可以保住的。”
“是你把事情说得太简单了。长期徒刑我绝不干,一定得给我辩解成无罪才行。”
律师摆了摆手,当面表示拒绝。
“办不到。要把你辩解成为无罪,那几乎是接近于不可能。”
“正是这样才请你来嘛!只要能设法使我无罪,钱要多少都行。你刚才说接近于不可能,但还没有说完全不可能,对吗?那就是说你还有办法噗!说真的,如果判成徒刑的话,那我还一直攒钱干什么呢,你看怎么样?”
L先生往前凑了凑身子,律师则变得更加冷静了。
“我好象是被你抓住了话把儿,那么让我也来抓抓你的话把儿吧!是你说,钱多少都行吧?”
律师的语气似乎有什么把握,L先生稍微松了一口气。
“你是说有,有什么办法吗?求求你一定帮助我吧。钱的问题,不管多少……当然是在你要求的限度之内;我想你总不至于要我的全部财产吧。”
“我所担心的正是这一点。有钱的人大多是一开始答应得满好,可是一到动真的,又舍不得了。不过这一套对我是行不通的。如果这个问题不能明确地定下来,你就另请高明吧。想要少花钱的话,就找别的律师,结果,会定你有罪的。”
“不。你等等,我绝不吝惜金钱。除了你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从目前的处境中解救出来了。”
L先生伸出双手,好象要缠住不放的样子。
“就是嘛,那就讲清楚吧。”
律师要求高额的报酬,就连L先生也不得不犹豫良久,但又不得不答应下来。
“怎么样,这回可以了吧!可是你打算如何使我无罪呢?”
“说是无罪,可是你明明是杀了人的,而且亲眼看到的人太多了。如果是只有一个目睹者,那还可以把他辩解成精神异常,但,那么多人……尽管人们如何议论现代是疯狂的时代,可是若把他们都说成是精神不正常,也难免有些大不尽情理了吧。因此倒不如把你辩解成精神不正常的人,那就简单了,这一关一得到证实,你就会无罪的。”
L先生皱起了眉头。
“你是想让我当疯子吗?我既不愿意落得有罪,也不愿意成为带着医生证明的疯子;既不想坐牢、也不想住精神病院。我想你这个人大约不会为了索取高额的报酬而采取这种办法吧。”
“那是当然,因为我在这一行里已经出名了。而且,一旦谈妥报酬,就绝不辜负委托人的期望。留一手的办法还是有的。杀了人还要说无罪,除了精神异常之外,倒是还有一种情况。”
L先生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态,眼里流露出希望的光芒。
“什么情况呢,那是……”
“正当防卫。我就在这方面进行有力的辩护吧。”
“能这样当然很好。不过,恐怕并不那么容易。因为对方既没有携带凶器,又无法证明他是赤手空拳的武术健将,而且就体力来讲,他也不比我更强壮。即使说是商敌怀有杀人的动机,也很难使法官相信他确是蓄意杀人而来。”
“这也倒是。不过,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所幸,据我的了解还没有人记得你们谈话的始末。这里似乎还留有可作文章的余地。”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还有可以狡辩的地方吗?”
L先生好象已经没指望了。
“也许不要紧吧,把你辩解成特殊的体质。譬如说……十二年前就是一个特殊体质的人,要吸烟,就犯哮喘病。并且医生也严格地提醒你要注意这个问题,但对方不顾你的苦苦哀求,还是一个劲儿地喷烟,于是你由于感到生命的安全受到威胁就……医生的证明我来设法解决。如果是这个办法,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缓刑了事。”
“唤,如果这样倒是不错,可是因为我会吸烟,恐怕用这种体质说不通吧。”
“那就这么办吧,你是一个从多年以前就身患抽疯病的人,而这种病一拍你的肩膀就要发作,并且发作得越来越凶;如果再要发作,就有生命危险。你尽管向他讲了这些情况,但他不予理睬,全当儿戏,硬是要拍你的肩,不管你如何恳求也不……”
“有道理。”
“医生证明和过去犯病时的见证人,都包给我来解决。也不会有记忆力那么好的人,出来证明某月某日在某某地方虽然拍过你的肩,但没有发生过任何问题。这样一来,认为你过去是一直搔防着,没有让别人拍过你的肩的人,可能会多起来的。”

“言之有理,如果能顺利进行就好了……”
“可不能想得太简单了。一切准备工作由我来搞,但你也得把它当成真的,与我配合。”
“可是,你让我做些什么呢?”
“你要做到,连你自己都认定你就是这种体质。开庭审判时检查官可能要追问这个问题,那时你要不坚决,可就全完了。反正你现在关在拘留所里也不会有别的事情,所以你要天天提醒自己。譬如说:自己被人拍过肩,并且反复发作过,如果再要被拍而发作的话,就要发生不可挽救的生命危险。就好象肩膀里埋伏着炸弹那样。”
“好,我就努力这么做.可是法庭上万一提出要进行试验性的拍打,不就立刻全暴露了吗?”
“你等等,连你自己都说这种话,那可就不好办了。我们找的医生可都一致地提出了诊断证明书:再被拍肩,就会死亡。你若是不顾医生的诊断证明而进行试验性的拍打,法官是不会允许的。因为搞不好会造成法庭杀人。”
“这也倒是……”
“你听到有人这样发言时,就要立刻变得脸发青,全身发抖才行,这是成败的关键。而且审判过后你也要当心,因为在一定的期限内警察可能还要继续监视你的。总之,问题在于你自己是否也能做到信以为真。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可就得去服刑了。”
“岂有此理,服刑我绝不干。不过,找明白了。在这段时间里,我只想着这件事,权且把它当成真的。”
“这就对了。你每天必须集中精神进行自我暗示,例如:“再拍我的肩,我就会死的。”“再拍我的肩,我就会死的……’每天要向自己提醒几千次。”
对付法庭的战术,就这样确定下来了。
判决的当天。
真不愧为索取高额报酬的律师,他的辩护非常出色。事先准备好的医师证明、证人,各个方面都没有丝毫漏洞,以至使法官无法作出定罪的判决。
尤其是当检查官发言说“要求做拍肩试验”时,L先生的表现毫无演戏之感。他突然脸色发青、不停地摆手叫喊道:“不行、不行!饶命啊!你们要整死我吗?”这情景,连高明的律师都不得不感到:“原来一个人若能不断拚命地制造假象,竟能变成这个样子啊”。
它动摇了法官的心证,终于宣判他无罪。
“谢谢,由于你的帮助得救了。”
L先生走到律师的跟前。
“怎么样,高明吧!委托我就没错儿,就是这个样子。”
律师洋洋得意地说着,兴冲冲地使劲儿拍了拍L先生的肩膀。

小而大的故事


这里是郊外住宅区公寓的六楼某室。窗外,暮震开始浓重下来。她站在窗边,一面收听新闻广播,一面嘟囔道:
“哎哟,又是物价上涨,真讨厌!政府若是多想点法子就好啦……”
播音改为音乐节目。随着乐曲的节奏,她轻盈地做起体操。小巧的身躯,温柔的面容,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
冷眼看去,这儿的景象充满了平凡与幽静。
然而,如此平静的光景,终究是乍一瞥见时的暂短印象罢了。过了几个小时,当窗外夜幕降临的时候,方才那种和平而静谧的景象便悠然消逝了。
皮鞋猛力地踢门声夹杂着醉汉特有的叫喊声。
“喂!开门开门,我回来了。”
女人听这声音抖成了一团。这种情形虽然持续了几年,可她至今仍是无法适应。女人哀怨地发出无奈的叹息,站起身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晃晃荡荡的男人,不用说,是女人的丈夫。这是个阴险狡诈、贪婪无厌的家伙。女人小声小气地说:
“求求您,安静点儿,不要打搅了邻居呀。”
“没关系。酒喝醉了不好吗?喝醉了嗓音高,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男人执拗地扯着嗓子吐着脏词,甩掉皮鞋走进屋里,然后歪歪斜斜地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又恢复了门外那副蛮横的神态。
“喂,拿酒去!”
“您已经喝得太多了呀。”
“少费话,快拿来!”